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贵人 “这位娘子凤命在身,不出十年,……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半年光阴转瞬便过,这才刚到十一月,流云峰上便冷得教人呆不住了。
沈京墨裹了好几层衣裳,头上戴着顶毛绒绒的兔绒小帽,提着水桶往回家走。
路过方大厨家门口时,又碰上了坐在门槛上择菜的那位娘子。
她瞧见沈京墨的兔绒帽,不乏艳羡地和她开玩笑:“还是?你家郎君好,不像我家那个,除了围着灶台转,什么都不会。”
沈京墨明白她的暗示,笑道:“知道啦,你的兔绒小帽很快就好。”
她头上这顶帽子的皮毛是?陈君迁弄来的。
先前他打猎时不小心猎到一只有孕的母兔,舍不得杀死,便留在家中喂养。兔子下崽又多又快,小崽用不了多久又能?下新的小崽,长此以往,她家院中便专门垒了个兔子窝来养兔子,他每日进山割草做兔食,风雨无阻,一割就是?两大捆。
眼看着快要到陈君迁的生?辰了,沈京墨偷偷拜托方大厨为他准备一桌好菜,报酬是?几顶暖和的兔绒小帽和兔肉。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方家娘子又低下头去?接着择菜了。
沈京墨回到自家院外,推开院门。
陈君迁站在院中,一手拿着一本书,另一只手握着根长长的树枝,正在沙地上画些什么。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她回来了,忙拿脚扫平地上的痕迹,将树枝一丢,把书插进胸前衣襟里?,快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水桶放到一旁,将她冻得发红的手攥在掌心,一起?往屋里?走。
“又去?打扫奶奶庙了?”
“嗯,”沈京墨两只手都被他握住,冰凉的皮肤因他温热掌心的触碰有些麻痒,她冲他低下头:“帮我看看帽子可?有蹭上灰土?”
陈君迁扫了一眼,轻轻吹了口气,仅有的一点灰尘便不见了:“没有,白着呢。”
经过他方才写写画画的地方时,沈京墨垂眸看了一眼,沙土上大部分已经被他踏平,只剩边缘处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拐角,和一个高高的三角。
她也?不知他在画些什么,只是?这半年以来,他只要有空便在家中读书,边读边在地上写写画画,她偶尔好奇,凑上前看,却总是?被他一脚扫平,说写得很丑,看了会影响他在她心中完美郎君的形象。
回了屋,陈君迁把怀里?的书放下,去?给沈京墨倒杯热水暖身。
沈京墨顺势瞥了一眼,他今日又在看兵法。
“天越来越冷了,往后你别去?奶奶庙了,我去?。”陈君迁把水递给她,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继续给她暖手。
沈京墨喝了一口水,这才觉得从喉咙到胃里?都暖和了起?来。
“这话你隔三差五就要说一次,我拒绝的话都说了一箩筐了,实在不想再说了,”她一扬下巴,摇摇头道,“你不虔诚,去?了也?没用。”
陈君迁定定地看着沈京墨,等她将杯中温水全都喝完,手也?有了温度,他想了一想,问她:“明天程大哥他们要去?燧州城采买,你想不想去?逛逛?”
沈京墨意?外地张了张眼:“我们能?进得了城?”
他们毕竟是?从长寿郡逃出来的,没有进城的凭文。这半年来,燧州虽然?因为流云寨的阻挠,没能?将长寿郡流民全部遣返,后来也?不知为何?渐渐没了动作,但他们现在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陈君迁将她抱到腿上,一边摩搓她的手臂,一边与她解释:“程大哥有门路,进城没问题,只要别主?动招惹官府的人就成。下山的事我也?提前和大当家说了,她同意?。”
和尚经常进城,他说有办法,沈京墨便放心了:“刚好我想去?挑些针线布匹。不过程大哥每次进城都要两三天时间,我们离开这么久,爹怎么办?”
距离陈川柏夭亡已经过去?了大半年,陈大的状况比先前好了许多,但还是?把陈君迁看得很紧,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老来丧子之痛,他承受不了第二次。
陈君迁轻叹一声,顿了顿:“有谢遇欢在,应该没事儿。我去?跟他说一声。”
谢遇欢依旧和陈君迁一家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刚到山上时盛流云虽然?几次放狠话说要把他剁碎喂狼,但是?直到现在,这人还是?活得好好的。
陈君迁不和他客气,门也?没敲,径直推门而入。
谢遇欢趴在桌边,听见门开,像是?受了惊吓似的,手忙脚乱地把桌上的东西塞进袖中,做贼心虚地看过来,见来人是?陈君迁,他才松了口气:“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陈君迁困惑地看向他袖口:“天这么冷,你还要做扇子?之前不是重新做过一把了么。”
谢遇欢一听,忙将露在外面的扇尾往袖子里?面推了推,面无表情道:“之前那把让狼叼走了。”
寨子里?哪有狼?
