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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梦回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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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盟军在奔袭的途中,却非一日可及,如今天下大乱,羽林郎如今只得四千之众,若是不能迅速地占据长安,无以为根据地,一旦秦军的援军先至,恐怕危矣。”
    年轻的羽林郎将们,并未沾染多少官场习气,就算是二十八宿偶尔也有低声议论。
    心宿忍不住道:“凤主大人,断粮之策,虽然也会拖延一些时间,但若不与秦帝正面对上,仍是稳妥之策,可否再与郎花主大人再议?”
    二十八星宿都是凤主一手暗中挑选培养的死士并不怕死,但是他们同时也有兼具谋士的身份,不怕死却不代表愿意看着主子好不容易生聚之力量,如此白白地消耗。
    这支羽林郎,是凤主筹谋许久,悄无声息地替换掉里面对苻坚忠心的贵族子弟,挑拨了剩下的可用氏族子弟对苻坚的看法方才一步步掌握了的力量,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力量。
    比起现在已经起事的慕容泓和慕容垂的人马,具有更高的价值,不能轻易这么消耗牺牲。
    凤皇单手摩梭着手里的佛珠,并没有出声,只静静地听着旗下将领们的议论。
    “凤主”
    “大人,请三思。”
    “不必三思,断粮之策,说过不可行,便不可行。”清冽的女音挟着冷风灌入,打断一室渐起的喧嚣。
    帐外,一身玄色素衣的修纤身影,恣意飞舞的雪花将她勾勒出若凌风之神的身姿。
    “郎花主大人。”
    羽林郎将们,恭敬地朝她躬身,清河将二十八宿略略迟疑才行礼的动作看在眼里,面纱下只微微一笑,便踏进帐内。
    二十八宿对于这位郎花主与凤主的关系略知一二,虽然她的神秘与闻所未闻的才华还颇得羽林郎们的尊敬,但是他们对于以色相影响凤主的意志,却只以无足轻重理由来推行自己意志的女子,仍然是不予置评的态度。
    清河只淡淡一句话,便让众人的议论再起,只是却小声了许多:“羽林郎本为秦帝近卫,却以刀相向,若非以血谏义士之名,则为大逆不道之贼,若是手段血腥不仁,岂不是坐实贼子之称,如何能令天下义士归心?”若是要拼口才,她这曾靠笔头吃饭的记者,怎么会输给这些古人。
    奎宿立即上前一步道:“那么,请问郎花主大人该如何解此之围?”语气里虽然恭敬却掩不住冷淡。
    “跟我来。”清河不答,只抛下一句话,便转身向外而去。
    不解的众人,面面相觑,齐齐看向座上的凤主,却见他已然优雅起身,向外而去,便纷纷跟上。
    三月的长安城外,河水已经没有寒冬腊月那般结成坚硬的冰。
    清河安静地站在河边,凝视了半融的河水片刻,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纸折的小船,将它放进河水中,看着它打着漩涡轻轻在碎冰浮雪间飘荡。
    “郎花主,青天白日的,此刻放河灯是否为之过早?”心宿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了丝掩不住的失望。
    女子果然就是女子,若是放河灯便能实现心愿,岂不是全天下人都能当皇帝?
    听着身后低低的议论,清河也不恼,只目光悠远地看着那只小船道:“水为万物之本,它的流向决定了人间的生息存灭,长安城素有水渠之城的别称,若是我们主宰了长安之水,城门自然就会自动为我们打开。”
    “郎花主是在说据水道而投毒么,此计不是已经被您否决了么?”
    他们还以为她会有什么新意,却也不过旧事重提。
    清河垂下睫羽,淡淡道:“投毒伤天道,失却人心,但有时候,只需要改变一点点策略,就能让天道站在我们这边。”
    清河的声音并无太大起伏,只是有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气势,竟让众羽林郎瞬间噤声。
    小小的船儿打着漩慢慢飘向远方,远处的尽头,是长安城巍峨的城墙。
    ******
    “陛下,不好了!”
