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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阿翁阿母伴着的生辰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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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已是七月初七,乃储君生辰,又逢一年一度的乞巧节,整个长安皇城都洋溢在一片欢腾中。朱雀、玄武、昭台三条主街道上,大道连促狭,小径锦绣色。林立的酒肆结彩,店铺张灯,往来出入香车宝马无数,玉辇纵横,金鞭络绎。
    午后,朱雀街设太常祭祀,太仆祈福;玄武街聚四方游士,作百戏,施幻术;昭台街鼓瑟笙箫,花车琳琅。
    天子御辇出禁中,行皇城,九卿陪乘,羽林拥护。此番御辇同平素无异,乃八骑设驾引路,女帝端坐轿辇中。唯一的不同是,御辇后,另设六骑车驾,乃国之储君,相父同乘。至此行经三街,观戏闻欢,与民同乐。后返回,六骑车驾空空,是为天子御辇中,三口齐座,乃夫妻并肩,子嗣置中央。
    出来时君臣和谐,归去时齐家合乐。
    “阿母,阿翁,今日的人与景,为何与之前不同?”御辇已经离开朱雀长街,上了北阙甲第,即将进入北宫门。
    周遭沸腾人声,歌舞喧嚣,皆慢慢安静下来,长生终于忍不住同双亲开了口。眼中神色也从开始的惊喜欢悦变作了好奇与不解。
    原是为补前头不曾陪伴的四年生辰,苏彦提前四日便给他庆生。是故从七月初三开始,带他出宫玩乐。
    初三日,他们晨起出宫,那会才平旦。苏彦说带他去早市用早膳,尝尝百姓膳食。长生自是欢喜。
    许是出宫时辰太早,又是去的郊外,长生坐在马车中,一连行过两座桥,都看见桥下躺着人。他们穿着破烂衣衫,身上没有被子,躺在露水丛生的地上,身侧放着一个又脏又破的腕,看着格外可怜。以至于阿翁带他去城东十里巷用了美味的甜豆腐脑,他想着那些人,便觉得无甚滋味。索性阿翁知他心思,与他说,已经派人给他们膳食,他方松下一口气。
    这日他住在阿翁的私宅中。
    翌日初四,苏彦午膳后带他在城东集市游玩。他看了傀儡戏,买下三个驱魔面具,尝过泡在羊汤中的胡麻饼,还偷吃了一个糖人,玩的不亦乐乎。但在不起眼的巷子边、在矮墙根下,又看见了许多乞丐,不分男女,老少皆有。他们没有吃的,更没有玩的。
    两日后乃初六,回来皇城,已近日暮,再次途径那两座桥。他本来有些累了,正卧在苏彦腿上小憩,不慎被外头吵嚷声闹醒。掀帘看去,是桥底下的乞丐在打架。苏彦现了令牌,寻来一个内史座下的衙役问话,得知他们是为了争抢半个发霉的馒头才打起来的。
    长生听后眉头皱得紧紧的,想起三日前出宫的场景,于是问苏彦,“阿翁,您就给他们送了一顿膳食吗?”
    苏彦没有回答他。
    当晚他们没回宫,因为玄武长街有西域来的骆驼商队表演,江见月也想看,于是避过御史台,私服出来与他们汇合。苏彦从丞相府中牵来之前的那匹骆驼,让母子二人坐在上头。然后给商队一金,牵着他们走在其中。
    长生坐在高高的鞍甲上,背后是母亲温暖柔软的胸膛,足矣他倚靠;前头是阿翁每一步都坚定无误的步伐,在给他引路。
    他安心又开心。
    只是大抵坐的高,便看得远些,他看见在一些无有灯烛的小道上,隐约有蜷缩着的骨瘦嶙峋的人。
    骆驼商队的表演甚是好看,夜空中还放着烟花,吸引走他的目光,他便去看旁的了。
    因惦记翌日也就是今日七月七,他的正式生辰日。他在精彩刺激的骆驼商队表演中,忘记了不开心的事,只早早酣睡入梦,等着这一日的到来。
    然到了这日,再来玄武长街,再次临众人高坐,他又想起了之前数日中,无论是皇城外还是皇城内,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是繁华乡还是寻常地,他都能看见吃不跑穿不暖的人。但是,今日却没有看见。
    故而,才有此一问。
    今日的人与景,为何与之前不同?
    御辇中,江见月与苏彦对望了一眼。
    苏彦道,“长生所指,之前如何?现在又如何?”
