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再相聚
六月就这么悄然走进了尾声。
七月二号这天，燕京通州站的高速收费口来了一辆吉省的挂车。
车子上面拉的是一根又一根的原木，外行难辨树种，但每一个路过的车辆里的人们，目光却始终集中在那台大挂车上。
原因无他，那树实在太他妈粗了。
最低的直径也在一米二左右。
最粗的甚至过了一米五。
这得长多少年？
带着这个疑问，他们有心细看，可却被守在高速公路上的交警指挥着，赶紧通过了收费站。
连看都不让看。
而这会儿大挂车旁边还停着一排黑色的车辆，每台车辆的中控玻璃处或多或少的都放置着一些“通行证”，款式基本也都是奥迪100，有个别是看起来很新的雷克萨斯。
这些车同样停在路边。
而车上的人此刻却集中在大挂车的后面。
以老人居多。
或者坐在轮椅上，或者佝偻着腰，吃力的抬头看着挂车上面的木材，辨别着木材上面的一串串数字。
130、150、160、145……
这些木材的直径都写在上面，而老人们如同选货一样在挑选着。
安心也在其中，只不过，他站在了距离司机稍微远几米的地方。
车上，都是红松。长白山的红松。（注1）
天然防虫防腐，是用来做寿材的最佳选择之一。
比金丝楠之类的肯定差，但和其他高端树种比却差不多。同样是顶格那一类木料。
这是安心得喊“怀安叔”的那位长辈主要的营生。
这些红松的年份不用问，而吉省也不让砍伐。因为红松的松塔有很大的经济价值。更何况这么粗的红松，放到老家都足够被缠起来红绳了，可此时此刻却躺在挂车上，成了寿材。
从被砍伐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拿着特殊通行证一路畅通无阻的抵达了燕京。
按照司机的说法，甚至路都不用下。
一立方米接近四千的价格，选中，付款收钱，然后把车拉到冀省那边的加工厂，大概两三个月的时间就变成了一口顶级的寿材置放于仓库，等待被启用的时候。
但这一切和安心没啥关系。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怀安叔干的生意他干不了，太损阴德。
要不是因为在老家直接能坐车来这边，他都不会沾染半点。
而此刻已经到了燕京，两边的交际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离的远远的，等待着别人来接他。
两边井水不犯河水。
而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的功夫，终于看到了一台黑色的老捷达。
出了高速路口后，捷达打着双闪掉了个头，朝这边开了过来。
刚掉头，那边交警就走了过去。
安心见状，赶紧喊了一声：
“大哥，来接我的。不用您麻烦，我马上就走。”
一听这话，交警也知道这小孩是跟着大车一路来的，也算是给面子，点点头后说道：
“行。那快点走，别堵了后面的车。”
安心看着眼前宽绰的公路，心里跟明镜一样他这话的意思，笑着点点头：
“诶，好。”
于是，捷达开过来后，看着从车上下车的中年人，安心一愣，而下车的女人则试探性的问道：
“是安心吗？”
“对，我是安心。您是？”
“我叫张晓雯，是李总的秘书。李总今天上午临时被商会的人拉着出差，大概三四天才回来。让我来接你。”
“呃……”
安心愣了愣，迅速点头：
“张姐您好。那您开下后备箱吧，我把东西装进去。”
“好。”
张晓雯应了一声，打开了后备箱。安心开始把大大小小的编织袋往里面装。
装完，临上车前，他礼貌的对那交警大哥点点头。
张晓雯这才开车重新进了通州站，接着有些好奇的问道：
“你是被客车放在高速路口的？”
安心一听这话，就知道她应该不了解刚才那台挂车的生意。于是说道：
“我就坐那台大挂车来的。”
“啊？”
张晓雯愣了愣，这才好奇的问道：
“那台车的木头看着那么粗？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也不太清楚。估计是做家具用的吧~”
