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恶果
阿尔忒弥斯开始有意识地疏远血族了。
而有夜也在哈兰德那令人窒息的专注目光中,与对费诺的莫名愧疚感之下,变得更喜欢在露台晒着太阳独处。
刚转化的费诺还有些不适应自己的血族身份,常常会在不经意间跟着她走进没有黑布笼罩保护的露台,后又被烈阳灼伤,只能狼狈躲进黑暗的角落。
有夜心疼地为他治疗了一次又一次,也轻声提醒了他不止一次“你不能走进阳光里。”
……多讽刺啊。
他曾集光芒于一身,礼貌于神殿门前下马行礼,却因她的过多关注,就此折下骄傲的膝,没入深沉无光的暗夜。
尤其是仔细看过向阳处那曾经意气风发的贵族少爷后,有夜感觉更对不起费诺了。
尽管他根据哈兰德的吩咐,每天都跟在她的身后侍奉,有夜也再不敢多看他一眼,又或是多说一句话。
只是随着时间推进,阿尔忒弥斯心中的愧疚不减反增。
有夜不止一次看见广场上,那日跟着费诺的侍从拦住行人,到处询问自家少爷的去处,并对着月神神像虔诚祈祷“希望少爷一切平安”了。
每每这个时候,她都忍不住用余光去瞧安静站在阴影处的费诺。
他表现得太过平静,恭敬垂向地面的血瞳中没有一丝波澜。可与数万年后的费诺不同,此刻的他还太年轻,尚不能稳妥控制自身隐藏的情绪。
有夜很轻易地就发现了他背在身后交握的手蓦然攥拳,为维持良好仪态而展开的肩也隐秘地抖了抖。
……或许他还是想回到人类社会的,那才是本来属于他的人生。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尔忒弥斯被愧疚与无奈梗住,从此变得无言起来。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
有夜透过露台祝福侍从妻子平安诞下女婴,但不过才过了几天,侍从就又和他抱着婴孩的妻子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广场,日复一日地探寻费诺的身影。
有夜很想让那忠心的侍从见一面费诺,可尚未等她找到机会开口,不幸的消息就令她被迫搁置了这件事。
——战争开始了。
残酷的,血腥的,无意义的战争。
这次的战争并非人类国家之间的小打小闹,而是魔界侵入下界,妄想拓宽版图,收拢人类圈·养的狂傲之战。
诸神为此特意聚在一起商议,以决定自己在这场战争的站位。
有夜没去,她本就答应了主神,若非传召再不上神庭。
更何况她还忙着在下界治疗因战争受伤的难民。她开放了神殿,让哈兰德他们帮着治疗来神殿寻求庇护的人类,甚至还在广场上搭建了不少收容所。
诸神的判决很快下达。
他们决定静观其变,无论战争偏向何方都将守望这段历史,不再插手。
浓厚的绝望瞬间席卷下界全土,就连大气都因恶意而变得稀薄。
作为唯一留在下界的神祇,阿尔忒弥斯几乎成为众矢之的。
人类充满猜忌与怀疑的眼神令她心劳,有夜只能果断骑上独角兽,挽上艾菲克罗斯闲置的金弓,代替伴侣神站上晴空烈日下的前线。
战争持续了好几年,哈兰德规劝了她不止一次不要去管那些得寸进尺的贪婪人类。
可有夜却摇摇头,抚摸着因被她长期使用而慢慢褪去金光,转变为温婉之银的长弓,轻轻喃喃。
“如果艾菲还在,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许是自她口中喊出的光明神名讳太过亲昵而刺耳,哈兰德绷直了唇线,许久才依着从属契约缓慢跪地,以拳抵地。
“如若这是大人所愿。”
有夜望着神座下乌压压跪着的一众血族,突然发现无论历史如何推进,这些熟悉的面孔都无一遗漏地跟随她一同踏过漫漫岁月。在这瞬息万变的世界里,只有血族还是最初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
不得不说,哈兰德对待族人可比她们这些神祇对待人类负责太多。
她有些无奈地翘起唇角,终于于近些年来第一次伸手轻拍哈兰德的肩。
“你做得很好,继续保护好你的族人。”
有夜能明显感受到阿尔忒弥斯的意识正拉扯着她,她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关注费诺,因为他不久就会为打破僵持的战局而暗杀魔族的王太子。
可阿尔忒弥斯不过淡淡扫了一眼垂首跪地的费诺就漠然地转身离去,连一句话都没有给他。