    长生回,“之前能看到乞丐,今日却连影儿都不见了。”
    江见月捋着腰间环佩,垂眸低笑。
    銮驾出行,自当清道,乃是为了安全。然“安全”二字外,还有一层不欲不敢让天子知晓的虚伪。
    从来盛世繁华不易,粉饰太平可以。
    苏彦看着稚子,眼角亦溢出一点笑意,颔首道,“关于缘何前后不同,这个问题要完全讲明白,需要很久很久。或者说,靠旁人讲,那听的人多半是难以理解的。尤其是长生还这般小。”
    长生瞧着父亲,意思是不和他讲了,但他想着那些人,心中好难受啊!
    却闻父亲又道,“长生若是此刻难过,不开心,便说明你有怜爱之心,洞察之力,如此长生就非常棒。”
    “那长生可以做些什么让他们少可怜些呢?” 长生点了点头,展颜道,“我给他们些吃的吧。”
    他的眼睛很是明亮,转头望向母亲,“我和阿母一样,以后不过生辰了,把银钱挪出让夷安姨母和太常赈济时,算我一份。”
    “长生和阿母不一样,你的父母都很爱你,他们会好好伴着你。”江见月握着他的手, “你可以布施,但生辰还是要过的,这不矛盾。”
    孩子闻这两全法,心中顿欢。
    苏彦揉着他脑袋,眉眼愈发柔软,“但是长生若想让他们能多些吃饱穿暖的日子,或者说让这样的人少些,就还需要做些旁的。”
    “阿翁快说。”孩子眨着水灵的眼睛,十分急切。
    “记住他们。”
    长生张了张嘴,“然后呢?”
    “没有了。”苏彦的神色却温柔又坚定,“就这么简单,今岁的长生,只要做到记住他们,就可以了。”
    长生又看阿母,阿母亦冲他点头,“如今,只需如此,记住他们。”
    “长生记住他们。”孩子重复道。
    “如此,长生就不难受了吧!”苏彦将他抱来膝上,“晚间你不是还邀请了许多朋友,在你宫中开宴吗?好好招待他们。”
    长生想着这几日看见的人,又想双亲对他的要求。
    如此简单,怎么可能忘记嘛!
    心中松出一口气,又腾起一层成就感,再想晚宴,整个人明朗又欢愉。
    长生在外头玩了数日,回来宫中未几便歇晌入了梦想。江见月连日未见他,昨个方接到人,眼下半点分不开,只留在明华宫伴他午歇。
    苏彦看着榻上的母子二人,给他们各自搭了条薄衾,将冰鉴调降风息,如此合门出来,入麒麟阁同阴济老先生品茗论道。
    二人皆是从前朝朝堂辅君走到如今新朝再扶帝王,所论便绕着这些话头。
    老者道,“可有片刻瞬间,后悔辅佐一个女子为帝,与天下为敌?”
    苏彦未直应此问,只道,“从前朝到今朝,辅佐帝君,唯有一愿,君明也。”
    “后有千百想,何为明君也?身正,名贤,德高,力能,威望,可惠于民而定于国……是耶非耶。”苏彦淡笑缓声,复道,“乃当结合时局论。”
    “时局?”老者遂问,“当下何局?”
    “当下依旧是乱世也。皇朝更叠,开国国君四年即崩,二世帝王女儿身,十五年来双目偶见安平,不过是表面浮华,人心未定者多矣,大魏里子根基亦薄尔。”苏彦话落,斟茶奉与尊者。
    老先生饮一口茶,“是故如此时局,苏相之明君之愿又当如何?”
    苏彦这会没有很快回话,只陪着饮了口茶。目光隔窗望向女帝休憩的殿宇,半晌道,“乱世自当权重也,唯集权尔。权在一人手,则万心皆定也。”
    老者眉心跳跃,炯炯眼神盯其身,当是未曾想过对面的的青年竟是这般想法。然回想过往种种,从其身负半身前朝血却拔剑反前朝,生为男儿却甘辅女子上君位,从世家出却欲集权交付寒门手,便知乃当属礼仪君子皮,下掩一颗叛逆心。
    某种程度上,他与女帝本就是同路人。
    故问其曾悔辅女君否?岂非笑话!
    老者捋须自嘲,复又问,“权集女君手,需郎君交出手中权,郎君愿意,怕属下心不甘,又当如何?”
    “若是步子快,怕是人心反,刀剑加于郎君身,惧怕否?”
