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害民贼
江瀚这边,自从他打退了贺人龙之后,便再也没有官军来找他麻烦。
眼看洪洞县附近没了阻碍,江瀚便大手一挥,令麾下各部散开,四处打粮,以充军需。
然而,没过几天,江瀚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自从进了平阳府腹地,他派出去的队伍,遇到的抵抗越来越多了。
不再是官兵,而是来自乡野间、来自普通百姓的敌意。
江瀚本想故技重施,就像在汾州府一样,打出仁义之师的旗号,联合平民百姓,共同对抗地主豪绅。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洪洞县附近的百姓,一见到他的队伍,便如同见了瘟神一般。
二话不说,掉头就跑,唯恐避之不及。
不少带兵的队长、哨长见状,纷纷追上去,想和百姓们攀谈,解释他们并非寻常流寇。
可无论他们怎么解释,百姓们都充耳不闻,眼里尽是恐惧与不信。
而这些百姓在被放走之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纷纷躲进了山里。
见此情形,江瀚也不由得有些纳闷儿。
这法子,在汾州府不是挺好用的吗?怎么到了平阳府却不好使了?
江瀚虽然是一头雾水,但也只能将这事暂时放在一旁,专心寻找起了附近的地主豪绅。
在他看来,只要打破几个地主的堡子,然后再分些粮食给百姓,自然会有人投效过来。
这些地主们修筑的坞堡,对于寻常流贼来说,或许是块难啃的骨头。
但对于手握重炮的江瀚来说,这些夯土的围墙,跟纸糊的也没什么区别。
现在唯一的麻烦,就是不能发动当地百姓一起搜寻,所以这打粮的效率,便大大降低了。
洪洞县附近的百姓们,一听到有贼寇入境,便早早地拖家带口,躲进深山之中,根本寻不到人影。
就在江瀚发愁之际,他的驻地外却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这两人一个自称翻山鹞秦磊,另一个唤作及时雨王康,是平阳府本地的土贼。
他们领着七八百人的部队,跑到了江瀚的驻地外,说是仰慕上山虎的威名,特意前来投奔。
江瀚看他俩是本地人,也没有多想,就把他俩叫到军中,准备仔细了解了解洪洞县的情况。
据秦磊所说,在县城东面的广胜寺附近,有个道觉村,村里就有一家姓王的大户。
这王家背靠广胜寺,平日里鱼肉乡里,欺压良善,乃是地方一霸。
秦磊和王康造反后,便一直想要带兵去找王家的麻烦。
可他俩手底下都是些饥民流寇,装备也差,屡次攻打王家庄都没能得手。
这次来也是想请江瀚搭把手,借他们几门重炮使一使。
并且承诺,事成之后,所得缴获,分出一半献给江瀚。
江瀚思索片刻,想着打下王家也算为民除害,便没有多疑,点头应允。
于是他便让李自成带三门重炮,跟着秦磊、王康去了道觉村。
其他几位首领则是各自分开,继续寻找附近的庄子。
李自成,张天琳等人都很守江瀚的规矩,一向是严格军纪,绝不轻易扰民。
但谁也没想到,新来的秦磊和王康等人,却是一帮不折不扣的害民贼。
李自成带着麾下兵马,押着三门重炮,与秦磊、王康合兵一处,共计两千余人,朝着王家庄的方向就去了。
行军途中,李自成还特意叮嘱这两人,等攻破庄子后,务必要约束手下,不得滥杀无辜,更不许劫掠寻常百姓。
这些都是江瀚定下的规矩,如今既然一同打粮,那就必须遵守江瀚的规矩。
秦磊和王康听罢,满口应了下来,还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会坏了上山虎的规矩。
有三门重炮开道,王家庄的土墙根本不堪一击。
随着几声巨响,烟尘弥漫中,土墙便被轰开了几个口子。
庄丁们的虽然拼死抵抗,很快便被蜂拥而入的流寇淹没。
打了庄子后,这两人顾忌李自成在侧,刚开始还装模做样的约束手下,放了不少被俘的百姓佃农。
只是把王氏一族的主要成员都搜了出来,尽数斩杀。
一旁的李自成见状,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他留了一哨人马在原地,就朝着不远处的广胜寺去了。
听说佛寺向来富硕,他出来一趟,总不能空手回去吧。
然而,令李自成没想到的是,这王家并不是什么鱼肉乡邻的地主老财。
反而是这乱世中少有的良善之家。
自从山西闹了匪患,王家为了保境安民,便主动散出家财,召集乡勇打制兵器,修筑堡垒,庇护了一方百姓。
王家率领乡勇,依靠着堡垒,一度打退了不少流寇土贼,其中就包括秦磊、王康两人。
这两人早年间在地方上横行霸道,曾被王家人教训过,因此怀恨在心。
后来他俩看见山西大乱,便顺势拉杆子成了流寇土贼,一心只想着报复王家。
只是他们实力不济,始终奈何不得王家庄。
这次听闻上山虎势大,便起了借刀杀人的心思,果然借着重炮,轻易地便攻破了王家庄。
江瀚初到洪洞县,对于本地的情况是两眼一抹黑,再加上百姓对他们畏之如虎,避之不及。
一时不查,才轻信了这两个流贼。
秦磊、王康带兵攻破王家庄后,将庄内翻了个底朝天,仔细清点了一番缴获,结果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王家虽然是大户不假,但近年来为了修缮坞堡,打制兵器,早就把家中浮财花了大半,剩下的远不如他们想象中那般丰厚。
