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样说的确有故意的成分存在，因为想看到她忍不住时候的表情。
他只是那样轻飘飘的一说，那个时候她的表现——尽管看不见正面的表情，但无论是一眨眼间的僵硬，蚊子哼一般的声音，还有后来的挤眉弄眼等等，都让他没有白白等待。
但他没有撒谎。
他确实闻到一股难闻刺鼻的味道。
趴在女孩的背上，是从未有过的超负距离。
如此近，近到他能轻易勾住她脆弱的脖颈，贴近她毫无防备满是弱点的躯体，以及哪怕他不动，她行走时候一晃一晃的脑袋，就会让他被迫闻到她黑色的中等长度的发丝散发出的味道。
混杂在一起的两种味道。
一种是浓郁的香甜味，像极了牛奶。
除此之外，另一种则是被掩盖在香味之下，极淡极淡，却绝对不会被他漏掉的一股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称之为“难闻”的味道。
一定要形容，就有点像老宅翻修时他无意经过闻到的让他恶心到犯晕的那种气味。
那股被掩盖住的气味虽达不到同等程度，也是同样说不出的难闻。
所以他才会说“很臭啊”。
反正也没错，不是吗。
五条悟搭在身下沉默起来的女孩的手指微微一动，就勾扯住她散落的发丝。
不用动的感觉很好，同时也无趣，所以他只能找她说话：“为什么沉默了，我刚刚有哪里说的不对。”
五条悟以为她会为这个她忍不了的话题继续争论。却不知为什么，在那突然的沉默后再开口已经变了个态度。
伊织有点僵硬：“嘛......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拉着人发丝的手指下意识一动，俨然不知道自己力道的五条悟挑了挑秀气的眉，直接略过了对方吃痛惊呼的埋怨，只在意自己的疑惑：“你态度变得好快啊。”
伊织：“那什么，我刚刚想了想......你是对的，是......是我太在意了。想想看，今天走了那么多路，还跑了一段，流了不少汗，自然是......”
她没继续说下去，显然哪怕是转变了态度她也下不来那个脸皮说自己臭。
承认对方的说法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五条悟直觉不对劲，但又懒得细究其中的微妙，而更多的因素是对方直接承认让他心情处在了一半愉快和一半不愉快。
愉快自然是他赢了争论，不愉快是她认输转变的太突然。以至于他会产生是有着什么原因导致了她突然改口的想法。
然而终究是得胜的心情占据了上风。
他也就大度的不去追究另一半不愉快的源头了。
又走了一段时间，伊织背着男孩终于走出了枫叶林，没几步后，他们进入了伊织口中的另一片林子。
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的五条悟睁开眼发现又是一片林子。
和枫叶林不同的是，这片林子说是树木林并不准确，大部分是矮小的灌木丛，以及少量种植在一起说不出种类的乔木。
他已经学会了自发地把头压在前方的人的肩头，手指缠绕的发丝还在，他拉了拉问道：“说起来，那时候，你为什么要跑。”
她一定看不见。
可与看不见相悖的是她在那「未知」出现的时候及时的行动。
“啊，那时候吗？”伊织回过神，她将滑下一点的男孩往上托了托。“你知道[产灵]吗？”
“......什么意思。”五条悟扯她头发，“说我能听懂的。”
伊织：“嘶——正在想啦，别扯了。”
“你肯定知道‘造化三神’吧？”
“你们神道教奉祀的神，我怎么会关注。”男孩撇了撇嘴，反倒是变相的承认。
伊织背着他漫步在灌木山道，没了高大树木的遮挡，月亮终于露出来，在月色的照应下，也无需使用手电筒照明就能很轻便的走着。
内敛柔和的声音随着穿丛而过的风一起飘散。
“造化三神，天之御中主神，高皇产灵神，神皇产灵尊......其中‘高皇产灵神’又名‘高御产巢日神’，‘高御’是由树木所化的意思，所以别名‘高木神’。有意思的是[产灵]有生产，生成之意，而这个最先出现在高天原的独神与隐身之神主掌繁衍，生育。”
长长的一段话下来，五条悟打了个哈欠：“弯弯绕绕，你直接说产灵就是那什么高皇产灵神好了，正好名字里也有个产灵。还有，你是不是偏题了。”
伊织摇摇头：“不一样。”
“哈。”五条悟发出一记不明意义的笑声。
“如果[产灵]直接等同高皇产灵神，我家供奉的也不会是磐座了。嘛......果然这些还是太复杂了。”伊织也觉得自己有些偏题，“这样说吧，产灵（musubi）你可以看作是现在的你和我，我家与供奉的神体，人与人之间是产灵，人与物之间是产灵，我们走过的孤落时辰也是产灵，那一瞬间看到的太阳西沉，这一刻看到月亮高升，都可以是产灵......”
