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一章,秦可
    下午三点的阳光像块烤糊的锅巴,硬邦邦地贴在眼皮上。秦可把自己从床垫的沼泽里拔出来,胃袋空空荡荡地唱咏叹调。省一顿午饭,挺好。镜子里的脸——还行,没垮。靠脸吃饭?胃也得跟上节奏,这年头,什么都是消耗品。
    出门。成都的街,活像条得了绝症的食道。车流黏稠、蠕动,散发着金属和尾气在高温下发酵的腐臭。出租车窗框住的世界,是一幅流动的溃烂图。堵。堵得人心头发慌,堵得人想起那些同样黏稠、同样在缓慢溃烂的老年。时间在计价器上跳,像催命的鼓点。迟到?呵,这城市的交通就是最好的借口。
    电梯门“叮”一声,金属嘴缓缓张开。门外,李可那张油光水滑的笑脸,正对着另一个方向。他对面站着个女人。白衬衫,剪裁利落得像手术刀,铂金包随意挎在肘弯,指尖刚和李可的肥短手指分开。
    “哟!”李可扭头,笑容无缝切换,浮在脸上,“你小子还知道起来啊!”那声音,甜得发齁。
    女人没等秦可反应,手已经伸过来。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透着冷光。“你好,王心玲。市场公关部经理。”声音平稳,像块温润的玉,砸在瓷砖地上却脆生生的。“久仰,秦可。”她看着他,眼珠是深潭水,平静无波。
    秦可指尖触到一片微凉。“秦可。马可的朋友,”他顿了一下,舌尖扫过有点干裂的下唇,“……搭档。”搭档两个字,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王心玲唇角弯起一个精准的弧度,三分像笑。“我看过你做的FH广告,也看过你设计的网页。”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像扫描仪,“本以为是个胡子拉碴的愤青,没想到本人这么——”她恰到好处地停顿,空气凝滞了一瞬,“上镜。”
    秦可心里那点被堵车磨出来的毛躁,“噗”一下,像被戳破的气球瘪了。上镜?假话。可假话从这张嘴里说出来,带着白麝香和某种消毒水似的冷冽气息,他也照单全收。好看的人,说什么都对。
    王心玲微微颔首,转向李可。“具体需求马可都有。”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轻轻一扫,最后落回秦可脸上,那潭水似乎深了些。“希望二位——”她吐出两个字,清晰得像冰珠落地,“用心。”
    电梯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金属的冷光一闪。
    李可脸上的油笑还没收干净,胳膊就揽了过来:“走!方案!金主爸爸等着呢!”他的力道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推搡。
    秦可被推着往前,脚下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王心玲最后那眼,那声“用心”,像根极细的冰针,扎进他后颈的皮肤里。凉意丝丝缕缕往下渗。他下意识摸了摸裤兜,两张皱巴巴的纸币还在。
    走廊尽头,磨砂玻璃门后,隐约透出人影晃动。李可推开门缝,一股混合着***、焦虑汗味和昂贵香氛的空气涌出。里面,长条会议桌旁坐着几个人影,模糊不清。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背对着门,正指着投影幕布。幕布上,是FH广告方案的最终页,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异常醒目,像道丑陋的疤痕:
    “颠覆式体验:用户沉浸阈值突破临界点  -  安全协议已解除?”
    李可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快得像错觉。他猛地一推秦可:“愣着干嘛?进去啊!王总等着呢!”他的声音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像绷紧的弦。
    秦可的脚像钉在了门口那片冰凉的大理石上。安全协议……解除?FH项目里,什么时候有这玩意儿了?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份厚厚的、散发着油墨味的技术文档里,安全协议那章,他用红笔重重画了个圈,旁边标注:核心!不可动!
