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ch.46 溺
ch.46 溺
捂住耳朵的同一刻,门外传来声惊叫。
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后,对外面的一切无动于衷。
八月底,天气闷潮。
她的手腕动了一下,被少年握住,动弹不得。
这次他戴上了手套。
皮质的面料磨过皮肤。
有什么念头从脑海闪过,快得几乎抓不住。
他的话很少。
外面一片混乱,屋中却出奇地安静,安静到听得到心跳和呼吸的回响。
“你是谢家的人?”眼睛还被蒙着,孟盈轻声问。
没有回答。
她也没有预想会有回答,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问:“你恨谢家吗?”
这是两个矛盾的问题。
但在此时问出来,又有种诡异的合理。
仍旧没有回答。
孟盈继续说:“你不是一个坏人。”
擦地一声,机匣扣动。
谢凛低了低脖颈。
烟尾的红光折在他左耳的耳骨钉上,他垂下眼,看着眼前的姑娘。
她今天还是穿了条白裙子。
他蹲下身,把散开的鞋带帮她系上。
这件事,初中的时候他也做过一次。
初三冬,初雪,他母亲过世的那天。
谢家用他母亲的病做威胁,逼他回到B市,成为谢家的一把刀。
一把放在台面上的阳谋。
谢凛的母亲得的是尿毒症,各种费用太高,从初一开始,谢凛每天放学都在做各种兼职,这个年纪算是童工,没有哪家企业敢违法用工,他帮邻居的餐馆端过盘子,也在大冬天一个人抱着贝斯在街头卖唱过。
还是凑不够医药费,因为条件不够,他母亲的病日益恶化。
他不得不入这一局。
即使入了局,他的母亲还是没熬过那年冬天。
谢凛去了一冬的医院,唯独在那天没有去,背着那把断翅蝴蝶的贝斯,在天台坐到日落。
那场雪很大。
快到黄昏的时候,整个城市都被覆盖着,那些肮脏的,黑暗的角落,都只剩下皑皑的雪光。
太阳快要落干净,她撑着把伞找到了这儿。
一把碎花的伞,谢凛记得很清楚,她的东西一直都很可爱。
雪水湿潮化开。
她敲了敲天台的门,三下长一下短,然后不请自来地坐在他旁边,说难过就哭出来吧,谢同学。
谢凛抬头。
雪落下再化,他的身上湿透了,她坐在她旁边,衣袖湿潮地摩擦。
她的袖口也被雪水打湿,但毫无知觉地把伞往他那边靠了靠。
占上风的情绪永远只会有一个。
对于谢凛而言,这个情绪并不是难过。
也不是爱,欲这些没劲透了的情绪,更不可能是虚伪的善。
她不会安慰人,很傻地陪他坐了半宿,直到被打麻将回来的章行芝骂。
她抱歉地抱着书包站起来,走了几步,又跑回来。
“跟你交换个秘密,谢凛。”
谢凛抬头。
天太黑,他听得出她语气里小心的关切,她看不到他眼中病态的沉黑。
“我昨天做梦,梦到爸爸了,他说他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他在看着我。”
“所以不要难过,阿姨也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所以别难过了,谢凛。
她看着他,笨拙地安慰,雪光照在她的眼底,亮亮的。
谢凛抬了抬头。
天空暗红,没有星星。
谢凛那年染了红色的头发,打耳钉,但眉眼轮廓还有未褪的优等生感。
是出了名的不良学生,不过成绩没像后来那样坏到无可救药,还有老师苦口婆心,想要拉上他一把。
那一晚,谢凛没有跟孟盈交换秘密。
他微微压低身子,给她系上了险些踩脏的鞋带。
这个没有交换成的秘密拖到了今天。
烟灰落在手套上,灼烧出一个细小的洞。
谢凛直起身:“跟你交换个秘密。”
眼前的女孩愣了一下。
四年过去,这一愣怔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当年的记忆。
“我是。”谢凛垂下眼帘,淡淡说。
我是一个坏人。
所以,你要不要跟一个坏人,做一个交易?
