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28 溺
ch.28 溺
从候赛区走下来的时候,呼吸还是急促的。
裙兜里的手机反复震动,她出了会儿神,解锁。
一条未接来电。
还有语文老师发来的信息—
【手机修好了,有时间回个电话】
以及一串陌生手机号码。
她平复了下呼吸,回拨号码。
对面很快接通。
“赵老师,我是孟盈。”
赵老师那边很安静,尽管如此,她的声音也不自觉压得低沉:“盈盈,你先告诉老师,你是不是在查你爸当年事?”
手指轻轻收紧,犹豫了一会儿,孟盈说了实话:“是的,老师。您见过我爸爸,他不是会做出酒驾这种违法行为的人,而且当年他已经从研究所辞职,不会托同事帮忙问我的消息。”
“是我大意疏忽了。”赵老师叹气。
“不是您的错,错的是真正的坏人。”孟盈垂下眼,“谢谢老师愿意帮忙。”
“你爸爸是个很好的人,很了不起的工程师,”赵老师惋惜地说,“手机昨天就修好了,号码短信发给你了,但是个虚拟号,这几天我反复回忆过,当时他们还留了个邮箱,那个邮箱…”
“怎么了,老师?”
赵老师摇摇头:“昨天找邮箱的时候我老公看到电脑界面,说这是他以前一个客户的,他那个客户就是一个小员工,在本地一家军工企业,叫德盛。”
“德盛?是谢家名下的军工企业?”
手指冰凉,孟盈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之所以熟悉这个名字,是因为孟宗海当时决定在海宁找工作,提到过这家公司。
据说给的待遇很好,比其他公司高出一大截,但最后孟宗海拒绝了。
所以这件事牵扯到谢家了吗。
挂断电话,头脑嗡地一声。
如果真牵扯到谢家,那么只有一个人能帮她。
周司屹。
心口轻微起伏,她把手机放在衣袋里,朝候赛区看了第二眼。
视线相触前被挡住。
几天没见的谢泽从台阶走下来,吊儿郎当地嚼着糖,双手插在兜里,有趣地打量她一眼。
“你怎么在这儿?来给你哥加油?”
孟盈不想跟他多说话,皱眉站起身,谢泽笑嘻嘻逼近一步,伸手抓她的手腕。
孟盈退一步,重新坐回去。
那天的电话她听到了个尾巴,谢家还不想跟周家撕破脸,所以不管私下用什么阴招明面怎么恶心人,谢泽不敢做得过分。
“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抬起眼睫,目光漂亮又淡静。
“遇到妹妹,总要关心一下,”谢泽的手在身侧一下下点动着,“你妈还真想着进周家门,不过要是想留在周家,我有个主意,不如咱俩在一起,到时候跟周家的亲戚关系也铁板钉钉了。”
孟盈笑笑,手伸进书包侧兜,在谢泽吊儿郎当的注视下,拿出把火机,手一松,咔哒一声掉落在看台上。
她理了下裙摆,脚尖踢了下那把打火机,打火机受力,迎面往谢泽头顶砸过去。
谢泽骂了句操,慌乱侧身,打火机擦着他眼角飞过,砸在地面,咔哒一声闷响,角上多了几道划痕。
孟盈站起身:“东西是周司屹的,你弄坏了,记得赔他。”
走了两步,手腕被谢泽握住,他的表情有点扭曲:“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周司屹会给你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妹妹撑腰。”
“我的确不算他妹妹。”
“谢家要什么?”她轻轻地说。
“你很聪明,但太聪明并不好,”谢泽语气轻佻,“做我女朋友不好吗?你妈是什么人,你又立什么牌坊给人看?”
