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我觉得……我不属于这里。”
名为威廉斯庄园的地方建在斯塔拉斯堡的西海岸， 这是顾姑妈在法国的家园。
如所有人所言，这里是如同童话一般美丽的。
蓝天与绿草勾连，站在城堡之上可以俯瞰整个西海岸的美景。
顾家姑妈早就让人收拾好了明央的房间。
宽阔， 梦幻，朝阳， 屋子里摆满她各种各样喜欢的玩具，正中的蓝白色公主床满足了她幼年时的所有幻想。
“看看喜欢吗？”姑妈摸了摸她的头发，小心翼翼地问她。
要是以前， 明央肯定会开心地跳起来。
现在也依旧喜欢， 但是不知为何， 心里面生不出一丁点高兴的情绪。
姑妈蹲在她面前，“央央有需要可以和玛利亚说，她负责照顾你的起居， 也会教你法语。”
她很想告诉姑妈，这些她都会。
最后嗫嚅半天看， 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央央先休息一下，休息好之后， 姑妈带你去转转。”
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关门离开。
明央一个人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她甚至有了一个衣帽间，里面挂满了春夏秋冬的四季服， 除此之外还有姑妈亲手编织的围巾和手套。
她好像很喜欢她。
在她还没有来之前，就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也许……她会在这里生活得很好。
明央来到阳台，她的下面就是小花园， 楼下的园丁爷爷看到她， 招招手， 用不熟练的中文说了一句“你好”。
“bonjour”
明央回了一句法语。
她的口音不算太准确， 带着几分稚嫩，听起来尤为可爱。
老爷爷眼神中闪过诧异，接着剪下一朵玫瑰朝她示意。
明央弯弯眼睛，笑得明媚好看。
小姑妈并没有给明央太多玩的时间。
她为她找来了家教老师，明央学得很快，一周就赶上了进度，因为原本就有语言的基础，法语也没学多久能去上课了。
国外的教育机制轻松，下课时间也比较早。
空闲的时候，小姑妈会亲自教她钢琴，或者带她去骑马，或者参加各种各样的茶话会。
明央聪明漂亮，上流社会的贵妇见了她都要夸她几句懂事聪慧。
她过得很好，可又不是那么好。
她和往常一样，会对每个人笑，像小太阳似的关切着什么所有人，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开心不起来，越是安宁美好，越是难以感到开心。
明央开始做梦。
频繁的噩梦。
她梦到了前生。
梦到零一还有其余人被抓走的那天，那时她八岁。
明央想要他们回来，于是毅然决然加入到了基因试验。
这类实验会强行将身体催生，并且将身体的潜能增强三倍至十倍。当时基地规定，只有超过18岁的成年人才可参与基因实验。
明央太想夺回失去的伙伴了，于是不顾反对，买通了研究人员，私自参与。
她过于年幼，身体最多只能抽长三年。
生长激素将会通过骨骼注射，一共注射八针。
太疼了。
她至今记得那个时候，锐利的尖针从她的皮下一直穿刺到骨骼，哪怕造价最高昂的麻醉剂都无法抵挡那股疼，然而再疼都抵不过身体抽长时的疼痛。
强行增大的骨头让皮肉难以承受，每分每秒都像是有铁钳在生抽体内的筋骨。
这种折磨一直持续24小时。
普通人会在这种过程中死去，然而亚当和夏娃不会，他们特殊的能力会让他们生生忍过这个过程，直到身体完全抽长开来。
明明那么疼，她都没有哭。
但是在和零一分别时，她却哭了。
她也会梦到队长。
梦见自己被埋在地下时的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耳边是压抑的心跳和喘息，还有从上面传来的怪物的吼叫。
“人类因为被赋予的情感而强大，可是你说那些老顽固，为什么偏偏想不开呢？仿生实验只会人类走向灭亡”
“明央啊，文明是不会结束的……”
“明央，带他们回家。”
她又梦到游乐场。
