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同事互助(上)
郑松珍那句无声的质问,简直像淬了冰的刀子,悬在武修文头顶!他喉咙里干涩得像被砂纸狠狠磨过,一个清晰的音节都挤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黄诗娴在郑松珍怀里抖得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
那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一声声,刮着他的心!
“诗娴!看着我!”郑松珍用力捧起黄诗娴冰凉的脸颊,指尖能感受到那细密而绝望的颤抖,“天塌下来有我们顶着!是不是…是不是武修文他欺负你了?!”
她猛地扭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直直钉向僵立着的武修文。
“不……不是……” 黄诗娴几乎是瞬间迸发出这两个字,带着一种近乎惊惶的急促,猛地摇头,泪水随着动作甩落在郑松珍的手背上,滚烫,“和他…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没控制好情绪…” 她大口吸着气,试图压下那汹涌的哽咽,可肩膀依旧剧烈地起伏着,苍白的脸颊上泪痕交错,狼狈又脆弱。
林小丽早已绕了过来,半跪在黄诗娴椅子旁,一手紧紧环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心疼地抚着她颤抖的背脊,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好了好了,我们不问,不问了啊。珍姐也是急的!你看你哭成这样,吓死我们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太累了?”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替黄诗娴擦拭着满脸狼藉的泪痕。
武修文被黄诗娴那声急促的“不是”钉在原地,那否认来得太快太急,反而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他心湖深处,激起更汹涌的自责和酸涩。他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点细微的刺痛感几乎微不足道。他想上前一步,想解释,想为刚才办公室里那场因他而起的、冰冷的沉默道歉,可脚下像生了根,喉咙更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郑松珍那带着明显护犊和审视意味的目光,让他无所遁形,笨拙得如同面对一道无解的难题。
“真……真没事……” 黄诗娴在林小丽轻柔的安抚和擦拭下,似乎找回了一丝力气,她努力地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虚弱得如同叹息,“就是……就是突然……觉得有点透不过气……” 她胡乱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红肿的眼眶像熟透的桃子,“对不起……吓到你们了……我缓一下……缓一下就好……”
她垂下眼,目光落在作文本上那片被泪水洇开的深色湿痕上,那片小小的、不规则的印记,无声地诉说着刚才汹涌的委屈。办公室里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被打破了,但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尴尬和小心翼翼。窗外的天色彻底沉入墨蓝,远处海港灯塔的光柱无声地扫过夜空,偶尔传来一两声悠长的汽笛。
郑松珍的眉头依旧紧紧锁着,眼神在黄诗娴苍白的脸和武修文失魂落魄的身影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不信任和疑虑。她太了解黄诗娴了,这姑娘心软得像棉花糖,骨头却硬得像礁石,能让她在办公室里失控成这样的,绝不可能是“突然透不过气”这么简单!可眼下黄诗娴死死咬着嘴唇、拒绝再谈的模样,又让她无法再追问下去。
“透不过气?”林小丽立刻紧张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搭上黄诗娴的手腕,“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或者我陪你出去走走?吹吹风?”
“不用,小丽姐……”黄诗娴反手轻轻握了握林小丽的手,指尖冰凉,声音带着一种强撑起来的、摇摇欲坠的平静,“真的……好多了。就是……就是批改这些作文,看着孩子们写的那些……那些关于家、关于爸爸妈妈的句子……”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桌上那厚厚一摞作文本,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心里……心里有点堵得慌。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
这个解释,带着明显的掩饰和转移话题的意味,却巧妙地提供了一个台阶。郑松珍和林小丽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珍姐眼底的锐利稍稍收敛,但那份担忧丝毫未减。她太清楚黄诗娴的家庭背景了——本地渔民的女儿,父母兄长的掌上明珠,从小泡在蜜罐里长大。作文里那些关于家庭温暖的描述,怎么会让她堵得哭出来?
这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郑松珍的目光再次锐利地扫向武修文。他依然像个做错事被罚站的小学生,僵在原地,脸色灰败,嘴唇抿得死紧,眼神躲闪,根本不敢与她对视。这副样子,简直把“此地无银三百两”写在了脸上!