    幕布上的字,像只冰冷的复眼,在昏暗的会议室里,幽幽地盯着他。王心玲那句“用心”,此刻在耳边嗡嗡作响,带着金属的回音。
    会议室里,那个深色西装的男人缓缓转过身。光线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鼻梁很高,嘴唇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他没有看门口,目光依旧锁在幕布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像小锤,一下下,敲在秦可骤然加速的心跳上。
    胃里那点残存的、省下的午饭钱,开始翻江倒海
    九月的成都,空气像块吸饱了红油的毛肚,又闷又黏。电子科大东院,一间被学生会海报遗忘的阶梯教室。黑板右下角,粉笔灰簌簌地落,盖住了“学生会例会”几个字。秦可站在讲台上,指关节敲着黑板边缘,“咚、咚、咚”,像在敲一块朽木。
    “同学们,”他开口,声音不高,压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学生会的会,那是务虚。咱们的会,叫务实。”粉笔头在粗糙的黑板面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吱嘎”声,留下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OHO。底下稀稀拉拉坐着五六个人,眼神都带着点刚脱离高考的懵懂和熬夜写代码的呆滞。
    马心可——那时候还叫马可——把脚高高翘在旁边的椅子上,校服拉链敞到胸口,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他眼皮都没抬,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戳着,嘴里念念有词:“土匪也得有编制。我,对外招财神;你,对内管账本。剩下那几个,”他下巴朝底下点了点,“写代码的写代码,画图的画图,跑腿的跑腿。干一票,吃一月。”
    秦可没回头,粉笔继续走,在“OHO”后面,又添了三个字:土匪窝。粉笔灰呛得他鼻子发痒。他兜里就九百块现金,还有一台风扇随时要散架的二手笔记本。这“窝”,占的是人家的教室。
    “挂牌了!”秦可把半截粉笔头往讲台上一扔,灰白色的粉尘炸开一小团。
    窗外的阳光斜切进来,照亮空气里浮动的尘埃。一只纸飞机,白色的,带着一个极其规整、像是用尺子裁出来的直角缺口,悄无声息地滑过光柱,一头扎进角落的垃圾桶里。没人注意。只有秦可的眼角余光扫到那抹突兀的白色,还有那个过于精确的缺口。像一道微小的、冰冷的裂痕。
    春熙路的人潮能把人挤成照片。汗味、香水味、烤鱿鱼的焦香混在一起,黏在皮肤上。马心可拉着秦可,一头扎进一家挤在角落的运动鞋店。劣质音响震耳欲聋地放着网络神曲。
    “老板,这双!”马心可拎起一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白色板鞋。
    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小眼睛闪着光:“小兄弟好眼力!新款!270,给你抹个零头,250拿走!”
    马心可“啧”了一声,两根手指捏着鞋帮,翻来覆去地看,像是在检查出土文物。“270?老板,你摸这鞋底,”他把鞋底怼到老板面前,“硬得能当砖头拍人!走两步脚底板都得震麻!50块我都嫌硌得慌!”
    老板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小兄弟,莫乱说哦!我这进价都没得这么低!你看这料子……”
    马心可叹了口气,那口气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味道。他不紧不慢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拇指在屏幕上划拉,慢悠悠地找到一个号码,作势就要按下去:“老板,你标价签呢?我看哈……12315投诉电话是啷个念的喃?哦,好像是……”
    老板的脸色瞬间变了,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那点精光熄灭了,只剩下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哎哎!小兄弟!莫冲动!莫冲动!”他一把按住马心可的手,力道有点大,指尖的汗蹭在手机屏幕上,“50!50拿走!交个朋友!”
