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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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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主,没毒,您可以吃了。”
    风雨散去,日光现,窗户敞开山间盛景尽入眼底。春风拂过,吹过一片嫩黄裙摆,往上瞧只见嫩黄裙摆的主人正嘟着嘴,一脸幽怨地看着眼前那白发老头。
    老头正是曾老,他那一身望闻问的功夫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放在一桌菜上,对于眼前的一桌菜他倒不用切,但是得亲自尝。
    侍女幽怨的眼神,曾老也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两日,所有送到任兰嘉面前的膳食都是他亲自检查过确认过,而那侍女每回都是这么看着他。
    曾老叹口气,也不是他想查,只是谁让有人想不开给眼前这位煞神下药呢,还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药。别看这煞神如今淡然,只怕心里早把给她下药的人的死法都盘算好了。
    曾老叹气,他面前的任兰嘉淡然拿起筷子。
    “曾老也坐下一同用吧。”
    那夜风雨中,见到进来给她解毒的是曾老。任兰嘉疑惑的同时也松了口气。有曾老在,什么毒都能解,况且她中的也算不上毒。
    果然,曾老见到她,还来不及诧异她怎么也在这时,就给她扎了几针。不过几针,任兰嘉体内的炽热就被压抑住了。
    炽热褪去,任兰嘉的脑子也渐渐清明。她看着曾老,并没有问他怎么在这。很显然,也是被观南带来的。看着曾老,任兰嘉想到了小皇帝。
    “观南说他让小皇帝体内的毒提前发作了,你给他毒引了?”
    曾老给任兰嘉扎针的手一颤,他猛然抬头:“我怎会给他毒引。我被人从别庄带走后,就一直被关在屋子里。观南,他方才来找我我才知道抓我的人是他。”
    “不过……”
    曾老话头一转。
    “宫中那位倒是有半份方子,上回小世子发热时,您让我给
    他的。”
    任兰嘉面色一正:“他没有我的令,不会轻举乱动的。”
    曾老垂下头,瓮声瓮气道:“如果是观南假传了您的令呢?”
    想起观南的那些放肆举动,任兰嘉眯了眯眼眸:“如果真是那半分毒引,会怎样?”
    曾老:“如果是完整的毒引,七日必亡。如果是我给的那半份毒引,也只有半月时间,半月内若毒引未解,那便再无回天之力,即便吊着命,也撑不过一月。”
    半月,怪不得观南说给他半月时间。
    算算时日,曾老来给她解药那日是她在此处的第五日,今日已经过了七日了,小皇帝至多剩下七日的光景。
    任兰嘉皱着眉。
    七日了,观海居然还未还找过来。
    用完膳,侍女将碗碟都收到了餐盒内。任兰嘉看向曾老。
    “曾老,陪我下会棋吧!”
    在这院子里,任兰嘉无所事事,只有曾老在身侧。而她和曾老又无甚可聊的,思来想去只能靠下棋打发时间。
    听到下棋,曾老苦了脸。
    他一个医者,一贯读的是医书,也不怎么看棋谱,棋艺和眼前之人的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曾老想拒绝,却又不敢,但又怕自己的棋艺太糟糕,惹她嫌弃。两相为难之际,外头传来脚步声。
    曾老率先转头,转头就看到了从院子中信步而来的观南。今日的观南一改那夜去找他时的湿漉狼狈模样,也褪下了他一贯穿的黑衣,换上了一身月白长衫。修长身姿配上月白长衫,观南身上的冷冽气质散去了一些,多了些文雅味道。
    观南越走越近,曾老看着他不由有些恍惚。恍神间,他似乎见到了年轻时的裴太傅,当年的裴太傅也是这么一袭白衫,顶着这么一张面庞,自信又从容。
    裴太傅,裴家……
    曾老回过神。
    到底是裴家子孙,当了这么多年下人,这一身气度自始至终都没有被磋磨掉。他和他小叔还真是一样,本都该是人中龙凤,只可惜世事无常。
    曾老年事已高,历经沧桑,又怎能看不出观南的那些心思。裴家若在,他尚且只是有机会一博,裴家都没了,他又怎么会有机会。
    还是太年轻了,不管怎么样,都不该用这样的手段。这么多年,他难道不应该最清楚,他心尖上的人一贯吃软不吃硬。
    曾老摇摇头,想到了曾经自决的那几位裴家郎君,裴家人,做事似乎都这么刚烈决绝。
    这世上,哪能事事如意。留条命才是正道啊。
