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落水 “今晚留下来吧,好不好?”……
月上中梢,屋里才慢慢安静下来。
陈君迁把?两人清理干净,刚一躺回?床上,沈京墨就?昏昏沉沉地?靠过来,把?脸枕在他胸口后,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拉过被子给她盖好,长臂一伸将她拥紧,掌心一下下摩挲她的手臂。
屋中一时?只?有两人尚未平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方才虽出了不少力气,陈君迁此刻却并无睡意。他盯着床帐看了半晌,忽得低头亲了亲她发顶。
沈京墨在他怀里蹭了几?蹭,眼也没睁,声音懒懒地?嘟囔:“大人怎么还没睡。”
“在想事情。”他声音很轻,比她听过他最温柔的语气还要柔三分,却故意卖关子不说究竟是?何事。
沈京墨原本快要睡着了,被他这一说却好奇起来,艰难地?睁开双眼,睡眼惺忪地?仰起脸看向他。
陈君迁低眸对上她的眼,唇角微微勾起:“我在想,你送我的香囊上,会是?什么图案。”
沈京墨一噎,无奈地?嗔他一眼:“大半夜不睡,就?惦记个香囊?我可没答应给你做。”
陈君迁像是?没听见?她最后一句话似的,手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继续盯着床帐:“这香囊上不能?光有我,还得有你。我想了半天,要不就?照着咱俩的婚服绣吧?我绣只?老虎,你绣朵芙蓉。”
他说到?绣老虎的时?候,沈京墨眨眼的速度慢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他不知道她香囊上绣了什么,肯定是?误打误撞提到?老虎的。
算他会猜。
不过她只?打算绣一只?老虎,而且只?差最后几?针就?完成了,就?这都还是?她这些天熬夜赶出来的,她可没时?间?再给他补上一朵芙蓉。
“有没有都不一定呢,你还挑上了。”沈京墨怕再说多?了自己会说漏嘴,干脆两眼一闭,转过身去背对他睡觉了。
怀里的温香软玉忽得离去,陈君迁只?觉胸前一轻,忙支起身子贴到?她背后咬她耳朵:“我也不是?为?了花朝节非得要你这个香囊,我就?是?想身边有个你的东西,去了卫府也有个念想,也省得外头总有人惦记我。”
在长寿郡,每到?花朝节,只?要是?长相周正的年轻男人几?乎都会腰带香囊。
以前她还没来,他腰上空空还情有可原,现在她都嫁给他了,那别人有的东西,他也得有!
反正到?时?候他把?香囊带出去,人们自然会认为?那是?她送他的花朝礼,谁会知道那是?他死皮赖脸讨来的?
沈京墨嗤了一声:“大人那一柜子的画还不够啊?”
“那能?一样吗,”他搂紧了她的腰,在她脸上嘬个不停,“就?要你亲手做的。”
沈京墨被他亲得没法睡觉,无奈地?“哎呀”着,动动肩膀推开他。
“给我做,”他亲一下说一句,“答应我我就?不闹你了。”
沈京墨实在困得不行了,只?好哼了一声“嗯”。
陈君迁一喜:“答应了?”
她不说话,又发出了一声同样的动静,随他去猜她的意思,反正她什么都没说。
陈君迁也听出了她的意思,盯着她看了几?眼,把?人往怀里一捞,抱着她睡了:“我就?当你答应了。”
沈京墨依旧没说什么,只?是?微微扬了扬唇角,任由他抱着,也睡过去了。
几?日?后的黄昏,豫州境内的伊河河畔,大军就?地?扎营。
卸下重甲,傅修远一身玄色常服长身玉立,踱至水畔负手远眺。
远处的天际是?一片透粉的淡蓝色,苍茫江水滚滚东来,一眼望不见?边际。
士兵们在河边挑水做饭,有些甚至干脆脱了衣裳,不顾天寒,跳进河里洗起了澡。
手下将领见?了,前来询问傅修远是?否要让他们上岸,毕竟这一路上,傅修远为?大军立下了诸多?规矩,不得践踏农田、不得毁坏民居、无令不得入城等等,而其中还有一项,就?是?大军作为?大越王师,须时?刻注意军容。
眼下一群大小?伙子光着屁股冲下河,实在有碍观瞻。
何况玉城公主也在军中,他们担心手下的兵污了公主的眼,触怒驸马。
傅修远看向河中四溅的水花和?打闹的士兵,微微摇头:“出征数日?,唯有今天临水扎营,他们想洗便洗洗。不过现下天寒,让他们别洗太久。”
诸将松了口气,谢过傅修远后,也转身脱了铠甲,打算去河边取水擦擦身子。
等更多?士兵吃过了饭,水里洗澡的人就?更多?了,站在岸上,只?见?水中黑压压一片人头,闹腾得不行。
傅修远看着这些撒欢的士兵,无声轻笑。
天快黑时?,水里更冷了,士兵们纷纷上岸。
突然,离军营不远的河岸边上传来一阵骚动。
傅修远闻声转头,就?看见?几?个士兵押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向军营的方向走来,对一个将领说了些什么后,那将领便朝他走了过来。
“将军,”傅修远虽是?驸马,但军中都以军职相称,“底下人在河边发现一个可疑之人,已经跟了我们半天了。”
“把?人带上来。”
“是。”将领冲士兵招了招手,那老者便被押了过来,按跪在地?上。
“他身上可有武器?”