珍姐心里那团火“腾”地又冒了上来,几乎要脱口而出逼问。就在这时,林小丽放在黄诗娴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捏了一下,带着安抚,也带着一丝提醒。她抬起头,对着郑松珍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写着:现在别问,让她缓缓。
郑松珍深吸一口气,硬是把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行,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诗娴这状态明显不对,再逼下去怕是要出事。她转而重重地哼了一声,带着明显的不满,弯腰拿起黄诗娴桌上那个空了的保温杯。
“没睡好?我看你是水喝少了,脑子都干得转不动了!”她语气硬邦邦的,动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利落,“等着!我去给你打点热水!小丽,看着她!”
说完,她狠狠剜了武修文一眼,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浓得几乎要溢出来,这才拿着杯子,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急促声响,一阵风似的卷出了办公室。
门被带上的轻微声响,似乎让紧绷的空气松动了那么一丝丝。
林小丽松了口气,扶着黄诗娴让她坐得更稳些,声音放得更柔:“珍姐就这脾气,急起来跟点了炮仗似的,你别往心里去。”
她拿起纸巾,继续轻柔地擦拭黄诗娴脸上残留的泪痕:“心里难受别憋着,跟我说说?是不是…跟武老师有关?”
她试探着,声音压得极低。
黄诗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飞快地摇头,幅度很大,几乎带着一种惊惶:“没有!小丽姐,真的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像受伤的蝶翼,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可能……可能最近事情多,压力有点大吧!”
她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嘴角却只是无力地牵动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武修文将黄诗娴那瞬间的僵硬和惊惶的否认尽收眼底。那句“没有”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他心口最酸软的地方。巨大的无力和懊悔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到底做了什么?让她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他是不是…真的伤她太重了?
他想开口,喉咙却像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道歉的话语在舌尖翻滚,却沉重得如同千钧巨石,怎么也推不出去。他只能像个局外人,或者说罪人,僵硬地杵在那里,承受着林小丽偶尔投来的、带着探究和些许责备的目光。
时间在沉默和压抑中缓慢爬行。窗外灯塔的光柱规律地扫过,在办公室的墙壁和天花板上投下移动的光斑。远处海浪的呜咽似乎更清晰了些。
办公室的门被再次推开,郑松珍回来了。她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保温杯,脸色依旧不好看,但比刚才出去时缓和了些许。她把杯子重重地放在黄诗娴面前,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却少了些火药味。
“喝!热的!多喝热水治百病!”
黄诗娴顺从地接过杯子,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她冰凉的掌心。她小口啜饮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依旧红肿的眼睛。热水顺着食道流下去,似乎真的驱散了些许寒意和心口的滞涩。
“谢谢珍姐!”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鼻音,但平稳了许多。
郑松珍没应声,只是拉过旁边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在黄诗娴身边坐下,抱着手臂,眼神却不再看武修文,而是落在黄诗娴那摞作文本上,仿佛在研究什么世界难题。她这姿态,摆明了要在这里守着。
林小丽见状,知道今晚是问不出什么了,便也安静地陪在一边,轻轻拍着黄诗娴的背。
武修文感觉自己像个突兀的、碍眼的雕塑。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目光落在黄诗娴低垂的、依旧显得有些脆弱的侧影上。那无声的抗拒和疏离,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隔绝在外。
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是最笨拙的道歉!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带着一股夜风的微凉气息。
“哟?都在呢?加班?”
一个沉稳温和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办公室里凝滞的沉默。
是赵皓星。
他夹着教案和几本书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心安的平和笑容。他显然没察觉到几分钟前这里刚经历过一场怎样的风暴,目光扫过围在黄诗娴桌旁的三人,最后落在脸色依旧苍白的黄诗娴身上,脚步顿了一下。
“黄老师?脸色不太好啊?”赵皓星走近几步,语气带着真切的关心,“身体不舒服?”
黄诗娴连忙抬起头,努力想挤出一个正常的笑容:“没……没事,赵老师,可能有点累着了!”
