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启程
有夜感觉自己不过才刚闭了会儿眼,就被摇起来了。
根本得不到缓解的困倦令她压根睁不开眼,只能摇摇晃晃地被林克拖起来,动作缓慢地换衣,再呆滞地啃上法棍,匆匆裹腹后便又被拉着下楼。
等她好不容易借着室外的冷风清醒过来时,已经身处庄园门口。
圣殿骑士们皆整齐地候在一旁,全副铠甲的装扮令有夜压根看不见他们的脸,只能通过铠甲颜色又或是头盔上的徽章分辨人物。
维克多还穿着凌晨出现在圣堂外的那套衣服,正面无表情地与远处的帝国军队交接。可他看见有夜后却像是要刻意忽略她般地侧过身,僵直着身体,躲避她的视线。
一旁的比埃纳则笑着朝她们挥了挥手,快步往这儿赶来。
塞西尔自是不会出现在人这么多的地方,他的种族特性令他只能单独行动。
有夜收回四处寻找的视线,捏着自己的衣角,内心泛起了疑惑。
塞浦思不在很正常,从这儿赶到他的国家至少需要三天。
可费诺和路德维希呢?难道是因为现在是白天,所以才不能出来送行么?
此时,大片大片的漆黑雾团冲破公馆主楼的所有窗户,极速涌出,不消片刻就将亮堂的白昼尽数笼进沉沉暗夜。
骑士们皆警惕地按住剑鞘,不过他们很快便发现那团黑雾的正体是大量的蝙蝠,纷纷静静望向阿诺德,等待指示。
阿诺德什么也没说,他只抿了下唇,向有夜的方向挪了几步。
今早圣女一出现,阿诺德就发现她身上那股冰冷的魔素已经散了个干净。
他不知道圣女用了什么办法,在短短一夜内就消耗光了那些满到溢出的魔素,可这样堆积使用魔素的方式十分伤身…也许这就是她今日面色不佳的原因。
可他原本也想让她用差不多的办法消耗掉这些魔素,自是没法开口询问。
阿诺德垂眸,用手掌按住口袋内的一瓶无名药剂,犹豫再三,终是没在此刻上前。
而有夜看着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直直坠落而来,吓得往后跳了一步,却意外发现那是费诺与路德维希。
血族亲王身形轻盈,灿金长发如金丝般飞扬,犹如这人工夜幕下冉冉升起的烈阳。他优雅落地后,便反手提着满脸不愿的路德维希慢慢起身,向有夜颔首致意。
可被他硬拽着后颈拖来的路德维希则黑着脸,皱起秀气的长眉,抿着唇角,怎么也不肯和有夜对视。
“抱歉,吓到你了么?”
费诺笑得轻松,手下一个用力,又把刚准备起身的路德维希按回地面。
有夜眨眨眼,呆滞地摇了摇头。
她顺着费诺嵌有浅绿宝石的袖扣向下,疑惑地看向正气愤瞪她的路德维希。
他被费诺压着脖颈,虽不情不愿地跪在地面,但仍倔强仰起脖颈,颈间还闪烁着一个红色的魔法阵,慢慢悬空旋转于路德维希病态苍白的肌肤上。
原先那身异教徒的服装也换成普普通通的红色铠甲,而头盔则被费诺另一只手提着。
这套铠甲倒是和一周目时的一摸一样。
有夜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再次确认了路德维希初登场时的确是这身红甲。
“教廷与此处并无区别,圣女回去后还是小心为妙。”
费诺将手中的头盔交予路德维希,对方无奈接过,竟像小孩子一样抱着头盔,扭开头闹起了别扭。
有夜觉得此刻血族父子的互动十分有趣,不由得笑着点了点头:“谢谢。”
紧接着,费诺便伸出手。
有夜马上握住,道出告别。
可她的手却未被松开,对方握着她的手慢慢拉进彼此间的距离。
“圣女认为,路德维希还有哪方面需要改?”
有夜呆住了。
什么哪方面需要改?什么意思?