自哈兰德在神殿内安置了不少战争孤儿,得了她的夸奖后,越来越多的血族效仿真族的行为,开始自发地救助人类。
血族们早已因月神刻意的疏远而变得浮躁不安,他们尽力按照有夜的意愿救助人类,只为一句肯定的夸奖。
战局僵持不下,有夜终于又得了些时间可以回神殿露台晒太阳了。
她望向挤满难民帐篷的广场,突然发现费诺的侍从已经拄上了拐杖,由年老的妻子搀扶着,仍不死心地在难民帐篷中打探着费诺的消息,而后头跟着的小女儿不仅大着肚子,手里还抱着不过六七岁的幼童。
神殿入口,早前有夜亲自栽的苹果树终于长成参天大树,也如她所愿,能替血族遮蔽入口处的所有阳光,尽管还走不远,但也能让他们在白日里也走出神殿了。
有夜望着那浓密的树荫有些激动,她很想问问费诺究竟为什么躲着不去见那忠诚的侍从。现在明明只要走到神殿入口的树荫下,就能成全侍从几十年的努力,为那份跨越年代的忠义画上句号。
可阿尔忒弥斯的意志却犹如冰凉的清泉,将她的情绪也拉回平直的直线。
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叹息着起身预备走回神座。
但费诺却突然逾矩地捏住她的裙摆,制住她的脚步。待有夜回身后,他立刻松手,更深地垂下颈项。
“大人,我对人类世界已无任何留恋,您不必再为我劳神。”
阿尔忒弥斯仍是没有回答。
她只向费诺垂下了轻颤的眼睫,而后在唇边勾出一抹苦涩的笑。
……她太累了。
只有有夜知道此时阿尔忒弥斯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可为了众多仰仗她的信徒,只能一直强撑于此。
正如在有夜眼里,刻意避开侍从,固执到要就此抹掉自身留在人类社会的痕迹的费诺。僵持的战局也在近几年劳财耗命的你来我往中,开始逐渐倾向无限期的休战。
……终于快要结束了。
有夜悄悄松了一口气,阿尔忒弥斯真得太累了。她在神座上小憩的时间越长,哈兰德盯着她的视线也就越发狂热,好似就等着劳累的月神再握不住他颈间缰绳的那一刻。
“大人,您该好好休息了。”
哈兰德掬起她的裙摆,一如既往地替她调整着鞋面的束带。
若是往常,有夜早就挥开他了。
可她现在根本没有推开他的气力,只能倚在神座上,无能为力地看着哈兰德将冰冷唇·瓣印至她的脚·踝。
獠牙尖端随着主人的缓慢上移而滑出一条蜿蜒的金丝线,星星点点的金色血液刚冒头就被他用唇拾吮走,一路留下微亮的水渍后,再啄停于膝·盖内侧的软·肉。
“……您很累了。”
他慷慨地没有继续,只用燃着热烈火光的血瞳锁住有夜的唇,盯着她舔走唇·瓣上沾染的血渍,哑声重复。
“全都交给我,您该休息了。”
可战争的火焰才不会好心给予疲惫神祇休整的时间,它已悄悄燃至帝国边境,一举拿下了月神神殿所在的帝国西部。
在源源不断往神殿里送来的伤员中,有夜不难发现于露台注视半生的年老侍从。
他被担架抬进来时,剧烈起伏的腹部往下只剩浓稠厚实的血浆,如破损鼓风机一般的嘶嘶呼吸声快速衰弱下去,再多的治愈魔法也无济于事。
他快死了……
她有些不忍地微微阖眼,连忙在人群中寻找费诺。
有夜想在侍从的生命彻底消散前,完成他在神前的祷告,让他见到终其一生寻找的少爷。
可她却意外发现费诺早已上前,发现治愈魔法无效后,正无言望着侍从向他探来枯槁的手掌。不过瞬间的停顿后,他也伸手轻轻握住了侍从那满是黏糊糊血液的手掌。
侍从艰难地睁开眼,不住溢出血液的口角微微歪斜,用微弱气音道:“大人长得好像我嗬,我家少爷啊…嗬嗬,我家少爷的眼睛是最漂亮的…嗬浅蓝色啊……您见过吗?见过的话,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诡异的违和感让有夜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可阿尔忒弥斯的意识却让她无法开口,只能颇为焦急地看着侍从抓着费诺的手,陷入迷惘又美好的走马灯。
“我家少爷啊…咳是我,是我从小带到大的啊……他比嗬,往上的兄弟们都要,都要优、优秀……往后、往后一定能咳咳继承家业……”
侍从开始大口大口地咳血,仅剩的腹部往上也渐渐失去起伏。
可他仍双眼带光地望着神殿高耸的天顶:“如果您见过就知道哩……我家少爷是天底下最好、嗬咳咳,最好的少爷。”
他握着费诺的手微微放松,后又带着恨意般地收紧。
“可是少爷走丢了……他去了肮脏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侍从艰难地呼吸着,在满是血腥气的神殿一角,他布满血丝的眼逐渐浑浊,抓着费诺的手也慢慢脱了力。
