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决心不同，战果不同
灵川坡、青阳堡、镇夷堡三地的辽东精锐开始飞速退却，
取而代之的是天津三卫精锐！
灵川坡位于正中，与敌军相对而立，由黄映之亲自指挥，
青阳堡与镇夷堡则分别位于灵川坡的左右两侧，由两位指挥使负责。
灵川坡的战事一触即发。
上千名女真人从营寨破旧大门中冲出，呼喊着向灵川坡而来。
他们身穿棕色皮甲，手持弯刀、直刀、长刀，乃至木棍，
武器五花八门，行进间的队形也十分混乱，就这么一窝蜂地冲了过来。
黄映之觉得，若不是早知道眼前是女真人精锐，
他或许会将他们当作一群流民！
透过千里镜，黄映之看到这些女真人一个个面露菜色，
脸颊凹陷，步伐轻浮，一看就知道已经饿了许久。
他们眼中透露出的，并不是建功立业的渴望，
而是死了一了百了的坦然，以及要活下去的执拗！
黄映之的脸色凝重下来。
梅义说得没错，尽管眼前女真人看似不堪一击，
但他们的战斗意志，一定比守卫的明军要强！
“杀——”
“抢他们的粮食.”
女真人的喊杀声震得周遭大树都簌簌落雪，
但占据灵川坡的天津卫军卒却沉默无声，
一个个只是用冷冷的目光注视着前方。
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冲锋中的女真人越来越近，
一股嘈杂声扑面而来，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让不少人皱起眉头。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等待的军令终于下达了！
“天津卫！”
“迎敌！”
“弓弩齐射！”
“立长枪！”
一道道军令伴随着传令兵的大喇叭呼喊，清晰地传进了在壕沟、坑洞中的军卒耳中。
他们来不及感慨喇叭的好用，
便已经与敌军厮杀！
灵川坡最前方，根根长枪矗立，
这种长枪比寻常的长枪还要长上三成，
即便是在壕沟中，也能轻松地露出带着冷色的枪头。
军卒们蹲伏在壕沟中，面露期待。
“嗖嗖——”
当脑袋顶上响起箭矢呼啸而过的锐利破风声时，
所有人都握紧了手中长枪，蓄势待发。
而在他们身后，则是披坚执锐的长刀军卒，
他们跟随长枪兵之后，同样蓄势待发。
地面上，弩箭如雨般落下，
一根根狠狠扎进女真人脆弱的身躯。
皮甲无法抵挡带有穿刺性的鱼尾箭头，
骨头被箭矢撞断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几乎在箭矢落地的一瞬间，
最先冲锋的女真人就像麦子一样哗啦啦倒下，
鲜血喷溅，惨叫四起。
但女真人对同族只是淡淡瞥了一眼，
眼中畏惧一闪而逝，便再次被疯狂所取代，
甚至速度都变得快了起来，像是想要快速冲入眼前的壕沟！
“长枪——起！”
咔咔咔咔——
声音整齐有力地响起，最前方壕沟的千百人猛地站了起来，
露出了一个个凸出地面的人头，还有半截森冷的长枪！
“刺！”
一声令下，天津卫军卒们狠狠地攥紧枪杆，用力将特制长枪捅刺出去。
“扑哧！”
不再是像训练时的空无一物，反而像刺入了柔软棉花中。
他们已经来不及思考，长久以来的操练让他们形成肌肉记忆。
不等感受女真人的惨叫，
长枪兵就已经用力将枪杆收回，而后再次捅了出去。
柔软的感觉依旧，
不同的是，这次带了一些阻塞感。
长枪兵的将领惊奇地发现，眼前这些女真人应对战场变化的速度很快。
除了最开始的百余人倒下之外，
第二轮被捅刺的女真人就已经狠狠抓住了枪杆。
他们没有哀号、没有吼叫，
只是露出了一抹狰狞，而后抓着枪杆狠狠地向前冲。
扑哧——
枪头彻底冲出了他们的身躯，
但他们还在咬着牙前进，以此进入枪杆部分。
他们是在用身体，废除长枪这一武器，
有的成功，有的失败
长枪兵将领眼中闪过震惊，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他用力一挥手：“长刀上前，补刀！”
蓄势待发的军卒蜂拥而至，
他们并不是要杀敌，而是人盯人地守护长枪兵，
一旦有人落入壕沟，长刀就会砍杀而至。
一时间，战场的第一道防线陷入了持久的混乱。
喊杀声、叫骂声、兵器碰撞声与尸体倒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加上周围白茫茫一片，让人显得烦躁不已。
后方高台上，黄映之冷冷地看着眼前一幕，
后方弓弩手不停齐射，长枪兵与长刀兵取得了不俗的战果，女真人死伤的速度在激增！
但让他心有震惊的是，
即便如此，女真人还是乌泱乌泱地冲上来。
狰狞的面容在千里镜中放大，
能看到他们咬紧牙关，奋力挥舞着手中木棍、长刀。