    想到此处,曾老看向观南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而观南,似无察觉。擦过曾老的身子径直朝着任兰嘉走去。距离任兰嘉两步之遥,观南掀开衣袍一如既往又跪下了。
    双膝跪地,膝盖毫不犹豫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曾老回头,看到观南那笔直直跪着的身子,只觉着头疼。
    现在才来跪,都两日了,便是把膝盖跪烂,佛祖显灵都救不了他了。这么多年了,那一夜,是曾老见过任兰嘉最狼狈的时候。
    也就是他了,能倚老卖老一把。如果是其他人,但凡见过那夜任兰嘉那模样的,他相信,没人能活下来。
    曾老思绪乱飞之时,不经意间对上了任兰嘉的眼神。那眼神很是平淡,甚至没有一点波动。但就是这么一双眼,让曾老背脊一凉。
    “我去门口候着。”
    任兰嘉没有说话,曾老毫不停顿转身就离开。已过七旬的曾老,出门时脚步又稳又快。跨过门槛,曾老消失在任兰嘉眼前。曾老看似是消失了,实则藏在了门外,偷偷竖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
    “郡主。您罚我吧!”
    男声话音落。
    啪,啪——
    两声清脆的巴掌声!
    “那夜给我下药的人,是谁?”
    屋里一阵沉默,良久……
    “郡主,过几日。过几日,我定然把给您下药的人交到您手里,任您处置。”
    “几日?裴元新,你觉着几日后,我要处置的只是那个下药的人吗?”
    “郡主,那夜我所说的,都是我的真心话。我……”
    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不要再用那些话来污我的耳,裴元新,我当年,真不该拦着父亲送你走的。那样,我也不至于沾惹上如今这些恶心。你即刻给我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片刻寂静声后是一道怒喝:“滚!”
    怒喝声后是沉重的脚步声,偷听的曾老下意识就想躲,原地慌忙转了两圈,结果转头撞上了正跨出门的人。
    阴沉的脸色,阴郁的眼眸,还有那两侧红肿的脸颊,曾老看着那张脸微微愣住了。
    很快,曾老又看着那张脸露出笑意。
    “曾老,郡主这几日烦您照看了。”
    面对那笑脸,曾老只觉着哪哪都不适。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保持自己一贯的高深模样。
    “何需你多言。郡主,我自会照看。”
    很快,观南走了,曾老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这口气刚吐出,屋里传来声音。
    “曾老,来下棋吧。”
    方才还饱含怒气的声音恢复了平淡,曾老苦着脸,转身:“来了。”
    曾老转身进了屋,顶着两颊红肿的人跨出了院落。刚出院落,他握拳向道侧的一颗树狠狠砸去。
    刚露出绿意的树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树下的人破开春景,面色之冷仿佛又回到了冬季。
    她居然收回了给他亲自取的名讳,她居然叫她裴元新。
    裴元新,裴元新……
    他从始至终都厌恶这个名字。
    春风瑟瑟,枝桠摆动,树下的人收回拳头,头也不转身离开。只留下微裂的树干还有树干上的斑斑血迹。
    穿过小道,便是一条垂直向下的石阶,石阶之下,一道身影孤独而立,他听到观南的脚步声转身,与观南四目相对。
    看到石阶下的人,观南敛起了脸上的阴郁之色。向下走,他走到那身影面前站立。
    “你怎么在这?”
    那人的视线从观南脸上略过,面上露出怒意:
    “你真是被那女人鬼迷了心窍。不止是你,舅舅也是,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彻底覆灭了赵氏皇族,报了血仇,可你们都不愿,就是要推那女人的小儿的上位。我也是疯了,居然答应了你们。那夜,那女人都那样了,都不留你,你还没看清吗?那女人心里压根就没有你。你……”
    对面的人说到一半,被人猛然揪住衣襟,随即他对上了一双阴戾的双眸。
    “表兄,那夜给她下药的事我可以不同你计较。但是,你要是再敢动她一分一毫的话,我不介意送你去和姑姑他们团聚。小皇帝一死,赵氏皇族就已彻底覆灭了,这皇位,那陈氏小儿也只是暂时坐着罢了。待我和她的孩子出生,那陈氏小儿我自会送他去见他父亲的。前提是,你先解决了他的父亲,还有确保让人取了那陈氏小儿的心头血。”
    被揪着衣襟的人本还愤怒,听到观南后半段的话后面色渐渐缓和。
    “你真如此想?”