她呆呆望着费诺的那双含笑的血色竖瞳,又移开眼去看路德维希别扭的表情。
哦!懂了!
是不是那种告别前,按例询问来访亲戚,自己家孩子怎么样的寒暄套路?
可…为什么要对着她问?
有夜虽搞不懂此刻费诺问话的含义,但还是努力回忆过年串门时,沈家婶婶常对衣家家主寒暄的话“月琳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不乖,还老爱溜出门乱跑。”
她迅速有样学样,照搬说道:“都挺好的,就是不太乖,还老是爱溜…乱咬人。”
“这样…”
闻言,费诺忽地敛去眼内笑意,斜眼俯视跪在地上的路德维希。
“喜欢咬人的习惯可不好,能改正么,路德维希。”
“?!”
路德维希震惊抬眼,来回审视有夜与费诺,不住摇头仿佛压根不承认有夜先前所说。
他张着嘴,委屈又愤怒地开合,可就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路德维希颈间的禁言魔法令他完全无法发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重复圣女的话,随后领着圣女的手靠近。
他根本没有乱咬人!
他甚至都还没有咬过任何一个人类!他的獠牙还很干净!
可父亲完全不会听他的辩解,他从没听过,也向来正确。
父亲要的是服从,是沉默执行命令的机器…就像莫名消失的塞浦思一样。
那葱白的指尖近在咫尺,路德维希只得认命似地张口,用獠牙尖端轻轻戳破柔嫩的指腹,再转过脑袋露出侧颈,咬紧唇瓣等待从此烙上灵魂的从属。
“等!等等!”
这是要干什么?
这回换有夜来回审视费诺与路德维希了。
她看着自己莫名被咬破的指尖,拼命回缩,却终究敌不过费诺的力道。
她的右手被费诺握住,按着手指于路德维希颈间用血液画出一个简单的小月牙。
随后大量魔法阵自费诺脚下溢出回旋,层层上升,带起强烈气流,直接吹散有夜松垮系着长发的发带,也吹起飞扬的尘土与落叶,隔开一方天地。
待那些迷眼的沙砾尽数落下时,有夜的手才被松开,费诺也终于撤走拽按于路德维希后颈上的手。
有夜低头看了看自己破口的指尖,后知后觉地发现路德维希颈间熟悉的月牙状从属印正慢慢浮现。
费诺满意地挥手撤掉路德维希身上的禁言魔法。
“路德维希,你该说什么?”
路德维希以拳抵地,维持着跪地的姿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接下来的宣誓。
“今后我将成为您的盾,您的剑,为您撕开敌人,冲破一切障碍……”
“还有呢?”
费诺似乎十分满意路德维希现下这副心不甘情不愿,又不得不遵从的模样。
他唇边笑意渐深,屈指弹了下路德维希的额。
“圣女先前加上的那些条件呢?”