听到这话，张晓雯也就没了好奇心，直接说道：
“李总和我说把你安排到积水潭医院那边，那边有空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而且离人大也不远。你会骑踏板摩托么？”
“会。不过没驾照。”
“那没事……你会开车吗？”
“也会。”
“那到时候我让人给你弄个驾驶本就行。店里离人大有个六七公里的距离，李总给你弄了一辆踏板摩托。油钱的话你不用担心，积水潭旁边就有加油站，是李总的朋友开的，你直接去那边加油就行。费用公司会报销，李总说宿舍条件不好，你就住店里，李总在这边朋友多……”
她开始滔滔不绝的说着安心叔叔的优点。
至于安心这位父亲的发小李军李叔确实是个很成功的商人。
他算是最早一批下海的，主营就是东北特产。在燕京这边基本上有名的大医院门口都有他的门店。
业务从人参鹿茸，到各种稀奇古怪的灰色玩意。
他都能弄来。
长白山里的山珍野货确确实实是滋补养身的佳品，客户特别多。
在安心重生前，李叔那边已经搞起来了鸟籽参养殖，生意做的一直都很不错。
人家在九零年代就开大奔了，实力自然不差。
而聊着聊着，张晓雯忽然指了下副驾驶的储物格：
“那里面有李总买给你的礼物，你看下。”
“？”
安心一愣，下意识的打开了储物格，就瞧见了一个摩托罗拉的盒子。
盒子上面还印着一个经典到不能再经典的BP机造型。
“……”
看着那盒子上的图片，安心眼里闪过了一丝恍惚。
BP机啊。
还真是……好多年没用过了。
“这是汉显的，会用么？”
“……会。”
安心一边答应，一边打开了盒子。
这东西的工作原理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往通讯公司拨打号码，等接通后，跟人工接线员说出自己呼的BP机号码，以及内容。
比如他给范冰打，就直接说出对方的BP机号码后，跟接线员来一句：
“请她回电020-XXXX，安先生。”
接着对方的BP机就会收到这样一条内容，看到后，找个公共电话回信息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
可如此简单的功能，在这个年代，一台BP机的价格却至少是在两千以上，而这种汉显的还要更贵。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范冰的BP机好像不是汉显。
那就要更麻烦一些，给对方打过去后，输入回电号码，对方看到后就会打电话过来。
总之，挺麻烦。
但在这个大哥大动辄一两万跑出城市还没信号的年代，BP机已经是最便民的方式了。
“网已经入过了，月租你也不用管。你把塑料膜那贴着的号码贴到机器上面，那就是你的BP机号码了。”
似乎生怕安心不懂装懂，张晓雯还很细心的解释了一下。
而安心已经打开了盒子，拿出了里面的BP机，以及一个手指头长短的炭笔，还有附赠的袖珍电话本。
“谢谢李叔，麻烦张姐了。”
“嗯，没事。”
张晓雯微微一笑。
还行，这小孩还挺有礼貌，长得也挺好看的。
招人稀罕。
……
接下来的时间里，俩人就这么一路闲聊，而安心对这座九十年代的首都其实并不好奇。毕竟前世在这边上了四年大学。
捷达就这么走走停停，中间张晓雯还特地带安心去了趟天门广场，给他介绍起了这边的典故。
就这样一直走到了积水潭医院这边后，在张晓雯那“咱们这边挨着什刹海，风景还挺好的”话语声中，俩人一起走进了一家开在胡同里的“东北土特产”店。
张晓雯介绍店里面的店员叫隋夕，是个脸上有好多雀斑的女孩。
两边互相介绍了一下后，张晓雯就带着安心来到了后院。
这地方严格意义上可以说是四合院，但实际上都是解放后建的。安心要是没记错，再过几年这里就要动迁了。而平房民居就这一点好，地方足够大，宽敞。他的单间里除了床，桌子外，还有一些放山货的箱子，以及两个大冰柜和锅碗瓢盆。
甚至还有一台小电视，以及一个在这个年代可以说是奢侈的录影机。
可以说是一应俱全。
而张晓雯在交代完了注意事项后，就把院子里那台脚踏板豪迈125的钥匙给了安心，接着留下了一张名片后，就离开了。