“回?将军,搜过了,没有。”
“那便不是?歹人,扶他起来。”
士兵将老人扶起,傅修远将其上下打量一番,问他为?何跟踪大军。
老人眼眶通红,骨瘦如柴,身上的衣服满是?补丁和?破洞,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口音极重,傅修远只?好招来一个豫州籍的士兵,问了半天才明白:
老人是?附近的农户,这些年不知从何处来了一帮土匪,占山为?王,三不五时?便下山一趟,打家劫舍掳掠妇女,闹得周边十几?个村子民不聊生,可报到?官府,官府也不管。
老人的儿子和?孙子半年前被山匪打死了,儿媳也被抢走生死未卜,老伴大悲之下撒手人寰,一家五口之剩下他一人,靠别人接济度日?。
可前不久,山匪又进了村,他躲在井里才躲过一劫。等他出来,村里早已没有活口了。
今早他饿得厉害,也记不清自己几?天没吃过饭了,想出来挖些草根充饥,却不想远远就?瞧见?一大队人马自北而来,排头的人骑着马打着旗,好不威风。
老人虽疯疯癫癫,可也知道这是?朝廷的军队,以为?他们是?来剿匪的,便欢天喜地?地?跟了上来,只?是?他腿脚不便,走走停停,一直跟到?大军停下扎营,才总算追了上来。
“将军,他说的就?是?这些了。”
那老人大概是?听见?了“将军”二字,猛地?扑到?傅修远脚下,磕头如捣蒜,没几?下额头就?磕出了血,嘴里大喊着“官爷救命”,显然早被山匪吓破了胆。
傅修远于心不忍,让人将老人带下去,给他吃些东西,再换身暖和?的衣裳,好生照料。
待老人走后,傅修远思忖片刻,让方才充当翻译的豫州士兵去打听清楚那帮山匪的位置和?人数。
他身侧的将领听罢,劝阻道:“将军,我们的任务是?去万寿郡平乱,剿匪这种事应该交由地?方官吏去做。剿匪……恐会耽误行程,到?时?平乱不力,陛下怕是?会降罪啊。”
傅修远是?驸马,景帝自然舍不得责罚,会受罪的只?有他们这些下面的。
傅修远听罢看了那将领一眼:“你没听见?方才那位老人所言么?此乃豫州,天子脚下的丰饶之地?,竟有匪徒猖獗至此!官员更是?玩忽职守,置治下百姓于不顾!此事我若不管,只?怕要不了多?久,豫州就?会成为?第?二个万寿郡。”
这种话他傅修远敢说,底下人却不敢听,将领只?好压低了脑袋,不敢再反对。
“更何况,你看看现在的军营,”傅修远指向面前的一顶顶营帐,“上京的军队在左,冀州军队在右,豫州军队在后。他们不是?一个地?方的兵,心自然也不在一处。这样的兵上了战场,你放心么?”
将领一怔,恍然大悟:“将军是?想以此地?的山匪练练刀,让这些兵熟悉起来,拧成一股绳!”
傅修远看回?那将领,微笑了一下。
“我明白了,”将军也笑起来,“我这就?去安排剿匪事宜!”
傅修远点了点头,那将领便行了个军礼,转身离去。
不远处的公主行帐中,玉城公主远远瞧着傅修远与手下交谈,颀长的身影映在粉蓝色的天幕上宛如精致的剪影。
多?好的郎君啊,单单是?站在那里都赏心悦目。可惜——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瞧见?他腰间?那个鹅黄色的旧香囊。
亮得扎眼。
她知道那是?谁送给他的,包括他书房里那一方缺了角的砚台,全都是?那个沈京墨送给他的。
这些东西他摆在傅府还不够,还要带在身边碍她的眼!
玉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微微敛眸,向水边走去。
妙意忙跟了上来提醒她:“殿下还未用过饭呢。”
玉城脚步未停,径直走向伊河。
不多?时?,只?听水边传来“扑通”一声,紧接着便是?妙意惊慌失措地?呼喊:“快来人呐!公主落水了!”