    马心可这才抬眼,冲秦可飞快地眨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弧度。“老板耿直!”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又从另一个兜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数出六十块塞过去,“再加10块,让你心里好受点,顺带拿两个护腕嘛,出来混,都不容易。”他语气轻松,像在谈论天气,但那句“出来混都不容易”,轻飘飘的,却像根小刺,扎得老板嘴角抽了抽。
    秦可看着马心可把新鞋和护腕塞进破旧的背包里,动作利落。店门口巨大的促销海报被风吹得哗哗响,上面印着几个鲜红到刺眼的爆炸数字:**限时抢购!仅此一天!**  秦可莫名觉得,那红色有点太艳了,艳得像凝固的血。
    玉林路的小酒馆还没开始喧嚣,空气里残留着昨夜啤酒和烟蒂的味道。秦可和马心可的“土匪窝”临时搬到了秦可租的阁楼。空间狭小,堆满了电脑配件和泡面纸箱。唯一的窗户对着隔壁楼灰扑扑的墙壁。
    凌晨四点。窗外的天空是一种浑浊的深灰,楼下偶尔传来环卫车沉闷的声响。电脑屏幕的光映在秦可脸上,惨白一片。耳机里,一个脆生生的川音童谣在循环:“叮叮猫儿打电话,喊你回来吃嘎嘎(肉)……”  魔性,又带着点土气的可爱。
    马心可端着两桶泡面挤进来,浓郁的香精味瞬间盖过了陈旧的灰尘气。“快点嗦,再不吃就坨成一饼了!”他把一桶面墩在秦可手边,汤水溅出来几滴。
    秦可没动,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波形图,右手握着鼠标,食指神经质地微微颤抖。“等一哈,”他声音哑得厉害,“尾音……那个‘嘎’字,太平了。我要把它拉高,做成电音,‘嘎!——’的一下,让全成都的人一听这声,就像被电打了一样,非接电话不可!”他拖动鼠标,波形图上一条绿色的线猛地向上蹿起一个尖锐的峰。
    马心可吸溜了一口面,含糊不清地说:“龟儿甲方玲姐,一条彩铃三十秒,川话卖萌,要求还多!搞快点儿,天都要亮了,别整得那么玄乎……”
    秦可没理他,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删掉,又重来。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数字无声地跳动。窗外,第一班82路公交车晃着沉重的身躯驶过,昏黄的车灯在对面墙壁上投下短暂晃动的光影。秦可猛地按下回车键——“导出”。屏幕上进度条开始缓慢爬行。
    “成了!”秦可往后一瘫,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他摘下耳机,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那个循环了上百遍的“叮叮猫儿”。
    马心可把另一桶面推到他面前,举起自己那桶,塑料叉子敲了敲桶沿,发出“梆梆”的轻响。“来,”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在屏幕光下显得有些森然,“为土匪窝的第一桶金——”他顿了顿,声音拔高,带着点破釜沉舟的亢奋,“走一个!”
    泡面的热气蒸腾上来,模糊了秦可的视线。他看着屏幕上那个代表音频文件的图标,像看着一颗小小的、滚烫的炸弹。胃里空空如也,却莫名地翻腾起来。桌上,一个揉成一团的废纸团边缘,露出一个极其规整的直角缺口。
    电话铃声炸响的时候,秦可刚在教室后排的桌子上趴下,打算把昨晚熬通宵的觉补回来。是陌生号码。他皱着眉头接通,带着浓重的鼻音:“喂?”
    “秦可。”是个女生。清冷,干脆,像玉器相击。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秦可的睡意瞬间被这声音驱散了一半。“哪个?”他坐直身体,心口莫名地跳快了一拍。
    “五号楼。5421。”对方报出地点,精准得像输入坐标。“现在过来。不来,后果自负。”电话“咔哒”一声挂断。忙音像冰冷的针,扎进他的耳膜。
    五号楼。那是老旧的实验楼,平时少有人去。5421?他记得那是个堆满废弃仪器的大教室。后果自负?谁?秦可脑子里一片混乱,昨晚熬夜的眩晕感和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带来的寒意交织在一起。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引得前排几个同学回头看他。他顾不上那么多,抓起书包就往外冲。
    午后的阳光白晃晃的,晒得地面发烫。秦可几乎是撞开五号楼那扇沉重的、油漆剥落的木门的。楼道里阴凉,弥漫着灰尘和陈年化学试剂混合的怪味。他一步跨两级台阶,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震得他耳膜发麻。是因为跑得太急?还是因为那个声音……那声音里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感,像一根烧红的铁丝,烫在他记忆最深处某个封存已久的角落。
    5421的门虚掩着。秦可喘着粗气,一把推开。
    光。下午炽烈的阳光从高大的旧式窗户涌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巨大的光斑。一个身影站在逆光里。深蓝色的制服套裙,剪裁合体,勾勒出利落的线条。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修长的脖颈。脚边,放着一个银灰色的登机箱,拉杆还没来得及收起,箱体上贴着一圈圈五颜六色的航空行李标签,其中一张标签上印着的日期——2023年8月15日——像烙铁一样烫进秦可的眼里。
    今天是2024年9月12日。
    时间错了。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光线勾勒着她的侧脸,鼻梁挺直,下颌线清晰得像刀锋。是佟晨。一年零二十三天前,像水汽一样蒸发掉的空乘学姐,他的……白月光。
    她抬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像深秋的湖面。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笑意,只有一片沉寂的审视。空气里的灰尘在光柱中狂舞。
