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大年初二夜 “你的生辰也快到了吧?”……
入夜,公主府的青云阁中灯火通明?。
傅修远沐浴过后,坐在?案前读着万寿郡发?来的塘报。
南羌人凶悍野蛮,好战嗜杀,所?经之处犹如?蝗群过境。如?今最南端的万寿郡已然沦陷,万寿郡守被杀前连发?的十八封塘报,都已在?他手中,南羌人在?万寿郡所?做的恶,他也全部记在?了?心里。
白天在?金銮殿上,父亲说他从未上过战场,恐辜负景帝的期望。这话没错。他的确学?习过兵法,论身手亦不差,但仅凭这些,想?要指挥懈怠松散的大?越军队击退连年征战的狼兵,还远远不够。
可是当景帝连声质问谁可当此重任时,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站出来!他跪在?人群最末,冷眼看过那些人一个个被狼兵的凶名吓软了?腿,只觉得荒唐又可怜。
食万民俸禄,为万民做事,这是父亲自幼对他的教导。纵使他们父子二人如?今生了?嫌隙,可这些话他没有忘。
既然没人愿意站出来,那就让他去好了?。
更何况他今日还有一个意外之喜——景帝特?意准他在?后方指挥,而万寿郡已沦陷,其后的永寿郡也时常被狼兵骚扰,他若真要坐镇后方,那一定是在?长寿郡。
长寿郡……
他沉静的目光自塘报上移,落在?面前的一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缺了?一角的砚台上,片刻后,几不可察地扬起了?嘴角。
傅修远盯着砚台出神,以?至于有人推开青云阁的门,一路走到他身后,他都丝毫没有察觉。
直到一双柔荑从背后环上他的腰,氤氲着潮热水汽的身子贴上他后背,如?火红唇在?他耳边轻声呵气:“驸马……”
傅修远倏然回神,猛地起身退后一步,周身写满戒备,就连脸上的嫌恶竟也一时忘了?掩饰。
玉城公主身子一晃,嘤咛一声又要栽进他怀里。
傅修远强忍不悦,在?公主柔软的身子再次靠近前,双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扶稳,随即立刻放开了?手,垂眼不看她,只语气淡淡地叮嘱她:“公主小心。”
眼看投怀送抱不成?,玉城公主脸上多了?几分愠色。
她有倾城之姿,更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想?要做她驸马的男子不知凡几!若是换作旁人,定然巴不得被她呼来挥去,生怕伺候不周。
唯独这个傅修远,竟唯恐避她不及!
可她偏生就是心悦他,他越是对她不冷不热,她越要将他驯服。
玉城美目微眯,片刻之后,换上了?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柔声唤他:“驸马,天色已晚,夜里又冷,何不早些就寝?”
她刚刚洗过花瓣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温热的花香,寒冷刺骨的正月夜,她却只穿了?一身薄巧的纱衣,烛光一照,几近透明?。
傅修远只瞥了?一眼就又收回了?视线:“公主金尊玉贵,如?此穿着甚是不妥。既觉天寒,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罢,不待玉城公主开口,傅修远对门外唤道:“妙意!送公主回寝殿。”
妙意是玉城的大?丫鬟,此刻正在?青云阁外守着,听见驸马的召见,却不敢开门,低声问:“公主可要回……”
“不回!”公主一声怒喝,妙意赶忙站了?回去,闭起嘴来不再多话。
玉城怒视傅修远,指着案上的塘报冷笑:“傅修远,你装什么贤臣,装什么一心为公!本宫是公主,你是驸马,你最大?的职责就是伺候好我!可你呢?本宫出降至今,你可曾踏进过本宫的寝殿一步!若非本宫袒护,你,还有你们傅家,早都为此掉脑袋了?!今夜本宫这般自降身份来见你,你竟还敢如?此托大?,真当本宫舍不得杀你!”
傅修远听着玉城的控诉,眼也未眨,直到她发?泄完怒火,他的语气仍未有一丝波动?:“公主若是说完了?,臣还有塘报要看。”
“你!”玉城气结,贝齿紧咬地瞪视着他,旋即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嗤笑一声,“好,傅修远,你好得很!你不就是还惦记着那位沈妹妹吗?”
傅修远蓦地抬眸。
看见他的反应,玉城更觉寒心:“提到沈京墨你才肯看我?想?不到,薄情?寡性的傅氏长公子,竟还是个痴情?种?。”
“公主对臣不满,不必牵连旁人。沈小姐已经嫁人,还请公主慎言,莫要毁人清誉。”
“说了?这么多,就是没否认你还想着她。不过你也用不着为了?见她一面去长寿郡,说不定过几日,你就能在上京见到她了。”
傅修远墨眉微蹙:“公主这是何意?”
