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荣耀
浑浑噩噩的意识随着燥热的焦碳味而渐渐清明。
橘色火光中,摇椅上的老妇人正百无聊赖地侧身盯着壁炉内跳跃的火焰。
几缕裹着果木香的青烟淡淡飘来,模糊妇人脸上代表岁月流逝的皱纹。
似是听见了自后侧传来的微小呓语,老妇人转过英气的脸,看向后侧软椅上的少女。
套着单薄直筒睡裙的圣女正拧着秀气的眉,努力活动着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试图夺回清醒的意识。
她刚帮圣女换下原本的衣物,也处理了腿上的伤口,只不过因着需要等待药膏渗透,所以才将睡裙撩到腰部,露出那双笔直漂亮的双腿。
老妇人盯着圣女因寒冷而不住颤动的双腿,犀利目光仿佛已透过上方的伤痕猜测出了圣女的为人。
她缓慢吐出一口气,用饱含威严的嗓音开口。
“醒了?”
有夜迷迷糊糊地用力眨眼。
身体好沉,脑袋好晕,是药效还没过吗?连睁眼都费力。
混沌的意识被腿上的凉意渐渐逼醒,等双眼终于能清晰视物时,最先入眼的便是大剌剌显露在外的,涂有绿色药物的大腿。
陌生的裙摆被撩到腰部,整双腿都没有任何遮盖物,正颤抖着接受微凉空气的亲吻。
“唔…”
为什么要脱她的衣服?
有夜很快发觉这条睡裙下什么都没有,只得咬牙催动不听使唤的手努力抓握裙摆,想要尽可能地多遮挡一些肌肤。
可软绵无力的手指竟连薄薄布料都拉不住,只能堪堪拉下短短一截。
“别白费功夫了,这药当初可连我大儿子都挣不开,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存有力气。”
老妇人冷嘲一声,顺手往壁炉里扔了一把柴。
尽管已时至初夏,可在一天内最为寒冷的凌晨,让圣女这般柔弱的女孩子像这样大面积地袒露肌肤,或许还是会受寒。
她斜眼看了看有夜歪斜领口下纤细的颈,又皱着眉摇头添了一些柴。
“你…是谁?”
有夜吃力地望向声源。
摇椅上挺直脊背的老妇人面容英气,一头白发全部规整束好,没掉落一根发丝。
那双清澈的碧绿眼瞳里压满了年长者的威严与魄力。
“我是维克多的祖母。”
维克多的祖母?
那位出兵帮助围剿西部私兵的女将军?
她还是被维克多绑回自己家了么…
如果诱拐圣女是避不开的必然事件,那么等圣殿找上门来时,维克多就必死无疑。
得赶紧想想办法……
有夜费力地调动同样笨拙的舌,缓慢地向昔日帝国赫赫有名的女将军求援。
“感谢,您对帝国,西部的付出,还请将军,把我,送回教廷。”
“谢个屁!”
老妇人气呼呼地翻了个白眼。
“谢什么?谢我让亲孙子杀了我的小儿子?!”
她起身拿起火钳,狠狠拨弄了一番柴火。
壁炉里的火燃得更旺了,热得老妇人额上已沁出薄汗。
有夜也奇怪为何现在这个季节还要燃壁炉,更何况维克多的祖母早就热得不行,汗液已经濡湿她的后背衣物。
可当那份暖意包裹畏寒双腿时,有夜才发觉这炉火是为她而燃的。
但体贴的老妇人坐回摇椅后却咬牙切齿地指责她。
“你可当真会说话。”
…不愧是维克多的祖母,这别扭的性格竟和维克多一个模样。
有夜只觉得无语至极,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但她很快就在腿上药物的刺激中想起目前的糟糕处境。
“放我,回去,我什么也,不会说。”
“保持沉默?咱俩现在去教廷吵一架,保不齐还是我赢呢!”
老妇人足尖一点,双手环胸坐在摇椅上慢慢摇晃。
“…你身上的衣服是我换的,伤口也替你敷了药。”
弄不清话题为何转变如此之快的有夜只得愣愣眨眼,开口道谢。
“那,谢谢?”
“哼!不客气!”
老妇人又沉默了。
在这彼此静默的时间里,她时不时地就要撇过眼去观察有夜的神情。
老妇人手里紧紧攥着一枚方形的红宝石胸针,正用指尖摩·挲宝石的切割面。
“咳咳!嗯咳!”