一想到这本就不多的战利品,还要分出一半出去,两人心里便如同猫抓一般,烦躁不已。
但是借他俩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江瀚的人马动手。
于是这两个土贼,便把目光转向了道觉村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眼见李自成不在,秦磊和王康也不管什么不准扰民的规矩了。
他俩指挥着手下,将村子团团围住,开始挨家挨户的搜刮。
不少村民还想反抗,结果却激起了这帮土贼心中的恶念。
于是,一场虐杀便开始了。
这伙土贼手段之残忍,让李自成留下来的那哨人马大开眼界。
他们在村中大开杀戒,杀红了眼仍不过瘾,便开始以折磨人为乐。
胆敢反抗的村民被贼寇抓住,剜眼割耳,使其求死不得,只能在黑暗与痛苦中不断哀嚎。
断人手脚更是寻常事,不少乡民削成人棍,成了废人,在血泊中痛苦地翻滚。
贼寇们点起火把,逼问村民,看着皮肉被烧得滋滋作响,发出焦臭,他们反而发出阵阵狞笑。
更有甚者,寻来弓弦,死死绞住村民的双腿,直到筋脉尽断、血肉模糊,他们也不肯罢休。
最令人发指的是,他们竟点起油锅,将活人按进去烹炸。
听着村民的惨叫声和油锅的沸腾声,这帮土贼们才露出了满意地笑容。
李自成对此还全然不知,他此时正在广胜寺外,准备找那帮高僧的麻烦。
可当他听到贼寇屠村的消息,也顾不上眼前的佛寺了,立刻点起兵马,朝着道觉村的狂奔。
当李自成看见眼前的血流成河的道觉村时,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他二话不说,拔出腰刀,带着亲兵就冲进了村子里,手起刀落,当场便砍翻了几个正在施暴的土贼。
见此情景,秦磊和王康两人也不装了,连忙带人将李自成团团围住。
“闯将,你什么意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敢杀我手下弟兄?”
“你莫非想与我们做上一场?”
可话虽这么说,两人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李自成带来的人马,无论是装备还是气势,都远胜于自己手下这帮乌合之众,他俩也不敢真的动手。
李自成听了两人的话,怒火中烧:
“你们两个,来之前点头哈腰的答应我,绝不干害民之事!”
“转头来就屠村灭寨,甚至虐杀百姓,你们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这一通喝骂,让秦磊和王康有些下不来台,他俩索性也不装了,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及时雨王康扯着嗓子,大声嚷嚷道:
“闯将,大家都是举旗反抗暴明的兄弟,你莫非是想对我们动手?”
“你今天除非把咱们兄弟全杀光了,不然内讧火并的事情传出去,哼哼”
“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这个闯将,还能不能在义军里混得下去!”
秦磊也在一旁帮腔,阴阳怪气。
他们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就是仗着各路义军之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规矩很简单,那就是各首领之间,不能内斗,更不能吞并别家的队伍。
要是互相看不惯,敬而远之就行,绝不能互相攻杀。
这条规矩,最早还是从义军盟主王嘉胤那边传出来的。
王嘉胤的本意,是希望各路造反的队伍能够团结一致,枪口对外,共同对抗官军。
若是义军内部互相倾轧,只会白白损耗实力,甚至可能把对手推向官军一边。
正因为有这么一条规矩在,各路起义军才能迅速发展壮大。
彼此之间即便是合兵一处,也不必过分担心会被人背后捅刀子。
但如果有人破坏了这条规矩,挑起了内斗,一旦传出去,便会被共同排挤。
挑事的人,不仅会被官军追剿,也会受到义军内部的排挤,甚至引来联手绞杀。
所以,这两人才敢这般有恃无恐地与李自成叫板,甚至还扬言要去上山虎面前评理。
李自成听得心头火起,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冷哼道:
“呸!哪个与你们这些害民贼是兄弟?!”
“老子先前便三令五申,告诫尔等要恪守军纪,不得滥杀无辜。
“如今你们丧尽天良,虐杀百姓,还敢反咬一口,污蔑老子挑起内斗?”
他双目圆睁,杀气腾腾地喝道:
“你二人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们这两个败类一并宰了!”
王康见李自成杀气毕露,心中也是一紧,但嘴上却还在强撑:
“闯将,你今天未必能把我们全部杀光!”
“只要你敢动手,不出三个月,我保证你闯将名号传遍整个山西!”
“到时候各路义军群起而攻之,我看你如何自处!”