“…唔,会乖乖听从命令,不擅自进食。”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磨着牙说出的,有夜能清晰感觉到路德维希看向自己时,多出了几分从不曾有的敌意。
也是,怎么会有人被迫套上项圈后,还感恩戴德地表露出欣喜呢。
尽管脑内仍混乱无比……可一周目的剧情却在此时完全对上了。
怪不得这印记对路德维希来说是弱点了,一周目时她不过碰一下,他就直接脱了力,原来是因为这个从属印作用的主人是她。
“让路德维希待在你身边,他可比那些软弱的骑士好用多了。”
费诺自指尖放出一只小蝙蝠,捡拾起先前被吹落远处的发带,递给有夜。
只不过一阵飓风突兀袭来,再次自费诺掌心吹飞那根普通的发带,落到不知何处。
“异种族不可待在圣女身边。”
阿诺德黑着脸拽住路德维希的后颈,像拎小猫般地拎起。
“如若亲王阁下不介意,不如由我代为管教。”
还未搞懂状况的有夜被他拨开,藏去人身手臂之后,又被半边翅翼松松护住。
另一侧的暖阳羽翼则打开外展,翅尖羽翼犹如利刃般地根根竖起,那是狮鹫面对敌人时最明显不过的威胁。
费诺没有携带惯用的蛇头手杖,面对来自狮鹫的示威,他不过笑着摊开手,嗓音冰冷地回复。
“当然,我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让路德维希去圣殿历练一段时间也不错。”
阿诺德没有答话,他放下手中提着的路德维希,低声命令了一句“归队”。
可路德维希没有立刻行动,他抱着头盔不知如何是好地去望费诺的脸色,在意识到对方再不会给出命令后,才退而求其次地看向有夜。
有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能按照一周目时的情报安排路德维希去圣殿做骑士侍从。
路德维希得到明确指令后,马上套上头盔,混入后方的骑士队伍。
费诺拍拍手,血色双瞳内光泽婉转,于夜色中划出漂亮的绯红。
“那么,一月后我会来接…”
他定定望着有夜,没有再说下去了。
可在场众人几乎立刻明白过来他言下之意,纷纷戒备上前。
“好啊,放心来接,没事的。”
有夜连忙点头。
来接路德维希嘛,她懂的。
一个月后她这个圣女退休了,路德维希作为异信徒在圣殿没人罩根本没法久待,所以是差不多得回西部了。
“圣女…”
阿诺德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暖阳似的羽翼也僵在那儿,仿佛遭受了什么重大刺激一般剥落光泽。
狮鹫低下高傲的头颅,唇色苍白地按上胸膛。
他不理解这股刺痛源于何处,可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贪心。
人和兔子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能原谅兔子的逃跑,却不能忍受圣女的分毫疏离。
……不止结果,他连过程也想要,无论是欢笑还是悲伤、疾病或平稳,他全部都想参与也全部都想拥有。
似乎只要是与圣女有关的一切,都会让他变得贪婪无比。
“圣女大人!您不必为了西部如此!”
比埃纳连忙上前,挡在了有夜与费诺中间。
就像一只巨大的圆球,他往那儿一站,就能在物理上占据所有人的视野。
“您不必对帝国西部感到压力…”
比埃纳既心痛又自责。
若非是他意志不坚定,在西部拖了这么久都未能有所成果,圣女又怎么会产生压力,从而找上肮脏卑鄙的血族协助?
虽说能获得血族的助力实属罕见,但现在风波已过,他们完全可以对血族出力一事避而不谈,却未曾想圣女竟打算在任期结束后,将自己献祭给血族作为报答!
该死!
都是他的错!
如果他再果断一点…
这份内疚就如绕颈毒蛇般的阴毒,每每在比埃纳寻到突破口时都假惺惺地放松一会儿,可不过片刻就又猛地收紧,变本加厉地折磨他。
没用的,无论是什么样的赏赐或荣誉,血族亲王都不会在乎,他似乎对圣女格外感兴趣,没得逃了…
比埃纳的眼渐渐灰暗下来,可圣女轻盈的嗓音却轻而易举地挥落他颈间的毒蛇,抚慰因自责内疚而翻涌揪疼的心间。
“感谢你对西部的付出,我只是自责为何不能再早些干预…”
有夜没词了,她垂眼伸手推了推身前的羽翼,求助似地望进也恰巧也落在她身上的那双湖蓝眼瞳。
她实在说不出那些漂亮的场面话了。
对西部感到压力?事情都解决了,还能有什么压力。
阿诺德在接受到有夜的求救信号后,立刻压下羽翼,向前轻推。
“圣女请上马车,未来之事于现在不过是个未知数…”
有夜被推着前行,比埃纳几乎立刻会意,连忙领着她向马车走去。
她频频回头,却不知从何开口,最后只能无言上了马车。
不知为何,有夜直觉自己不能再开口了。
费诺与阿诺德之间的气氛十分紧张,根本没有她能介入的余地。
待确认有夜上了马车后,阿诺德才压下那双湖蓝的眼,周身暴风骤起,瞬时冲破笼罩天顶的黑雾。光剑似的烈阳透过缝隙钻入,直直刺向畏光的血族。
“呵。”
费诺侧脸躲过,可那光束仍无情划破他的脸颊。
自血族伤口处渗出的血液是难以形容的艳红,装饰于那双同色的眼瞳下,更是裹着诡谲离奇的美感。
“那么,一个月后见…”
那细小的伤口对血族来说根本微不足道,费诺话音未落就已痊愈。
他毫不在意阿诺德的敌意,又望了眼马车严实合上的门扉后,便由黑雾拢着又回到公馆内。
被遮盖住的阳光重回大地,照亮黑暗,一切又都恢复正常。
马车缓慢前行,骑士们纷纷上马跟随,就连新加入的路德维希也老练地混入其中。
有夜坐在马车里看着外头的比埃纳掏出手帕后怕似地擦汗,不禁又想起林克相片里的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一个人在体型上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她忍不住拉下马车的车窗。
“比埃纳,你…”
话到一半,有夜就住了口。
她这是要说什么?问林克哥哥为什么会发胖?