————
外面安静下来的时候,屋中只剩下孟盈一个人。
头套还没摘,她的手重新被绑起来。
门被人踹开。
有人解了蒙她眼的头套,刺眼的光亮一下照进来,她眯了眯眼,侧头看向周司屹。
他插着兜,靠在门框,也正看过来。
腿边蹲着那条卡罗斯犬。
那狗凶神恶煞,绝对训练过,孟盈的视线跟它相对,哆嗦了一下。
周司屹摘了手套,掠过去一眼。
那狗顺从地在他脚边蹲下。
难怪那个少年说谢家这帮废物。
除了一个司机,周司屹压根没带人。
那个叫赵五爷的是个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被一把银色手铐反铐住,身上有血。
这会儿呻吟了一声,那条卡斯罗犬转身哈了口气,他立刻瞪大眼睛,所有的声响都憋了回去。
后头的一帮小弟很有眼色地认怂求饶,墙头草倒得比谁都快。
他身上穿了件黑T,少年气挺足,估计是从训练场来的。
孟盈轻轻呼吸着,周司屹擦了擦手指,往身后瞟过去一眼,那帮小弟不知道理解成了什么,都噤若寒蝉。
孟盈敢打赌,他是单纯嫌人吵。
司机是老爷子的人,自从听说京城的事后,老爷子到底喊了人过来看着。
但看得出来,他很服周司屹,所以这会儿一脸为难地站着。
周司屹挺给面子地笑笑,把她抱起来。
那条卡斯罗犬立刻跟着他站起来。
后面一阵抽气。
孟盈靠在他怀里,被他抱着往外走,没得周司屹的叮嘱,那条卡罗斯犬一视同仁地凶神恶煞,这会儿她被周司屹抱着,那狗倒很有眼色地老实了。
真是好狗。
她揪着周司屹的领口,有老爷子的人在,今天的事多半得不了了之。
心口轻微紧了下,攥着周司屹领口的手就不太客气,周司屹扫过来一眼。
不太走心的一眼,但她感觉整个人被看穿了,手指一松,又一紧。
周司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动作很帅。
目光莫名有点蛊人。
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TM是用一只手抱着她,帅是帅了,反正摔不到他。
揪他领口的手指更紧了,这次是吓的。
思绪昏昏沉沉转了这么会儿,人被他放下。周司屹蹲在谢五爷面前,笑笑。
司机的眼皮跳了一下。
想说什么,看见被周司屹抱在怀里那姑娘红红的一双眼。
姑娘很乖地朝他点了下头,算打招呼。
司机堵在嘴里的话说不出来了。
难怪之前汇报的人跟老爷子说,红颜祸水。
愣怔的这么两秒,周司屹已经把谢五手上的手铐打开。
那条卡罗斯犬就这么蹲着,谢五一点儿也不敢动,还狼狈地趴在地上。
周司屹懒声说:“畜生没长眼,吓到你了。”
没有指代对象的一句话。
孟盈抬了抬眼,看到他把手机扔在谢五身上。
手机砸在骨头上,挺闷的一声。
谢五哼都不敢哼。
“报警吧。”周司屹看他一眼,态度和煦。
谢五脸都吓白了。
司机的脸也僵了。
孟盈在他耳边说:“你挺坏。”
说完觉得这样真挺像吹枕边风的祸水,侧了侧头,又被那条卡罗斯犬凶神恶煞的目光吓回来。
周司屹揉着她手腕,面无表情:“你没爽?”
近距离对视,暧昧横生,两人几乎额碰着额,孟盈的眼睫颤了一下。
“几天没见,你这好学生怎么做得惨成这样?”
他说话的时候抽走了她掌心的东西。
孟盈的手指蜷了一下,有轻微的冷汗。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她没拆,也不知道。
走神的时候,掌心被塞进两块糖。
“怎么做坏学生?”她仰头看他。
人被周司屹放下,她这才注意到已经被带到他车那儿。
腰被周司屹揽着,接吻的姿势。
他一手揽着她,另一只手插在兜里,似笑非笑看她。
很欲。
耳根一红。
“够不到,”她说,“你太高了。”
说完才后知后觉两人的身高相差无几,她低了低头,发现自己踩在周司屹鞋上。
“脏。”
最后她说了这么一个字。
眼皮恹恹垂着,看着自己沾了点儿血的左手。
不知道在说什么脏。
看着挺可怜。
反正不想亲。
她其实很会撒娇,尤其是以前孟宗海在世的时候。
那会儿校内校外就没人不喜欢她,回家就被家长们各种夸别人家的孩子,在学校没少被人送水要号码。
当时还有人调侃过,要不是她挺乖挺懂事,绝对得长成个小祸水。
眼前的人没出声。
孟盈抬了抬眼。
周司屹眼皮没掀,干脆利落:“我想亲,你忍着。”
?