说着说着，伊织的声音不由自主的低落下来，思绪随着她自己的讲述飘向了某一个遥远的时刻。
【“伊织（lori），知道什么是‘产灵’吗？”】
小小的稚嫩的声音响起，【“知道，■■说了是代表了古代文字的土地神，这个语言，有很多的含义，编织绳结是产灵，将人与人之间联结是产灵，时间的流动也是产灵，总之，很多的东西都可以叫产灵。是神的御名，神的力量，体现了神灵的做法与时间的流动。”】
【“哈哈哈哈，背的好熟啊......真是的，■■究竟天天在和你说什么啊。”】
【“■■？”】
【“伊织，其实没有■■说的那样复杂哦，而且你说的这么长，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唔......嗯......啊......唔嗯......”】
【“嘛嘛，不为难你了，其实产灵很简单哦，指的就是伊织和■■哟”】
【“也是和■■哦。”】
【“不对......我知道了！是■■■■和伊织三个人才对！”】
“喂。”
“嗯？”
“愣什么神啊。”
伊织醒过来，头皮又是一阵拉扯感，她眨了眨眼：“唔？”
五条悟凉凉地提醒她：“产灵啊，后面呢。”
“哦哦......”伊织眼中逐渐汇聚起眸光，“总而言之，在那个时候我们遇到了[产灵]。”
五条悟这一次真情实意的疑惑了，他顿时觉得自己和她不是一个物种，不然这世界怎么还有他不能理解的话：“哈，你不是说人与人之间是产灵，人与物之间是产灵，哦还有什么逢魔是产灵，日落月升也是产灵，所以——你那近似逃跑的行为也是产灵咯？”
“那不是逃跑。”伊织纠正他。
“算了。”五条悟顿觉索然无味，“还不如认为你看到鬼。”
其实不是鬼，也不是诅咒，而是能被咒力杀死的「未知」。
“不是鬼啊，是[产灵]啊。”
“就是鬼，还是那种错把树影当成鬼的鬼，自己吓自己。”
“......不是啦。”
也不知怎么的，严肃的话题渐渐跑偏，两人就着是鬼还是产灵开始了小学生都不屑的拌嘴。
“......都跟你说了说了说了是产灵了，不是鬼......”伊织背着男孩，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反驳的话语，一遍心里产生了她在干什么为什么要重复这无聊的对话的自我怀疑。
拌嘴到了最后口干舌燥的她不得不先举白旗：“算了，是鬼，是鬼，我承认见鬼了行吧。你赢了。”
五条悟：“承认了？五条悟得两分。”
显然，他将刚刚的拌嘴当作了对局输赢的游戏。
伊织背着他冒出来一个大大的疑问，除了不明白为什么她说的嘴巴都干了他却还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并且：“哪来的两分？”
五条悟：“刚刚说你臭——”的时候。
伊织不想再回忆之前那件糗事，立刻打断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赢了赢了......”
“我又赢了，你真的好弱啊。”男孩说道。
到现在伊织已经学会了自动忽略他某些奇奇怪怪的话，同时生硬地强行转移话题，她突然提高了音调：“啊，到了。”
她扬了扬头，朝背上的人示意，又提高了步伐的速度来到几棵种在一起的乔木前。
伊织用身体小心的拨开树干生长出来的藤枝，走了过去。
仅仅几步的距离，他们就仿佛闯入到了另一个世界。
眼前的景象变得豁然开朗起来，不再只是单调阴暗的树木与清冷的月华挡在头顶。
他们站在了峭壁边，迎着徐徐的风，与变得温柔起来的月光，看见了底下的一片被森林环绕，有着许多的不同色彩的小镇。
而从眼底往前衍生的高处，有一处建筑又是显得格外不同。
一眼看去，五条悟立刻辨认出那是一座神社，浓郁的绿色冒出的一点红正是鸟居的颜色。
伊织望着小镇深处被群林环绕，遗世独立的神社，转过头轻声对男孩说道。
“欢迎来到，糸守镇。”【1】
【1】劳动是屎：是假的，并没有这所城镇存在，你们也该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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