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两块钱
一个人要记得好几年前的事首先必须得印象足够深刻,只有印象足够深刻了,才会在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在别人提起的时候能立马想到,当然这种印象深刻可以论好坏来分,如果印象够好,说不定能算似一场美丽的回忆,但反之,那就是一场糟糕的回忆。
陈立根现在的情况大概是属于后者。
他此时手里端着一个簸箕,簸箕上的洗干净颗颗分明又圆润的香菇,香菇个头小,不过刚好铺满了簸箕,洗过之后放在簸箕上沥干水。
沥沥淅淅的水顺着竹簸箕的缝隙滴落,沥下的水几滴水打到了地上,淹没进土里转瞬即逝,只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水痕。
院子里飘散着一股香喷喷的油味,烟囱里袅袅的烟雾在空中散开,油香味很香但不腻人,是锅子烧热过倒入油后的烧香味,香味缭绕弥漫,附近离远一些的人家都闻到了这个味道,在想这是不是村里哪户人家做好吃的。
李月秋捏着锅铲,往烧香的大铁锅里放了一把剥好的蒜,蒜瓣没有拍瘪,剔掉皮后直接下到锅里。
过油后,滋的一声响,油里升起几串小气泡,小蒜瓣像是一颗颗小巧的珍珠沉在锅底。
她瞧了一眼不说话的陈立根,用锅铲划拉着锅底的蒜瓣,声音淡淡的问:“你不说话是不记得人了?”
哼,他不记得,可是有人到现在过了这么多年都还记得呢,翠婶不就记到了现在,那个寡妇没准也记着呢。
在镇上的时候翠婶帮着李月秋把东西送到目的地,自以为很熟稔的和人说了不少是,当看到陈立根的时候她整个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等听李月秋介绍了陈立根和她的关系,她又惊又臊,尴尬得不行,讲是非讲到了是非本人面前,也是没谁了。
翠婶恨不得倒回去几十分钟之前把自己的嘴缝上,她都讲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是悔死了,她勉强扯出个笑来,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妹子,我,我嘴贱,你别放心上,当我没说过。”
说完之后不待李月秋说什么立马走人了,她走得急,想把事情当没发生过,这事搁谁身上估计都想赶紧走人,权当事情没发生过。
但说出去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她那会讲得眉飞色舞,李月秋该听的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李月秋想起那位杂货铺的女主人凹凸有致又极其性感的身材,走起路来扭腰摆臀的,风情万种很有一番韵味,她一个女人看了都会被引了视线驻足,更何况是男人。
李月秋簇了簇眉低头看了看自个的胸口……好像有些比不了,她和那寡妇就不是一个类型的。
“我记得。”
陈立根在灶台旁站着,他倒是没否认,回答的很坦然,事情到底有没有,有就是有,没有那就是没有,只不过是在李月秋开口问的时候,似乎花了点时间来回忆事情。
毕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陈立根在李月秋开口问的时候一瞬是有些不明所以的,但那事他记得,所以不会撒谎。
低着头的李月秋把头抬起了,她看着陈立根,从他手上把洗干净的香菇接过来,倒进铁锅里,油锅滋的一声比放蒜瓣的时候大了很多。
空气种飘香的味道充斥得满院子都是,李月秋用锅铲翻炒,和着翻炒声她装作不在意的问:“杂货铺的寡妇真的和你做买卖,给你钱了?”
陈立根瞳孔微微一缩,估计他就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有一天会被逮着问这档子事,他一个汉子委实臊的慌,除了臊更多的急。
他沉寂了快四五秒的时间,才沉着声“嗯”了一个字,他嘴笨,也不知道多说点什么来解释解释,或者找别的话把这事圆过去,李月秋问什么他答什么,极其的诚实。
李月秋翻炒香菇的动作不自觉的重了一些,动作跟打铁砂掌似的,感觉铁锅都要被她给铲破了似的,她胡乱的想着翠婶说那会陈立根才十六七岁。
十六七岁的年纪多嫩啊,就跟地里才长的麦苗一样,有力健壮生机勃勃,嫩生生的陈立根,有一把子力气,漂亮的寡妇,有一颗动/荡/的心。
少年人血气方刚的,就没起一点波澜?那寡妇虽然年纪上是大了些,但胜在长得美艳,风韵犹存,今天看一眼,那月匈大的李月秋一个女的看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地方,何况是男人,陈立根就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理智告诉她可以不用问下去了,也不要再去想这些事,这个话题就此打住是最好的,但李月秋嘴好像比脑子快一步,已经先开口问了。
“那你和她有没……”
“没有。”蹲在灶台底下往灶里加柴禾的陈立根几乎是立马张口否认,他额角青筋都冒了起来,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好几下才继续道:“我看不中她,不喜欢她,不会和她干那档子事,给钱我也不干。”
陈立根那个时候的日子比现在过的还窘迫,不过他力气大,在镇上帮人扛货,每天从早干到晚,即使这样卖力的干活,但赚的钱是远远不够的,周围的人也看出了他的穷酸。
那个女人找上他的时候,陈立根正为要还那个月的饥荒发愁,这么多的债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肩头,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他这辈子能不能把债还了,记得那个月他要还五块的饥荒,但他扛货赚的不够。
陈立根漆黑的眸子黯了黯,他往灶台里加了好几根的柴禾,然后哑着声音,低声毫不害臊的冒出一句,“我还是清白身子。”
李月秋:“……唔????”