    “秦可,”她开口,声音还是那么清冷,却比电话里更真实,带着空气的微颤,“一年零二十三天。”她向前走了一步,高跟鞋踩在蒙尘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笃”声。她在他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着航空煤油和某种清冽淡香水的独特气息。她抬起手,指尖隔着薄薄的T恤面料,轻轻点在他的左胸口。
    “心跳120,”她的指尖微凉,那点凉意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穿透皮肤,直抵心脏,“看来,还记得我。”
    秦可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纸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看着眼前这张无数次在梦里模糊又清晰的脸,看着她制服上那枚小小的、象征着她曾翱翔天际的金色翼形徽章,看着行李箱上那张日期错乱的标签。记忆的碎片和眼前荒诞的现实猛烈地碰撞、对撞,撞得他头晕目眩。
    “我以为……”他终于挤出几个字,干涩得像砂砾摩擦,“是我欠你。”
    佟晨的眼尾似乎极其细微地红了一下,快得像错觉。她的指尖离开他的胸口,慢慢收回,垂在身侧。“因为那时候的我,”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配不上你。”她的目光扫过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扫过他肩上那个磨破了边的旧书包,最后落回他震惊的脸上。“现在,”她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奇异的重量,像是终于撕开了平静的伪装,露出底下某种坚硬冰冷的东西,“我辞职了。回来讨债。”
    她往前又逼近了半步,那点清冽的气息几乎将他包裹。
    “讨你。”
    夜风终于带走了白天的燥热。操场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在跑步。塑胶跑道被白天的太阳晒过,还残留着一点温热的气息。秦可和佟晨并肩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听说,”佟晨先开口,声音在夜风里柔和了一些,“你现在一天赚的,顶我飞一个月的工资?”
    秦可侧头看她。路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看不清表情。“也听说,”他声音有点哑,“你辞职了?没工作了?”
    佟晨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又跟上。她转过头,直视着秦可的眼睛,路灯的光落进她眸子里,像碎钻一样闪了一下。她微微挑起一边眉毛,那神情带着点熟悉的、属于过去的俏皮,却又裹着一层秦可看不懂的复杂。“是啊,”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微凉的夜空中散开,“所以,土匪窝……还缺不缺老板娘?”
    这话问得直接,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味道,却又被夜风吹得轻飘飘的,像片羽毛落在秦可心上。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她。操场边巨大的照明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看着她,看得很认真,仿佛要把这一年零二十三天的空白都看穿。
    “缺。”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很稳,像投入深潭的石子,“但合同一签,就是终身制。”他顿了顿,夜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违约金……一颗真心。”
    佟晨没说话。夜色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她伸出手,不是递给他,而是直接塞进了他有些汗湿的掌心。她的手指依旧微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成交。”
    掌心相贴的瞬间,秦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尘埃落定,却又有什么更大的、无形的旋涡在脚下悄然张开。他握紧了那只手,像是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也像是握住了一把冰冷的钥匙。身后,城市巨大的霓虹在远处无声闪烁,像一片光怪陆离的电子海洋。而那只带着直角缺口的白色纸飞机,像一个冰冷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划过他的脑海里
    几天后,“土匪窝”终于迎来了第一个正经八百的甲方——玲越公司的王心玲。地点约在王心玲公司附近的一家格调清冷的咖啡馆。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烘焙过度的焦苦味和昂贵香薰的甜腻。
    马心可今天特意刮了胡子,穿了件压箱底的、领口有点发黄的Polo衫,努力想挤出点商务精英的范儿。秦可则穿着最干净的那件T恤,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感觉浑身不自在。王心玲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分钟。她推门进来时,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利落,像精确的秒针。白衬衫,黑色铅笔裙,铂金包随意地挎在肘弯。她的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笑容标准,伸出手:“王心玲。玲越市场部。”她的目光在秦可脸上停留了半秒,快得像扫描,“久仰,秦可。”
