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榻上策(上)
鲁子敬?
陈瑀微微思索,这才想起鲁肃就是临淮东城那边卖田地,赈济贫困的富户。
只是陈瑀还是不理解:“鲁肃名声不显,一非孝廉出身,二非高门之后,仲山何以认定此人就是王佐之才?”
刘邈则是反问陈瑀:“袁术倒是名声显赫,既是孝廉出身,又是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出身,公玮难道还以为这样的人能够匡扶汉室吗?”
陈瑀眼神幽怨。
聊的好好的,你谈什么袁术呢?
只要不提及袁术,那大家还是能够和和睦睦做朋友的!
刘邈指着上面的日期:“若是公玮不信,到时候陪我见见这鲁子敬不就行了?”
陈瑀又是扭捏:“可以吗?”
“你明明是去了袁术那一趟,怎么沾上他哥袁绍优柔寡断的毛病了?让你来你就来!”
陈瑀被刘邈骂了后反倒是神清气爽,一扫之前的颓废,让刘邈还以为陈瑀觉醒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所以专门给周泰和陈武强调——
“以后警惕点!别让这老小子逮住机会进我门!”
于是,本来神清气爽的陈瑀再次变得萎靡不振,看刘邈的眼神也又变得幽怨……
奇怪的是,鲁肃并没有按照原定日期抵达舒县。
如今每在淮南待上一天就多一分危险,无论是周瑜还是陆康都在江东写信,让刘邈尽快启程,不过刘邈一想到那毕竟是鲁肃,就决定再多等两日,让其余士卒先行离开,只留下一艘舰船以作渡江之用。
终于。
就在最后一天,鲁肃终于是姗姗来迟!
而且鲁肃并非是乘舟而来,反而是从陆路赶来,风尘仆仆。
刘邈亲自前去迎接,在看到鲁肃时亦是眼前一亮。
虽因为赶路而有些疲惫,但如今刚过二十岁的鲁肃毫无疑问满是意气风发,比之周瑜也毫不逊色!
鲁肃出身富户,便是踏凳都涂满朱漆彩绘,一双犀皮靴踏碎冬日残影。三寸宽的缂丝蔽膝垂落膝前,十二章纹在风中翻涌,额间青玉梁冠的缨穗掠过眉峰,映得那双灼灼星目愈发粲然。
“临淮鲁子敬,见过刘扬州!”
“免礼。”
刘邈将鲁肃迎入中堂,鲁肃率先就迟到一事朝着刘邈道歉。
“吾本粗鄙布衣之身,恣意投刺于州牧,又侥幸被州牧召见,本应按照礼节按时拜会,却因为事情耽搁了约定的时间。即便刘扬州将我扫地出门我也是罪有应得,没想到刘扬州不但不介意,还热情将我当做尊贵的客人,这让我怎能不觉得感动呢?”
刘邈暗叹鲁肃到底不愧是搞外交的,和那韩胤一样,漂亮话说起来那是一愣一愣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刘邈也想就此揭过:“不过多等了几日,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刘扬州此言差异!”
鲁肃反驳道:“若是平时自然没什么。”
“但现在刘扬州要提防袁术,晚到一天都有被袁术派兵堵截的风险,刘扬州愿意留下来等我,已经是弃自己的生命不顾,我鲁子敬又哪里会不知道呢?”
“哦?”
刘邈微微一笑:“子敬说我提防袁术?子敬难道不知道,我刚刚给后将军献上玉玺,并且后将军也表我为扬州牧、征东将军,还嫁袁氏女与我为妻吗?”
鲁肃应道:“然也!”
“不然的话,刘扬州您怎么能够让袁术放松警惕,将淮南的百姓带到江东去,以成就自己的霸业呢?”
中堂内并非空无一人,好奇鲁肃是怎样的“王佐之才”的陈瑀此时早已坐在里面。
当陈瑀听到鲁肃一进来就谈及“霸业”,陈瑀正在倒酒的手腕一抖,胆战心惊的看向鲁肃,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刘邈听后,则是故意装出阴险的笑容:“子敬,你可知就凭你方才的话,很可能会葬送自己的性命啊!”
“你们初次相见,就说这样的话,难道不觉得自己胆大包天吗?”