呼吸起伏着,外面的雨声大噪,看台上的空气也燥。
一场对峙,但并不是她和谢泽的。
她呼吸着,目光看着谢泽,或者说谢泽的身后。
一只手握住谢泽的肩身,将他整个人往后带,谢泽不稳地踉跄一步,攥在她手腕的力度也随之抽离。
周司屹的脚步不停,继续朝着她走,她站在台阶上,散下来的长发被雨雾打得湿淋淋的,视线看着他。
呼吸急促。
擦肩的时候,手背几乎相贴,她吸了口气,周司屹终于停住脚步,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包创可贴。
“东西掉了。”
仿佛坐了场刺激的过山车,整个人在此时倏地松懈下来。
周司屹不可能看出她想利用他又不想表现出来很熟的意图。
而他的表情始终淡淡的,这才是真正让人提心吊胆。
握着底牌不出手,永远比明码标价来得可怕。
“谢谢哥哥。”认真擦去创可贴上沾的雨水,孟盈说。
周司屹没有说话,直视着她,她拉好书包拉链,看了谢泽一眼。
他是怵周司屹的,背地里再嚣张,也还是怵周司屹,估计在周司屹这儿栽了不少跟头。
周司屹没开口,谢泽也不敢再放话。
孟盈把书包背回肩上,往看台下走:“一会儿还有志愿活动,我先走了。”
路过谢泽身边时,脚步停顿。
“对不起,有男朋友了。”
“你的技术没他好。”
很带劲的两句话。
话是对谢泽说的,但说话的时候,她侧头看着周司屹。
周围霎地安静。
谢泽倒吸口气。
周司屹手臂撑着看台的栏杆,微斜着头,神色不变地跟她对视,态度上若无其事。
极其短促的一眼,但极有意味,游戏在这时才真正进入高潮。
她的心口紧张跳动。
周司屹笑笑,似乎有点儿爽到的表情,接了她丢下的这口锅。
她走下看台,他留在原地跟谢凛“友好”谈话,内容当然不会多友好。
一直走到对面的签到处,她才回头。
周司屹侧身站着,很一心二用的悠哉模样,隔着斜斜的雨雾瞥过来一眼,视线在她领口露出来的创可贴停顿两秒。
谢泽的脸色青白。
旁边一个女生看她被淋得湿透的裙摆,问她要不要换身干衣服,她心不在焉地收回视线,笑着摇头称谢。
再看的时候,周司屹已经去做赛前的准备了。
身后的志愿者们边记录成绩条边谈论。
“下个就是京大队了,他们在初赛总分可是第一。”
“可惜赶上这种坏天气。”
“听说他们的队长很厉害,刚在国际救援队的考核里拿了A+,这是连续十年都没有过的纪录。”
手指轻抚着创可贴,这会儿才为刚才的冲动产生了后怕,但并不后悔。
天越来越阴,反正裙摆已经湿透了,她往前走了几步,不撑伞地走进雨雾里。
头顶的广播传来播报。
“下一组参赛的是京大飞院的队伍,想问一下队长,对于即将开始的比赛有什么想说的吗?”
由于信号不好,广播出现了短暂的电流声。
“会赢的。”
懒淡的语气,势在必得的一句话。
场上响起惊叹和欢呼。
扶在栏杆上的手指被碰了一下,孟盈敏感地回头,一个穿志愿者T恤的女生笑盈盈地递过来个糖盒。
“有人请吃糖。”
请的是全场,身后的评委席上也每座一份。
孟盈说谢谢,拿了一盒。
薄荷糖。
草莓味的。
训练场上,京大的队伍走过。
都是很显眼的男生,其中一个尤其显眼。
很高,飞行员肩章,雨水斜过他的肩膀,孟盈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后颈根有个纹身—
古希腊象征赫拉克勒斯的金色翅膀。
而此时,金色翅膀上有三道清晰抓痕。
她的试探、利用,他心知肚明。
就好像,他的势在必得,和迟早要讨要回来,她也心知肚明。
薄荷糖在齿间咬碎,湿潮的草莓味。
————
回观众席的时候,碰到了楚成橙。
她也是来看比赛的,一起的还有之前在L市见过的几个小姐妹。
“你是来看你哥比赛的吗?他上场了。”楚成橙开心地拉住她的手,“走走走,带你找个视野最好的地方。”
“我是来帮朋友做志愿的。”孟盈说。
谢泽也在看台上,她没有过去的打算。
楚成橙往她视线的方向看了看:“哦,是因为谢泽吧,刚好像看到你们了,他这个人消停不下来,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我拒绝她了。”
“那就好宝宝,”楚成橙松了口气,轻声说,“谢家除了谢老爷子,没什么好人。谢泽跟他爸就是一脉相承,不过谢泽这个人坏得没什么城府,再简单点儿说就是没脑子,他爸就不一样了,看着是个好人,实际上坏事做绝,手里估计有过人命,我家里从小就有规矩,不跟他们父子来往。”
“有过人命?”掌心凉了一下,孟盈不动声色问。
“好像是因为什么核心技术吧,生意场上倒也有这种事,但做绝的只有谢谨德。还有个说法,谢老爷子觉得他不成器,想把生意全都留给女儿,动了这个念头没多久,繁缇阿姨就失踪了,对外说是去国外疗养,一是因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想影响谢家上市,二是谢老爷子有意把家产留给外孙,就是周司屹。”
“有证据吗?”手指发着抖,孟盈一字一字问。
“有证据的话,不就能交给法律惩处了吗?谢谨德谨慎得很,别的不说,就那个关于技术的事,好像是他们要请一个很有名的研究员,结果那个研究员要去对家,谢谨德找人制造了场车祸,本来是要让那个研究员面对巨额赔偿,以此拿捏,结果负责做的人没个轻重,人在车祸里亡故了,”楚成橙摇头,“不过这些也都是各家的说法,反正无论如何,尽量别跟谢家扯上关系。”
研究员故事太过耳熟,耳熟到让她全身发抖。
周司屹说在查他母亲的事,实则也是在查谢家。
难怪谢家动了两次手。
后脊一阵阵发寒,那些散碎的线索终于串联在一起,但对手是谢家。
在B市叱咤风云的谢家。
她浑身冰凉,连楚成橙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缓过神的时候,楚成橙留的那把伞掉在地上。
全身都湿透了。
她仰头,失神地看着场中的实时屏幕。
比赛已经结束。
周司屹从直升机走下来,侧对着镜头,低头摘下半指手套。
屏幕的计分不断跳动,直到停在一个高到触目惊心的数字。
一场碾压性的胜利。
可以预见,一会儿这里要有场所有人都瞩目的颁奖仪式。
孟盈从候赛区退出来。
有个戴帽子的志愿者在搬水,她过去搭了把手。
志愿者对她笑笑:“你怎么不去看颁奖仪式,我朋友们都去看了。”
“猜到了。”她说,“我不喜欢热闹。”
“猜到什么?”
