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1976年到了。
76年是个很特殊的年份，一月，还没等到春节，大家就等来了一个噩耗,一位伟大且十分受人敬爱的长辈逝世,全国上下悲恸不已,自发的进行哀悼。
这个年也变了味，没有了往年的热闹,就算是程家也是如此，即便刚刚才买了新房子，一家人也没有了喜意。
原本准备的热闹过年也泡了汤,即使是过年也没有准备几个肉菜，不是不能准备，而是大家心里也想为那位做点什么。
过完了年,程玥继续上学,顺利地上了高二，还与钟晏清在一个班。
大家对程玥早有耳闻,见她又跳级,已经见怪不怪了，事实上他们这些高二的学生,等今年毕了业就要各寻各的路了，不管是天才还是庸才都一个样，他们也在迷茫呢。
班上的气氛多多少少有些受影响,就连程玥也有些好奇地问钟晏清：“今年毕业后你准备干什么？”
他俩岁数差不多,所以境遇也很相似。
钟晏清脸上闪过一丝迷茫，昨天家里来信，说最近局势变化太快,日后怎么样也说不清，让他照顾好自己。
“我也不知道日后如何，只能努力学习那些知识，等候时机到来。”
“放心吧！一定会变好的！”程玥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鼓劲。
“希望如此。”钟晏清看她如此笃定，心情也变好了。
“你呢？”这次变成钟晏清问她了。
“我？”程玥想了想，“我这个小胳膊小腿的现在能干啥，先苟着吧！”虽然关系很好，程玥也不打算把自己的计划托盘而出。
钟晏清点了点头，虽然不懂“苟着”的意思，但大致也能理解。
下了课，程玥去找许春梅，许春梅一见到她就开始吐苦水：“最近这日子不太平啊，来供销社买东西的人都少多了。”
“对了，你说咱们那事还能做不？”许春梅压低了声音问道。
“能，但不是现在。”
“到底是不一样，小小年纪这么稳得住。”许春梅听到她说能，心里就放下了大半，脸上也有了笑意。
“对了，再过几个月你就毕业了，有没有什么想法？”
这可是高中生啊，学历比她高，就是年纪实在小了点，不好安排。
“先等等看吧，不急。”
“也是。”许春梅点头，她家钱多着呢，急什么。
的确是不能急，清明节刚到，又出了一件大事，轰动全国，大家的言行举止又小心了三分。
就连程三伯搬家都搬得悄无声息的，原本计划好的乔迁宴也泡汤了，延后再说。
程玥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之所以选择在这个关口跳级是冲着联考去的，结果今年接二连三的出事，恐怕这个联考也要吹了。
果不其然，没多久学校就宣布了今年还是照旧。
课后，钟晏清找到她道了歉，表情很愧疚：“是我太莽撞了，事情还没确定就告诉了你。”
“没事，正好少上半年学，节约学费了。”程玥并不在意。
钟晏清却知道她上学是不用出学费的，这样说不过是借口，心里更加愧疚的同时又有些感动。
“还有一件事，等今年毕了业，我可能就要回去了……”钟晏清道。
“回去？”
“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是住在我外公外婆家，我爸妈他们在首都，因为一些原因把我送到这里来住几年，现在高中要毕业了，所以我很快就要回去了……”
说完这话，钟晏清心里升起一股怅惘，这些年他和外公外婆住在这个小县城，一家人的生活还算安静和乐，邻里和睦，还有新交的朋友，他有些舍不得这样的生活……
程玥却在心里尴尬，她一直以为钟晏清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没想到人家只是在首都。
“那挺好的，你很快就能和家人团聚了！”
钟晏清当然也想家人，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带了点笑意。
“但是我外公外婆不愿意跟着我一起回去。”这又是一个苦恼的事。
“唉……”老人一般不愿意搬家，故土难离不是说说的。
两人坐在一处叹气，夕阳的余晖打在身上，把人影拉长了许多。
“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看了看天色，钟晏清开口。
“姐，你回来啦！”程玥回到家，刚进门程卫军就蹦了出来。
“怎么了？这么高兴？”程玥稀奇地看了他一眼。
“你忘了，今天是红玉的生日！”程卫军一脸你怎么能忘了呢的表情。
额……还真是，程玥不小心给忘了。