    观南:“我不止要赵氏覆灭,她和皇位我也要。”
    ***
    皇宫里,神医离开后太后在软榻上呆坐了许久,直到女官不放心,上前看她,她才缓缓回神。
    回神后,太后看向眼前的女官,
    “你说,若我和阿朝要一件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阿朝会给吗?”
    女官垂下头:“旁人奴婢不知,但如果是王爷,只要太后娘娘要,王爷必然都会给的。”
    太后眼神飘忽:“是吗?”
    太后怔着神,一个宫女不管不顾贸贸然冲了进来:“太后娘娘,圣上,圣上吐血了……”
    太后惊起,下榻就要出殿。走到一半,太后顿住脚步。
    “传王爷进宫!”
    宫外,长公主府内,还不知明丰
    帝吐血的陈朝正在接待一位不速之客,而那不速之客正是他夫人的二堂哥:任和郎。
    回京后陈朝还没见过任何任家人。他没护住她,见到任家人,他难掩心中心虚和愧疚。
    如今听到侍卫来报,说任和郎来了,陈朝就知道,大概率是魏棕没有把住自己的嘴。
    果然,任和郎进来时板着脸,面色不佳。陈朝上回见任和郎这般脸色,还是他和他夫人冷战,让哥儿发热,任和郎来为他们母子出气那回。
    上回可以说是夫妻矛盾,可这回,确实是他这个做夫君的失责。陈朝无法为自己辩解,也不欲辩解。
    任和郎大步迈来,有力的步伐在看到陈朝那张疲惫的面庞时止住了。魏棕的话尤在耳边,任和郎站在原地,粗喘了两口气,压住了心中怒火。
    见任和郎站在书房中间就停住了脚步未再上前,陈朝主动从书案走出。
    “魏棕告诉你了?”
    任和郎站在原地,抿着唇,僵硬着点了点头。
    陈朝揉揉眉心:“我会把她带回来的,毫发无伤的带回来。”
    任和郎握紧拳头,努力克制着自己,才让自己的脸不至于变得扭曲:“王爷,我知道嘉儿这次失踪怪不到你头上,是她自己要贸然进京,但是七日了。嘉儿失踪了七日,这七日,谁都不知道嘉儿发生了什么。即便她全须全尾回来,她的名节也毁了。作为她的夫君,你能全然不在意这件事吗?”
    任和郎的声音冷酷,也径直戳破了陈朝这几日一直不敢想的问题。
    陈朝赤着眼直视任和郎:“我不在意!”
    陈朝说的是不在意,而不是不可能。
    这七日,没有人给他送任何信,不管是威胁信还是试图交换什么的信,通通都没有。那抓走她的人,到底意欲何为。是想折辱他吗?