    尖锐刺耳的声音徒然划破皇宫苍寂的空气。
    “又怎么了,陛下才刚刚入睡!”最近略显烦躁的大长侍赵整一脸匆匆关上殿门,看着面前跑得帽子都掉地的小太监不悦地训斥。
    “出现什么?”男人沙哑的声音出现在殿门边。
    “陛下。”赵璧没好气地瞪了眼小太监。
    “让他说吧。”苻坚轻咳几声,有些疲惫地道。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下,颤抖着声音道:“城里出现瘟疫大瘟疫啊!!”
    “什么?!”苻坚一个摇晃,眸光一颤。
    “五日就开始了,不断有人病倒,发热,上吐下泻,身上都出现疹子,只要是有所接触之人,无一避免都在两日内发病,所以医馆现在完全没有人愿意帮忙。”
    “已经有死者出现,只是暂时无法肯定有多少,也没有人敢接近靠近死者的尸体,只能放在远处以火箭焚烧。”
    “城中人心惶惶,派出去的御医,也病倒了,查不出病因,也无人敢查。”
    “陛下,现在长安城里,百姓们不敢出户,已经有人在要求开城门,出城求救了!”
    怎么会这样?
    一遍又一遍,所有的来自御医庭和廷尉府的报告,无一例外的都显示了此次瘟疫的来势汹汹。
    预示了
    苻坚站在太极殿前,仰起头,看着面前雄伟却空寂的宫殿,目光嘲弄苍凉。
    杨定面露焦色与愤恨:“陛下,手段如此狠毒,这必定是慕容冲那混蛋搞的鬼,请尽快想出对策。”
    “陛下,百姓们要求朝廷再派遣御医前往查出病因,但御医庭里的御医们逃散了许多。”
    “陛下,百姓们群情激奋,若是如此下去,恐生大变!”
    苻坚目光下移,扫过每一个人,臣子们群臣们每个人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惊惧,仿佛面对的是末路。
    末路么?
    景略,我兴许真的是要辜负了当初的许诺。
    但是
    他疲惫一笑,慢慢地握紧了手中的湛卢剑,走下宝座越过群臣,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一步一步走向朱雀门的城楼上。
    雪已经停了,冷风吹起他垂落的发丝,苻坚极目远眺,慢慢地掠过那些远处起伏的山峦。
    江山如画,壮丽无双,似乎还能见到彼时那刀锋少年策马扬鞭指着远处的山河,琥珀眸里满是流动的光彩,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一个天下一统,太平盛世。”
    只是如今,誓言犹在,一旁含笑的听者知己已溘然长逝。
    苻坚深沉的目光缓缓地收回,落在数里之外密密麻麻的营账上,仿佛能透过那些军帐看见什么。
    许久,他慢慢地拨出剑,指尖摩梭过剑尖。
    便是无法等候自己早就那一天的来临,他也永生永世不会放下自己手中的剑。
    有些人,生来,便是抽不掉那根绝不屈服的骨头。
    《后晋书》载曰——
    建元二十一年,二月,羽林郎叛变,长安被围;三月,生大疫,短短五日,病倒者无数,无得幸免者,御医庭无力回天,查无果,百姓乞秦帝开城门,帝不允,民怨渐大。
    时年,紫宫之上,有群鸦而出,遮天蔽日,满城凄寒之声,有隐者言——此乃荧惑守心之前兆,为大不详,为君主无道,有国君夭亡之预兆。
    帝虽查禁流言,然无果,流言渐散。
    四月初,有流民试图攀爬城门而逃,然无意开启城门,羽林郎籍机冲入城内,两日内,横刀扫清长安之秦兵,秦帝不知所踪,据言逃至深山。
    一代帝王,以异族之身,费时二十余年试图缔造之大一统的朝代,出乎人意料的在这么短短的两年内,彻底的崩坏。
    悄无声息的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中。
    ******
    凄凄荡荡的风掠起黑色的面纱,黑色的长纱若柔软的柳枝飞舞在空气中。
    清河站在长安的城头上,静静地俯视着这座传说中在曾经与未来将写下无数传奇的城市,如今与曾经被劫掠过的邺城并无区别,未曾熄灭的黑烟在城内冉冉上升,带出三分凄凉。
    十多年了吧。
    是的,十多年了
    这座城池深处的宫殿记载了她遥远的恋情与艰辛屈辱,仿佛还是昨日历历在目,如今也记载了她亲手改变的历史轨迹,提早结束了前秦帝国的时代。
    亲手结束了她曾经试图去维护过的那个男人的天下。
    她以为自己有会扬眉吐气的畅快或者伤怀,只是站在这里,她却只有一个感觉——惆怅。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雪白的掌心躺着一只小小的泛黄纸船,她想了想,将纸船拆开,又折成了只飞机。
    嗯,有模有样。
    她微微一笑,对着纸飞机的飞机头吹了口气,一扬手朝远处用力的一掷,一阵风蓦地吹来,带着那支纸飞机摇摇晃晃的远去。
    再掀开面纱,深呼吸一口气,毫不顾忌对着长安城用力的大喊:“啊——啊啊啊——我操你大爷的~~~!!!”