算算程红玉已经满一岁了，现在是要办抓周，但可能是最近的周围气氛不好，她爸妈都没怎么提这个事。
很快，童月芬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许春梅。
她嘴里不停地念叨：“我说月芬姐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红玉抓周这样的大日子都不请我，要不是我记得这事你还想混过去？”
“也没什么，现在这样的情况，能简单点就简单点，本来都不想办了的。”童月芬呵呵笑道。
“真拿你没办法，就是简单点你也得知会一声吧。”许春梅摇头。
“看看，这是奶粉，国外产的，弄这点可不容易呢。”许春梅把一罐子奶粉放了上来。
“你真是费心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门又被敲响，这次是文家人。
“玥玥！”文可清一下把她抱住。
“可清姐。”
“好久没见了。”
小小的屋子一下被挤满了人。
不多时，寿星就被抱了上来，程红玉被好好打扮了一下，已经一岁的她长得白白胖胖的，程玥还特意弄了花汁在她额头上画了个圆点，活脱脱一个年画娃娃。
“哎哟，真是太稀罕了，我都想把她抱回去了！”许春梅爱得不行，抱起她逗了又逗，亲了又亲。
程红玉像是知道这是在夸她，笑得露出了只有一点米牙的粉嫩牙床。
“咱们也好久没聚了，正好借这个机会乐一乐。”
很快，饭菜都端了上来，吃着饭，童月芬问道：“可清今年就要考高中了吧。”
“是啊，只有两个月了。”文母摸了摸文可清的头发，含笑回答。
“等可清上了高中，月芽儿都毕业了，对了，月芽儿毕业后准备怎么办啊？”说到这个话题，大家都很关心。
“要不来供销社？可惜就是年龄太小了。”许春梅帮她出主意。
“这个不急，月芽儿之前学习太辛苦了，现在正好停下来休息休息。”
“对啊，怕什么，依我这干女儿的本事还怕以后没着落？”文父笑呵呵地道，“你们以后怕是有享不完的福。”
“还有卫军这孩子也懂事，马上就上二年级了吧？又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以后红玉指定不差，我看红玉这天庭生得饱满，以后肯定也聪明！”
文父一番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别说了，快吃完饭了来抓周！”文父文母不可能再有孩子了，见着程红玉其实心里也喜欢得不行，所以这次也是花了大手笔给她准备了抓周的东西。
文父得意的拿出了一块银做的长命锁，当然了，不可能是纯银的，只有锁身是银做的，中间空心。
“这、这太贵重了文哥！”童月芬恍惚了一瞬然后坚决不肯要。
“哎哟，这不是撞了嘛！”许春梅一拍手，拿出了她准备的东西：一只婴儿戴的银手镯，还挺重。
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猛，不知道的还以为现在不是七十年代而是二十一世纪呢。
“哈哈哈，还是春梅妹子豪气啊，我这就不行了，就图个好看。”文父有眼力，自然看得出人家那是实心的，有分量。
但他也不自卑，反而很直接地说出来打趣。
“我是个笨人，搞不出这些精致玩意，就弄了个最简单的，不得不说文哥你这锁真好看。”许春梅也是聪明人，自然不会不给他面子。
这两人你来我往的，倒是把正经主人晾在那了。
“行了行了，你们这是做什么呢，就抓个周就把老本掏出来了，以后叫我怎么办？”童月芬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那可不一样，抓周那是一辈子就一次的事，不得看重点？更何况红玉可是我看着出生的，就这样吧，别争了。”
一旁的程玥看着他们在那推来推去的，心想，她这个妹妹难不成拿的团宠路线？这样下去该不会长歪了吧？
她可没忘记，这位可是那位鼎鼎有名的‘极品小姑’。
这样想着，程玥忍不住认真打量眼前这个白胖娃娃，胖娃娃正流着口水冲她笑，笑得特别憨。
嘴巴一动，那口水就流到下巴了，啧——
程玥别开了眼，不愿再看这副憨憨模样，一边从她下巴那掏出了小毛巾给她擦嘴。
那边的争执终于结束了，抓周正式开始。
家里条件就那样，除了那个银锁和银镯子，其他的都是从家里拿的什么笔、书、糖果之类的。
“红玉，随便抓一个！”童月芬在一旁鼓励。
程红玉被放在一堆东西中，左看右看就是不动，然后望着大家憨笑。
童月芬又示范了好几遍她才开始动了。