老妇人忽地猛烈且刻意地咳嗽起来,她眼神飘离地清了清嗓,这才继续说道。
“我问你,你腿上的…咳咳是维克多弄的吗?”
她捏紧了手中的胸针,屏息等待一个答案。
这枚胸针是注定要传给约克家女主人的。
如果圣女的答案是肯定,那么小两口因为越线而做出的私奔,她老婆子就算扬着战旗冲去教廷,也得保下未来孙媳妇。
可…如果是否定。那么这个魅惑维克多的不洁圣女就再别想踏出这间房,以她们家族的地位和实力,抹掉一个人的存在痕迹又有何难。
“什、么?”
有夜呆了一下,随后才迟钝地理解老妇人所问为何。
确实,那处儿的伤太罕见了,忍不住想八卦一下原因她完全能理解。
“不是,是,路…路德,维希……”
只可惜她的口舌依旧没太大知觉,说到一半有夜就累得有些不想说了。
但老妇人越来越臭的脸色还是令有夜歪了歪脑袋,费力接上后半句。
“这是,他掰我,腿,的时候,弄伤的。奶奶,你别想,歪。”
这是她被卡在车窗里的时候,路德维希为了帮助她才不小心弄伤的。
“……”
老妇人黑着脸沉默了。
她顿了两秒便飞快起身提了一桶冷水回来,无情浇灭了壁炉里的炉火。
这下她彻底确定了,一定是这女人勾引的孙子!
本来看她冷还特意燃了壁炉,还真是她老婆子多管闲事了,烤什么烤,这女人不配!
被无情浇灭的柴火顷刻爆出大量青烟,呛得不远处的圣女小声咳了起来。
老妇人叉腰回身,刚要数落几句就见圣女那双荧红的眼因浓烟而盈上水光,不禁面部一僵,就又心软地反手拉上壁炉的隔板,再次重重咳了几声。
“听好了!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样,但想要当我们约克家的人,就必须给我收敛!你乖一点才对得起维克多的冒险和……”
老妇人说到一半便颓然坐回摇椅,眼神灰暗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已经没了两个儿子,只剩维克多这一个亲人了…”
她抬首期冀地望向有夜,紧握扶手的手背青筋尽显。
“维克多会没事的,对吗?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没有做错……他一向正确,只要你留在这里,他就能一直正确……一直正确。”
老妇人嘴里神经质般的念叨令有夜不忍心地别开了眼。
维克多的祖母也是可怜人,可她不能心软,不然维克多必死无疑。
“你,想要他,没事。怎么,还,放任他,诱拐圣女?”
“你以为我想吗?!”
——咚!
泛着寒光的匕首稳稳插进她的手掌前半寸,深深没入木质的椅子扶手。
老妇人激动地松开匕首,直接拽住有夜的领口,不费吹灰之力便提起她无力的身体,怒吼道。
“我们约克家从附属国分裂出来效忠帝国的最初就是尊贵的帝侯,世代掌握帝国军部,就算后代再贪再腐,我们也是这帝国对外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的语气带着十足的骄傲,仿佛这是老妇人最引以为豪的事实,也是他们家族的荣耀。
有夜看见老妇人怒极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抽出随身的匕首来恐吓威胁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荒诞得可笑…这位奶奶自己就错在了本源,却还想要维克多保持正确。
一周目时,她被绑失踪了三天,换句话说,前三天内她绝对安全。
有夜咽下喉间恐惧的颤音,磕磕巴巴地反驳道。
“这,不对。”
老妇人冷哼一声,将有夜扔回座椅,也不管有夜的挣扎就一把卷起她的裙摆,露出腿上还盖着药膏的血痕。
“你凭什么否定我?你又干净在哪儿?你就连这儿的伤痕都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有夜感觉自己抖得更厉害了,她红着脸,迫切地想要扯回自己的裙摆,却因药效未尽而只能松松抱住老妇人的手臂。
“是,卡住,我卡在窗,户,别人帮我,才弄伤的。”
老妇人愣住了,揪着有夜裙摆的手也渐渐松开。
见裙摆回落,有夜才咬唇抬手,十分勉强地摆出双手交握的姿势。
“为什么…你觉得,那是,正确的?”
“啊?没有什么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将军,我是众人之首!”