她眼角的红还没收回来,周司屹已经拉开车门。
孟盈看到他黑T后领露出的一截冷白颈骨。
挺有少年气。
但那条卡罗斯犬凶神恶煞地蹲在一旁,谁都没法把他跟同年龄的男生想到一块。
车里冷气开得足,跟外面的一切混乱隔绝。
周司屹低着脖颈,抽出张湿巾。
她的右手还被他牵着,指根相扣的侵占姿态,过分紧密,好像两个人的一切都随着这一交扣纠缠在一起。
孟盈垂了垂眼睫,动了下指根。
没有被牵动,相扣的手仍在他的膝上。
周司屹一根根擦完她的手指,再擦自己的。
白色的湿巾很快沾染了泥土和血。
酒精急剧挥发,剩下一片湿凉。
她被这一触感弄得颤栗了一下,右手贴上他侧脸。
那儿有血。
她蹭上去的。
周司屹的手肘架在膝上,看她。
她的裙摆蹭过他的小腿。
视线猝不及防在明亮日光下对视,一冷淡一安静,对在一起的时候却烧出欲望来。
她揪着他的衣领坐稳,而周司屹在那一刻附身,她的后背抵在椅背上,后颈被扣住,唇猝不及防又熟练地碰在一起。
她轻轻喘了口气,就这么被他侵入进来。
接吻,热吻,深吻。
心跳在那一刻爆裂无声,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手指意外地软了一会儿。
周司屹的左边手腕随意撑在她身侧,浪荡懒散。
五十九秒验证心动。
第五十七秒,蹲在副驾的Daron蓦地做出攻击姿态,又在片刻后后背脊紧绷地坐回原地。
第五十八秒,咔哒一声轻响。
丢在后座的手铐锁在周司屹的左手腕。
周司屹接吻的时候从不闭眼,她面色潮红地抬起眼睫,跟他视线相对。
黑色的眼眸很淡,沉静,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跟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舌尖在同一时刻被压住。
整个人被侵略性地吻住,周司屹的心神似乎就在这么一个吻上。
那个手铐是周司屹高中做野外训练那会儿随手带回来的,真刀真枪,铐敌方的那种。
她下意识低头,腰瞬间被揽紧,周司屹勾了下那只手铐。
金属色泽贴在骨节分明的手指,轮廓线清晰的手臂上,缠着一小缕长发。
长指勾了下那缕长发,有几秒没有继续动作。
她的后颈很白,贴着个不起眼的创可贴,粉色,小熊头的图案。
有发丝漏在上面,被嶙峋的光线一打,像细细的茧。
耳根是红的。
手指徐徐敲了两下。
第三下的时候,他甩了下手,手铐在掌骨滑过,咔嚓一声。
第二声响。
干脆利落,毫无怜香惜玉。
手铐的一端扣在周司屹的左手,另一端反扣在孟盈的右手上。
她惊了一下,抬眼。
周司屹刚好看过来,半垂着视线,看不出什么情绪。
手铐磨过腕骨,带起一片颤栗。
然后指根一紧,他的手指穿进指缝,十指交扣。
铁链晃动,Doron猛地站起来,周司屹懒懒掠过去一眼,它又蔫巴巴趴下。
孟盈面上很乖,但耳根红得吓人,一半羞的,一半吓的。
一场小心翼翼的试探。
但结果跟预设的每一个都不同,甚至更加让人胆战心惊。
“周…”她结巴了一下,乖乖叫,“哥哥。”
“别把鼻涕蹭我脸上。”周司屹似笑非笑,姿态间妥妥高高在上的爷样儿。
话抛得痞,懒懒的语气。
她听不出里面几分真心。
胸腔震颤了一下,心跳混乱。
不知道周司屹是不是看出来了她的试探,不止眼下,还有暑假以来,甚至第一晚的雨夜后,每一步的试探和算计。
而他只是一副轻描淡写,陪她玩玩的神色。
她从没探知过周司屹的底牌在哪儿。
手指因惊怔轻颤着,但面上仍是好学生模样,她轻轻呼吸几下,心虚低头。
看到周司屹一直握在手里玩的东西。
是那只小熊吊坠,他之前从她这儿抽走的,一直没还她。
然后低头瞥了眼手腕。
“一分十二秒。”周司屹绕有耐心地绕着那只小熊,“我没教过你,确认成功前,不要志得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