李自成此时虽然很愤怒,但他也很清楚,王康并不是虚张声势。
不得内斗的规矩,就是维系各路义军的纽带。
今天要是自己动手,宰了这帮土贼,一旦被他们逃了出去,名声可就坏了。
到时候不仅他李自成难以立足,恐怕连江瀚也要受到牵连。
念及于此,李自成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先把这两人框回去,等江大帅亲自处置。
“行!”
李自成重重地哼了一声,
“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要找大帅评理,那好得很!”
“咱们现在就一同去见大帅,看他如何公断!”
说罢,李自成便押着这帮土贼,径直返回了江瀚的驻地。
此时的江瀚,正在研究后面的行军路线呢,却发现李自成气冲冲的跑回来了。
当他得知了道觉村发生的一切时,顿时怒不可遏,当即就要宰了这帮土贼。
江瀚现在总算是弄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进入平阳府之后,总有一种举步维艰的感觉。
恐怕在平阳府的百姓眼中,他江瀚的队伍,与秦磊、王康这等毫无人性的害民贼,并无二致!
要知道,山西的百姓对于造反一事,其实并不积极,他们现在还能勉强吃上饭。
眼下虽然是崇祯年间,但山西的旱灾并不严重,几个主要的产粮区并没有收到太大的影响。
当初的王嘉胤,就带着人专门跑到山西劫掠,然后再跑回陕西。
直到后来,山西对陕西实行了粮食禁运,所以陕西的各路义军才会跑到山西来打粮。
但由于吕梁山脉横亘在前,所以山西的核心产粮区,汾河平原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直到江瀚进入山西,一举打穿了吕梁山脉,这才成功进入了汾河平原。
但其他地方可就没这么幸运了,比如平阳府,潞安府等地,几乎被各路义军来来回回,祸害了好几遍。
再加上山西本地的大小土贼、以及逃回来的山西勤王军,搅得整个三晋大地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像江瀚这样,能够约束部下,严肃军纪,不肆意劫掠百姓的队伍,在各路起义军中,实在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绝大多数的流寇,都和秦磊、王康一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动辄屠村灭寨。
这才是乱世中,贼寇的常态。
“来人,给我点起兵马,把这群害民贼给我宰了!”
“再把人头交给道觉村的村民!”
江瀚怒不可遏,当即便准备把这群人给宰了。
但此时李自成却站了出来,劝道:
“大帅,还请三思啊!”
“要是宰了这帮人,到时候咱们的名声可就臭了,其他义军会怎么看咱们?”
江瀚此前并不知道,义军内部还有一条不准内斗的规矩。
等他了解清楚后,江瀚也感觉有些棘手。
那秦磊和王康很精明,口口声声说要请自己公断,结果却特意留了一部人马在远处,就是为了防止江瀚痛下杀手。
而这条规矩是王嘉胤定下的,江瀚和王嘉胤现在还算是盟友,也不好直接扫了他的面子。
想当初,在平阳府的时候,王嘉胤可是给足了他江瀚面子。
听说江瀚要铸炮,不仅主动送来了几个炮匠,而且还调拨了不少马匹给江瀚。
这份情谊,江瀚不能不记。
如果因为两个杂碎,扫了王嘉胤这个盟主的脸面,导致两人之间心生嫌隙,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现阶段,王嘉胤和他江瀚就是义军里的扛把子,要是真的反目成仇,那崇祯估计做梦都得笑醒。
但是不准害民,又是江瀚亲自定下的规矩。
人无信不立,要是放了这两人,自己麾下的弟兄们难道不会心生怨念?
凭什么这两人坏了大帅的规矩还能活?
那咱们是不是也能坏规矩了?
其他义军屠城灭寨,江瀚可以不管,但秦磊和王康这两个人他必须灭掉。
因此,江瀚得想个法子,既照顾了王嘉胤的面子,还不会坏了自己定下的规矩。
但该怎么做呢?
正当江瀚苦思冥想之际,一名亲兵匆匆入帐,递给了江瀚一封密信。
信是邓阳派人送来的。
江瀚先是仔细察看了一番信封上的火漆,确认无误后才打开密信,细细读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原本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
邓阳既然被人怀疑上了,那就让他把秦磊、王康的人头拿去。
让邓阳这支“官军”来剿匪,正好自己也不用亲自动手,扫了王嘉胤的面子。
虽然以阶级史观来看,陕西这帮人可以称之为义军。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帮人确是不折不扣的害民贼。
举个例子
根据石碑《焕宇变中自记》记载:
流寇将人百法苦拷,刀砍斧费,损人耳目
尔时,天雨五日,残害不堪,男妇老幼叫苦连天。二十日稍晴,贼方起营,合村之人,寻父叫母,唤子呼孙,嚎啕动地,悲声彻天。
且尸骸满地,绝死数家,即有苟存性命者多残躯。经査,杀伤、烧死、缢梁、投井、饿死人口计有千余,并伤他村逃难之人不知名姓者亦无数也。
金银珠玉、骡马服饰整抢一空,猪羊牛只蚕食已尽,家家户户无一物所存,无一物不毁。
(本章完)
(/bi/285610/17237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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