老妇人俯身一把拍散有夜交握的手。
她本没有怒意,可却被有夜这个祈祷神迹的手势弄得瞬间浑身冒火,恨不得直接给她来上一刀。
“别给我假惺惺地凹造型,神明才不会来救一个可有可无的圣女。”
老妇人忆起自己最初上战场时,为不吃败仗而求了不止一次,可神明没有回应她。
她想,也许是她的心不诚,又或许神明并没有时间一一回应所有信徒的祷告。没关系,帝国上千年历史,再苦再难的时刻也过去了,只要她咬牙坚持,就一定能迎来黎明。
可直到她的大儿子留下稚子,孤身前往北部战线坐阵,却被如袋中老鼠般地敲打围击,末了还惨遭友军背叛被魔族军所擒时,她求得何其虔诚,又捐赠了不知道多少所辉煌豪华的教堂。
但到头来,神却只送回了大儿子的头颅给她……
儿媳遭受不了打击,第二天便抱着那颗烂了一半的头颅投了井。小儿子也因此疯癫,与正道渐行渐远。
就连她抱着最后希冀,送去教廷的亲孙,也因着被圣女蛊惑而一错再错。
哈哈哈,真可笑…
神眷自始至终就从未降临过约克家,可偏偏她们约克家的人又都是虔诚的信徒,一个个都傻得甘愿被那虚无缥缈的信仰所束缚。
但,到此为止了。
主神算什么?圣女算什么?
她们约克家付出的足够多了…那根本不存在的主神会原谅他们绑走圣女的。
“你不对。”
有夜的手背被打得发红,正火辣辣得疼。
她脑袋里满是老妇人那句狂傲的发言,手指颤了又颤,才堪堪借由疼痛带来的短暂清明再次交握。
“那些,最平凡的,战士…才伟大。没有他,们,就没有,你。”
“没有我,就没有帝国现在的繁荣。”
老妇人冷哼一声。
“是我护住了帝国最北的战线,击退魔族,平定内乱,才让你们这些游手好闲的圣职者能在温暖辉煌的圣堂里唱着虚假的圣歌,赞美根本不存在的主神。”
“你,一个人?”
有夜颦眉,抬脸再次重复。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得吗?”
圣女荧红的眼坚定地止住颤抖,缓缓向上抬起时,那延展的月色眼睫仿佛挥开迷惘的羽翼,不容拒绝地望进她的内心,极通透的瞳孔也同样能令她一望到底。
圣女的眼底无比清澈,又过于脆弱。
老妇人被那双眼看得噎住了,久久没能回话。
“如果,没有他们,没有那些,最普通,的,战士们,你,根本,不可能,坐在这儿。”
真正可贵的是那些坚守岗位的平凡人。
正因为有无数个他们的付出,才会有帝国的现今。而那些功劳,并非单一个人所能独揽。
“没有我…他们算什么?”
老妇人抖着唇追问,她来来回回地跺脚,似是气急。
“没有我,他们在战场上可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有夜摇摇头,断断续续地继续道:“你的荣耀,应是,身居高位,仍像,普通人,一般,保持美德…而不是帮你,孙子,绑架我。”
现实世界里没有谁不可或缺,总有人会坐在那个位置带领众人前行。
这次是老妇人坐上那个位置并获得了成功,可并不代表老妇人就是那个唯一。
但这个世界又缺不了任何人,哪怕是最普通最平凡的村民A,也总是有他的存在意义。
所以她才喜欢游戏啊,所有人都背负使命,是特殊又不可或缺的唯一。
有夜知道自己的思想像是被劈成了两半,前后矛盾地厉害。
可这位于两个世界交叉点的幻境是如此真实,令她不由自主地频频带入现实。
交握的双手渐渐有了些许热度,可腿上仍是凉得厉害。
她努力向老妇人表达完自己的意思,又小声打了个喷嚏,可怜兮兮地吸着微微发红的鼻子。
“奶奶,我的意思,是…”
“闭嘴!闭嘴!!你说的都是些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老妇人双目涨得通红,紧攥双拳,又来来回回在房内踱了好几圈。
接着,她踢翻摇椅,步履沉重地去拧上锁的门把手。
可她不过才碰上门把,就又咂舌回身,快步回来,粗暴地翻下有夜上卷的裙摆,才摔开门大吼。
“滚进去给我把这个呆瓜带回房!”