陈君迁知道他在胡说,但他懒得问,将明日要与沈京墨下山几日的事和他说了,托他照看好陈大。
“放心吧,”谢遇欢严肃起?来,“你们也?小心点儿,别惹上麻烦。”
“嗯。”
次日一大早,和尚便套好了马车,来到门外催促陈君迁和沈京墨出发。
夫妻二人早早就醒了,听见和尚的吆喝声就立即出了门。
沈京墨穿得不算厚,最外面是?一件暗红褪色的粗布裙,混在人群中也?不起?眼,脑袋上顶着雪白的兔绒小帽,鼻头有些发红。
和尚一瞧她的打扮,笑她:“妮子,下了山就暖和了,帽子戴了也?是?白戴,到山根就用不上了。”
沈京墨指了指他那拖着个拉货用的木板的马车:“你这马车上全都是?要卖的货,又不能?坐人,我下山路上冷。”
说完她按了按头上的帽子,直将帽子边沿压到了眉毛,脖子一缩,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唇红齿白,鼻尖一点红梅,活像个雪娃娃。
陈君迁此时也?和陈大道过了别,拿着一顶帷帽走了出来,交给沈京墨,让她下山后遮挡面容。
几人说说笑笑地往山下走。
山脚下,洪山等人早已等候多时。
这次进城的一共有六个人,剩下一对是?两兄弟,负责给和尚他们打打下手。
出了山,再走三里?地就到了平坦大路上,和尚牵着马走了一会儿,回头看看跟在身后的沈京墨:“妮子,路还远着呢,要不上车上坐会儿?”
沈京墨这半年日日下到半山腰打扫奶奶庙,脚力早不同以往,走这一段路并不觉得累,但有福不享是?傻瓜,和尚刚问完,她就提起?裙摆,在陈君迁的搀扶下爬上车板,坐在了一叠猎物皮毛上,拢了拢裙子,笑着对和尚道:“程大哥总算是?开口了,我等你这句话等一路了。”
和尚听完一噎,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下回在你家门口就问!”
洪山几人听见也?笑了。
沈京墨笑嘻嘻地撩起?帷帽上的白纱,对上陈君迁看过来的笑眼,随即又笑着将白纱放了下去?。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一行人终于?在晌午之前到达了燧州城下。
和尚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守城的官兵只是?扫了一眼车上的货物,便挥挥手将他们放行了。
“你们小两口自己逛吧,别惹上麻烦就成。我跟你们洪大哥忙去?了。今儿晚上就住城里?,天黑前来这儿等我,我带你们去?。”
和尚三言两语安排完,赶着马车和其余三人一起?走了。
沈京墨和陈君迁虽然?也?有东西要买,但对城中并不熟悉,和尚只大略指明了一个方向,他们二人一合计,反正时间充裕,不如先在城里?逛上一逛。
燧州城与长寿郡差不多大,同样是?中心最为繁华,越靠近城边越冷清。但官府衙门也?在城中心,他们不敢太过靠近,只在周边的商街走走。
走了没多久,前方不远处的街头突然?出现了一大群人,围聚在一起?,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沈京墨好奇心重,拉上陈君迁往前凑。
离得近了,一道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她耳中,沈京墨被前方一层层的人群挤在后面,只好看向陈君迁,问他看见了什么。
“一个算命的,”陈君迁嗤笑一声,“骗人的把戏,不足信。走吧。”
他话音刚落,人群突然?炸开了锅,爆发出“切”的一声哄闹,随即人群四?下散开,不再围着那算命瞎子。
有人甩袖离去?,边走边回头不屑道:“什么祥瑞北来天命在南,天底下就算再乱,天命也?在上京,他还往那边儿指,骗鬼呢?”
沈京墨听见那人的讥讽,转头一看,刚好看见那人的手指了指西南的方向。
“那边儿都是?南羌的地界儿,难不成大越的天命在南羌人手里??”
“嗐,这瞎子刚才还说,今日出门的都是?命中有福的,能?遇见贵人。我都在大街上溜达一上午了,贵人在哪儿呢?”
沈京墨听了两耳朵,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牵住陈君迁的手往街边的商铺走去?。
“贵人请留步!”
两人刚走出几步,面前突然?横过来一根木棍做的拐杖。
那算命先生?佝偻着背,走到他们二人跟前,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今日能?得见贵人,实乃三生?有幸。小老儿愿为贵人卜上一卦,分文不取,只望贵人来日登临天下时,能?圆小老儿一个心愿。”
沈京墨看向陈君迁。
陈君迁一向不信这些,更不想引人注意?,沉声对那瞎子道:“我夫妻二人只是?寻常百姓,并非贵人。老先生?看错了。”
说完二人便要离去?。
瞎子却像是?看得见他们的动作一般,横跨一步又将他拦了下来,像是?非要做他这笔生?意?不可?。
陈君迁略微不悦地皱了眉:“我说过了,我不是?贵人……”
那瞎子却一咧嘴,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来,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三下。
“谁说小老儿说的是?你了?”
两人一怔,就见瞎子缓缓“看”向白纱遮面的沈京墨,又深深一拜。
“这位娘子凤命在身,不出十年,必将母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