    我操~~~操~~~操~~~~~
    颇大的肺活量令这声吼,无比地雄浑大气,震撼人心,还带了丝余韵悠长的回音。
    吐出胸臆里沉积许久的一股闷气,外带惊飞数只乌鸦,她嘿嘿的满意一笑,放下面纱,转身,对着身后几名分明是受惊吓过度,仍在呆滞状态的二十八宿成员积极优雅地道:“好了,走吧。”
    说吧,悠哉悠哉的走下城墙。
    没办法,现在虽然是身为苏掌柜外兼羽林郎郎花主,但偶尔曾经的暴力清河也会出来冒冒头,发泄一下,有益身心健康。
    不过,话说回来。
    在她强行要求他下令羽林卫绝对不允许伤害城内的百姓,也暂时不许他们动城中官吏,和拿出解药救治所谓感染‘瘟疫’的百姓后,他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是却一个字都没和她说过,而且城破之后,那小孩就不见了,而她从不指望能从二十八宿嘴巴里掏出些什么。
    她是一向很想得开的人,别人扇你一巴掌就找个机会扇回去就是了。
    可是,那个小孩
    一点正常反应都没有,这才是让人担心的不正常啊。
    清河苦笑。
    事关己身,还真是不好处理。
    目光停在荒凉的宫殿上,她忽然想起什么,径直往里而去。
    使了个计策,摆脱了身后跟着的二十八宿成员,她慢慢的朝宫廷深处走去,所有的太监和宫女以及嫔妃都被关押在前殿,后殿便是一片空旷,空寂的宫廷,在夕阳下,如死城的守卫巨兽般蹲着,拖出阴幽的影子。
    “还是找不到凤皇的去处么?”她忽然慢慢地开口。
    “是的,只是那日破城后,他只在这座庭院里呆了约莫两个时辰,属下便无法查知其去处了。”
    这座庭院?
    清河停下脚步,仰头看了看地处偏远掖庭宫人殿,却布置得颇为清雅的小院,不知是何人居住的,在周围一片荒凉间,却似乎被照顾的颇好。
    她想了想,对着身后的影子温声道:“能查便查,剩下的一定要以自身安全为第一保障,好了,记得照顾好自己,你先走吧,若被人发现你单独跟着我,恐怕会有问题。”
    影子略略一顿,道了声是。
    空旷幽深的信道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似乎还真是有些寂寞啊。
    清河轻笑,信步迈入小院里。
    ******
    “父皇啊!父皇!救我们啊!——不,不!!”
    “陛下救我啊,不要!”
    女子凄厉和着不知是狼还是狗吠的叫声惊落了梅树上积存的白雪。
    “慕容冲,你要杀要剐,只管冲着我便是,对着弱女子出手算是什么英雄!!”