    如果是为了折辱他,有什么比通过折辱他的夫人这种方式来的更好。
    陈朝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每次这种念头一起,随之而来的是嗜血的杀意。
    陈朝双眸赤红,任和郎对着那双赤红双眸,可以清楚看到眼眸底下满满的血丝,那么多的血丝,也不知是几夜未眠熬出来的。
    任和郎张张嘴刚想说话,房门被叩响了。
    房中的二人齐齐向房门看去。
    陈朝:“稍等。”
    这几日,会来书房敲门的,除了负责搜索任兰嘉下落的暗卫,只剩下了照顾让哥儿的素念,而这二者,眼下都是陈朝最在意的。
    抛下任和郎,陈朝向房门走去。拉开门,门外并非暗卫,也不是素念,而是负责值守府门的侍卫。
    侍卫知道屋内还有人,便凑到陈朝耳边低语了几句。陈朝在听到侍卫低语后变了脸色,听完侍卫的话,陈朝直起身,
    “备马。”
    叮嘱完侍卫,陈朝转过身子。
    “太后有急事寻我,我进宫一趟。迟些,迟些我去任府寻你。”
    陈朝说罢就要走,任和郎唤住了他。
    “让哥儿呢?我去看看让哥儿,顺道在府里等着王爷回来。”
    这几日,陈朝不管去哪都会带着让哥儿。他去金吾卫,让哥儿便呆在衙房里,他去宫中,让哥儿便呆在偏殿里。这回进宫,他本也打算带上让哥儿的。
    提到让哥儿,任和郎的本不善的面容柔和下来。看着任和郎和他夫人有几分相似的温润面庞,陈朝一怔,随后改变了带让哥儿一同进宫的念头。
    “让哥儿在午睡,我让小厮带你去。我回来之前,劳烦你留在府里照看让哥儿了。”
    什么劳烦不劳烦,这正是任和郎来的目的。魏棕找他,不只是和他说了任兰嘉失踪那么简单。
    陈朝走了,任和郎也在小厮的带领下朝着内院走去。
    院子还是那处院子,只不过少了那个会对他温婉一笑,叫他二哥哥的女郎。
    任和郎进院,听到动静的素念走了出来。素念手中空空,任和郎走到她面前。
    “让哥儿呢?”
    素念看到突然出现的任和郎也有些茫然:“二公子,您怎么来了?小世子还在睡呢。”
    任和郎颔首:“我去看让哥儿,你去收拾些让哥儿的衣物。”
    素念:“收拾小世子的衣物?二公子要带小世子去何处?王爷知晓吗?”
    任和郎肃着脸:“先去收拾。”
    素念印象中的二公子,一向温和有礼,如今陡然见到二公子冷脸,素念也有些怵。但怵归怵,素念还是坚持原则。
    “二公子,没有王爷的命令,我不能让您带小世子走。”
    任和郎冷笑一声:“嘉儿不在,你倒是听他的话。他要拿你小主子的命去换宫中那位的,这样,你也要听他的话吗?”
    素念脸色瞬间煞白,她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任和郎,换来了一对冰冷不似玩笑的双眸。
    素念板着脸:“我这就去收拾。二公子,你去抱小世子吧。出府的事,你不必担忧,我会想法子让你和小世子出府的。”
    一向大大咧咧的素念,面上露出了决然之意。
    ***
    府内,素念转身进了屋,府外,陈朝骑上了侍卫准备的快马一路朝着皇宫驰去。到了宫门,陈朝未曾下马,径直控马朝着紫宸殿去。
    紫宸殿外,数道高大的身影持枪而立,陈朝翻身下马,立在禁军中的魏棕迎了上来。
    陈朝:“圣上如何了?”
    陈朝边问话边往内走,刚走两步,魏棕拉住他的手臂将他禁锢在原地。陈朝蹙着眉转头,对上了魏棕严肃的面庞。
    魏棕:“我有话与你说。”
    魏棕甚少露出这么严肃的神情,陈朝从魏棕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环视一圈,带头往一个隐蔽角落去。
    魏棕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到角落站定。
    陈朝:“你说吧。”
    魏棕:“我与你也不拐弯抹角了,方才圣上吐血后,太医把过脉了,都说圣上的脉象更弱了。太医虽没明说,但所有人都清楚,圣上再这样下去,只怕时日无多。你做好准备了吗?”
    魏棕所说的准备和那日太医令所说的准备是同一个意思。
    陈朝皱着眉,魏棕继续道:“这天下,不能再乱了,当年你和三妹妹定下亲事,不就是为了防这么一日吗?我说的也许很直白,但我希望你真的早些做好准备。圣上已然如此,让哥儿不能再有失了。”
    最后一句话,魏棕说的意味深长。只可惜,眼下的陈朝心里牵挂着明丰帝,没有听出魏棕的语气变化。
    语气变化陈朝虽没察觉到,但魏棕的话他听进去了。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魏棕想说的说完了,他扭头:“走吧,我和你一同进殿。”
    偌大的紫宸内,飘着苦闷的药味,宽大的床榻上,明丰帝依旧安静平躺着,身上各处包括头顶都扎了针。而床榻一侧,太后正端坐着怔怔看着扎满针的明丰帝。
    “阿姐。”
    太后缓缓抬头,眼神中满是空洞。
    “阿朝,你来了啊。”
    陈朝点点头:“嗯。太医呢?都去哪了?”
