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逝水东去中
“陛下说笑了,扣留别国使节,总该有个理由。”清河笑笑,直起身子来,也不再故作恭谦。
帘帐后的人踱步出来,深沉地看着她道:“朕慕南朝之诗文歌舞教化之风美,留下苏随使大人以为教慕,理由可充分否,南朝皇帝是否同意,阳平太守与贵使交情甚睦,恐怕也舍不得贵使。”
清河看着他,许久,眉梢处扬起一丝浅薄的笑意:“陛下,是在威胁在下?”
“是,又如何?”苻坚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抿紧了淡色的丰润的唇,带出三分刀芒般的霸气。
不必温情脉脉,这赤裸裸的霸道才是一代霸主的本色。
要斗么?
若从前那般两败俱伤?不,是她一败涂地。
清河仰脸看他,依旧是记忆力深邃眉目,只是这些年因为征战顺遂愈发的成熟霸气,只是因着前些日子景略逝世方才显出三分倦意。
只是,不知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感觉——
曾经的心动的一切线条,如今在眼底里却像贴在心底一块冰,先是疼,然后冻到麻木,随着那冰一点点消融殆尽,只剩下暗淡麻木,却再无疼痛甜蜜柔软。
“三爷。”她的一声轻唤。
这声不带任何讥讽的轻唤中带着一寸柔、一寸俏、一寸若过往般的倔气,换来苻坚琥珀眸中一丝陡然凉起的火光。
他低柔了嗓音,一如过往的磁性悦耳:“嗯。”
清河深叹,一字一顿:“清河到底哪一处那么让三爷恋恋不忘,清河一定改就是了。”
她眸光无比的清冽认真与无奈。
看着苻坚脸色蓦变,似不信她竟说出这样的话,久久地看着她无言。
心底的痛,如此清晰而难忍。
“为什么?”
“是的,清河小姐,本宫想知道为什么?”
黄昏风雨西窗前,雨打芭蕉点点心,夏日暴雨时常倾盆而至,飞花溅玉帝在窗外翠绿芭蕉叶敲出点点碎水晶。
清河依在窗前,目光从九曲回廊外的雨幕中移到面前的女子身上,她一身蓝粉色金樱子花瓣镶边的鹅黄色春衫,迷离繁华丝锦制成的芙蓉色广袖宽身上衣,绣五翟凌云花纹,纱衣上面的花纹乃是银线织就,腰系于蓝色轻罗长裙,其上覆一层天水碧的轻薄丝纱。
黑如暗夜的长发盘成彩云追月髻,两边各有一缕薄如蝶翼的碎发垂下,发髻两边只各一枝碧玉棱花双合长簪,做成一双蝴蝶环绕玉兰花的灵动样子,于娇美轻灵之中添了一份冶艳,一双水媚大眼定定地看着人,带了三分烟雨迷蒙。
不得不说,这位宠冠六宫的张夫人确实是难得罕见的美人。
清河笑笑,淡淡道:“看来陛下果真宠爱夫人,连在下的真实身份都告知了你。”
这位张夫人,她也只是远远地在第一次招待使节宴会上见过一面,如今却跑来毫不避讳地一语点破她的身份。
嗯,到底要不要杀人灭口呢?
“小姐不要责怪陛下,是本宫自己察觉的,亦并未告知任何人。”张夫人一双拢烟眉微微颦起,带着一种凄婉的神色。
“陛下这些年特别宠爱我,尤其喜欢我一身简单蓝衣,素钗地偎坐在窗下折纸的模样,曾经是以为陛下甚爱纸艺,只是天长日久,我长伴君侧,偶然发现他隐于书房中的一叠纸鹤小船,上面皆有随手题诗,字字珠玑像是女子所写;又见过一次陛下醉酒后,我伺候陛下时,陛下抱着我唤清河,我便知道陛下心中,原来早有人长驻极深。”说话时已然换了自称,张夫人娇丽的脸上闪过一丝迷然悲色,哪个女子被爱人当成替身,都会是极苦的。
“后来晋使入宫,陛下对苏随使极为在意,我无意观察,方知道原来苏随使就是清河小姐,那日小姐和陛下在暖阁时候的说话时,我正也炖了燕窝在暖阁里等候陛下,却不想陛下刚坐下,小姐也来了。”
清河嘲弄地挑眉,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隔墙有耳,苻坚竟然没有听出隔壁小房内有人,是他退步了还是这女人太高明,如今是来警告她的么?