    男子原本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变得嘶哑难闻,如被困在笼中又被刀子不断刺伤的痛彻心扉的野兽。
    庙宇里,白色素衣的男子对着佛像盘膝而坐,一身飘逸淡雅的气质似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修行尊者。
    尘世喧嚣不入心。
    许久,他诵经完毕,才停了手上的念珠,缓缓睁开斜飞上挑的曳丽凤眸:“陛下,许久不见,您还是这般英伟。”
    “慕!容!冲!”面前的男人,被五花大绑的捆在庙中的柱子上,发丝不再一丝不苟的束在头顶,数缕凌乱的长发落下来,不羁深邃的面容上生出薄薄的胡渣,显出数分憔悴,只是如不屈的狼王般的琥珀色两眼却布满血丝,看着面前的人。
    似乎有些人生来便是王者,他跪着,也像是站着,俯视众生。
    凤皇起身走到他面前,微笑:“陛下,我在这里。”
    “慕容冲”
    “嘘!陛下,不要惊着了外面的恶犬,它们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东西了。”
    “你”苻坚咬着牙,硬生生的将胸臆间的血气压下去。
    他身处修长白皙的手指沿着苻坚的面容缓缓下滑,目光无比的专注:“陛下真是让人嫉妒啊,曾经我想过,为什么,明明一样身为草原之子,您可以拥有这样英伟的面貌,我却生成了这副样子。”
    “想不到我这张脸,还能让你嫉妒。”苻坚冷笑,他当然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并不属于能吸引女子的面容。
    “如果你愿意,只管把这张脸剥下来,放过我的妻女!”他一字一顿地道。
    手上的动作一顿,凤皇一脸微讶:“陛下,您在说什么,我在您心中是如此残忍的人么?”仿佛因对方的话而怅然,他垂下眼,手指慢慢的顺着苻坚的脸下滑,沿着脖颈,锁骨,停在苻坚隆起的心口肌肉上,若情人的爱抚:“我是陛下的臣子,是陛下的奴隶,怎么会伤害陛下,您真让凤皇伤心。”
    分明就是温柔的动作,只是停在胸口的手却冰冷得仿佛能将心脏冻结。
    “奴隶?”似乎听到什么极其可笑的话,苻坚忍不住嘲讽地低笑起来。
    “是的,奴隶,是陛下的奴隶,天下的奴隶。”凤皇轻轻地对着苻坚道,彼此间的距离近的可以闻见彼此的气息。
    他取了沾了水的布巾,为苻坚擦拭着面容:“所以,我不会伤害陛下,我会好好的为您整理容颜,治理伤口,会让陛下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威武英挺。”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苻坚皱起剑眉,莫名地有不祥预感。
    凤皇仔细的将他零散的头发重新盘起,从容地道:“这样的话,阿姐看您的时候,才不会伤心。”
    苻坚如怒海般的眸子里,因听到熟悉的人,而掠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和微光:“她来了?我要见她!”
    “没错,阿姐来了。”凤皇打量着自己的作品,确定对方看起来不错后,才接过鬼宿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纸折的小船递到他面前:“这是阿姐给陛下来带的礼物,陛下应该还记得吧?”
    硬油纸张折的小船,已经泛黄,看起来似乎有了不少年岁,上面的有些歪歪扭扭的蝇头小字,字体怪异,似是少了一些笔画的错字,却又能让人知道字的意思。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苻坚不自觉地念出声,眼前蓦地一闪而过一幅画面。
    “丫头,你在做什么?”男子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
    容貌清艳无双的绝丽宫女装少女依在长廊边,将一只小船放进御花园的水中,听见来人的脚步,抬脸莞尔一笑:“放船,许愿之船。”
    “许愿之船?”
    “能到达自己彼岸之船”少女的眸光带了一丝不可名状的深远,下一刻,便被男子扛上肩头。
    “天下之臣莫非王臣,天下之土,莫非王土,除了朕的[B ā ο s Η μ ⑥ . ℃ Ο m 宝 书 网 ]怀里,何来自由?”
    “苻坚,你这个自大的混蛋,放我下来!!”
