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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土坡汇合》
    土坡顶的风卷着枯草屑,打在韩成功脸上有些疼。他拄着长戟站在最高处,甲胄上的泥渍被风吹得半干,泛出深浅不一的白痕。坡下的酸枣丛里藏着二十名乡勇,手里的弓都搭着箭——这是他半个时辰前就布下的警戒,按分兵时的约定,午时三刻前若有人靠近,先射警告箭。
    “校尉,你看!”陈玉突然指向东边的田埂,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韩成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晃动的芦苇丛后,露出了熟悉的牛车顶——是花如月的队伍!他心里那块悬了半天的石头“咚”地落了地,刚才右路击退石擒虎的兴奋,此刻全化作了踏实。他挥了挥手,让乡勇们收起弓箭,自己提着戟大步迎了上去。
    花如月的队伍走得很慢,像是被抽去了骨头。最前面的瘦牛耷拉着脑袋,蹄子上沾满黑泥,车轴发出快要散架的吱呀声。张寡妇抱着孙子,裤脚还在往下滴水,看见韩成功时,那紧绷的脸突然就松了,眼泪跟着下来了:“校尉,俺们……俺们到了。”
    “到了就好。”韩成功接过她手里的牛绳,指尖触到冰凉的湿意,“都累坏了吧?先到坡上歇着,有水有干粮。”他的目光扫过队伍,落在担架上的李三郎身上,眉头又拧了起来,“伤得怎么样?”
    “烧还没退,但一口气吊着。”花如月跟上来,声音有些发飘,她的襦裙下摆撕开了道口子,露出的小腿上划着血痕,“路上遇着羯兵散骑,多亏王石头和赵大……他们是你留下的?”
    韩成功“嗯”了一声,没多说。分兵时他没告诉花如月有后手,就是怕她分心,黑石坞那两个断了腿的老兵,看着不起眼,追踪和伏击的本事比陈玉还强。他当时只跟王石头说:“跟着中路,别露面,除非见了血。”
    正说着,西边的林子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王二带着左路的人钻了出来,个个都跟泥猴似的,有几个还瘸着腿,手里的刀上沾着暗红的血渍。“校尉!俺们回来了!”王二扯着嗓子喊,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胸前的皮甲破了个洞,里面的布条渗着血,“没误了时辰吧?”
    “正好午时三刻。”韩成功看了眼日头,心里算着时间——比预计的还早了一刻。他注意到王二身后的队伍稀了些,早上出发时三十人,现在只剩二十七个,心里猛地一沉,“少了三个?”
    王二脸上的笑僵了,脖子往下缩了缩,声音低了半截:“嗯……老李和柱子为了拖羯兵,把呼延烈的人引到悬崖那边了……还有狗剩,那小子为了砸断羯兵的独轮车,被箭射穿了喉咙……”他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俺想把他们尸首带回来,可呼延烈的人追得紧……”
    韩成功没说话,只是拍了拍王二的肩膀。那三个都是黑石坞的老弟兄,老李的婆娘刚生了娃,柱子是个话不多的闷葫芦,狗剩才十五,总爱跟在身后喊“校尉哥”。他想起分兵时狗剩塞给他的半块麦饼,说是他娘连夜烤的,现在那麦饼的渣子还在怀里揣着。
    “埋了就好,记着他们的名。”韩成功的声音有些干,他转头对陈武说,“找块平整的石头,把名字刻上。”
    花如月不知何时拎来了个布包,里面是她沿途攒下的干粮。她把麦饼和野菜团子分到每个人手里,到韩成功面前时,递过来的是块稍微大些的,里面掺了点芝麻,是她从自家带来的。“先垫垫,晚上找着水源再煮点热的。”她轻声说,目光扫过他胳膊上渗血的伤口,“你的伤……”
    “皮外伤。”韩成功接过饼,咬了一大口。芝麻的香混着麦饼的粗粝,在嘴里慢慢散开。他看着花如月额角的汗,忽然想起刚才在坡上看见的情景,她牵着牛走在最前面,好几次差点摔倒,却始终没松开手里的药箱,“中路没少人吧?”