    “今已有妻室,自惧也,怕也,惜命也!”苏彦搁盏,笑叹,“故当徐徐之,望能将我之权柄平顺移入吾妻手。若是不能——”
    他垂下眼睑,笑意朗朗似明月清风,“便待我夫妻百年后,共传吾子。”
    这日晚间,皇城诸宫内,当属明华宫最热闹非凡。庆贺储君的宫宴原在午时昭阳殿中已经结束,而此刻五岁的小太子在自己宫中宴请他的小伙伴,是他的私宴。是故他的一双父母在将将开席时露过面后,为不让孩子们受拘束,早早摆驾离去,只剩了光禄勋和卫尉夫妻二人护掌此间。
    而皇城外,朱雀长街上,依旧灯火璀璨,车水马龙。在距离朱雀门的一处巷子口,歇着一架马车,车上下来一对带着面具的男女。
    青年递给女郎一截彩绸,摇着折扇道,“牵好这个,莫摘为师的面具。”
    女郎哼声接来,“十余年前就摘过,早不稀罕了。”说着,扯过彩绸往长街走去。
    初时一前一后走着,未几两人便并了肩。
    “不是说晚间也抱着长生睡的吗?如何随为师出来了?”苏彦摊开扇面,挥去漫天流萤。
    “约莫弟子尊师重道吧。”江见月行径小贩跟前,挑了盏美人灯,“师父若不要弟子随着,弟子便回去了。”
    她说着,扔下彩绸,提灯返回。
    这是乞巧节,她一松彩绸,周遭人便齐齐望过来。
    有诧异这郎君如何惹怒了爱人,在这日被断绸子?有遗憾在今个被断了绸子,尤似牛郎织女断桥难连,这辈子都只能孤独终老了。也有好心者,开口催促赶紧追去,片刻功夫断稠还是修补得起的……
    自然,青年郎君反应极快,彩绸未着地,便被他抽起,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塞入女郎手中。
    摊开她手掌,才看见她掌心拢着彩绸端口的无数脱丝线段,分明还是连在一起的。
    “臣是纸鸢,归心于陛下掌间。”
    情话脱于情人口,情人闻之自喜。
    江见月重牵彩绸,“朕爱长生,白日已伴,也爱苏相,夜自会之。”
    “臣如是。”苏彦低声道,“乃一日不见兮三秋也,特待今夜七夕,与君共赴。”
    星辰漫天,银河倒挂,两人走在烟火人间里。彩绸慢慢拖向地面,握在两端的手一点点靠近,最后十指扣住,唯话语簌簌。
    江见月道,“难为你想出这样的礼物赠给长生以补之。”
    “想了许久,如今长生温饱荣华皆不缺,我能给的富贵权势你都已赠与了,委实想不出还能赠他些什么。” 苏彦道,“如此思来想去,且授他一课,观民间苦难,纵是近如皇城,也依旧有民生艰难。如今我们为他撑天地,望来日他早掌天下。”
    江见月顿足,抬首看他。
    隔着两幅面具,四目相视。
    苏彦坦然,“一抹私心,想有一点闲余,带你去看看山河草木,做两日寻常夫妻,过一段平凡日子。”
    女郎靠在青年肩头,月下人影重叠,慢慢移向朱雀宫门。
    “御史台公审后,天下皆以为是苏相强爱陛下,而陛下为子而不得已与之齐眉。可我瞧着,陛下分明也爱极了苏相,何来勉强之态。”不远处,有人识出两人身姿轮廓,一女郎盈盈开口。
    “本就如此。若我没有猜错,该是陛下先动的情,而后叔父情难自抑。”苏瑜望着已走入宫门的两人,转首对苏亭道,“我年少钟情陛下,误她许久,一念之差更是几欲使她和叔父情绝。亦不曾珍惜你之情意,如今你我即将大婚,我不否认曾经爱过旁人,只能保证日后唯你一人。”
    “足矣。”苏亭看手中彩绸,抬手掀他面具,看梦中面庞,“年少,谁都有爱人的权利和资格。更非我爱了你,你就要来爱我。亦如你爱陛下,她也无需便要回应你。皆是正常的。”
    “而如今,你心爱过人,我身嫁过人,我们两清。往事付流水,且看来日。”
    夜色静谧,流萤闪闪。
    苏瑜伸手,掀开她面具。
    后又掀开她盖头。
    是君主在上,长者在堂,红烛成双,鸳鸯交颈。
    苏氏州牧府中,时隔数十年,终于再迎盛事。
    女帝携储君同往,朝野来了十中之八的官员,杜陵邑处持着分寸让乃舞阳夫人和永宁侯为代表来此祝贺。
    苏彦在堂前观宴,一眼往下去,确乃祥和温平。
    舞阳如今已过天命,相比前两年内敛了许多,除了重大节庆入宫看望陈婉,寻常已经不出杜陵邑。
    永宁侯赵徊在早年,便是诸舅父中待他和苏恪最亲近的,亦是他母亲茂陵长公主最疼爱的幼弟,如今亦得陛下圣眷,连着长生也很喜欢他。
    论起长生,苏彦抬眸看过,刚刚从母亲身边走去新郎那桌的团子,因前头知晓了于苏瑜的关系,这会正敬他酒,在问他,“新娘不来吃饭,会不会饿?”