    遥远的声音画面,消失在时间中。
    正是十年生死两茫茫
    “自由之船,看来陛下想起来了。”凤皇一笑:“正如阿姐所言,若是没有这小船,就算城内大疫,羽林郎大约也不能那么快的结束战斗。”
    “什么?”苻坚蓦地抬起眼。
    “很神奇是不是,当年凭借这些一只只在皇宫不同水流放下的小船最后出现的地方,她大致地描绘出了整个皇宫的地下水道和水道出口,所有陆地的出口都有人防守,谁能想到寒冷的水道也会成为严密防守中最大的破绽?”凤皇温柔的端详着小船。
    曾经想要用来做逃亡的路,却成为攻陷皇宫的最出其不意之路。
    苻坚神色震惊而复杂,忽然想起什么:“你们制造的瘟疫”
    “阿姐的奇思妙想总是让人惊喜不是么,那只是顺着水放入的一些药物而已,正如她所言,掌握了水流的方向,许多事便水到渠成,门便会打开。”
    苻坚不可置信地道:“分明有民众死去!”
    “牺牲总是必要的,狼群里总会有些极其弱小病虚者死掉,换区大批的生存不是么?”凤皇眸光渐冷:“陛下,请感激她吧,否则这里或许已经成为真正的瘟疫场。”
    许久,苻坚垂下眼,沉声道:“我要见她。”
    “陛下当然会见到她。”凤皇轻易的允诺,令苻坚警惕起来,寺庙原本安静不少的撕心裂肺的女子们的惨叫忽然间又响起。
    “啊!”
    “你做了什么!!”苻坚猛烈的挣扎起来:“放开我!!”
    “该如何是好呢,城里许多流民对陛下的怨气非常的大,他们似乎不能理解陛下是为了他们才不开城门。”凤皇眸光若有流波轻转,慈悲又残忍:“陛下是如此爱民如子,那么让您的妻女去伺候那些流民们,亲身解释身为皇家人的诚意,您一定是赞同的。”
    苻坚如遭雷击,痛不可言,脸色铁青,蓦地竟生生喷出一口鲜血:“慕容冲,你这个畜生!!”
    只恨他当时尚不够忍心,不如他一剑将她们送走,也好过如今受尽折磨。
    “看来陛下,果真爱民如子。”雪白精致的面颊沾了血,飘然世外的安然宁和与妖异血腥并存,矛盾到极点的气质同时出现,只让人——不寒而栗。
    “老师想必就是折服在您这般气魄之下,至死不渝。”
    “景略?!莫非是你!”
    “老师被蛊虫蚕食的时候,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一定很符合他对您的心情。”
    凤皇抬起沾了他鲜血的修长睫毛,伸手慢慢地抹去脸颊上的血,对着身后的鬼宿吩咐:“在张贵妃和两位公主为她们的子民献身后,记得也让那些三日三夜未曾饱腹山中狼犬也好好体验一下皇家的诚意,古有佛祖以身饲虎,今有陛下舍妻女而平息子民的怨愤,是在是感天动地,让凤皇惭愧。”
    “是。”鬼宿面无表情的转身而去。
    “不!慕容冲,朕要杀了你,杀了你这个畜生!!朕做过也要把你拖下是八层地狱!”