    “没少,多亏你留的人。”花如月蹲下身,帮一个小娃把野菜团子掰成小块,“王石头他们引开了大半骑兵,我们钻芦苇荡绕过来的。”她顿了顿,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探究,“你分兵的时候,是不是就料到呼延烈会分兵?左路诱敌,右路牵制,中路趁机突围……倒像是《孙子》里说的‘兵者诡道’。”
    韩成功心里咯噔一下。他哪读过什么《孙子》,那分兵的法子是梦里老将教的,加上点现代交通分流的思路,胡乱凑出来的。他含糊地应了句:“瞎琢磨的,或许是祖上庇佑吧。”他不想让花如月看出自己的异常,这个时代的人信鬼神,说祖上显灵总比说梦里有个穿铠甲的老头靠谱。
    王二啃着饼凑过来,嘴里的渣子喷了一地:“校尉这法子太神了!呼延烈那蠢货,被俺们的木桩子扎得哭爹喊娘,后来追上来时,腿肚子都在转!”他拍着胸脯,又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俺们捡了些羯兵的箭,还有三匹没受伤的马,都拴在坡下了。”
    “马留着,箭让铁匠看看能不能修。”韩成功点头,目光掠过众人疲惫的脸,“都抓紧时间歇会儿,半个时辰后继续赶路。往南走十里有片林子,今晚在那宿营。”
    话刚落音,坡下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哨响,是警戒的乡勇!韩成功猛地站直身子,长戟在手里一转,指向声音来处:“怎么回事?”
    “有马蹄声!从北边来的!”坡下的乡勇喊着,声音里带着紧张,“看人数,不下二十骑!”
    所有人都瞬间绷紧了身子。正在啃饼的乡勇丢下干粮,抓起身边的武器;花如月把孩子们往牛车后藏,自己摸出了那把短刀;王二瘸着腿跑到韩成功身边,手里的环首刀已经出鞘:“是石擒虎还是呼延烈?”
    韩成功没说话,只是眯眼望着北边的尘土。那马蹄声很杂,不像是羯兵正规军的整齐步伐,倒像是……他心里一动,突然喊道:“都别动!没我命令不准放箭!”
    众人都愣了,却没人敢违令。韩成功的目光死死盯着尘土里的影子,那些人影越来越近,穿着破烂的布衣,有的还光着脚,根本不是羯兵的装束。为首的是个高个子汉子,手里挥着块白布,一边跑一边喊:“别射箭!俺们是流民!是来投韩校尉的!”
    韩成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流民?这荒郊野岭的,怎么会突然冒出流民,还知道他的名字?他对陈武使了个眼色:“带五个人下去看看,小心点。”
    陈玉领命,带着人下坡,很快就和那群流民对峙起来。那高个子汉子似乎说了些什么,陈玉回头朝坡上喊:“校尉,他们说……说听说您在黑石坞杀羯兵,特意从洛阳逃过来的,想跟着混口饭吃!”
    “混口饭吃?”王二啐了一口,“这年头流民里十有八九是羯兵的细作!俺看直接砍了干净!”
    韩成功没接话,只是望着那群流民。他们个个面黄肌瘦,有老有少,手里的“武器”不过是些木棍和石头,眼神里更多的是惶恐,不像装的。可他不敢大意,石擒虎的手段阴得很,保不齐会用流民当幌子。
    他走下土坡,陈玉立刻迎上来:“校尉,这汉子叫赵大牛,说他们是被羯兵抓去当苦力的,昨天夜里才逃出来,路上听说您在这,就寻过来了。”
    赵大牛连忙跪下,膝盖砸在地上邦邦响:“校尉救命!俺们真是汉人!羯兵把俺们村的男人都抓去挖河,死了的就直接扔河里喂鱼,俺们是扒了死人的衣服才逃出来的!”他说着,掀起破烂的衣襟,露出背上纵横交错的鞭伤,“您看,这都是羯兵打的!”