他还是第一次对她的话感兴趣。
玉城轻笑一声,原本气急败坏的神色早已不见,气定神闲地缓缓走到案边,捏起一支笔来,在?那方缺角的砚台中蘸了?蘸,接着将笔倒过来,看着墨汁从饱满的笔尖慢慢淌下来。
她转过身,笔尖如?一把尖刀,又快又准地扎在?傅修远胸口,顺势一拧,将毛都转成?了?一个圆。
墨迹四散,把他那身雪白的袍子浸染成?黑。
玉城笑着踮起脚尖,贴近他的脸。
“驸马对沈小姐的情?谊,本宫甚是感动?,只是不知沈小姐是否也是这般,对驸马念念不忘。所?以?,本宫便想?了?个法子,既能满足本宫的好奇之心,也让驸马安心。”
案上烛火闪动?,玉城娇媚的脸有一半陷入阴影,平添几分狞色。
“算起来,她嫁人也快一年了?。本宫派了?宫里最善验身的嬷嬷去,看她可有为长公子,守、身、如?、玉。”
玉城说罢,满脸笑意地与他对视:“至多半月,嬷嬷就该到了?。长公子,且耐心等待好消息吧。”
傅修远的眉尖又是一拧。
玉城此举究竟是何意,他不必细想?也明?白:倘若沈京墨已与郎君圆房,说明?她已放下自己?,他应该死心;倘若她仍是完璧,说明?她还惦念着他,玉城便可以?此为由,说她嫁人只是为避沈家的灾祸,是欺君的大?罪,借机将她除去。
不管如?何,玉城都乐见其结果。
傅修远心中波澜叠起,一时没有说话。
玉城却已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全都看在?眼里,冷笑一声,将笔往案上一摔,转身离去。
走出几步,身后的傅修远突然笑了?。
那笑声清朗悦耳,玉城不由得停住脚步回身看他:“驸马怕不是太过担心,急傻了??”
傅修远仍站在?原地,看也未看她:“公主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当初与我父亲合谋,仿照我的笔迹写给沈小姐的那封信了?。”
玉城一愣:“你知道?”
傅修远继续道:“若没有那封信,公主也许真的能将沈小姐押解回京。但那封信一出,沈小姐定恨急了?臣,自然不会?再有所?留恋。最终,沈小姐会?好好待在?长寿郡,臣也会?在?长寿郡驻扎。让公主失望了?。”
他的话说完,玉城不由得心中一沉。
傅修远所?言不无可能,若真如?此,她为了?嫁给他所?做的一切,岂不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慌张瞬间笼罩在?玉城心头,她眼眸颤颤盯着傅修远,仿佛已经看见他与沈京墨私会?的画面。
不,她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傅修远,你别忘了?,你身边可有不少本宫的人,你敢背叛本宫,本宫当场杀了?你!”
傅修远不以?为意:“那公主可得盯紧了?,最好连眼也别眨。”
“你!”玉城气得发?笑,颤抖着指着傅修远,“你想?躲开本宫与那贱人私会?,本宫偏不让你如?意!此次出征,本宫随军!”
“陛下不会?答应。”
“是么?那我们走着瞧。本宫想?做的事,还从没有做不成?的!”
玉城愤怒地说完,转身摔门而去。
傅修远又站了?片刻,转头往案上看去。
那支笔被玉城公主甩在?了?塘报上,墨迹飞溅,有些字迹都看不清了?。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墨染的衣衫,唤小厮送了?一身干净的来。
更衣后,傅修远独自坐在?总算清净了?的青云阁中,换了?一支笔,在?纸上写下“公主、随军”四字,随即又将纸张放到火烛上点燃。
火苗将纸上的字尽数吞噬,傅修远看着最终剩下的那一捧灰,幽邃的墨眸晦暗不明?。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葡萄村中,沈京墨洗漱过后,早早上了?床。
今天白天下了?场冬雨,到了?夜里温度更显寒凉,被窝里也是冷冰冰的。沈京墨蜷缩成?一团,把被角都掖得严严实实,还是觉得阴冷的寒气直往骨子里钻。
她冷得睡不着,两只手来回搓着胳膊和腿。
不大?一会?儿,陈君迁洗漱完,熄灯上床,听见她被窝里传来的窸窣细响,他想?也没想?,敞开被子把她连人带被一起捞进了?怀里,一只手探进她的被子,她把拉到自己?胸前。
两个人同时盖着两层被子,中间只隔着两层中衣。
不论天气如?何,陈君迁身上总如?火般暖和。若是夏天,沈京墨肯定不会?让他近身,但眼下他却是这屋里最大?的热源。
沈京墨也不跟他客气,转过身来与他脸对脸,整个人直往他怀里钻,连冰凉的脚也紧贴住他的腿取暖。
陈君迁巴不得她靠得再近些,把她背后的被子掖好,一只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哄她睡觉。
沈京墨的身子逐渐暖和过来,困意也随之而来。她推了?推陈君迁,示意他别抱那么紧,让她好好睡觉。
陈君迁一时没明?白,她只好更用?力去推:“我要睡了?,大?人松开些,好热。”
陈君迁一扁嘴:“暖完了?就要把我推开,沈大?小姐好狠的心。”
他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非但没松手,还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后半夜更冷,还是抱紧点好。”
沈京墨挣扎不过,只好无奈地笑了?笑,窝在?他怀里睡。
还没安静片刻,陈君迁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她:“你生辰快到了?吧,我记得是冬天,比今天还冷。”
“嗯,正月十七,”沈京墨从他怀里抬起脸来,笑嘻嘻问他,“大?人要给我准备什么礼物呀?”
陈君迁故作为难:“要不……也让你破次例?我大?方,你随便亲,亲哪儿都行。”
沈京墨抬手在?他胸口一捶:“我的生辰,为何要奖励你?”
陈君迁假装受伤地捂住胸口:“我这皮肤现在?保养得跟剥了?皮的煮鸡蛋似的,不知道有多好亲。”
沈京墨忍笑:“谁稀罕了?!”说完就要转过身去不再听他胡说。
陈君迁“嘿嘿”一笑,赶紧搂紧了?她不让跑,还在?她额头亲了?一口,认真道:“这是我陪你过的第一个生辰,肯定会?好好准备礼物的。你生辰那天刚好我休沐,想?去哪儿做什么我都陪你,你慢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