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帐外士兵们的热闹,都被耳力极佳的莫桑收入耳中。莫桑静静立在帐中,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伺候了这几日,莫桑至今看不懂自己这个女主子。虽是个皇家郡主,摄政王妃,但似乎没什么架子,也不注重什么规矩。但说她是个心慈心软之人吧,瞧着也不像。
如今帐外那些士兵的嬉闹,莫桑估摸着自己这位女主子也不会太在意,否则她早就出去喝止那些士兵了。
想她一介暗卫,如今却要干着侍女的活。莫桑闷坏了,但谁让暗卫中女子不多,她已经算最能上台面的了。但这活计属实无趣。
莫桑心中的默念念到一半时被打断,因为观心端着汤药进了帐。
任兰嘉喝着汤药,观心蹲下身子给她换药。观心给任兰嘉用的药都是曾老亲自调配的,效果极好,如今再看,伤口已有了愈合的迹象。但伤口愈合得再好,也是受了一番罪的。
这点伤对于观心而言不算什么,但她看到这伤在任兰嘉身上却皱了皱眉。观心不知道的是,任兰嘉受过比这重的多的伤,只不过如今已经看不出来了。
上着药,外头突然有了大动静。观心在专心给任兰嘉上药,任兰嘉便看向莫桑。
“出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按时辰,还不是赵泰德来的时候。而且押送赵泰德一事很隐蔽,不应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莫桑依命掀帐出去,出去不过一刻便回来了。回来时还是一脸木然表情。
“回王妃,执掌幽州军的徐将军到了。”
幽州军?徐将军?徐弘?
任兰嘉垂眸看向正在给她包扎的观心,观心一脸平静,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
任兰嘉也没说什么,对着莫桑只是轻轻点头只当自己知道了。
一主一仆,一坐一蹲,任兰嘉一言不发,而观心在给任兰嘉包扎好后,默默阖上了药匣。
“郡主无他事的话,我先回药帐。午膳后我再送药来。”
观心一脸平静,任兰嘉也就没有说什么
毕竟这世上什么都能说清楚,唯有情字一事只能靠自己。任兰嘉自己都一头糊涂账,又怎能管得了旁人。她都已经将观心的奴籍消了,往后如何,只看他们自己了。
当初得知观心和徐弘的事的时候,其实任兰嘉也有些惊讶。让观心去将军府做医女,不过是想罚观心为自己做的错事承担后果,可谁能知道观心居然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起初也许真是为了报复,解恨,可后头又抱着什么念头藕断丝连,只怕只有观心自己知道了。
观心出帐的时候,看到了隔壁大帐外站着许多士兵,那些士兵身上的穿着和定北军并不同。想来就是幽州军了。
拿着药匣,路过站满了士兵的大帐时,观心余光都未给一个。
幽州军中都是男子,哪曾在军营过见过女子,如今见到观心从眼前路过,眼睛都瞪直了。
“你们这居然还有女子。”
值守大帐的定北军士兵顺着幽州军士兵的视线看去,待看清人后,士兵露出骄傲的小表情。
“那是医帐的医女,医术高超,是王爷特地派来教我们的军医的。”
幽州军士兵有些艳羡:“我们医帐里都是些头发花白的老头,若我们医帐里也有个医女便好了。大家治伤都有劲了。”
定北军士兵翻了个白眼:“想要医女,你得和你们将军说。”
幽州军士兵转身看了眼身后的大帐。想到他们那位自到幽州军营后就全身散着寒意,手腕铁血的大将军,就不由缩瑟了下身子。
这话他也只敢在外头说说,到大将军面前说不是找死吗?
诚惶诚恐的幽州军士兵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印象中一贯铁血冷面的大将军如今在大帐中笑的一脸灿烂。
面对徐弘的笑脸,陈朝没什么反应,高行止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高行止:“你笑的这么瘆人做甚?”
徐弘淡淡道:“心情好想笑不成吗?”