    太后:“他们要商讨子山的病情,我怕他们吵着子山,便让他们去偏殿了。”话到一半,太后转头扫向殿内侍奉的内侍和宫女。“你们也都先下去吧。”
    内侍和宫女依命纷纷退下,太后看向陈朝。
    “阿朝,我有话同你说。”
    今日,每人都有话同陈朝说,而且每个人都神情严肃。陈朝立在太后面前。
    “阿姐有何话?”
    太后站起身,带着陈朝从不远处的窗杦走去。走到窗边,太后把窗推开了一道缝。风顺着窗缝吹进,太后神思也清明了几分。
    “阿朝,今早,那神医来寻我了,他说自己有法子救子山。”
    陈朝心下一动,可很快他皱了眉:“既然那神医都说有法子救子山了,阿姐怎还如此忧愁。救子山的法子很难吗?是缺药材,还是缺什么?只要是能救子山的,再难我也立马让
    人去寻来。”
    太后幽幽抬头:“阿朝,你说的是真的吗?”
    陈朝颔首:“自然是真的。”
    太后:“如果说缺的药是让哥儿的心头血呢?”
    陈朝猛然顿住,眼眸缓缓下沉。布满血丝的眼眸盯着太后,有不解,也有不可思议。
    “阿姐,你说什么?”
    太后抿了抿嘴,声音干哑道:“我说,缺的药正是让哥儿的心头血。神医说有一种蛊虫,能引出子山体内的毒,但那蛊虫需要用血脉相连的至亲的心头血滋养。”
    陈朝沉着脸:“即是至亲,阿姐和我的不行吗?”
    太后苦涩摇头:“神医刚提出这法子,我就说用我的心头血了。可神医说,你和我的都不行,只能用让哥儿的。阿朝,我知道让哥儿还小,我本也不愿,可子山……如今只有这法子能保他性命了。我问过了,取心头血至多虚弱一两年,往后好好将养会与常人无异的。阿朝,阿姐实在是没法子了。”
    说着说着,太后脸上涌出泪来。
    看着太后的泪脸,陈朝怔住了。太后见陈朝不说话,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哽咽道:“阿朝,就算阿姐求你了。”
    让哥儿……
    陈朝脑中浮现了让哥儿咧嘴笑的小肉脸,也浮现了瘦瘦小小的明丰帝抓着他的衣摆喊他舅舅的模样。最后浮现在陈朝脑中是她的那张冷脸,她冷着脸,睨眼看他说:“让哥儿如今不记事,记事了知道你偏心又会怎么看你这个父亲。”
    张张人脸在脑中交织,陈朝看向眼前泪流满面的太后。
    自幼教导他陈家人轻易不流泪的女郎,如今为了自己的孩子哭的泣不成声。
    陈朝揪着心,牵住了太后握在他手臂上的手。
    太后冰冷的手被温热的大掌包裹,太后心中升起期翼,随后她听到护了她多年的阿弟开口
    陈朝:“阿姐,蛊虫治毒之法,我们闻所未闻,此法能否救子山,还待定。那神医之言,我们也不能全然相信。你待我查查,也问过太医,我们再议好不好。”
    陈朝话语冷静,太后慌乱无措的心也因为陈朝的冷静而镇定了几分。
    太后苦涩笑笑:“你说的对,是我慌不择路了。事关子山和让哥儿。是得查查。”
    见太后止住眼泪,陈朝面上冷静实则心中苦涩。他方才真正想说的话是,他什么事都可以应太后,即便是拿他的命去换明丰帝的命。但唯独让哥儿的事,他不能应下。让哥儿不只是他的亲子,也是他夫人的亲子。他夫人的母亲为了明丰帝已经搭上了一条命,他不能再搭上让哥儿的了。
    但这话,陈朝没有明说,因为他知道太后眼下经不住刺激。
    堪堪安抚住太后,陈朝借着要寻太医的理由迈出了紫宸殿。紫宸殿外,日头正烈,日光刺着陈朝多日未阖的眼,刺得他眼睛酸涩不已。