陈立根:“我不是卖身子的,不随便给人睡身子。”
李月秋怔住了,这么金贵的吗?下意识委委屈屈的脱口而出,“那我怎么办?”
这句话一出口,李月秋自己慌了,陈立根直接震动了下,眼神幽深的看着她,李月秋立马撇开脑袋当这句话没说过。
这时大铁锅里的香菇炒的滋滋滋的,陈立根往灶膛加了一根柴禾,火光倒映在他的脸上显得他黑黢黢的脸更红了些,甚至能看清微微凸起的青筋。
结果灶里的柴禾加了太旺,柴禾都是晒得干干的,容易燃的很,瞬间火就大了。
“诶,陈立根,火小点!”李月秋赶紧翻铁锅里的香菇,这要是炸糊了炸干了,就不好吃了,她花钱买了一条牛肉,一会要掺着做香菇牛肉酱,香菇炸干了,还做什么酱。
陈立根有吭哧吭哧的把灶里的柴禾捡出来了几根,李月秋看着他的样子,实在没忍住笑了起来,她踢了踢蹲着的陈立根,“傻样。”
她说完这俩字,觉得自己好像也挺傻的,不过忽的她想到一个问题
不对啊,要按照陈立根这个逻辑,那他也不和自己干那档子事,是不是也是看不中她,不喜欢她。
但这个问题只在她脑里闪了一下就消失了,因为她晓得陈立根是喜欢她的。
她低头看在认真烧火的人,起了逗人的心思,不紧不慢的问,“那寡妇给了你多少钱?”能在镇上有一家杂货铺,又没孩子要养活,就一张嘴,那寡妇应该还是很有家底的。
陈立根闷声道:“忘了。”
李月秋:“不可能,你肯定没忘。”陈立根的记性要么彻底不记得这事,要不该记的肯定会记全乎。
陈立根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嘴角抿了下,成一条直线,然后朝李月秋竖起了两根指腹带茧的手指。
李月秋盯着他的手,“两百?”这可真够大方的,花两百块,富婆就能这样随便花钱,真够洒脱的。
陈立根收回手,摇头,专心烧火。
李月秋愣了下:“20?”
陈立根低垂着眸子,灶膛里柴禾烧的噼里啪啦的,火光打在他冷硬的五官上显得有些锐利,他道:“她塞了两块钱给我,我没要。”
李月秋瞪大了水盈盈的眼珠子,气呼呼的脱口道:“她,她欺人太甚!”2块钱?2块钱就想睡陈立根?!
“什么欺人太甚?”
一道声音忽的插了进来,院子里的大门没关,有人要进来的话是直接就能进来的,两人在这“探讨”问题,都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进厨房来的董慧刚好听到李月秋这么一句话,他看向大根,“大根,你欺负你媳妇?”
“没,他没欺负我。”李月秋被两块钱气得脸颊有些发红,她讷讷的把锅铲放下,“是我欺负他。”
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得,给自己塞了一肚子的气。
董慧不以为然,“欺负就欺负了,一个汉子让着点自家媳妇。”
她过来是有事情要说的,不然老屋离这有些距离,她不掺和小两口的事,让他们自个过日子,不过,如果有事她就会过来了。
董慧把手里端着的一碗菜放到灶台上在,这是她过来的时候带的家里的热菜,她朝陈立根道:“刚刚省城运输队的负责人来家里了,通知让你提前三天动身去省城。”
提前三天?