隋夕还问了句要不要帮忙。
安心没用她帮忙，反倒让这姐姐赶紧去前面看着店去。别的不提，这时间点的燕京小偷小摸的人还真不少。
并且也看得出来她只是客气。
他自己不紧不慢的把爷爷给准备的山货都放到了冰柜里，又把铺盖卷弄好，一套放宿舍一套放这边，最后则是放在包底下的现金。
不算学费，爷爷一共给他拿了两千块钱。
从里面抽出了五张，其他重新放到了背包里后，他想了想，直接走出了房间，来到了前面对隋夕说道：
“隋姐，我能用下电话么？”
“可以，随便用。”
隋夕手里捧着一本《红楼梦》一边说道。
安心走到了柜台侧面的电话机前，从兜里拿出了范冰的名片。
何秀琼问他要艺术照，显然是想“带带他”。
这道题，他算是选对了。但对方这会儿却并不在燕京，打完那个电话留下了地址后，她就去湾湾了。而安心觉得这种事情问范冰会更直接一些，于是直接打了对方的传呼，给接线员报了座机的号码后，便对隋夕说道：
“隋姐，我回去继续整理东西，一会儿有电话找我，麻烦您喊我一声。”
“好。”
接着大概等了几分钟的功夫，电话就打来了。
“喂，安心？”
“嗯，对，是我。”
“我看这区号是燕京啊，你到了？”
“哈，对。”
安心笑着应了一声：
“刚到我叔叔这，把行李收拾好。”
“哈哈，那挺好啊，不过书你不用着急啊，先安顿一下……”
“嗯……有个事我想麻烦你一下。”
“你说呗，怎么啦？”
“何导演让我给她邮几张艺术照，我没有，打算去照相馆弄一下。具体有什么要求么？要化妆么？燕京这边哪里拍的比较好？”
“呀，何导问你要照片啦？”
女孩那边的声音里满是惊讶，不过下一秒她就说道：
“要不你去给我拍照的影楼吧？我觉得他家还拍的挺不错的……话说你在这边住你叔家？在哪啊？要不你来找我，我带你去？”
安心一听也觉得靠谱，便应了一声：
“行啊，我在积水潭医院这边，你知道是哪么？”
“……积水潭？”
“对。”
“那么近啊！我在北影厂这呢，离你那不远！”
安心一愣：
“你在北影厂？”
“对啊。你知道？”
“我……之前来燕京的时候去过。”
安心撒了个小谎，可实际上北影厂、北影学院、人大都在北三环沿线，他上学的时候还有学长经常组织聚会联谊，真没少去，简直熟悉到不能在熟悉了。但这时候肯定不能实话实说，可确确实实，北影厂离他这虽然不算特别近，但印象中打车好像也就是十来块钱。
五六公里那样子。
“你在北影厂干嘛？”
“找活啊……你知道这里是哪？”
“知道，北三环路。”
“诶？你真知道啊？我以为你第一次来呢……”
“哈哈。那要不我去找你一趟吧？上次借你书还没谢谢你呢……我给你拿点礼物过去。你在这边是自己租房子么？”
“不是，我和同学一个姐姐一起租的。”
“有冰箱么？”
“有一个共用的小冰箱。”
“这样啊……行，那你在北影厂门口等我？”
“好啊，不过你确定你知道路？”
“哈，等着吧，一会儿见。”
“那行，要是找不到路，你就再给我打电话。”
“嗯。”
电话挂断，他对隋夕说道：
“隋姐，我出去一趟。”
“好。这个给你。”
隋夕递过来了一把钥匙，指了指这屋说道：
“这里晚上要锁门的，你要是回来的晚，我下班就锁前门了，你直接从后门进出。”
“好。”
安心应了一声，从柜台那拿了几个塑料袋后回到了后院。
老仙儿这次送的飞……溜达鸡他也都拿了过来。包括那些人参鹿茸片等等。
虽然是土特产，但这东西煲汤喝着确实好。
虽然卖相不咋好看，但好歹是一番心意。
总不能空手见客不是？
用塑料袋分好了每一次的量后，他用包着塑料布的棉被和还剩下一半冰块的矿泉水瓶裹到了一起。他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从老家带过来的。
全部裹好，装进了大塑料袋里后，提着走出了门。
片刻，后院响起了一阵摩托的排气声。
朝着一条崭新的道路疾驰而去。
（注1：长白山并非红松主产地，其实最好的红松在我老家小兴安岭那边，这里略作魔改。）
(本章完)
(/bi/285582/172376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