这给了黄映之一个感觉，
眼前这些饿兵，不是来杀敌的，而是下定决心要死在这里。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齐靖风，问道：
“女真人一直都是这般打仗的？”
齐靖风眼中闪过一丝忌惮，猛地摇了摇头：
“往年女真人并不会如此拼命，
就算是来挑事，只要将其斩杀一部分，
剩余的就会一哄而散，不会久留。
今年不同以往，女真人不知发生了什么，
遍地都是饿兵，这些人争着抢着来送死。”
说到这儿，齐靖风叹了口气：
“并不是我们的弟兄不精锐，而是在这等争先恐后的送死下，他们也失去了力气。
黄老将军，长枪兵与精锐军卒还是撤回来吧，
先用弓弩对敌，这样白白耗费体力，不可取。”
黄映之脸色凝重，
从女真人出营的第一时间，他就感受到了那股决然，而且这股决然十分熟悉。
他当年在湖广起兵，麾下三百弟兄都是这般，
饿得眼睛都红了，见人就上去砍，
不为别的，能抢到粮食最好，
抢不到粮食就抓紧死，别活着受罪。
现在，他又看到了这种模样！
深吸了一口气，他沉声道：
“天津卫第一次与女真人对敌，要试一试对方成色，
若这么轻易退了，会伤士气。”
说完，他看向一旁的传令兵：
“传令前军，一刻钟后一二壕沟军卒轮换休息，
弓弩不停，来多少杀多少，不留活口！”
“是！”
随着军令下达，安置在高台两侧的鼓点一下子密集起来，
在这白茫茫的世界中激荡，让人的心跳都忍不住加快。
“下一波，谁愿意去！
战死者，家中儿女可得口粮一斗！”
女真人营寨中，高台上一名胡子拉碴的大汉扯着嗓门，
向下方如蝗虫般汇聚的族人喊道。
“我我.”
“我愿意去，我一定死在外面！”
“选我选我，我没粮了.”
一双双手伸了起来，一张张面容枯槁的脸上写满了渴望与哀求，
他们希望上首的大人挑选自己，让他们出营作战。
“一千人，只要一千人，
去左侧营寨，先到先得！”
大汉发出震耳欲聋的喊声。
声音传来，下方女真人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一窝蜂地涌了过去，争先恐后，
甚至还未等到去往左侧营寨，自己人就已经撕咬起来。
但大汉却没有制止的意思，而是露出两声讥笑，
他低头看向高台下那些跑不动、年纪大的女真人，眼中闪过轻蔑：
“你们在这等着，等他们死光了，
你们再去，还是一样，死在外面一斗粮。”
一句话，让下方守着的百余人一下子活了过来。
他们眼中闪过汹涌，闪过狠辣，最后是淡然，
他们不怕死，甚至是想死，只因挨饿的感觉太难受了。
不远处，女真人中军大帐内，
一名三十余岁的高瘦中年人站在营帐入口，
视线透过营帐的缝隙，看向朝大门汇聚的族人，脸色平静。
他是海西女真，乌拉部的头领，
乌尔古宸·巴彦。
当他看到又一千人一窝蜂地冲了出去时，
他发出了一声冷笑：
“这些野人生来就是为了死，我说他们的命贱，许大人还不相信？”
“呸！这种兵能打什么仗？”
身旁之人被两名女真大汉紧紧箍住，
不到四十岁，身材高大，体格消瘦，竟然是先前在三万卫“战死”的指挥使许成。
他说话间有所挣扎，随意一动，就能牵扯身上伤口，让他眉头微皱。
“我们不是在打仗，而是在求存。”
巴彦转头看向身旁之人，轻笑一声，
“你们明人不让我们活，我们就要求存。
恰好这些野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就让他们消耗消耗你们的力气也好。
许大人，您说我们何时能攻破眼前的灵川坡？”
“这辈子都休想！”
巴彦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许大人，您怎么还认不清局势？
本王已经将您都抓来了，便说明眼前三地并不是牢不可破。”
一说到此事，许成猛地愤怒起来，用力挣扎，身上刚刚愈合的伤口一下子崩裂，
他怒吼道：“你们胜之不武！”
巴彦忽然没有了与他交谈的心思，轻轻摇了摇头：
“许大人，打仗打的是决心，
你们明人没有决心，所以此战我们必胜！”
许成露出浓浓的讥讽：
“就凭你们这些杂兵？”
巴彦再次摇了摇头：
“你还是没懂，我们的决心比你们大，人比你们多，这场仗就不会输。”
巴彦话锋一转，声音朗朗：
“传令下去，连续进攻三日，一刻不停！”
“是！”
身旁传令兵飞速奔走。
巴彦看向有些愕然的许成，冷笑一声：
“你们明人有这般决心吗？山林中有百万野人可以死，
一百个换一个.你们也完了。”
“你们女真人这么厮杀，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活下去啊，还能为了什么？”
巴彦漫不经心地开口，神情却一下子变得狰狞，