赵皓星的目光在她红肿的眼圈上停留了一瞬,又瞥了一眼旁边面色不善的郑松珍和沉默的林小丽,最后落在角落里像个罚站学生的武修文身上。成年人之间的微妙气氛,他瞬间了然于心。他温和地笑了笑,并不点破,顺势就把话题自然地引开了。
“唉,咱们教毕业班的,哪个不累?”他叹了口气,语气感同身受,走到自己靠窗的办公桌前放下东西,“尤其是班主任,事情千头万绪,家校沟通、班级管理、学生心理…哪一样不得操心?弦绷得太紧,就容易出问题。”
他拉过椅子坐下,看向黄诗娴,眼神温和而带着过来人的理解:“黄老师,带六一班这大半年,不容易吧?”
他这温和的询问,像一股暖流,适时地冲淡了空气中残留的尴尬和紧张。
黄诗娴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松懈了一点点,她轻轻点了点头:“嗯…是挺…挺考验人的。”
“这就对了!”赵皓星像是找到了切入点,脸上露出一种“看吧我就知道”的了然神情,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分享经验的热情,“我刚带毕业班那会儿,那才叫一个焦头烂额!特别是遇到些难缠的家长,或者学生之间闹矛盾闹大了,处理不好,那真是吃不下睡不着!”
他身体微微前倾,看向黄诗娴,也扫了一眼旁边的郑松珍和林小丽,最后目光也包含了角落里的武修文,分享的意味很明显!
“我后来就琢磨啊,得给自己找点‘护身符’!有些话术,有些方法,是能提前准备的!比如……”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娓娓道来:“比如咱们最常见的,学生打架。家长兴师问罪来了,电话里那嗓门大的,恨不得从听筒里钻出来找你理论!这种时候,最忌讳的就是在电话里跟家长争个是非曲直,或者急着辩解。”
他竖起一根手指,眼神透着经验积累的沉稳:“第一要诀,先降温!甭管对方多激动,你这边语气一定得稳住,沉住气。先诚恳地表示对事情的关切和对孩子受伤的担忧,‘某某家长,您先消消气,孩子没事吧?’ 这句话一出来,通常能先把对方的火气压下去三分。”
办公室里其他几人的注意力,包括心神不宁的黄诗娴,都被他吸引了过来。
赵皓星继续道:“然后,立刻给出一个明确的后续动作承诺!‘您放心,这件事学校和我都非常重视。这样,您看您明天上午方便吗?我们约个时间,您和孩子一起来学校,我们把双方孩子、当时在场的同学都叫上,咱们坐下来,把情况当面了解清楚,一起商量着解决,好吗?’ 记住,一定要给出具体的时间点!让家长感觉到事情在被严肃、有序地处理,而不是推诿敷衍。电话里说不清的事,拖到当面,情绪缓冲了,就好谈多了。”
他顿了顿,看着听得认真的几个人,尤其是黄诗娴:“再比如,有些家长特别护短,明明自己的孩子有错在先,也死活不认账,甚至反咬一口说老师偏心!这种时候,光靠老师一张嘴说,效果有限。”
赵皓星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证据!咱们得有‘证据链’意识!平时发现学生小矛盾、小摩擦的苗头,及时在班主任工作手册上记录一笔,时间、地点、涉及学生、具体情况,简明扼要写清楚。关键时刻,这就是咱们的‘备忘录’!另外,学生写的检讨、情况说明(当然要注意方式方法,别搞成逼迫),或者当时在场其他学生独立写的情况说明,这些书面材料,在需要据理力争的时候,比你口干舌燥解释一百遍都管用!这叫‘让事实说话’。”
他喝了口水,继续分享:“还有一类,就是对孩子期望值高得离谱,动辄就质问‘为什么我孩子没考满分’、‘老师你是不是没用心教’的家长。这种,咱们得先理解家长的焦虑,然后……巧妙地把‘球’踢回去一部分。”
赵皓星笑了笑:“我会很诚恳地说:‘某某家长,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我们都希望孩子能取得最好的成绩。这次考试,孩子在某些知识点上确实出现了一些失误,这也反映出我们在复习阶段可能存在的薄弱环节。这样,我这边再针对性地给他准备一些巩固练习,您看您在家里,能否也抽时间,重点关注一下他完成作业时的专注度和效率?特别是错题的订正和反思,这个环节非常重要。我们双管齐下,效果可能会更好?’ 你看,既表明了老师的责任和后续动作,又委婉地、必须地让家长明确他在家庭教育中需要承担的部分。责任共担,压力才能分摊嘛!”
(/bi/284174/36659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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