    杜陵邑上见过一回苏亭,月初生辰宴又见一回,俨然也熟悉了。
    苏彦看他迈着小短腿,走在席案间,礼仪有,淘气也有。
    满脸的欢喜,在宴散时一点点消退在皱起的眉宇里。
    好在流水宴连办了三日,满足了他参宴的心。只是累她阿母,日日私服出来接他。
    总算宴罢,太傅给他收心。
    江见月问了他几日课业情况,身子状况。
    太傅道,“殿下不曾分心,玩时尽心,学时用心,很是不错。”
    太医令道,“脉象稍有浮弱态,乃前头心绪激昂之故,致疲累,无大碍,正常作息便可。”
    江见月便放了心。
    七月过去,转眼八月间,日子一切如常。
    然近来苏彦却觉江见月不太对劲,数次对他欲言又止。在连着两日宿在明华宫后,中秋宴散,他将人圈在榻上,问她在想什么。
    小姑娘安分缩在角落,抬起亮晶晶的杏眸瞧他,“你猜!”
    苏彦笑,“你是不是不想让长生回洛州?”
    江见月挑了挑眉,点头,“虽说他已经过完五岁生辰了,病情也控制了。但他没有出过远门,骤然换个环境……我不放心”
    刚沐浴出来,她身上还占沾着水汽,苏彦给她擦着长发,“这些都是小事,一路医官跟着,你我亦都在,洛州处一应衣食用具我也都安排好了。你不若说说旁的理由!”
    “那我便说一说。” 江见月坐起身子,正色道,“此行送长公主遗骸回去,若长生同行,一来出禁中,离皇城,沿路漫漫。再者入了洛州后,一应宴会,往来人口虽说有禁军严格查检,但到底不是我熟悉的地方,我就是不放心。”
    “我是天子,他是储君,然立国不过十数年,天下人心未定。”这话已经足够明白,她未再往下说去。
    苏彦没有说话,退身下榻。
    “我知道我应了你,君无戏言,那处亦是你的双亲……”易地而处,江见月多少理亏,“这是什么?”
    她见苏彦去而又返,手中多了卷奏章给她。
    “此去洛州,八百里之遥,太子甚幼,念君体安康,臣谏之,太子留禁中,日后再行孝道。臣赵徊领亲族奉。”江见月往下看去,已经盖了相印,苏彦批过,同意。
    “连外人都能这般考虑,我为人父,自然虑之。”苏彦收过卷宗搁在案上。
    “那你还一遍遍问我。你不早说,害我来回踌躇了还几日!”
    苏彦回来榻上,捏了捏她面庞道,“陛下踌躇,乃不忍伤臣,臣觉万分珍贵,想多看两日。”
    “看我着急!”江见月哼他。
    “臣不敢了,这不赶紧说了嘛。”他将人抱回枕上,用身体道歉。
    “顺带查一查陛下课业。”男人喘着气,“看看陛下对时局的见解。”
    “如何?”
    “好……”苏彦牟足劲,“陛下知晓人心未定,未曾被一时平静迷住眼,尚有警戒之心,便该如此,长|枪握手”
    “朕握不了,苏相举着便好。”江见月缠着他腰腹,“慢、快些……”
    苏彦榻下做事,方是真正快速。
    翌日十六,将批复的卷宗发回杜陵邑赵徊处。又因天子与储君都不再赴洛州,遂定于提前两日入杜陵邑,参加迁陵仪式,算是另一种尽孝方式。
    因八月廿四天现异象,太常仆卦,后奏天子曰,设祭坛祭祀六神三日,需天子同行,至廿六结束。而杜陵邑的迁陵仪式在廿六、七两日,苏彦遂带长生先行。
    临行前,乃廿六晌午,江见月抱着孩子上马车,揉着他脑袋道,“阿母晚膳便至,要乖一些,听你阿翁的话。”
    苏彦在车中接过孩子,看她一连三日理政又参加祭祀,凹下去的眼窝,一脸疲相,“就两日,你不来都无妨。今日祭祀结束,你好好歇一歇。”
    “看情况吧,实在太累,朕便不来了。”按理,七月苏彦都带着长生出游四日了,父子二人相处的很好,他照顾长生从来尽心又用心,无什可担心的,但这日江见月莫名心跳的厉害,好半晌,她道,“亲我一下。”
    车驾中父子二人甚有默契,“谁亲?”