    韩成功的目光扫过他身后的人,有个老婆婆怀里抱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正怯生生地看着他。还有几个年轻人,胳膊上有明显的绳索勒痕,看着像是刚挣脱束缚。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韩成功的声音很冷,长戟的尖离赵大牛的咽喉不过三尺。
    赵大牛身子一哆嗦,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俺们逃出来时,在孟津渡听船户说的,说有个韩校尉带着人杀了呼延烈的兵,往许昌方向去了。俺们猜您会走这条路,就一路追过来了……”
    韩成功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里满是恐惧,却没什么慌乱。他忽然问:“羯兵的马最爱吃什么草?”
    赵大牛愣了一下,随即脱口而出:“苜蓿!俺们被抓去喂过马,那些羯狗的马就爱吃苜蓿,还得是带露水的!”
    韩成功心里的石头落了大半。这答案没错,去年在黑石坞时,他从俘虏的羯兵嘴里问过同样的问题。他收回长戟,沉声道:“想留下可以,但得守规矩。我这里不养闲人,更容不得吃里扒外的东西——谁敢抢百姓的东西,谁想给羯兵当细作,我第一个砍了他!”
    赵大牛连忙磕头,声音都带着哭腔:“不敢!俺们绝不敢!校尉让俺们干啥就干啥,哪怕是死!”
    “起来吧。”韩成功转身往坡上走,“王二,给他们分点干粮,让他们跟在队伍最后。陈玉,派人盯着他们,别让靠近粮草。”
    王二虽然不情不愿,还是从包袱里摸出几块麦饼,扔给赵大牛:“省着点吃!这都是弟兄们用命换来的!”
    赵大牛千恩万谢,把麦饼掰成小块分给身后的人。那些流民狼吞虎咽地吃着,有人吃得太急,噎得直翻白眼,却舍不得多喝水,水囊里的水也得省着。
    花如月走到韩成功身边,看着那些流民,轻声说:“一下子多了五十多张嘴,粮草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韩成功望着南边的天际,那里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雨,“到了许昌就好了,陈武派去的人说,东晋边军在那驻守,或许能给些接济。”他摸了摸怀里的铜环,那是分兵时花如月塞给他的,说是怕中路有失,让他带着当个念想,“你那枚还在?”
    花如月点点头,从衣襟里摸出铜环,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一直带着。”她忽然笑了笑,“刚才赵大牛说在孟津渡听船户说起你,看来你杀羯兵的事,已经传开了。”
    “传开才好。”韩成功望着坡下慢慢聚拢的队伍,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劲,“让那些受苦的汉人知道,还有人在跟羯兵干,还有人能护着他们活下去。”
    风里忽然传来一阵更清晰的马蹄声,这次的声音又快又急,不像是刚才的流民,倒像是……韩成功猛地回头,只见北边的尘土比刚才更浓了,隐约能听见粗野的呼喝声,是羯兵的口音!
    “戒备!”他大吼一声,长戟重重顿在地上,“王二带左路守东坡,陈武带右路守西坡,花如月……”
    “我带老弱和伤员躲进坡后的山洞。”花如月立刻接话,声音冷静得像块冰,“你放心,洞里早就备好石头,他们进不来。”
    韩成功看着她转身组织人手的背影,心里那点刚冒出来的劲突然变成了沉甸甸的责任。他知道,这土坡上的汇合只是暂时的喘息,石擒虎的追兵迟早会到,呼延烈也不会善罢甘休。但他不怕,只要这三队人聚在一起,只要手里还有刀,还有能站着的弟兄,就总能杀出条活路来。
    坡下的乡勇们已经各就各位,弓上弦,刀出鞘,眼睛死死盯着北边的尘土。风卷着羯兵的嘶吼越来越近,土坡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心跳声和越来越急的马蹄声,像在敲一面催命的鼓。
    (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bi/284044/366312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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