可能小孩子天生就是对亮晶晶的东西以及颜色鲜亮的东西很敏感，所以当她冲银锁银镯爬过去的时候程玥并不惊讶。
“好！以后有花不完的钱，戴不完的首饰！”许春梅送来一夸。
然后还没完，贪心不足的小胖墩又绕过一堆障碍物，拿下了一支笔。
“好！以后会读书！聪明！”文父送来二夸。
然后就是各种夸夸夸，什么好听的话都往上堆。
抓完周，又坐了一会儿大家才告辞。
“时间过得可真快，就像一眨眼，红玉都满周岁了。”等他们走后，童月芬抱着程红玉感慨。
确实是挺快的，程红玉的抓周过了没多久，转眼就到毕业的时候了。
七月，天气已经热了起来，程玥坐在教室里，听着老师在讲台上说着最后的叮嘱，这么多年，他们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每年都会说这些话，然后祝福这些学生日后事事顺遂。
说完最后一席话，老师宣布了下课，不少感性的同学已经流下了泪。
大家都在告别，还有女生冲着程玥走过来，然后红着脸问：“程玥同学，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程玥表情疑惑，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然后那个女生轻轻地抱了抱她，放开的时候脸蛋红扑扑的：“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你真是太可爱了！”
程玥满脸黑线：“谢谢，我觉得你比我更可爱。”
有了这个女生的开头，其他人也开始往她身边凑，说着各种各样的话，程玥都不知道自己人缘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道完了别，人渐渐散了，程玥收拾好了东西，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心里也闪过一丝不舍。
“一起走吧。”钟晏清在等她。
回去的路上，钟晏清一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我要走了。”
“这么急？”虽然知道他估计要走了，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走。
“是，这边毕了业也没什么要做了，爸妈那边来信希望我尽快过去。”
程玥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分别，但是当分别来得太快太多时她还是会有些受不了。
“给你。”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眼前，手章朝上，一个黑色的盒子静静地躺在上面。
“什么？”程玥愣住了。
“这是礼物，”钟晏清展颜一笑，“打开看看。”
程玥愣了愣，没有接，然后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虚握住，抬了起来。
黑色的盒子被塞进手心。
“你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所以这份礼物希望你能接受。”或许是要走了，钟晏清的话也变多了。
程玥闻言打开了盒子，一支钢笔躺在里面，钢笔看起来并不十分精致，反而有使用过的痕迹，岁月在笔身上留下了一些印记。
“这是手工钢笔，我出生那年爷爷做给我的，别看它不怎么好看，但很好写字的。”钟晏清看着这只钢笔眼神微暖。
“不，那我可不能要，这么有意义的东西你应该自己留着。”听他这么说程玥顿时觉得这支笔仿佛有千钧重。
“你拿着吧，我想送你点东西，但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个最合适了。”钟晏清语气温和但却很坚定。
程玥只好收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都没准备什么礼物给你……”
“不用，如果可以，方便把地址给我吗？等我到了首都，还想与你继续交流一些读书的感想。”钟晏清道。
“可以。”程玥把地址报给了他，又问道：“你什么时候走？到时候我送送你。”
“明天上午十点的票。”
“明天？这么赶！”
“家里可能有什么事，急着催我回去。”钟晏清解释道。
“那宋奶奶他们也去吗？”
“外公外婆不愿意去，我一个人去。”