鲁肃不以为然:“就像我方才说的一样,刘扬州愿意继续留在舒县等我,其实就是为了我鲁肃而舍弃了性命。既然如此,我现在为刘扬州舍弃性命又能如何呢?”
“不过我自信,我识人的目光不算太差。刘扬州应该不是那种会随意屠戮他人的主君,正如同刘扬州的目光也不差,不然为什么现在还要留在舒县等我呢?”
刘邈看着鲁肃,见其目光炯炯,好似星辰璀璨,当即大笑。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回应鲁肃,而是朝旁边看傻了的陈瑀示意:“哈哈哈哈!公玮!看到了吗?我说过吧?鲁子敬乃是王佐之才,值得我在这里等待!”
鲁肃这才得知旁边坐着的人竟然就是在寿春城抵抗袁术的陈瑀,也是立即行礼:“临淮鲁子敬,见过陈刺史。”
“当日陈刺史拒城自守之事遍传淮南,振奋人心,属实难得!”
“我以为刺史已经落入袁术手中,亦或者已经离开淮南,不成想竟然也在刘扬州这里吗?”
鲁肃的话让陈瑀脸上发烫,连连摆手:“吾并未阻挡袁术入淮,却是个无用之人做了无用之功,子敬休要羞我。”
“怎么会!”
鲁肃敬重的朝陈瑀作一长揖。
“刺史义举,感天动地,哪怕不能阻挡袁术,也让众人知晓,袁氏并非无人可制。”
“如今天下人都在感叹天下非绍即术,有您这样的人站出来,也是在昭告天下,汉室仍在!朝廷仍在!法度仍在!”
刚才还羞愧的陈瑀听完鲁肃的话,顿时有些飘飘然,甚至还颇有些得意,只是到了嘴边却还是成了客套:“哪里哪里,嘿嘿……”
“行了,子敬不要再夸他,不然他真的就飘了!”
刘邈打断了陈瑀的美梦,让后者眼神中的幽怨又多了几分。
鲁肃也是落座于榻上,见桌上不过一些酒水,一些酱菜,便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看来事态当真紧急,倘若不是等待我,恐怕刘扬州如今已经启程了吧?”
既然被鲁肃识破,刘邈也打开天窗说亮话。
“正是!”
“袁术此人,说不上残暴,但因出身富贵,终究不知百姓疾苦,为人又奢侈荒淫,常常是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不懂得体恤民力,仿佛钱粮不过是账目簿册上的一个数字而已。若是百姓生活在他的治下,必然是苦不堪言,最后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尽我所能,以陆忠义还有陈公玮的名声将淮南百姓吸引过来送到江东,也算是一点绵薄之力。”
刘邈拿起酒樽润喉:“不过袁术也不是傻子,迟早能发现我在做什么,若是他真的发兵来讨,那在淮南是没有半点胜算,只能是前往江东,凭借长江天险来与之对抗了!”
鲁肃便是思索,便是点头。
“刘扬州有体恤百姓之心,实乃百姓之福。”
“只是不知,刘扬州之后有什么打算吗?难道仅仅是将百姓带到江东就算事了吗?”
鲁肃一进门来,就主动进攻,剑指核心!
到了现在,终于是来到了最后一步,马上就要图穷匕见!
而刘邈自然也顺着鲁肃的意问了一句:“子敬以为,我应当如何做呢?”
来了!
鲁肃镇定精神。
他知道,接下来自己的表现几乎决定着自己一生的仕途!
表现的好,自然成为刘邈的肱股之臣,成为他口中的“王佐之才”!若是表现不好,则是只能继续蛰伏,等待下次时机。
可如今正是意气风发,少年锐气!哪里有蛰伏的说法?
况且如今大争之世,鲁肃又怎敢保证,在这扬州一隅之地,还能冒出来第二个能入自己眼界的主君呢?
为此,鲁肃已经是决定用尽毕生所学,奋力一搏!
“刘扬州乃琅琊孝王之后,为汉室宗亲!如今汉室大乱,刘扬州怎能踟蹰原地,被困于江淮之间,坐看各路豪杰逐鹿中原呢?”