陈朝淡淡瞥了徐弘一眼:“不是说要将功折罪吗?那别再说废话了,议事吧。早些议完事,你也可以早些去见你的心上人。”
听到将功折罪,徐弘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当初隐瞒了太尉府失火的真像,他一直心虚着。
而听到陈朝的话的高行止哪里还有心思议事,不由自主拔高了音量:“心上人,你何时有心上人了。”
徐弘和高行止年龄相仿,出身长相都差不多。高行止至今心里还能保持平衡,是看着徐弘也和他一样,都是孤身一人。想来大概他们这种武将就是不讨女郎喜欢。如今,乍然听闻徐弘有了心上人,高行止怎能保持镇定。
转来转去,就剩他一个孤家寡人了。
面对高行止的质问,徐弘一副无可奉告的做派。
看徐弘在高行止面前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陈朝无情戳破他。
“他那心上人,只怕你成婚生子了,他都不一定能娶到手。”
徐弘的笑意僵住,高行止反倒有了笑意。一脸坏笑,挑着眉凑到徐弘身侧。
“怎么回事,和哥哥说说,哥哥给你出谋划策。”
一个连女郎手都没牵过的万年老光棍,居然要给他出谋划策。徐弘一把推开高行止。
“说正事吧。”
徐弘在大帐内议事,他带来的幽州军也耐不住寂寞。两军相见,男儿血性,总想要一较高下。几番话后,两军士兵就耐不住寂寞想要较量较量。
士兵们的高高低低的叫嚷声慢慢走远,莫桑看向任兰嘉。
“王妃可要去瞧瞧热闹?练武台旁不远处有一处高台,离得虽不近,但地势高,也能看清。”
莫桑虽说是怕女主子在帐中呆的无趣提的建议,但其实是她自己也想去瞧瞧。
任兰嘉看了莫桑一眼,那一眼似乎能穿透她的心底。莫桑讪笑了一声,任兰嘉缓缓起身,
“那便去看看吧。”
任兰嘉出帐的时候,帐外日头正烈,莫桑给任兰嘉披上了斗篷,盖上了斗帽。斗帽遮住日光的同时也挡住了那些士兵好奇的眼光。
任兰嘉出帐,除了莫桑随行,还有两个目无表情的士兵跟随。看路上那些士兵遇到两人时纷纷躲避的眼神,任兰嘉就猜到,跟在她身后的这两个看似普通的士兵在军中地位只怕不低。
陈朝虽提前给任兰嘉做过心理预设,但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问高行止要了两个教头,让他们在任兰嘉出帐时随行。军中士兵鲜少有不怕教头的,这样也能起到一些威慑作用。
面对陈朝的夫人,又深知自己手底下那些大老粗的德行,高行止哪里敢马虎,二话不说就派了人。
有两个教头在,一路上任兰嘉果真未感受到什么好奇视线。同时,任兰嘉也发觉,在帐中听那些士兵嘻嘻闹闹,但实质上,整个军营戒备森严,气氛严肃。士兵们三步一岗,除了守岗的士兵,巡防士兵也不少。但不管是守岗士兵还是巡防士兵,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肃穆,每个人腰身笔挺,眼神坚定。
士兵什么也没说,就连换岗也只是一个眼神交流。但就是在这种无声中默契任兰嘉却感受到了一种凝聚力。
任兰嘉站在高台上看着两军派出的士兵在赤膊缠斗,台下的士兵在高声为自己的兄弟呐喊时,又感受到了另一种生命力。那是一种炽热,激昂,热血的生命力。
原来这就是军营!
怪不得当初观海进了军营历练后,回来时,眸中散着与往日不同的光芒。
观海应该也是喜欢军营的吧,若不是当年之事,他如今在军中地位也不低了。观海自幼长在她父亲身侧,受她父亲教导,又有龙卫传授武艺,观海除了那层光明正大的出身,能力并不比高行止和徐弘差,甚至可能更好。只是这些年。她困住了他,他也困住了自己。
练武台上,气氛正热,任兰嘉的思绪却已经飘远。
再回过神来,任兰嘉看到观心站在高台之下仰头看她。看到观心,任兰嘉木了许久的脸色微动。
“莫桑,我们下去吧!”
莫桑的视线此时正紧紧粘在练武台,她甚至有些蠢蠢欲动。听到任兰嘉发话,她恍然回神。
“好的,王妃。”
莫桑依依不舍收回视线,护着任兰嘉下了高台。观心已经在台阶下候着了。
观心:“人到了!”
