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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黑暗在这一刻骤然加重。
死气沸腾起来,如果说先前都是平静湖泊，这一次，死魔怒火将这片黑湖点燃了，顷刻之间,便烧遍了整座尸骨林。
黑色火焰燃烧起来,连空气都因为这焦灼死气微微扭曲起来,黑影如同某种邪恶而灵敏巨蛇一般游走着,蓄积、蓄积,下一刻——猛然扑向众人！
“变阵！”
林宝婺一声厉喝,心中丝毫不敢大意,急急驱动灵力,死魔强大比她想象更甚,之前先发制人那一式已经极大损耗了她灵力,此地没有灵脉，灵气亦是衰微,这么快便再抽取自身灵力,就像是从快要打空井里抽水,令她经脉传来一阵剧痛。但林宝婺咬紧牙关，一步不退，就像是痛恨无力自己一样，反倒更凶狠地从经脉中榨取灵力。
别逗我笑了。
她冷冷地对自己说。
这种程度就不行了吗？我有那么没用吗？
加倍，再加倍,为了抵抗那山呼海啸一般涌到眼前杀意,林宝婺不断将自己灵力灌注在太阿剑上。就像是感觉不到喉头涌上血腥味一样,林宝婺狠狠瞪着眼前扑来死气,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比起本能恐惧,更多是因为几乎要将她理智燃尽怒意。
——凭什么。
她咬紧牙关，恶狠狠想。
——你凭什么露出这种表情，好像我们才是仗势欺人那一方一样！明明是你抓走了长风哥，是你杀了书阁弟子，是你把那么多具尸骨吊在林子里让他们死了都不得安息……是你现在还想杀了我们。
——你凭什么生气？该生气是我才对吧！
急速注入灵力如同火.药，令诛邪剑阵飞速运转起来，上百道剑意喷薄而出，排山倒海而来，迎向几乎能焚尽一切生灵黑色火焰，清冽光辉携着磅礴怒意，竟生生将死魔杀招也阻了一阻！
然而，终究是到极限了。
林宝婺喉头一甜，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死魔被激怒之后力量远非先前可比，见自己攻势被挡，汹涌死气停了一停，接着，以更加怒不可当气势扑将上来！无尽死气化作惊涛骇浪，似乎就要当场将众人拍碎于此，林宝婺忙提剑欲挡，却因为先前过分榨取灵力激出了内伤，灵力运转一滞，剑阵也随之出现了一丝破绽——她是这剑阵核心，这便是致命破绽。
完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瞬间，死气也朝着他们兜头扑下！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利剑出鞘声音。
有如一曲哀歌。
青女剑光宛若霜雪，破风之声有如龙吟，眨眼之间便将袭来死气一荡而空。
就连死亡黑暗，也要在那冰冷剑光之下败退。
林宝婺眼前骤然一清。
那是白飞鸿剑。
白衣若雪，乌发如墨。
那人就站在她身前，就算看不到她脸，林宝婺也能想象到她此刻神情。
一定是微微有些无奈，又像是带着些许倦意神情吧。
白飞鸿看着她时候，总是会露出这样眼神。虽然她掩饰得很好，但林宝婺就是知道。
疲倦，甚至可以说是厌倦，恐怕她自己都觉察不到。
就像现在，她对林宝婺说话一样。
“你们去寻林长风。”她平静道，“我留下来拖住死魔。”
林宝婺猛然睁大了眼睛。
“你疯了？”她也顾不得体内冲撞血气，猛地站直身体，“别说蠢话！你这是送死！”
“不会。”
白飞鸿稍稍转过脸来，和林宝婺想一样，她眉眼间带着淡淡倦意，但是，她神情却是平静。
平静得……几乎可以说是冷漠。
她虽然在对林宝婺说话，却没有看她，而是看着自己剑。
“我有办法，你们走吧。”
“你——”
你能有什么办法？
林宝婺本来想这样质问，然而死魔却没有给她们继续聊下去机会。
大约是屡次想要杀人都被阻拦了，死魔怒火越燃越烈，黑色火焰猛然大盛，熊熊怒火似乎要将眼前一切都焚烧殆尽一般，灼烈而疯狂地窜动起来。
“你们都要死——”
死魔声音嘶哑，像是被烧红了沙砾与火炭炙烤过一样，光是听着就让人背后升起阵阵寒意。那双黑沉沉眼睛也被魔息侵染，血一样红。
血红眼睛在黑暗深处注视着他们，如此恶意地宣告了。
“——谁也别想逃。”
随后，就像在呼应她宣告一般，大地剧烈震颤，先是细细裂缝出现在他们脚下，下一瞬，猛然撕裂开深深沟壑来！
黑暗巨兽终于对他们张开了口，无数黑色阴影骤然从这漆黑裂口中探出，这片土地千年来浓烈死气与怨煞，此时此刻尽数化作一只只焦黑手，势要将他们尽数拖拽下去！