门扉大力翻开时,房内涌入了不少冷气。
有夜只能无力坐在椅子上,再次小声打了个喷嚏,她的视线又开始模糊,许是没人说话,那药又逼得她忍不住发起困来。
淡淡的血气随着冷气一同飘来。
有夜吃力地掀开眼,却见维克多赤··裸上身,单单披着一件外套,站在门外正神情局促地望她。
那股血气的来源是他身上的伤。
那些快绕成一件新衣服的绷带着浓重的药味,直接盖过她腿上药膏的味道。
“你…”
维克多咽回原本的问话。
圣女向他投来的视线里没有恨,没有恐惧,甚至连该有的怒意都没有。
她平静地可怕,像是早就预见了这样的处境,正好整以暇地确认他此刻的狼狈。
可那单薄的身体又止不住地颤抖,本该柔软覆盖小腿的裙摆不知为何竟皱起堆于腿根处,暴露纤细秀美的双腿。
维克多只感觉面上一热,他迅速别开脸,拉下身上外套便利落披上有夜的腿,裹紧后另一手抚上有夜的后腰。
“我抱你去客房。”
“……”
有夜没有回答,她只静静地观察着他。
维克多为此俯身时,她发现他的背后全是一道道交错印出的血痕,像是层层叠加的鞭伤。
是新伤吗?
而且大抵还是刚包扎好就赶过来了,不然怎么也来得及穿件衬衫。
“怎么,回事?”
她被轻松抱起,无力支撑的脑袋只能侧靠于维克多的肩。
维克多的身体很热,隔着薄薄绷带的接触令她冰冷的肌肤很快熨上他的热度。
这怀抱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本应在拥抱时相互传递的体温在此刻却是单方面地蛮横补给,自维克多身上传来的热度像是直直融入寒夜一般,源源不断地消散在有夜体内。
可哪怕是被这般滚·烫的肌肤贴合,有夜仍觉得浑身发冷。
她的指尖颤着不停,在被放到柔软床面时终于忍不住紧紧扣进了掌心。
“祖母要强,我下定决心带你回来时就猜到会被惩罚。”
维克多收回压在有夜膝弯的手掌,奇怪地捻着指尖剐蹭到的绿色药膏。
他语气淡淡,丝毫不像是正诉说着自己诱拐绑架圣女的事实。
“她逼我把你送回去,急得忍不住对我挥了鞭子,你当时身上溅满了我的血,所以祖母才替你换的衣……”
他忽地闷笑起来,那被绷带缠裹的胸膛震颤着靠近。
沾有绿色药膏的手指被递到有夜眼前。
“这是什么?”
“药膏。”
“伤在哪儿?”
有夜不说话了。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或是本能性地察觉到了什么。
再下一刻,像是要印证她不好的预感一般,维克多垂眼抚上她冰冷的膝盖。
那仿佛烙铁一般的手掌轻松扯开她的双腿,钻入单薄睡裙。
药膏的凉意被最大幅度揉开,有夜只感觉像是有条阴冷毒蛇盘踞游走于她的腿部,吐着蛇信一寸寸搜寻着称心的位置下嘴,而对方那慢慢卡紧的虎口就真如毒蛇獠牙般扣进她的肌肤。
分明是滚烫无比的手掌,但药膏的冰凉却令有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那些刚结疤的伤痕在动作间被再次撕开,带来细微的刺痛,令她堕入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
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有夜颤着腿想要并拢,却被更大力地用膝盖抵开。
“圣女,神明的圣女怎么会伤在…这儿?”
维克多阴沉的笑声同他身上愈来愈浓的血气一般骇人。
他抽出染上血丝的手指,虚空画出治愈术的法阵,另一手毫不犹豫地就要去掀那单薄的裙。
“!!”
有夜按住裙摆,连连摇头。
“松手。”
那双暗沉的碧色眼瞳骤然压近,距离近到有夜仿佛都能听见对方喉间的颤音。
“祖母不会治愈魔法,我给你治。”
有夜还是摇头,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她祈求般地望向那双早失了原本光彩的绿眼,终是鼓起勇气准备道出拒绝。
可她不过才开口,就被维克多用手掌狠狠盖住双眼。
有什么重物径直压下,她绷直的嘴角在突如其来的啄吻下抖得越发厉害。
维克多灼热的吐·息尽数喷洒于她的脸侧,暗哑嗓音近在咫尺。
“圣女很想我用手以外的东西给你治,是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提供误会来~误会去~绿油油药膏的小天使哦~
森屿森祢4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