河边的傅修远转过身来,就?见?距他不远的地?方,玉城不知如何坠入河中,正在寒冷的河水中挣扎浮沉。
妙意高呼几?声后,竟也跳了下去!可她并不会水,虽然拼命划到?了玉城近前,却怎么也没法把?她带向岸边。
周围的士兵纷纷围了过去,可公主落水,他们不敢贸然下去营救,毕竟公主要是?记他们一功倒还好,万一说他们冒犯了贵人,那可就?要受罪了。
于是?士兵们只?好把?旗子拿来,将旗杆递到?水里,可那玩意沾了水滑不留手,妙意试了几?次都没抓牢。
眼看玉城已经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傅修远皱了皱眉,拨开人群,一头扎入水中。
冰冷的河水如同一把?把?尖刀刺入他本就?不该受寒的膝盖,他只?好咬紧牙关,一口气游到?玉城身边把?人捞起。
两人湿漉漉地?回?到?岸边,行舟早已从帐子里拿了三条氅衣来。
傅修远接过氅衣披在玉城肩上,转身又要回?水里救妙意,可玉城却双手一抬,揽住他的脖子不让他走。
傅修远挣了两下,她仍不肯松手。
他只?得加重了力道,狠狠把?她双臂掰开,留下了一句“你想让她死么”,将玉城交给行舟,自己转身回?了水里。
妙意已经被河水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纤细的身子眼看就?要没入水面之下。傅修远加快了速度,赶在河水灌入她口鼻之前将她托了起来,带回?岸上。
妙意还有意识,回?到?岸上便立刻扑到?玉城身边,哭问公主有没有事。
玉城虚弱地?应她无碍,人却瘫坐在地?上起不来,抬眼看向傅修远,示意他抱她回?行帐。
傅修远浑身湿透,冰凉的水珠顺着发丝衣角往下滴成了串。
他皱眉看着玉城。
她不会水,也不喜和?士兵走得太近,嫌他们身上的汗臭呛人,没理由到?河边来。
但眼下周围围满了人,他不欲暴露与玉城不睦的事实,只?好强忍着不悦,将她打横抱起,抱回?行帐。
妙意裹着氅衣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行舟则跑去为?三人烧水。
进了行帐,傅修远把?玉城放在榻上便要走。
玉城却让妙意去门外守着,将帐帘一合,不放他离开。
傅修远背对着玉城,没法走,却也不肯留。
玉城冷得直发抖,却解开氅衣,湿淋淋的身子从背后贴上来,双手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声音不复往日?跋扈,反倒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你别走,留下来照顾我一晚,好不好?”
傅修远眉头紧蹙,没有应声,去掰她的手。
玉城却把?手臂收得更紧:“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对不对?你刚刚救了我……”
“殿下是?公主,臣必须要救。”
“我不想听!”玉城狠命摇头,“你知不知道,小?时?候我看着你和?沈京墨那么要好,我有多?难过?我堂堂一国公主,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唯独喜欢你的时?候,我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权力和?地?位,和?那些只?能?远远看你一眼的女子一样卑微……我不想再那样了,我已经是?你的妻了,我想要你眼里只?有我,很过分么?”
她不禁落泪:“你若是?喜欢她那样子,我可以去学。你也忘掉沈京墨,试着爱我,好不好?”
傅修远也不知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他竟没能?掰开她的手,只?好暂且将手垂下。
这一放,他猛然觉察到?腰间?竟是?空的。
他猛地?低头去找,才发现那枚香囊竟不知何时?不见?了!
一定是?刚才下河救人,落在了河里!
傅修远心中一紧,忙用力挣开玉城的双臂,掀开帐帘冲向河边。
玉城被他甩在身后,心中只?余绝望。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傅修远在岸边寻找不见?,抬头往漆黑一片的河水中望去。
可河水奔腾不息,一个小?小?的香囊,早就?被冲到?不知何处去了,哪里还能?找得到?呢?
行舟在伙房处看见?了,忙跑过来问他在找什么。
傅修远失魂落魄,口中反复念叨着“香囊、香囊”,盯着河面看。
“兴许是?落在河岸上了,我帮公子找,公子先回?帐子去吧,外面太冷了你身上还湿着……”
行舟话未说完,傅修远朝河岸而去,看样子竟是?想要跳进水中寻找!
行舟吓得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公子!”
“放手!”傅修远将他甩开,一头便扎进了浑浊刺骨的河水里。
河水很深,他什么都没有摸到?。
可他不甘心,如同着了魔似的一遍又一遍潜入水中去找。
玉城来到?河岸上,看着一向沉稳镇定的傅氏长公子为?了一个香囊如此慌张。
她静静地?瞧着,直到?心都冷透了,才冷笑着叫住了准备再次潜入水底的傅修远。
“你在找这个吧,”玉城扬起一只?手,手中赫然是?那只?鹅黄色的香囊,她看着傅修远怔愕的神情,看着他冲上岸来,她把?香囊丢进了他怀中,“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