    酸涩下,陈朝眼眸中涌出水雾。视线模糊之时,陈朝想起了赵泰德,准确而言是想起了赵泰德死前说的话。
    “终有一日,会到你选择的时候。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选择,赵泰德最后所言的选择就是眼下的局面吗?明丰帝生死不明,而要救明丰帝就得用上他儿子的心头血。
    毒至今还没查出来是何时,又是何人下的,但提出这法子的神医可就在眼前。
    眼中水雾散去,陈朝重新凝神,眼眸锋利。
    陈朝招来侍卫低语了两句,侍卫离去,陈朝朝着偏殿走去。偏殿里太医们正聚在一处,听到脚步声回头,见到进来的是陈朝太医纷纷下跪。
    陈朝环视一圈,整个偏殿里已经被医书还有药材堆满,至于跪在殿中的太医,大多都衣衫不整,面容憔悴。
    陈朝抬抬手:“都起来吧。”
    太医们互相搀扶着起身,起身后也不敢乱动,挤在一处都忐忑不安地垂着头。
    这几日,太医们压力极大。陈朝也知道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而他们也很怕自己,所以陈朝也不想站在这给他们徒增压力。索性径直说明了来意。
    “我来只问你们,若人的心头血被取,后果是什么?”
    太医们面面相觑,陈朝:“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开口的是资历最老的太医令:
    “要取心头血,必得刺入心脏。这心头血极难取,稍有不慎偏离分毫就会要人性命。即使未偏离,只要操作不当也会致人患上心疾。真运气好,取的顺顺当当,这取了心头血的人也会体弱,能不能恢复康健还难言。”
    太医令一字一句说着的同时眼看着随着他的话,几步之外的摄政王的脸色愈发难看。
    太医令吞咽了一口口水,继续道:“方才太后娘娘问了我们蛊虫的事。微臣曾经有位旧友,祖上乃黔州巫师。他同我说过蛊虫的一些事。蛊虫既难得也难养,其中一种养育方法就是用人的心头血滋养。微臣不知道是不是那位黔州来的医师说了什么,但不管是蛊虫还是心头血,危险都难预料。太后娘娘如今为了圣上的龙体焦急不已,微臣只希望王爷能劝劝娘娘,切莫听信谗言。”
    太医令就差把江湖骗子四个字嚷出来了,但他想起那所谓神医是摄政王接进宫的,这才换了种说辞。
    陈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没有再久留,他也没有追究太医令的冒失,只是道:“专心找到方子治好圣上的身子,其余事,我自有数。”
    陈朝再次迈出门,出门后他向着不远处的魏棕走去。
    “我出趟慎刑司,此处,你盯着。”
    宫里的动静都瞒不过魏棕,魏棕自然也知道了方才不远处那一处偏殿的热闹,魏棕的看向陈朝,面容晦涩:“知道了,你去吧。”
    陈朝到慎刑司时,侍卫已经把他要的人压来了。这些时日,明丰帝中毒昏迷,宫里又开始彻查,一波又一波的人,使得慎刑司里的血还没干透就又添新血,那血流淌在地上,也沾惹在各式的刑具上。
    昏暗又血淋淋的刑讯室,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慑人的黑衣侍卫,这些加在一处只会让进来的人感到胆寒,但陈朝进去时,却看到那位来自黔州的神医坐在刑讯室内悠然自得。面上非但不见恐惧之色,他还左顾右盼,欣赏起了那些刑具。欣赏完刑具,发现他到了之后,还对他笑了笑。
    “王爷这是何意?”