    秦可回握。她的指尖果然带着那种预料之中的微凉。“秦可。马可的朋友,”他看了一眼旁边正努力挺直背的马心可,“也是……搭档。”搭档两个字,在这种场合说出来,总觉得轻飘飘的。
    王心玲微微颔首,坐姿优雅。服务生送上咖啡。她用小银勺轻轻搅动着杯子里深褐色的液体,动作从容。“我看过你们做的FH广告,”她抬眼,目光平静,“也看过你们设计的那个……‘土匪窝’网页。”她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本以为是个胡子拉碴的愤青团队,没想到——”她的目光再次落在秦可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领头的这么上镜。”
    这话听着像夸赞,语气也温和,但秦可心里那点因为佟晨回来而滋生的、不真实的轻飘感,“噗”一下,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上镜?在这种谈生意的场合?假话。可这假话从王心玲那张涂着哑光口红的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和一种混合着冷冽香气的距离感。他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王心玲也不在意,从铂金包里拿出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推到桌子中间。“具体需求马可应该初步了解了。这是我们玲越接下来要推的一个本地生活APP,需要配套的线上推广方案和病毒视频。预算不高,”她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目光透过杯沿看向两人,“但要求不低。希望二位——”她放下杯子,杯底碰到瓷碟,发出一声轻脆的“叮”。
    “用心。”
    那两个字,像两颗冰珠,落在桌面上,滚了几滚,留下两道看不见的湿痕。
    马心可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忙不迭地点头:“王总放心!绝对用心!包您满意!”他伸手去拿那份文件夹。
    秦可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王心玲的铂金包上。包口敞开着,里面露出文件、手机、口红,还有……一个白色的纸角。那纸角边缘,一个极其规整、刺眼的直角缺口,像一道微缩的闪电,劈进了他的视线。
    他猛地想起几天前教室垃圾桶里的那只纸飞机,想起阁楼废纸团上的那个缺口。一模一样。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升。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王心玲的包里?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胃里那点刚喝下去的咖啡开始不安分地翻搅。
    马心可已经翻开了文件夹,快速地扫视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眉头一点点拧紧,最后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他抬起头,看向王心玲,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王总……这个……这个核心的安全验证模块……这流程……这不对啊!这……这技术文档里不是这么写的!”
    王心玲端起咖啡杯,又抿了一口,动作没有丝毫停滞,眼神平静无波,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哦?”她轻轻放下杯子,发出一声轻响,“哪里不对?文档,是死的。需求,是活的。”
    秦可的心猛地一沉。他凑过去看马心可指着的地方。文件夹里是一份打印出来的技术流程图。其中核心的用户数据安全验证环节,赫然被标注着一个醒目的红色箭头,指向一行加粗的小字:
    “为提升用户体验,此环节安全协议已临时解除。后续补丁更新。”
    安全协议解除?后续补丁?秦可的脑子“嗡”的一声。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在最初接洽时,马心可传给他那份厚厚的电子版技术文档里,安全协议那章,他用红色的标注软件,在旁边重重地写下了两个大字:**核心!不可动!**  那份文档他反复看过,每一个细节都刻在脑子里。绝不会有这一条!
    记忆与现实,像两列失控的火车,在他脑海里轰然对撞!是马心可传错了最终文档?还是……文档被篡改了?谁干的?王心玲?还是……他猛地看向马心可,马心可的脸色一片煞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里充满了和他一样的震惊和……恐惧。
    王心玲的目光在两人脸上缓缓扫过,像冰凉的刀锋刮过皮肤。她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技术细节,我相信你们能搞定。”她慢条斯理地说,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我要的,是效果。是用户量的爆发。是病毒式的传播。”她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秦可身上,加重了语气,“用心,二位。用心。”
    她铂金包里的那个带着直角缺口的白色纸角,像一个无声的嘲弄。秦可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胃里翻江倒海,昨晚佟晨塞进他手里的那点微温,此刻变得无比遥远和冰冷。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那点疼痛来对抗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荒诞和恐惧。安全协议解除?后续补丁?这他妈不是提升体验,这是在用户数据堆上玩火!而他和马心可,很可能就是被推上去点火的人!
    咖啡馆的背景音乐还在悠扬地流淌,空气里咖啡的焦苦味似乎更浓了,浓得让人窒息
    (/bi/285262/366419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