“谁会赢。”
走了几步,鞋面溅上泥点,她轻轻甩了一下,反倒越来越多。
走过休息室的时候,旁边的志愿者突然说了句我靠。
孟盈抬头,看到靠在休息室门口的周司屹。
他身上还穿着飞行制服,外边披了个黑外套,挺清爽。
旁边有个戴空军肩章的男人,应该是他们队的指导,正夸赞地拍了下他的肩。
周司屹听着,懒懒扫过来一眼。
孟盈垂下视线。
路过休息室的时候,指导已经走了,周司屹插着兜走过来,拍了下志愿者的肩,从他的手里接过箱子的一边。
胳膊上的力陡然变轻,周司屹往高处提了点儿,一大半的力都压在他那儿。
手臂的酸胀得到缓解,孟盈轻轻呼了口气。
志愿者才反应过来:“你、你刚比完赛,怎么来这儿帮忙了?”
“可能因为我是个好人。”周司屹坦然地说。
这句话里面的意味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孟盈的眼睫颤了颤,不敢露出异样。
这个做法挺精,那个志愿者还愣在原地,沉浸在周司屹真是个很好又没架子的好人这一思绪中,看表情估计还会在好友间大范围宣传一下。
而她人早被拐走了。
这就是周司屹的名声一贯很好的原因。
孟盈抿唇跟在他后边,地面积水多,她有点心疼鞋子:“能不能慢点儿,周司屹。”
语气又轻又软。
“不能。”
周司屹说。
铁面无私得跟昨晚一个答案。
“那个志愿者看着你呢。”
孟盈被吓住,僵硬得不敢回头。
周司屹瞥她一眼,坦然问:“你虚什么?”
“你不虚。”她小声说。
“你不知道?”周司屹语气淡淡。
她脸刷地红了,转过一个转角,到了训练场后面。
这里原本是选手的准备室,但现在所有人都在颁奖仪式上,这儿空荡荡的。
周司屹把整个箱子接过来,外套兜头披在她头顶,视线被挡住,孟盈拉了拉才探出头。
紧张情绪平复了点儿,呼吸仍旧不顺,她胸口起伏地看着周司屹。
周司屹的手撑在身后:“脸怎么了?”
她抬手摸了摸,才发现脸很红,热热的。
“被小狗咬了。”她说。
像吓得快缩进角落里还要伸爪的猫。
她自己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
“哪儿的猫这么凶。”周司屹哼笑。
一整晚的水乳交融后,他懒于在她面前掩饰骨子里的痞气,她也再在他面前遮掩那些恶劣。
“不是猫。”她说。
“那是什么?”
“…”
“你等我,是算看台的账吗?”孟盈抬起眼,问出这个问题。
两人的关系是狼狈为奸的交易,有供有求,她明白。
外面的雨声很大,掩住屋中压低的人声。
周司屹的手臂搭在桌沿,他在看她,她也在看他。
是重新认识,是狼狈为奸,也是无声对峙。
雨声愈演愈烈时,下巴被扣住,她整个人都紧绷住,小腿被迫贴着周司屹的,无声交缠。
下巴被抬着,他两腿微敞着,毫不客气地低头撬开她的唇齿。
轻促的呜咽声里,草莓薄荷糖的味道在舌间勾缠,他侵略性地缠住她的舌,下巴被扣着,被迫抬起,她没法儿后退。
脸颊的温度快要烧起来,她的手指不自觉地陷在他的手腕,外面这时突然传来脚步声。
心口砰砰跳,孟盈呜咽着推他,反倒被他吮了一下。
差点叫出来,再被和气息一起堵住,脑中昏昏沉沉的,在极度的刺激感下做不出任何反应,后面又被周司屹亲得有点舒服。
他这个人是这样。
要人生要人死。
被放下来的时候不自觉地退了两步,她轻喘着,想起外面可能有人,不敢大声呼吸,眼憋得都有点红。
“这样不公平。”
“你决定取什么,我决定要什么,”周司屹盯着她的眼睛,“很公平。”
“况且。”
冷热交替,心口随着这两个字震颤了一下。
周司屹捏住她的耳垂,捻了捻。
“你要的并不是这个。”
一语道破。
孟盈咬唇:“如果我要跟谢家作对呢?”
本能地觉察出危机感,胸口轻微起伏,她垂着头。
“过来。”
周司屹拨着把新的打火机玩,银色的盖一下下扣在机身上。
“做什么?”孟盈颤栗了一下,脸有点失色。
“教你输了的人怎么讨价还价。”周司屹散漫勾了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