    陈朝这些时日都在外头,和这位请来的神医还真没怎么接触。如今见他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陈朝眯了眯眼。
    侍卫在神医的对面摆了一张圈椅,陈朝走到圈椅前坐下。陈朝刚坐下,侍卫就拿着一个包裹走来。
    包裹铺在地上,在众目睽睽下展开。包裹里有衣物,还有些瓶瓶罐罐,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木盒。侍卫的手刚打算碰上那木盒,就听到了一声冷喝。
    “别动。”
    侍卫偏头,只见那神医依旧一副笑意。笑意之下,吐出的话却令人发冷。
    “那木盒上浸了毒,可别说我别提醒小哥。小哥的手若是碰上这木盒,不过一息,可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常人听到这话可能就退缩了,但听到这句话的是陈朝的贴身侍卫。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转而抓住了神医的手。
    “既然如此,那就劳神医亲自打开给我看看,里头是什么。”
    侍卫的力气哪是一个医师能敌的,眼看着侍卫抓着神医的手就要碰到木盒,陈朝漫不经心开口:“放肆,神医是远道而来的客。”
    陈朝发话,侍卫陡然松开手,一直和侍卫僵持着力气的神医身子一仰。神医堪堪稳住身型,此时他脸上的笑意散去,看向那侍卫的眼神意味不明。
    侍卫笑笑:“是属下莽撞了。”
    说罢,侍卫起身,站到陈朝身后,神医的视线随着侍卫落到了陈朝身上。神医似笑非笑。
    “王爷将我从黔州请来,是为了折辱我的吗?我不过一个医者,不求高官厚禄,也不求金银财宝。王爷若觉得我医术
    不佳,放我回黔州便是,何需来这么一遭。”
    陈朝笑笑:“神医说笑了,请你来此,不过是因为此间安静,我们可以好好说说话,至于这包裹……我方才听太后娘娘说,神医有法子治愈圣上,不过要用蛊虫。我未曾见过蛊虫,便想亲眼见上一见罢了。”
    神医冷下眼眸:“王爷只怕不是想见一见那么简单吧。王爷既然知道了蛊虫,也定然知道滋养蛊虫需要什么。王爷这是舍不得小世子,所以想囚我在此,不让我见到太后娘娘吧。”
    神医说话时眼神一直未从陈朝身上移开,他说话全程,陈朝脸上都保持着淡淡的笑,他说完这话,陈朝更是低头轻笑了一声。
    神医本淡然的心因为陈朝的那声轻笑,涌起了一阵不安。
    陈朝再抬起头时,脸上笑意全无,眼眸更是森然。
    “我自然会让神医见到太后娘娘,只不过,在见太后娘娘之前,我需要验证下神医所说的蛊虫解毒之法是否为真。”
    神医顿住:“怎么试验?”
    陈朝未说话,刑讯室外传来了动静。
    纷乱的脚步声中夹杂着两声高高低低的啜泣声。
    听到那啜泣声,神医瞪大双眸。随后,几个黑衣侍卫压着两个身量一高一矮的孩子进了刑讯室,那两孩子刚进刑讯室,看到刑讯室中的神医时,原本的啜泣变为嚎啕大哭。
    “阿爹。”
    神医面色大变:“阿无,阿宝,你们怎么在这。”
    两个孩子中大一些的那个刚想开口,被一侧的侍卫擒住脸颊,侍卫微微用力一掐,那孩子就张开了嘴无法动弹。身侧年纪小一些的那个孩子见到此景,哭的更大声了:“哥哥,你们放开我哥哥。”
    孩子哭的凄厉,可整个刑讯室里除了那神医无人动容。
    陈朝一个眼神,方才搜包裹的侍卫走到那个被掐住脸的孩子面前站定。随后从怀里掏出了瓷瓶,瓷瓶打开,侍卫面色不变将瓶内的东西给那孩子灌了下去。
    被掐着嘴的孩子被迫喝下了所有,神医见到这一幕骤然弹起,可刚起身就又被侍卫擒住按了回去。
    神医动弹不得,只能发指眦裂瞪着陈朝。
    “你给他喂了什么?”
    陈朝:“我说了,我想试验下蛊虫的解毒奇效。如今……”,陈朝的视线从那个年纪小一些的孩子身上扫过。“毒有了,滋养解毒蛊虫的心头血也有了。余下便是神医展示的时候了。这毒,只有两日时效,取心头血的工具我也已命人备好了,神医可别耽误了救你孩子。”
    他不会以为,自己只是让人请他一个人进京吧。事关明丰帝,一个帝王的安危,他向来都是做多手准备。他自以为自己的孩子藏匿的很好,但只要有蛛丝马迹,他的暗卫就能掘出来。
    不是想让他的让哥儿贡献心头血吗?那他就用他的孩子试试这心头血到底有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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