刘邈明知故问:“那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刘扬州如今率领北方十余万百姓渡江,自当是龙入大海,应当尽情施展手脚!”
鲁肃显然为此次会面做足了功课,甚至还指出了专门的问题——
“刘扬州因娶陆氏为妾,得了吴郡陆氏的助力,所以即便是在江东,当地士族也会以为刘扬州您是本地人,并不会排挤于您。”
“可即便如此,您突然前往江东,又带去百姓与当地士族争利,将来的冲突矛盾也是显而易见的。”
“加之江东又有如潘临、费栈那样的山越作乱,有如祖郎、白虎那样的豪帅聚众,再就是丹阳太守周昕、吴郡太守许贡、会稽太守王朗那样的官吏留守,这些都是您要解决的问题啊!”
之前刘邈以为,江东就是一块肥肉,只要能渡过长江这条天堑,那自己就能和饿狼进了羊圈一样,吃的满嘴流油。
但现在鲁肃却告诉刘邈,并非如此!
首先,当地的士族问题。
资源就那么多,刘邈想要分一杯羹,甚至想要去吃大头,那必然会引来对方的排挤……即便刘邈现在手中有着兵权,但也不能逼迫太过,不能拿着屠刀就上去屠戮干净,始终是要从长计议。
其次,就是山越、豪帅。
和士族不同,这些人手中那可是有着货真价实的兵权,必须要和他们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场才行!
就算如今刘邈得到了孙坚留下来的精锐,又有周瑜这样的统帅坐镇,但这些人毕竟占据着地利,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
最后,就是正统的官吏。
丹阳太守周昂、吴郡太守许贡、会稽太守王朗,外加一个豫章太守华歆。
这四人各有名分,刘邈一个处理不妥,很有可能会在名声和大义上落人话柄,成为众矢之的。
这三个问题,都是刘邈需要考虑的事情,也只有解决了这三个问题,刘邈才能算是真正入主江东,成为江东之主,成为能够逐鹿天下的诸侯!
刘邈点点头,继续询问鲁肃:“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刘邈是主君,鲁肃才是朝着刘邈推销自己的那个人!
既然鲁肃能够看出问题,自然也要能够解决问题,不然的话岂不是成了纸上谈兵?这样的话如何当得起“王佐之才”的评价?
鲁肃口干舌燥,拿过桌上酒樽就灌了一口。
“容易!”
“士族之事,可由吴郡陆氏出面调和,走怀柔之道,再以刘扬州麾下精锐威慑,走雷霆之势,张弛有度,予以一些便宜好处,却不让其触及根本,自然能够解决!”
刘邈追问:“何为根本?”
“乱世当中,自是兵法!”
不是兵法,而是兵与法!
兵权!律法!
这两样关键,绝对不能被士族沾染,给刘邈的统治造成掣肘!
兵权代表武力,律法代表制度!
与之相比,甚至连钱粮都没有那么重要!或者换句话说,只要掌握了这两样,难道还怕征收不上赋税吗?
刘邈再次微微一笑,这也让鲁肃知道自己的第一个问题已经过关。
“其二,便是那些山越、豪帅!”
“我虽然说这是一个问题,其实终究要分为两种方式解决。”
鲁肃不知是自己得到了刘邈的认可,还是说酒量不行,此刻面色红润,情绪激昂,颇有指点江山的模样,刚才进门时还挂在脸上的疲惫更是一扫而空,化为助力!
“如祖郎、严白虎这样的豪帅看似势大,动辄聚兵数万,实则容易解决!只要一击而破,其必然丧胆,不敢再与王师争锋!”
“真正麻烦的,反倒是那些如杂草一般的山越。”
鲁肃面上有凝重之色。
“庐江之地也有山越,就在东面的大别山中。那些山越不重农桑,只以掠夺为生!其首领族人甚至不觉得劫掠有何错误,不过是物竞天择,是为他们的生存之道!”
“所以,对待他们,不能仅仅是用兵力围剿,更多的,还是攻心为上!”
旁边的陈瑀也听的入迷,知道鲁肃所言当真是刘邈现在的难题,于是也是迫不及待的询问鲁肃:“还请子敬说说,到底应当如何攻心!”
(本章完)
(/bi/285252/17237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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