在生命的最后,忠心的侍从仍喃喃地向众人询问:“请…请问……您见过……我家少爷吗?嗬嗬……嗬他的、他的眼睛是……是漂亮的嗬…浅蓝色…他是,是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
侍从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因脱力而滑落的手掌被费诺稳稳握住。
他踌躇着开口:“我…见过他。”
闻言,侍从急促地喘·息着,几乎是硬撑着再次睁开沉重的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费诺。
费诺因此闪避般地垂下瑰丽血瞳。
“他现在过得很好,还让我给你带句话。”
他安抚地拍拍侍从趋于冰冷的手背,语气柔和:“他说,路易是他最自豪的侍从,他很感激你多年来的付出。”
侍从浑浊的眼猛地放大,即便心脏停止跳动,在最后的呼气中,也还是绞出浑身气力握紧了费诺的手。
“找、终于……少、少爷。”
侍从在生命尽头最后握住费诺的手时,那带有缺口的指甲于费诺手背留下道道血痕,可血族的恢复能力又很快令一切不复存在。
费诺在那处沉默地伫立了一会儿,才平静地动手去整理侍从的遗体,为他做了祷告。
待他处理完一切回身时,才发现观察他已久的有夜。
费诺很快调整好自己,单膝跪在月神面前,垂下谦卑的颈。
“后悔吗?”
有夜为费诺侍从的忠心而动容,不禁抬手抱住了自己微微发冷的身体。
费诺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只淡淡向有夜坦白:“其实我在路易找来的第一日就去见了他。”
后面的内容他没再说下去了,但有夜也从先前感受到的违和感中找到了答案。
侍从不能接受转化为血族的少爷,甚至从此陷入疯魔,日夜寻找着近在眼前,却又被他刻意忽略的主人。
所以费诺才会躲着不见侍从啊,只怕是他一旦出现在侍从眼前,那可怜人马上就会陷入更深一层的疯癫,从而走上另一个极端吧。
她轻轻“嗯”了一声,拖着阿尔忒弥斯疲惫的身体转身靠上一旁乳白的柱子,呢喃着感叹道:“这场战争真漫长啊……”
她看不见此刻费诺在听见她的呢喃后,第一次抬首上移视线,有些迷惘地望向她。
罕见的月色长发合着微光于动作间向两旁散开,女神纤弱的脊背因疲惫而越显消瘦。费诺望着那隐于宽松衣袍的纤细腰线与累赘臂环下的瘦弱手臂,焦灼又心疼地问道。
“大人期盼结束吗?”
没有人不期盼结束。
阿尔忒弥斯是,有夜是,信徒们更是。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时她的默认竟直接导致了战争的激化。
失去束缚的血族接二连三地攻下魔族领,不停前移战线,逼得魔族军不得不转变思路,疲惫应战。
……原本双方都要休战了,连停战协议都已经草拟完毕。
有夜不理解,她看着向神殿涌来的难民越来越多,终于忍不住向血族们发了火。
“你们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她把自己锁在狭小房间,握着艾菲克罗斯留给她的臂环狠狠哭了一场。
不被理解的孤寂与他人意识撕扯神经的烦躁持续挤压着她的情绪,有夜感觉自己已经接近崩溃边缘。
可她不过才从令人窒息的回忆里逃离了一会儿,就听闻费诺斩下魔族王太子的头颅后,竟阴差阳错地令魔族军士气大振,复仇之火使得战线快速后退,魔族军已攻至帝都。
有夜快速调整好自己,命令血族开放神殿内所有的房间,尽可能多地收容战争难民,就连她偏爱独处的露台,现在也成了难民们赖以生存的空间。
哈兰德领着费诺来向她报告,可有夜却只关注到费诺手里抱着的初生婴孩。
那应是他侍从的后代,有夜在露台上看见过,战争夺去了他们一家的生命,唯独留下了一个可怜无助的婴孩被费诺收养。
魔族的铁骑已然逼近神殿,哈兰德请求她将神殿升入神庭暂避,又或是允许血族拼尽所有背水一战。
她摇摇头,阿尔忒弥斯已经没有足够的神力将神殿升上神庭了,可现在必须有人出面平息魔族的愤怒,为神殿内的难民们谋求生路。
有夜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婴孩的脑袋,为他赐福。
“你们留下保护神殿内的人类,我去。”
“大人!”