观心说的自然是赵泰德。日头已经到了顶空,正是正午时分。说是午膳左右到,还真是分毫不差。
莫桑听到观心的话,很自觉和她们拉开了距离。任兰嘉走边问身侧的观心:“押在何处了?”
观心:“佯装成受伤的士兵,送到我帐中去了。”
这办法不算蠢,看来观海新调教的一批人,还不错。
观心是个女子,所以她有单独的大帐,就设在医帐不远处。四周除了安置伤兵的医帐,就是些军医的大帐。把受伤的人安置在观心帐中,也不算惹眼。
任兰嘉到观心帐外时,环视四周,叮嘱莫桑。
“你在帐外守着,不要让人靠近。”
莫桑点头,任兰嘉这才跟着观心进了帐中。
一进帐,任兰嘉就看到一张熟悉面庞端坐在小几前慢悠悠品着茶。姿态很是悠闲,只是头上那层层包裹的厚重白布显得有些滑稽。而那许久未见的面庞上,当初寻死觅活一心求死的绝望感已然消失了,如今很是平静。
“妹妹来了,坐下喝杯茶吧。”
任兰嘉其实并不爱喝茶,但她也没有拒绝。
任兰嘉走到小几对面坐下,惬意泡茶的赵泰德看向任兰嘉身后的观心露出一副无奈神情。
“观心姑娘,我人都到了,我头上这白布能帮我解了吗?”
观心没有动,只是看向任兰嘉。赵泰德也看向任兰嘉。
任兰嘉在两道视线注视之下,点了头。
被白布包裹了一日的头终于得到了释放,赵泰德长吁一口气。
“妹妹的人还真是严谨,你可知,他们昨天商议着真要将我的头砸个洞出来呢。我好说歹说,这才没成行。”
任兰嘉斜眼:“表哥不是一心求死吗?怎么如今怕了?”
赵泰德轻轻一笑,不慌不忙给任兰嘉倒了一杯茶。
“死,自然是要死的。只不过要死得其所。妹妹千里迢迢将我从上京带出来,不也是为了这吗?”
赵泰德很坦然,他虽还是一心求死,但如今他只期望能死得其所,也为自己赎清一些罪孽。
对于赵泰德,任兰嘉心中其实也很复杂,在未寻到赵泰德之前,任兰嘉其实很恨他,比安王还恨。因为赵泰德在长公主府住过不短的时日,她的母亲安宁长公主也是真心疼爱过他这个侄子。
但在寻到赵泰德后,他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没错。身为子女,如果当日策划谋反的是她的母亲,那她也必然会义无反顾支持母亲,哪怕会死很多人。
都说皇家无亲情,但偏偏他们都同样在意父母。
而真正让任兰嘉下决心留赵泰德一命的,除了想留他有朝一日拿捏安王外,也是因为他在叛乱之夜试图救她和母亲。只是母亲为了那小皇帝选择了不出殿。否则,那一夜,母亲应该真的不会死吧。
斯人已逝,任兰嘉现在想再多也无用。
面前的茶散着茶香,任兰嘉没有喝,而是看向赵泰德。“吴其光你可认识?”
听到这名字,赵泰德的眼帘微微一颤,他掀起眼帘看向任兰嘉。
“他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们如今应该在青州附近军营里吧。”
赵泰德一路而来,虽然什么都不知。但只听到了吴其光这三字,就知道了大概。
任兰嘉:“嗯,青州军反了。控制了青州城,城中还有数十万青州百姓。这战事不能起。”
任兰嘉再想弄死安王,也不想拿那么多无辜性命作陪,如果真要用人的性命作陪,她只能送上赵泰德。
赵泰德眉眼一动,笑的和煦。
“妹妹,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任兰嘉:“什么主意?”
赵泰德:“你先派人散一个消息到青州城内,就说那太尉府女郎所产的孩子并非我的,我从未碰过她。然后你再将我挂上战车,推到青州城下挂在日头下晒个三天三夜,他必然会出现的。他出现后,该如何做,你们拿主意便好。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再救我,给我一个痛快。”
任兰嘉讶然抬头,赵泰德的话一字一句都让她惊讶。
赵泰德看到任兰嘉的惊讶表情轻笑一声:“怎么,我这个主意不好?还是妹妹有更好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