还是用体型外貌来衡量他人?这样做和那些因为她外貌不同,就疏远排挤她的人有什么两样…
谁都可以问这个问题,可她林有夜不行。
只有尝过同样苦楚才能理解,自是也不能用无心的过失言语伤害他人。
“没什么…你辛苦了。”
“这没什么的,圣女大人。”
面对有夜突兀的断句,比埃纳不以为然,他拍拍圆鼓鼓的肚皮,笑嘻嘻地说道。
“就是要增肥到现在这个样子,着实有些累。在下之前试了很多办法都不能如愿混入西部圈子,后来才发现在外形上接近他们才是最快的。要知道,在下以前,以前……”
比埃纳越说越轻,他似乎有些不能跟上马车的速度,渐渐落在了后头。
“圣女大人还记得我以前的样子么?怎么办…在下,在下好像自己都记不清自己以前的模样了……”
他垂着头,不知是先前没擦干净的汗,还是此刻流下的泪,那些透明的液体一滴滴地落下,砸进干裂的泥地,□□燥泥土吸收后便再无踪迹。
“在下、我难道也会慢慢变成他们那个样子么……”
有夜蓦地睁大眼,干脆半个身子钻出车窗,拍打着车门,大喊:“林克!林克!林克快来!!”
众人皆被她如此危险的举动怔住,马车急停,远处的林克连忙策马而来。
“圣女大人?您这是…”
“项链!快把项链拿出来!快!”
车窗狭小,有夜只能钻出半个身子与右手,左手同腰一起卡住,动弹不得。
林克不明所以地看了眼自己的哥哥,连忙掏出项链递给有夜。
有夜接过后,单手开合举到比埃纳的面前。
“看!这是你!”
她忽地侧脸,用脸颊去贴了贴林克,在对方爆红的面色中,盯着她的腹部急急说出下半句。
“比埃纳·马克斯维尔,这是你!这才是你!”
有夜说得着实太急,说到最后竟气喘吁吁地小声咳嗽起来。
可她实在听不下去了,比埃纳为西部贡献得最多,却也因此在潜伏期间遭受了不少非议。
“哪怕外形接近了,你和他们的内里也是完全不同的。”
“圣女大人…”
比埃纳愣在那里,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他理解这不过是圣女的安慰,可内心还是为此欢呼雀跃。
其实他并不害怕遗忘自己的本真,如果圣女还记得的话,他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的……
“圣女大人,在下、不,我…”
“呀!”
他的话语被圣女的尖叫遮断,半个身子卡在车窗上的圣女莫名红了脸。
那漂亮的雪白抹上玫瑰花露般的粉嫩,衬得那双荧红眼瞳越发妩媚动人。她唯一自由的手不停推着车门,嗓音不知为何有些发颤。
“谁?谁在扯…唔!别,别掐!疼!”
作者有话说:
贴林克脸是为了看弹窗里他们家的姓氏,不知道写的隐晦一点你们能不能get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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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追读小天使们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