哈兰德不赞同地摇首,他显然已陷入不理智的边缘,甚至不顾神殿外的烈阳,执意要与有夜一同前往。
“现在是白天,哈兰德。”
有夜决然地推开他与费诺,用所剩无几的神力合上神殿大门,立下结界后,又故意挥倒两旁她亲手栽种的苹果树作挡。
她望着倒下的苹果树,轻轻呢喃:“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红艳艳的果实接二连三地落地,一地的破碎果肉散发酸涩微甜的清新果香。翠绿浓密的枝叶遮挡住被哈兰德用蛮力破开的门缝,他努力伸长手去够有夜的衣袖,却始终差了一截。
“大人!!”
哈兰德暴·露在阳光下的手臂被无情灼伤,化开鲜红的皮肉后,再漏出森白的腕骨。
“别去……”
他颤声道,不顾烈阳灼伤,尽力向她探手。
有夜离去的脚步顿了顿,而后扯下披肩盖住他的手臂,迎着那恐慌至极的血瞳,轻轻嘱咐:“保护好你的族人,保护好人类。”
军队整齐的脚步声越发接近,可有夜却连顺手的弓箭都没有携带。
她坦然自若地上前,于神殿外只身拦住魔族军,抬首看向骏马上带有几分熟悉感的敌军指挥官。
指挥官在马上脱帽垂首向她致意,而后两侧的骑兵便自觉迂回至神殿两侧,彻底包围了她。
“月神阿尔忒弥斯,请交出再三迫害我同族的血族,其余的那些,我们可以在休战与赔付的基础上试着既往不咎。”
有夜忽然忆起是在哪儿见过这位指挥官了,是多年以前向她供奉苹果的那个少年,原来他竟是魔族么?也是……早前的下界,光与暗还没有明显的分界线,人类与魔族自能和平相处,只是现在不行了。
她迎着魔族军燃着复仇火焰的目光,展开孱弱的臂膀。
“你觉得我会信你们么?”
纯白的原初教典飘浮着悬空,由月色的魔素领着快速翻页,大量光晕自那处发散而出,吹乱有夜在阳光下仍呈着月光的长发。
“血族在我阿尔忒弥斯的庇佑之下,无论他们犯错与否,他人都没有资格断罪。”
无数把长·枪横在她的身前,被仇恨冲昏头脑的魔族军渴望厮杀与发泄。
“月神阁下,”指挥官压低帽檐,避开她的视线,冷声道:“您不能包庇罪人,他们杀尽了我兄长的部队,甚至还将我兄长的头颅残忍斩下……”
“残忍?”
她打断了指挥官,挥出魔素逼退一众横在身前的长·枪。
“最先开始这残忍战争的,是谁?”
再多的言语也在此刻变得苍白且无力。
在双方皆有苦衷的战场上,无论何种令人潸然泪下的缘由,又或是冠冕堂皇的大义,均不过是粉饰杀意与血腥的点缀。
即便挥开再多面向她的长·枪,逼退再多剑尖,也只会有源源不断的利器补上空缺。
长时间寡不敌众的包围圈中,终于有一柄长·枪如愿送入月神的肩头,神祇金色的血液反射着金光,令士兵们陷入了短暂的迷惘,纷纷回头请示指挥官的命令。
而指挥官沉默了许久,才敛下眼睫轻声询问受伤的神祇。
“那日您赐给我的贝果很美味……没可能回到从前么?”