“看看.你们明人活得太容易了，你们不知道活下去有多难。
既然你们不卖粮食，那我们就自己过来抢，
总有一天，你们会卖的。”
许成想到了三万卫屡禁不止的走私，默默说着：
“朝廷从来都不准辽东卖粮食给你们。”
巴彦嗤笑一声，脸上露出讥讽：
“你们朝廷还说不能贪墨银两，结果呢？
仅仅是本王知道的，辽东去年就杀了得有百十个官，
说实话.那些人里面还有一些老熟人，就这么死了还真有点可惜。”
巴彦来到许成身前，抬起粗糙的手拍了拍他的脸：
“你啊，白当这个官了，
身处三万卫，若是你肯与我们做生意，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学学你们大人，每年都从我们女真各部身上赚了没有百万两也有几十万两了，
哪像你，过得这么清贫。”
许成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剧烈挣扎起来：
“谁！是谁出卖了我！”
巴彦轻笑一声，迈着步子向前方营门走去，只有声音隐隐传来：
“你不需要知道，还是那句话，
若是许大人能与我们做生意，本王就送你回去，
若是不愿意.本王攻破三万卫之时，就是你身死之日。”
乌尔古宸·巴彦来到营寨中的高台，
视线越过外围栅栏，看向前方战场，厮杀声也在此刻传了过来。
他能看到又一千人冲出了寨门，向着灵川坡而去，
还不等冲到近前，就被弩箭射倒了一半，
尸体在地下堆积了厚厚一层，踩踏过后，一片血肉模糊。
但他始终面无表情，
在山林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看向不远处的传令官，吩咐道：
“找那些野人，去将尸体上的箭矢拔下来，一百支箭换一顿饭。”
“是！”
战事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
黄映之一直在高台上，手拿千里镜看着前方战场，
厮杀还在继续，根本没有任何停歇的意思。
很快，他便面露愕然，
只见前方的女真人营寨中，一下子冲出了千百人。
他们甚至连象征性的几片皮甲都没有，
手中也没有长刀兵器，有的只是一个个箭筒。
这是在干什么？
黄映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女真人很快就用行动告诉了黄映之，
只见他们如饿狼般扑向了倒地的同族，贪婪的脸上写满兴奋。
他们一边奋力摇晃箭头，将羽箭从血肉中拔下来，
一边在同族身上摸索，不时将一些干硬的粮食揣进怀里。
甚至黄映之还看到几个女真人趴下倒地同族的衣服，
也不管上面有鲜血，就这么穿在身上，高兴地返回。
可是很快，激射的箭矢就将他射倒在地。
他轰然倒地，收集的箭矢散落，
被十余人一下子围住，一通哄抢
等十几人再散开时，
那人身上刚刚穿上的衣服也不见了，只剩下浑身赤裸。
“这”
黄映之胡子颤抖。
他自问也是身经百战，走南闯北见过无数，
但还真没见过如此打仗的人。
尤其是
他看到几个眼中冒绿光的女真人，
一边抢着箭矢，一边将那些血糊糊的碎肉往嘴里塞，看样子是饿极了。
这副模样，黄映之不知已经多久没有见过了，
十年还是二十年？
沉在心中的记忆一下子浮现。
那时候也是饿殍遍地，吃人之事不在少数。
今夕是何年？
不仅是他，战场各处拿着千里镜观察前方战场的将领、传令兵都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一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看到那些女真人不惜抬起族人身体来迎接箭雨后，
黄映之果断下达军令：
“弓弩暂停激射，等他们冲到近前！”
传令兵挥舞着令旗，鼓点也有了变化。
军令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很快就到达了前线，激射的箭雨慢慢停歇。
那些女真人有些愕然地抬起头，将天空分割成细线的箭矢不见了。
随之涌出的，是他们眼中浓浓的失望。
“冲，向前冲，抢一把明人的兵器，同样给一顿饭！”
营寨大门，传令兵奋力喊着，像是给了他们重新生的动力。
他们挣扎着爬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向前方战场涌去，
本就不宽裕的战场，在此刻更是显得拥挤！
尸体在堆积，喊杀声在激烈
但战事似乎永远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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