零一牵着她一直走，一直走，这次他们到了那个梦幻之地，巨大的摩天轮在高空盘旋，然而很快，美梦破碎，黑暗将一切吞噬。
梦境繁乱无章，魇随时会将她吞噬。
明央开始不敢入睡。
到了夜晚，她会一个人坐在阳台。
这座小镇的夜景宁静且祥和，如梦中才能存在的布景，除了梦幻再无其他。
月色孤高难近，她轻轻哼歌——
“树呀花呀睡了吗？你听到摇铃在唱歌吗？”
“风呀鸟呀睡了吗？你听到月亮在唱歌吗？”
“废墟的孩子啊，请别害怕。”
“梦魇的眼睛会为你闭上；月树上的花会为你摘下……”
“废墟的孩子啊，请别害怕……”
明央觉得冷。
她把自己蜷缩在小椅子上，地面的玫瑰忽然化作一张张巨口，像是要马上要把她拉下去吞噬殆尽。
她怔怔看着，一瞬间萌生出跳进去的想法。
“央央？”
“你坐在那里做什么？”
姑妈不放心，半夜过来看她。
明央闻声回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栏杆上面，再有一脚就会从上面掉进花园。
姑妈吓坏了，急忙上前把她抱了下去。
她全身冰冷，嘴唇更是没有一点血色。
姑妈着急把小孩裹在被子里，抱着她安抚：“央央是不是做噩梦了？”
“噩梦？”她睁着眼睛，“不是噩梦。”
是过往。
是她曾经所经历过的一切。
也许是现在的美好过于虚幻，才让她频繁地想起曾经。
“姑妈……”她不知道怎么和姑妈说，垂下睫毛，嘴唇动了动，“我觉得……我不属于这里。”
这里很美丽，可是好孤单……
她想回去了。
就算和平远去，怪物横生，但是那里也有她能保护的，也有所需要她的。
每天睁眼会看到队友和她笑。
她也会骑着摩托穿行在沙漠里的每一处。
她是自由的，是不被束缚的。
“央央在说什么傻话。”姑母抚摸着她的脸蛋，忽然发现小姑娘消瘦了点，“这里所有人都很喜欢你，央央属于这里，姑妈也需要你。”
明央不说话了。
是啊，姑妈需要她。
姑妈很好，玛利亚很好，庄园里的每个人都很好。
她不能让喜欢她的人难过。
明央抿了抿唇，长久疲惫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靠在她怀里沉沉睡去。
她又一次做梦。
梦到自己回到了地下培育室。
她第一次握木仓，零一是负责教导的老师。
明央打得稀烂，零一调整枪口，语气无奈：“你不会瞄准吗？”
画面开始旋转。
她十八岁，再次与零一相见。
那时她已经敢对他拔枪，新型光子枪的速度和力量都是不容小觑的，可是那一瞬间的怜悯让她故意射偏。
他站在尘沙当中，语气如同冰冷的机械，又一次问她：“你不会瞄准吗？”
明央又醒了。
外面是雨，雾蒙蒙的天气笼罩着这座寂静的城市。
她揉揉眼从床上爬起来，熟练穿上幼儿园制服。
明央已经不需要再让人帮助了。
她站在镜子前整理着自己乱糟糟的小卷毛，突然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有点不对。
明央歪歪头，镜子里的小人也跟着歪歪头；她吐了吐舌头，镜子里的自己也跟着吐了吐舌头。
明央又静静凝视须臾，看到镜子里自己的面庞逐渐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黑色短发，因身体异变而不同常人的红色眼瞳。
脖子上刻有编号——【十三】
这是……上辈子的她。
“回来……”
明央指尖靠近，眼看要触碰上指尖，镜子里又变回那个穿着漂亮制服的小姑娘。
她没有表情，眼瞳沉沉的。
明央总算知道她哪里不对劲了，她不笑了。
明央用两根食指强行把耷拉的唇角推上去，笑得不好看，她又试着弯了弯眼眸，还是不好看，眼神里的悲伤好像要渗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呢？明央。
你明明已经得到你所愿的一切了。
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要笑啊，明央。
明央张开嘴，告诉自己：“要笑啊，明央……”
她落寞地垂下双臂，想不通，难过几乎要将她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