尖锐的疼痛令有夜越发清醒地认知这只是回忆的事实,与阿尔忒弥斯完全同调的情绪让她抬手握住挑进血肉的枪·杆,用晕着魔素的指尖有些费力地拧断,直接丢到一旁。
她笑着擦去唇边溢出的血渍,明知故问道:“哪一日?难道你认为神祇会去一一记住供奉者的脸么?”
指挥官的脸一下变得惨白,他沉下眼,毫不犹豫地抬手下达早就决定的事项。
啊啊……终于可以结束了。
有夜放松地闭上眼,收回一切防守,却蓦然被拥进一个灼·烫的怀抱。
血肉被生生刺·穿的沉闷声响不绝于耳,冰冷又滚烫的血液向她兜头倾下。伴随着骨骼剥离肌肉的诡异脆响,有夜疑惑地睁开眼,微张着嘴发出极微弱的惊讶气音。
不知如何破开结界并赶来此处的哈兰德闷声替她挡去了全部攻击。
尽管血族强大的治愈能力已让那些血洞恢复如初,可照射烈阳的血族又被无情溶解。那双时常自神座之下,专注盯向她的沉郁血瞳此刻已化成艳丽的血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她的肩颈。
“大人……请…活…活下去……”
他沉哑的嗓音如遇火烧,有夜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哈、哈兰德?”
由泪水模糊的摇曳视线中,唯有一颗被上方未化完血肉保护着的心脏还顽强地跳动着。
有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自身身躯护住那颗心脏。
只要心脏还在,她就能复活哈兰德的,可怎么办……越来越多的泪水模糊视野,被哈兰德屡次舍身救助的经历让她焦灼地夺回几分生的希望,后悔自己的消极。
可怎么办?她呜咽着咬紧唇瓣。
怎么办啊…呜,阿尔忒弥斯是抱着必死的觉悟走出神殿的,现在的她根本没,没办法复活他的。
之前有多期盼结束与终焉,阿尔忒弥斯此刻就有多渴望新生与延续。
她彷徨无助地在战场上护着哈兰德的心脏,任由士兵的剑尖自后背挺··进她的胸膛。
为延续他人生命而突兀涌出的求生欲让她终于开始反击,摔落在旁的女性士兵因此掉出一面漂亮的手镜,滚至她的面前。
有夜望着那枚镜子,绞尽浑身神力将哈兰德的心脏藏进镜后空间,然后倒扣镜面将它传送进终日不达阳光的深海。
如果足够幸运,血族强大的自愈能力会让哈兰德再次醒来的,只是不知道究竟会花费多少时间,也许是数千年,又或许需要数万年。
今日的阳光更烈了,似有晴天霹雳落至一片混乱的战场。
恍惚间,有夜仿佛看见艾菲克罗斯自浓厚白云间踏着金光向她赶来,可无情贯··穿身体的冷兵器却瞬间用血色抹黑灿阳,将其生生拽入她坠进的浓郁阴影之中。
“艾菲…咳……”
被无数兵器钉死在原处的阿尔忒弥斯挣扎着向天空伸出手,却被彻底消弥的神力与四散的金沙定格在根本触不到的彼岸。
烈阳眷恋地抚上她的指尖,天空哭泣着为她落下冰冷至极的雨水。
成片成片的漆黑云团翻滚着压·近地面,闪烁无情白光的孤雷同浓密雨点一同落下。
女神纤弱手臂上的累赘臂环在金沙散去后应声落地,无数的长·枪冷箭全都聚在一处,绞着满是金色血渍的柔软轻纱,却奇异悬空着没有伤害到下方的教典分毫。
刚自沉睡中苏醒的金发神祇弯膝拾起落在地上的教典,死死抱进怀中。
他拔起那处层层叠叠的长·枪,反手就送进一旁士兵的脑袋。
“什么嘛……原来阿尔忒弥斯说的对…我真的是个傻子啊…”
他恍惚地踩过阿尔忒弥斯遗留的臂环,忽然痛苦地弯下脊背,单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哈哈大笑起来。
“……全都去死就好了。不管是你们,还是他们。”
艾菲克罗斯癫狂地笑着,取下自己的臂环,一个跳跃直接用臂环扣精准自铠甲缝隙间划断包围圈最外层士兵们的颈动脉。
那双漂亮的纯金猫瞳中溢满了浓厚如血的悲痛,又快速被黏稠血色遮挡,沦为苦闷又狂傲的杀意。
再无人抑制的恶意快速侵蚀着光明的神格,被极致苦痛囚困的艾菲克罗斯拢着失去伴侣的绝望,笑着抛弃了庇佑至今的人类。
在涂满绝望血色的战场上,他悲愤欲绝的恸哭穿越回忆,撕扯着有夜的意识,将她强硬拉回现实——
尚未完全回过神来的有夜愣愣看着光明隐隐发红的眼角,被阿尔忒弥斯的残留意识领着,试探性地伸手抚上他的侧脸。
手掌下滚烫的肌肤很快令她回神,但回忆中那极具个人特色的纯金猫瞳仍微湿着低垂,好似也没有回过神来。
“……艾菲?”
