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止战之殇上
“我我们,会赢么?”蹲在小小的战壕里,司马曜紧紧地拽着清河的衣角,细长的手指微微发抖,无意识地搅拧着。
“怕,又何必非要跟着我们?”清河有些不耐地冷瞥了一眼缩在自己身边的豆芽菜,自打从秦营回到晋营后,她总觉得有股莫名的烦躁,却又不知为什么。
“我我没怕,但是秦军百万大军,秦帝都说他们一人投下一根鞭子便可令长江断流,知己知彼才能不百战不殆,我们才十万人不到,我当然会担心。”司马耀红着脸,梗起自己的细长脖子。
她最看不得这臭小子一副死要面子的模样,只冷笑两声:“是么,你倒是也学过几日兵法的,那我问你,小玄带的那十万北府兵,战力如何,从七年前始建,几胜几败,秦军强你知其强之所在,那么弱之所在呢?晋军弱之所在,那么强之所在何处?
小玄和他父亲所率之兵已与秦军两度交锋,我们胜为何,败为何?”
“我我。”连番咄咄逼问,哽得司马曜脸红脖子粗,却嚅嗫着不知道要说什么,一双大眼睛也愈发显得金鱼似的,泫然欲泣,像被谁欺负了似的。
他们与秦军交上了手,一败,一胜,败在意料之中,胜却在意料之外,秦军取寿阳,晋军拨洛涧。
说实话,他以亲兵的身份跟着玄师傅去参加过军事会议,但是他真的不太懂那些奇怪的军事术语。
“我记得,你还是这晋朝的天子吧,陛下?”她最看不得这家伙每次说几句话就红眼睛的样子,和当初骄傲美丽又贵气的小凤凰完全不同。
人和人差距大,贵族也一样。
清河嘟哝了几句,不想和这个豆芽菜呆一块,免得小玄看到豆芽菜红眼睛,又认为她欺负小孩。
随口交待身边也是一身戎装的墨色:“小子,给我看好这根豆芽,别让他乱跑,虽然咱们这里是后方,可流箭不长眼睛。”
“是!”墨色垂首应道。
看着墨色安安静静、现现矩矩地抱剑一横于膝头,标准的保镖侍卫的模样,她叹了口气,这小孩,自从那夜被她好好地‘调教’过一番后,就再也不见了半分妩媚风情,而变了个锯嘴葫芦,总是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虽然说,后来从紫衣的抱怨唠叨里才知道墨色在送到她床上前,还是个处子,她才觉得自己貌似、好像、也许过分了,她一向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自然不会因为是自已的属下,就吝于道歉,但是这一向屡试不爽的招数,在墨色那里栽了。
那小孩默默地听完她说话,就“哦”了一声,然后在她以为那个倔强又有趣的小墨色到底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墨色更加——闷了。
算咧,她不是心理医师。
清河刚走了两步,又转过头,伸手捏捏墨色没几两肉的脸:“还有,照顾好你自己,万一让我看见你让不长眼的流剑箭什么的插了几个洞,你的小白屁股就要再次遭遇了。”
说完,她转出个潇洒的姿势,挥挥衣袖走了。
留给墨色与几个蹲在坑边的亲卫们一片怪异的沉默。
司马曜的神情尤其古怪,害怕、惊讶、混着别的什么情绪,许久,忽然冒出一句话:“她她也打过你的、你的屁股么。”向来矜持的小皇帝陛下,在军营里呆久了,也荤素不忌也。
“没有。”墨色面无表情地道
“你说谎,她看见你的屁股是白的了。”司马曜振振有词。
“。”
墨色想,谋杀主人,和谋刺陛下,因该哪一条都是死罪,不过哪一条会让人死得比较痛快?
“不可,本将以为虽然在洛涧之战中。谢大人派谴刘牢之法人率精兵5千奔袭洛涧,能灭梁成的五万大军,除了有朱序为内应,又有秦军初到措手不及,而苻融等猛将又未曾到战之要素,才能以少胜多。
如今非但河对面有苻坚,苻融秦之两大常胜君臣,七十万主力大军又紧逼肥水西岸布阵,岂是我等强渡可取胜?”一名中年斯文大幕僚捋着胡须道。
银甲虬须的大将横起眼来,反对:“朱序如今身份并未曝光,只要他在后面接应,带起兵后,杀将过去,又岂有不胜之理!秦军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否则怎么会有洛涧大败?!”
“苻坚能拿下这半壁江山,靠的就是这群‘乌合之众’!”
“对方严阵以待,万箭齐发,我们连江面都度不过去,就死伤过半了!”
“你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简直是胆小鼠辈!”
“你这莽夫,懂得什么?!”
“我再不懂,也知道你也没本事让他们一箭不发地让我们上岸去决斗!”