    苻坚激愤难当,仰天长啸,身上的绳子紧紧的束缚了他,层层杀气却毫不掩饰的涌出来。
    “陛下,我是向佛之人,怎么会是恶鬼,我只是——修罗罢了。”他优雅的站起来,手上一松,小船飘然而落。
    “陛下,您选择的是王道,君主之路,您是心怀四海,可以修成一统天下的帝王,而我,从选择在长安活下来的那一日开始,便选了奴隶之路,卑微的,低贱的,这条路走到尽头,便是修罗,不成佛,不成鬼的四不像。”
    他看着窗外轻笑,风轻云淡:“至于地狱,陛下,我已经在里面,等你很久,很久了,并永不超生。”
    他轻轻挥一挥衣袖,悠然离开。
    ******
    “秦帝陛下,郎花主大人就要到了,您有什么要给大人的东西么?”奎宿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男人想要见到郎花主,只能以尸身相见。
    他静静地坐着,极度的激愤后,身体里仿佛只剩下死寂的平静。
    他微微抬头,天空是一种灰白的颜色。
    要下雪了吧。
    他缓缓起身,走出庙宇外,并没有人阻拦他。
    风瑟瑟而过,带来凛冽的寒意。
    风掠过手中的剑刃,他缓缓抬起手中的剑,细细端详,随着他征战多年的湛卢剑,与多年前一样,锋利无双,只要这么轻轻一划,几乎没有任何痛感,血便会奔涌而出,炽热而温暖。
    嫣红的,一如多年前,他亲手采下的盛放在长安的红色牡丹。
    是天下之花,这一片土地上,以无数他的战士的鲜血,以他无数敌人的鲜血灌溉而盛放的花。
    国色天香
    他安静地靠在一棵梅树下,看着冰冷的雪白花瓣,轻轻落在他的眼睫上,冰冷得,柔软的。
    像是曾经救援的一次又一次梦里,谁柔软的手。
    大雪中,苍茫天地间,那双手曾如此努力地揉搓着他的手,试图温暖他。
    “加把劲,咱们就快上去了!”清脆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瑟瑟雪落。
    “放下我吧,否则我们两个人都会掉下去的。”他轻道,温柔地看着背着自己的少女。
    看她咬着牙,一只手死死扣住峭壁上一棵摇摇欲坠的干枯松树,一只手拉紧肩膀上围住他腰部的破布:“不!”
    他叹息,怜惜的伸手摘掉她发丝上沾上的落雪和纷飞的落叶。
    “倔强、暴躁又狡黠的傻丫头,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付竹,你说什么啊?我们一定能找到出路的,一定!”少女咬着牙道,努力的向着峭壁上攀爬。
    “丫头,我一直很想,很想最后再见你一面,一面就好”他轻笑,贴着她耳边缓缓地轻喃:“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下辈子让我先遇到你,我们就在一起吧,一辈子,再也不出去所以这辈子,我在这山谷里等你好不好?”
    “你在说什么啊?”
    他沉默了一会,恋恋不舍的目光描绘过她纤细又倔强的背影。
    只我们两个,在这山谷间
    没有出路,无需出路,就此一生一世
    伸手轻轻的解开,那联系着彼此的腰带。
    他温柔的包裹住她因攀爬而满是血痕的手,沙哑地轻喃,有灼热的水珠滑落面颊:“对不起啊,丫头,真的对不起啊”
    “付竹!”
    风很大,很冷,却也很温柔
    坠落原来也是另外一种飞翔。
    他缓缓闭上眼,露出微笑,闻见许久之前,山谷雪地间,醇美的芬芳。
    对不起啊,让你这么辛苦
    对不起,让你这么伤痕累累
    梅花树下,嫣红的血液,一点点地染遍了雪地。
    再见了,丫头。
    庙外,清河顿住脚步,仰头看着天空飞舞的雪花,轻喃:“这该是最后一场春雪了吧。”
    仿佛有什么正在离去的感觉,是什么呢?
    “阿姐。”温然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果然跑带这里来了,下雪了,冷不冷?”她叹息,转身握住身边人的一双手,细心揉搓。
    “不冷。”他静静地看着许久,温柔一笑,将她抱在怀里。
    “我们回去吧。”她无奈的一笑,回身抱住他,也不知道二十八宿怎么突然同意带她过来。
    “阿姐,不进去了么?”他忽然道。
    “进去?”清河看了看庙门,不知为何,有种莫名沉重窒闷的感觉,随即摇摇头,一笑:“找到你了,还进去做什么?”
    凤皇看了她片刻,微笑:“是啊,进去做什么。”
    她牵住他的手,宠溺一笑:“傻瓜,走吧。”
    浩浩荡荡的在羽林卫的拥簇间走下山间,莫名的感觉让她若有所思的回头看向山上,斑驳的红色庙门渐渐消失在大雪纷飞间。
    春季的最后一场雪,带走了许多的人与许多的事。
    是那一年长安城中最大的雪,成为许多老长安人的印象最深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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