“……那好吧，明天见。”
晚上，程玥拿着这支钢笔一直打量，这支钢笔是木质的，凑近了闻还能闻到一股木头的幽香，钢笔的笔尖稍稍倾斜。
程玥记得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好像是手工钢笔的特点。
“在看什么呢。”童月芬进来就看到程玥坐在那里盯着一支笔发呆。
“这支笔是哪里来的？新买的吗？”童月芬一眼就看到了这支笔。
“钟家哥哥送的。”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明天就要回首都了，所以送了这支笔给我。”
“明天就走？！”童月芬也惊了，“这也太急了，那明天我们也去送送他。”
又道：“这孩子真有心了，都要走了还送支笔给你。”对女儿的人缘童月芬一向是很有信心的，遇到的人各个都好。
“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童月芬感慨了一声，那可是首都啊，许多人一辈子都没去过的首都。
“说不定过不了两年就能再见面了。”程玥道。
童月芬只当她舍不得好朋友，闻言也没有说什么打击她。
程玥把这支笔小心放进盒子，然后放进柜子里锁了起来，免得不小心碰坏了，这么珍贵的东西，她可赔不起。
等下次再见面就把笔还给他吧。
做完一切，程玥才躺下睡觉。
第二天，他们起了一大早，大家都已经知道今天钟晏清要走了，都自告奋勇去送他。
出发时一群人浩浩荡荡，提着大包小包，程玥满脸黑线：“这么多东西，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弄得好。”
现在的火车又不是高铁，挤得很，环境也不好，一个孩子弄这些怎么可能弄得动呢。
听了她的劝，童月芬又精简了许多，最后就带了自己做的肉酱还有昨晚上蒸的包子。
程玥想了很久，然后才发现自己貌似没啥拿的出手的东西。
给钱吧人家不缺，给东西吧自己也没什么有特殊意义的东西。
愁啊！
但总得有点表示吧。
程玥思来想去，最后做了一张加油卡，主要是时间也比较仓促，卡片上写了程玥的对他的祝福和鼓励，也算是一份心意吧。
来到车站，钟晏清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同行的还有宋外公和宋外婆。
“麻烦你们还过来送晏清。”宋奶奶眼圈有点红，看起来很舍不得。
“就你一个人去首都吗？那也太危险了。”童月芬看见钟晏清身边也没个人，不由有些担心。
“不会，他爸妈派了人来接，马上就到了。”
听到他们有安排，童月芬才算安心了点，然后把手里的食物递给他：“路上饿了可以吃点，怕你不好拿所以没有带很多。”
钟晏清也没有推辞，接过道了谢，然后看向程玥。
程玥把那张卡片递给了他：“时间太匆忙了，我只做了这张卡片，送给你。”
“谢谢，我很喜欢。”钟晏清很郑重地接过。
远处传来火车的轰鸣声，没过一会儿便停了下来，看见一个身穿军装的高大汉子时宋奶奶挥了挥手。
“接晏清的人来了。”
看来钟晏清的父母也很不简单啊，这个汉子浑身气势非常足，一看就不好惹，来人敬了一个礼，然后陪着钟晏清静静等车。
程玥见气氛有些凝重，故意道：“你走了我以后都没人借书了。”
“你随时可以去我家里看书，也可以带走，”钟晏清道，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如果方便，可以偶尔帮我看看外公外婆吗？”
他知道外公外婆都很喜欢程玥，而且等他走后，老两口在家肯定会寂寞的。
“没问题！”程玥重重点头，包揽了这个任务。
又聊了一会儿，火车的呜鸣声再次响起，他们等的那趟车来了。
“到了之后记得报个平安，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宋奶奶他们抓紧时间和他讲话。
又看向一旁像棵树一样挺拔的汉子：“这位同志，路上要麻烦你费心了。”
“您放心吧，保证安全送达。”汉子敬了个礼。
火车已经停下来了，上面的人开始下车，下面等待的人也挨个上车，不能再拖了。
“那我走了，各位再见。”钟晏清挥了挥手，和大家告别，然后转身上车。
总归是要离别的，火车缓缓启动，然后离众人视线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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