时间怎么赶?李月秋怔住了,她是晓得陈立根要去省城的,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一下提前三天,这岂不是马上就得走了。
董慧没留下吃饭,她家里的活计还没做完,不能多呆,说完该说的让陈立根把该收拾的行李尽快的给收拾好,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其他也没多说就回去了。
李月秋这会是没什么心情做饭菜了,感觉全身的力气一下被抽空了,蔫掉了,不过锅里的香菇已经炒熟了,搁在那也不是办法,她只能低头不再出声的开始做其他的,要紧着把香菇牛肉酱做出来,给陈立根带去省城吃,毕竟人可是要提前三天离开,比计划的提前了不少。
陈立根的行李不多,他一个汉子,屋里东西多,但都是李月秋的东西,陈立根花了两三分钟的时间就把自个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可他足足在房间了折腾了好半天的功夫。
李月秋已经把香菇牛肉酱出锅了,香喷喷的闻着馋人紧,她自己都忍不住尝了一点,感觉配米饭的话她可以多吃半碗饭,之后她把香菇牛肉酱舀出来放在盆里放凉,之后装入玻璃罐头里就成了。
等李月秋收拾好,陈立根正在院子里劈柴,一根大腿粗的柴禾,硬是劈成了五六块几乎均匀的大小,只有李月秋手腕的粗细,陈立根一脚踩在柴上,手上劈柴的斧子舞的虎虎生威,李月秋做完自己的事情就端了个小板凳看人劈柴。
她和陈立根还是新婚呢,蜜里调油的日子都还没过就要开始分居了,没哪家的汉子乐意新婚就和婆娘分开,但她看陈立根干脆的很,对她可没一点舍不得的感觉。到时候陈立根三天后走了,她就得一个人在家里。
李月秋盯着陈立根劈柴而绷直的背脊,身材高大的男人像是能撑起一方安全的天地,有力的手臂肌肉像是蓄满了力量,眼瞅着劈出来的柴越来越多,发呆的李月秋忙道:“够了够了,陈立根,用不了那么多。”
陈立根劈下最后一根柴禾,干活干的勤勤恳恳,他把柴禾整整齐齐的码好,这样用的时候好用,按理说劈柴只要劈开就行,劈开这样容易晒干,不能劈的太细,这样柴禾不禁烧,但陈立根特意劈细了一点,这样秋秋就好拾辍,也好拿柴,毕竟他讨的婆娘很娇气,他怕她连柴禾都抱不动。
陈立根去省城倒是拍拍屁股就走了,面上看着游刃有余,但说句实话,这种结婚了出远门,他感觉啥事都不放心。
就好比现在一根柴禾的事情陈立根都不放心。
李月秋看陈立根码整齐的柴禾,这应该至少够烧半年左右了,备的也太多了些,不过等她去房间里的时候,看到房间里收拾的妥帖的东西,觉得汉子就是汉子,还是马虎。
看吧,出门收拾东西就只捡了一两样的衣服,还都是破衣裳,李月秋重新给人收拾了一下,内衣内.裤.贴身的东西给人收拾了几套,收拾好之后,行李肉眼可见的增多了。
李月秋看着自己收拾好的行李,在心里给自己鼓了个掌,她当媳妇的还是有点用的。
陈立根在水井处随便的冲洗了身子,肩膀上搭着块毛巾,进来就看到自己收拾的行李被人重新打包了,重新收拾的衣裳都是体面衣裳,运输队的负责人说过让他们不用带好衣裳,带了也是糟践,开大车辛苦要带抗磨抗造的,
陈立根看她的脸上带着笑,收拾东西还收拾的挺开心的,也没过多的干涉行李的事情,之后把柜子顶上才收拾出来的东西递给李月秋,“这些你拿着。”
“什么东西?”李月秋接过,打开一看,只看了一眼就抬头看陈立根,“……嗯?钱?”零零散散的还这么多。
“这该不会是你全部的家当吧。”李月秋试探的开口,这不是胡猜,里面零碎的粮票还有不少,一看就是把所有值钱的全放一块了。
“你拿着。”陈立根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让李月秋把东西收好,想买什么想吃什么就从这里拿钱,这是他去省城的时间里给人留下的生活费。
李月秋看着陈立根正儿八经的神色,忍不住笑出了声,慢悠悠的问:“那么请问陈立根同志,你把钱和票全给我了,你去省城不花钱啦?”这个傻子,行李里面一点钱也没留下,他该不会是要身无分文的去运输队吧。
“我不用花钱。”陈立根竟然还点了下头,末了稍稍的停顿了好一会,突兀的加了一句,“别人给的钱我也不花,给钱我也不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