    他们在里头还好,江见月在外头,周身皆是臣仆侍卫,到底红了脸。只一松手,让帘子落下。
    隔断彼此目光。
    苏彦此番带长生出行,用的是天子御辇,杜陵邑自还是按照往常礼仪接驾。一切同去岁无异。
    舞阳夫人同赵循、赵律、赵徜三位侯爷领亲族侯在杜陵邑入口,后引储君上广阳台。这处迎接的依旧新平翁主苏恪和永宁侯赵徊迎上前来。只是多出三人,乃新婚不过月余的苏瑜夫妇,还有其母温似咏。
    长生见到苏瑜和苏亭,很是开心。大半个时辰的仪式结束后,正殿开宴,他本坐在殿中最高处,苏彦坐在他左首第一位,看护着他。
    然宴中觥筹交错,孩子到底坐不住,尤其是每一轮敬酒,纵是与他无关,只因他坐在那位置上,大家便都要以礼回敬他。
    累的他不厌其烦。
    以往虽也赴宴,但这都是阿母的活,他坐在如今阿翁的位置,很是自在的。
    酒过三巡,他扯了扯苏彦袖子,“阿翁,我能去和阿音同坐,寻堂兄他们玩会吗?”
    “殿下,你可以来姑母处,姑母喂你膳食。”说话的是苏恪,瞧苏彦神色自然不放心孩子出去玩的,苏瑜苏亭才刚新婚,没有带孩子的经验,遂开口提议。
    “阿姊罢了吧,你连亭亭都甚少带过,我可不放心。”苏彦打趣开口,吩咐阿灿伴着,领长生去了下首苏瑜夫妇那一席案上。
    未几,阿音翁主也被请了过来,苏瑜挪过席案在一旁。原处留苏亭带着两个孩子玩乐用膳。
    苏瑜的那个位置,可随时保护长生,而送来的膳食皆是按照前头食谱所载,且都是由赵徊督促验过。再者,这处长生随母来过数回,原是无甚担心的。
    但苏彦还是慎之又慎。
    不知为何,这日脑海中总是想起不久前同阴济论道的话语,“当下依旧是乱世也。皇朝更叠,开国国君四年即崩,二世帝王女儿身,十五年来双目偶见安平,不过是表面浮华,人心未定者多矣……”
    “殿下,上座吧,一会就散宴了。”待又一次话语萦绕耳际,苏彦忍不住开口将人唤回。
    长生“哦”了一声回首,尚是一副眉眼粲然的模样。
    苏彦一颗心定下,看着他与同桌的苏亭,阿音拱手告辞。
    “阿翁抱吧。”苏彦起身,接过孩子。
    “阿翁不是让我回正座吗?”长生侧靠在他怀里,仰头笑盈盈问道。
    “阿翁抱抱你。”苏彦觉得这样才踏实。
    满殿诸人,朝殿上望去,或笑或敬,继续酒宴。
    苏彦举杯与人同饮,长生在他怀里玩那枚刻着他名字的玉佩。
    却闻“咣当”一声,苏彦莫名心悸了一下,垂首看地上玉佩碎成两半。
    日出有曜。
    曜上生裂,似光芒折断。
    “阿翁,疼……”
    苏彦惶惶抬眸,见到一只小手攥着自己衣襟。再看,长生口鼻都渗出血来。
    “医官!方桐!”苏彦一把抱过孩子,急声唤人,“光禄勋看顾现场,传禁军封死杜陵邑,任何人不得出入。”
    一时间,满座皆惊。
    方桐随身侍奉,转眼便识出是中毒情态。
    “查太子膳食,正座和左首第三席。”在殿中榻上就地抢治,苏彦抱着孩子,眼看他喷出的血越来也多,只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然,他话落,只闻殿下发出惊呼之声。
    竟是小翁主七窍流血,战栗倒地。
    “吾儿!”妇人崩溃扑去。
    “亭亭!”又一声,是苏瑜的声音。
    “亭亭——”苏恪亦出声,提裙踉跄起身奔去,没有抱住女儿,只被喷了满衣襟的血。
    新婚的女郎跌在郎君怀中,气若游丝。
    医官分而救治。
    满堂惊恐又死寂,在无数起伏不定的喘息声响和一点中毒人的□□声中里,忽有声响从外头传来。
    是黄门尖利的嗓音,“銮驾至。”
    苏彦猛地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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