有夜发现那双猫瞳猛地收缩了一下。
“艾菲克罗斯!”
她又唤了一遍。
“为…为什么……”
仰躺在冰冷地面的艾菲克罗斯因痛苦而微微扭曲了面容,他抓住有夜撑在他脸侧的手腕,不管不顾地大吼。
“我连最痛最苦的时候都没有动过要释放恶意的念头!你知道你放出来的是什么吗?!”
神祇纯金的猫瞳内燃着悲悯的火焰,眼睫微颤地寻求答案。
“因为那东西已经将你压垮,我不想你同我一样,被人类的期望压弯脊背,最后在疲惫不堪的抑郁中迷失心灵。”
有夜正色道:“那些恶意本就该由大家共同承担。你做得足够多了,艾菲。”
她挥开对方颤抖的手,柔声安慰着:“没什么大不了,那只是远古的恶意而已,又被你收进神格净化至今,最多大家一起做上几个噩梦,就能挺过了。”
“只是……几个噩梦么?”
艾菲克罗斯迷惘地询问,他眨了眨那双水润的猫瞳,苦涩地自嘲。
“原来我这么傻,竟因为区区几个噩梦差点儿失去了你……”
“若是以前,这团恶意或许真会堕成不得了的邪神。可它已经被你净化了数万年,而且现在人类的数量也多起来了,大家分着一起承担就好。”
有夜摇摇头:“不要再独自承担了,艾菲。人类可比你我想象中的都要坚强。”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自己的胸脯,尽全力安慰并开导着迷惘的神祇:“我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呀,我现在是人类,所以听我的准没错!”
直到这时,艾菲克罗斯才抿着唇撑起身体,只是他起得太急,动作幅度太大,差点儿带动仍跨·坐在他身上的有夜头朝下地跌去旁边。
不过他又很快拦住快要离开自己的月色,恐慌地按回怀中紧紧贴住。
他的嗓音有些哑,满含失而复得的喜悦,却又克制在小心翼翼的依赖之中。
“那时候我真以为…真以为你…”
他无言收紧了手臂,用震颤不已的胸膛苦闷地拢住她。
有夜回想起那一面血色的战场,抬手拍拍对方的背,示意他放开自己。
“都过去了。”
随着对方手臂的放松,有夜自然后坐,却十分不舒适地往前挪动了一些。
艾菲克罗斯隐忍地闷哼一声,双臂绕去有夜的后·腰交错锁住,就这么看着她完全无自觉地前后挪动着,拧着细眉不知道究竟想要干什么。
“不要…不要动了。”
近乎呢喃的轻·喘在有夜耳旁炸开,她又被艾菲克罗斯紧紧拥住。
但与回忆中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这次的怀抱紧得过分,又蕴含着扰人的热意。
“数万年了,阿尔忒弥斯。”
回忆中的少年神祇已然成长,唯有一双标志性的猫瞳仍带着初见时的光芒,直直注视着她。
“…我长大了。”
作者有话说:
费诺收养的那个孩子就是路德维希,很久没出场了。另外,费诺杀王太子导致战局颠覆也在回忆里提到过,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看一下33
阿尔忒弥斯属于是孤军奋战坚持太久,被人类的情绪压垮了,所以渴望【结束与终焉】,但又为了能复活哈兰德在最后一刻期盼【新生与延续】,所以才有了数万年后的小月亮。
(光明大概数万年是人类15的样纸,所以和现在相差巨大,真的长大很多小小声…进入回忆前两个人就是搏~斗着摔地上的,所以回来的时候还是那个姿势。
回忆结束,帮大家理一下真实时间线,现在是【千花祭前夜】。
感谢神殿内帮着一起救助难民的小天使们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亭晚5瓶;苏南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