一切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
即使是林宝婺，也有那么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
死魔攻击招式一直都像个孩子，直来直去，只知道用蛮力去破坏，粗暴地撕毁眼前一切，看起来好像不懂迂回，不懂技艺，也不知道要摆弄什么阴谋诡计。
所以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想出这样法子——
既然从上方攻破不了，那干脆就把这一片都毁掉好了。
在意识到无法正面打破结界之后，死魔便迅速改变了主意。尸骨林是她领地，即使他们用法阵净化了此地死气，但埋藏在泥土之下，这巨大古战场所遗留下来怨气，却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化解。
亡者诅咒与死魔死气混合在一起，在谁也没有意识到时候，那些死气丝丝缕缕地流入地下，浸没了每一寸土地，然后像这样——从下方，将整片土地都撕裂开来。从根本上毁掉了他们立足之地。
所谓阵法，最大优势也是最大缺陷，便在于必须“列阵”。
诛邪剑阵也好，回春之术法阵也罢，无论是哪一种，都无法保证绝对能防御住死侵蚀。
失去了立足之地，阵法自然也不复存在。
大人总会轻视孩子，忘了就算是婴儿也会假哭，稚童也很狡诈——只有在他们做了坏事还露出笑容时候才会意识到这一点。
这一刻，看着死魔露出半张脸上毫不掩饰笑意时，林宝婺才明白，他们上当了。
那双血红眼睛深深地弯了起来，闪动着恶意欣悦。
“逮住你们了。”死魔说。
那是抓住了蝴蝶准备撕下翅膀小孩眼神。
土地如海浪般崩塌、起伏，倒像是一场陆上海啸。在这片海啸之中，黑色怪物咆哮着，狂喜着伸出手去，就要将他们尽数拉进死深渊。
然而就在这一瞬。
一道剑光贯穿了天地。
那剑光是如此清冽，亦是如此决绝。
仅仅一剑，便截断了几乎要触及到他们诅咒之手。
仅仅一剑，便荡平了此地熊熊燃烧黑色火焰。
无论是诅咒着生者怨煞，还是夺走一切死气，都在那一剑光辉之下退却。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那便是陆迟明剑。
林宝婺屏住了呼吸，几乎无法言语。
而他们也没有坠下深渊，尽管禁灵领域无法御剑飞行，但在他们坠下瞬间，白龙托起了众人身躯。
云梦泽化作龙身，在最后一刻带领他们逃离了死深渊。
然而，这并非全无代价。
失却了法阵庇佑，死气争先恐后地涌上来，丝丝缕缕，侵蚀着每一个人身体。仅仅是呼吸着饱含死气空气，对生者来说都如同一种剧毒。更不要提是龙身这样庞大一个目标。仅仅只是这么短暂时间，林宝婺也清楚看到，白龙鳞片被死气腐蚀得焦黑，渐渐有血丝沿着龙鳞纹路渗出，几乎要将他也染成血红。
“云梦泽……”她咬紧牙关，猛地祭出剑来，斩去了纠缠不休死气，“给我好好撑住了，要是把我们摔下去我可不会放过你！”
白龙金色眼瞳转向她，喉间发出一声低沉嗤笑。虽然他在龙形时不言语，但林宝婺还是从他那一瞥中看出了一抹冷嘲。
像是在说，你先管好你自己罢。
林宝婺：“……回去再跟你吵！”
她恨恨地说，挥剑又荡去了来袭死气。
更多死气被陆迟明剑意所拦。到底是当世剑仙，就算是面临着这海啸般汹涌而来死气，也不曾有一点畏惧神色，他持剑手始终是稳，没有一丝颤抖。无比精准而又冷静地——将所有试图越过他防线死气尽数粉碎。
林宝婺目光一定，呼吸停住了。
“白飞鸿呢？”
她问。
就在此时，她看到了一道剑光。
谁也不知道白飞鸿究竟是何时潜伏起来，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隐匿气息。
他们看到，只是如流星般剑光。
刹那之间，便照亮了永无止境死夜。
铺天盖地黑暗中，一点剑芒恰如寒星，划开重重阴影。那一剑是如此杀意凛然，迫人寒意似乎能穿透无边长夜，一直刺到她眼前来。即使隔了那么远，林宝婺也为那剑意所慑，下意识向后退了一退。
一蓬血花骤然爆开。
白飞鸿站在那里，带着连林宝婺都感到陌生神情。
那是一张没有任何感情脸。
纯粹到了极致，纯粹到除了杀意就什么也没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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