“既然张夫人听到我们的对话,就该知道昨日之日不可留,犹如长江东逝水,请夫人放心。”
张夫人愣了一愣,随即坚定的摇头:“不,我是来求小姐留下的,小姐原本与陛下两情相悦,陛下对小姐更是一片痴情,为何小姐要这么伤害陛下,陛下”
“你说,你是来替他求我留下?为什么?”清河疑惑地打断她,目光灼然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是,小姐请留下来,唯有小姐在陛下身边,陛下才会真正展颜,何况日后小姐就算不能登上六宫主位,陛下也绝不会亏待小姐。”张夫人红了眼圈,双手紧紧地绞缠这自己的手绢,却极是蓦定地道。
清河看着她的神色里虽有伤心,却是断然无悔的模样,顿时哑然,心中百味杂陈,随后忍不住慢慢地绽开一丝笑来,随即渐渐地愈发忍不住笑声。
“清河小姐?!”张夫人似呆了一下,一脸不解和微微气恼。
“不,不,张夫人,我只是在笑,想不到三爷竟然又这样的好福气,一个接一个的贤德佳人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甘愿退让香床,为何他还不珍惜?”清河忍住笑意,摇摇扇子,她算是见识到古代女子的三从四德,贤惠到哪里去也!
“可是,陛下想要的人却只有小姐一人。“三爷?这称呼是陛下赐予眼前清艳无双的女子的权力么?张夫人一阵发苦。
“只要我一个人?”清河摇摇扇子,看着窗外似笑非笑地道:“那么张夫人如今何来子嗣,宫内何来那么多如花嫔妃,纳了一个有一个,是了,最宠的是与我相似的夫人,这边是皇帝陛下最大的恩宠了,感觉原来清河是死了似的,嘻嘻。”
连带着凤皇,也被
如此冠冕堂皇的好名义,在别的女人甚至男人身上一次又一次的沉眠,寻找所谓的影子,这便是皇帝所能给予最大的恩宠与赏赐。
“难道小姐还要专宠椒房?!”张夫人错愕。
“夫人看到那外面池里的鸳鸯没有?”清河拿扇子指了下水池,里面一堆绚烂的锦毛如水缎一样,琉璃生辉的鸳鸯正窝在大芭蕉叶下躲雨,互相间用嘴梳理着羽毛,恁的多情呢哝。
张夫人看去,眼中闪过羡慕:“只羡鸳鸯不羡仙,想必若是小姐留下。”
“啧啧。”清河摇头,懒洋洋地打断她道:“千万别羡慕者鸳鸯,那只雄鸳鸯只有在交配时节才会寻了这雌鸳鸯成日睇厮混,跟随,而且它的身边绝不是只有一只雌鸳鸯的,如今不过是大于倾盆,它们无处可走,才这么亲热,若是雨一停,又有其他鸳鸯游出来,想必就热闹了不信,张夫人可以问问饲养的人去,倒不若原野上的狼,凶残、霸道,却一世只得一个伴侣。”
张夫人脸色略白,随即深深地叹息:“如今我方知,陛下为何对小姐魂牵梦萦。”
“再魂牵梦萦,可抵挡得住江山如画,皇图霸业,还有夫人这如花美眷的诱惑么?”清河潇洒地摇摇扇子,淡笑:“等哪日,陛下能够放得下,能成了草原上的狼般自由自在,或许清河才有机会陪伴陛下逍遥天地间。”
张夫人,在无言语,默然许久,告辞而去。
窗外一抹不知何时立在那里的暗影也悄然地消失。
许久,清河看着已经雨停的窗外,转过脸对着刚踏进门的人道:“子瑾,去拿我箱子里最下面的锦袍披风来。”
子瑾愣了一下,也没多问,只轻哼了一声去了。
“就知道支使人。”
建元十一年夏末
“明日阿姐就要回晋了,还是不愿意见我么?”温然的声音在夏夜里如一抹淡凉的风掠过皮肤,极为舒适。
清河顿住手边收拾东西的动作,转过身,看着他,干笑:“呵呵,你来了,没人看见么?”
柔柔烛光下的人,皮肤都像是有莹莹光泽,整个人就是一个词完美的演绎——温润如玉。
他一双斜飞上挑的丹凤眸里盛着细碎柔和的光,就这么当头朝她笼下来:“是,我来了,没人看见。”
好,很好,非常完美的——
瓜田李下,奸夫淫妇的对话。
难道不该是剑拔弩张,唇枪舌剑的么?
她相当的不解,别开脸:“我回去以后,会有长安分楼的人跟你联系,晋朝这边的消息我会定期传给你,想要打探的事,用特殊的墨色留在纸条上,会没有痕迹啊!”
她左脚踩在右脚上,哐当一下直接扑倒扑倒凤皇。
“阿姐,小心。”及时抱住她免遭‘地吻’,凤皇温和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男子拿中柔软又坚韧的身体和清淡的莲花香气,顿时让她心脏莫名地漏跳一拍,清河咬牙推开他:“妈的,少靠近我,省的我身体里的那只小淫蛇发情,搞得好像我和它一样不知廉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