“你。”
谢玄冷眼看着中军大帐内,一群人吵成了一锅粥,却忽然心中一动,看向吵嚷的横眉竖目的银甲大将:“何谦,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高衙那龟儿子,就知道磨磨唧唧的。”
“不对!”
何谦楞了一下,他知道谢玄一向对他看重,但是不喜欢他那不会说话的毛躁脾气,便气哼哼地道:“我说他有本事就让苻坚那贼头自动退开一里地让我们上岸决一死战,那才像个男人!”
“自动退开一里?”谢玄成熟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沉默了许久司徒麟忽然出声:“将军,可是想到了什么?”
谢玄看向司徒麟,在对方同意清明的眼中看到了同意的东西,顿时勾了下唇:“骠骑校尉,你怎么看?”
两人打哑谜似的言语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大人,您还跟我们打哑谜,这都火烧眉毛了!”何谦沉不住气,但他粗中有细,一下子看出来什么。
“我们就想办法让苻坚退后一里如何?”谢玄开口。
“这怎么可能,将军大人,您莫不是愁糊涂了?”何谦嘟哝,话音到了后面,竟有不少人也有同意的感慨。
高衡捋着胡须,皱眉:“且不论他们如何肯行,就算他们退后,安知他们不会乘我们渡河到河中之际放火箭,像当年曹操那样被火烧连营,我军可经不起这样的损失惨重啊,大人。”
众人连声应是,七嘴八舌地议论。
何谦似乎也冷静下来,一直嚷嚷着决一死战的大块头也忽然冒出一句:“曹操兵力众多,损失十数万人,尚可补救,我们这十万人,却是将军大人历尽七年多少艰辛才为大晋建立起来的,是大晋的精锐,一旦出事,大晋江山不保,我们这十万人也不知能拼多久但总能拼出个节气来!”
这等话语又带了些悲壮,让吵嚷大营内顿时安静下来。
就算决一死战,又如何呢?
谁都知道这朝、这代,又能支撑多久?
后面的总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妻儿,虽然苻坚一向善待俘虏,从不虐杀,但是其他那些北蛮部队,却绝不是什么善类,逐水草而居,劫掠惯了的,杀性一起,哪里是王令能够控制的。
“我们不是要上岸去和他们决一死战,却可以让他们一退再退,说不定就是——溃退。”懒洋洋的声音在帐子外面想起来。
众人的目光落过去,一张堪称俊美无暇的面容出现在帐边。
“苏参事?”有人认出了和这张漂亮脸蛋一样色名昭著的人。
“水青。”谢玄眼中微微一亮,水青这些年在军中并无太大建树,但每次总有些让人惊喜叫绝的小处。
清河也朝他一笑,走近帐内,原本她并不记得历史上,淝水之战到底为什么秦军会出现不可挽回的大溃退,但是在刚才听到帐内的对话后,她忽然有点儿明白了谢玄和司徒麟在想什么了。
等到他们细细讲解后,众人皆拍案叫绝,虽然这是种冒险,但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他们是背水一战,说不定哀兵自有天庇佑。
“我已经将劝苻坚率兵退后,以让我们上岸决一死战的书信写好了,现在我们需要有人去通知朱序和他一起做好在苻坚大军后方作战,以及请人去给苻坚送信。”谢玄收起笔,将信吹干。
“末将愿领命与朱大人一同作战!”司徒麟起身,一身银袍盔甲越发显得他长身玉立,英气勃发。
“好!”谢玄激赏地一笑。
清河担忧的目光扫过司徒麟,心中忽然一顿,脚步往前一迈:“小人也愿意为大晋效劳,给苻坚送信。”
“不可!”司徒麟眸光一紧,立即开口道。
“这你是军中参事,并不。”谢玄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地并不愿水青涉险,虽然叔父说要提防于水青,却并未告知他清河究竟有何问题,只是他始终不愿去相信那个和自己嬉笑怒骂、性情中人的水青会是心怀叵侧之人。
“正因为小人是军中参事,生死也都于大局无太大影响。”清河微笑着打断他。
“这容后再议。”谢玄听着议论纷纷,沉吟片刻后道。
然而他没有想到,当他以飞鸽传书致信叔父后,只接到叔父的书信上竟写着:“然,无人比此子更安信使”。
竟然是极其赞同由水青作为信使的。
他不解,亦明白叔父和水青之间或许有许多他并不了解的东西,但是既然叔父已经发话,他更无反对余地。
大义之前,他如何能只顾私交?
清河看着谢玄眸底暗藏的不解与沉郁,早已料到谢安的回答。
是,这里没有谁比她更合适当这个使节。
也许其他人去送信,苻坚还会犹疑与再三思量这个陷进,但若是她去
却能乱苻坚的心志。
坐在遥遥的船上,士兵撑起船,缓缓地向河中滑去的时候,她垂下眼。
到底,我还是来了,乱你家国——苻坚。
从最初相遇的那一刻,也许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