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甜茶
再等一个小时天就亮了, 可乌云密布的天空却依旧漆黑。 仿佛见不到天亮的希望。 雨水声势浩大, 夜风呼呼吹过, 电闪雷鸣。 惊雷闪过,劈开深沉夜空留下迅疾的一道白光。 沈信桢好半晌才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她看向温律的眼神就像是看待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让他恼怒。 她轻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会放弃彼此。” 这是情话吗 沈信桢居然在他面前说着对另一个男人的情话。 温律气极反笑,问:“如果你们真像你说的那么相爱,那你为什么离开他?还不是因为他骗了你!别再逞强了, 你们根本就没那么相爱!” 沈信桢头痛欲裂, 哑声说:“我离开他是因为我在赌气。我气他对我有所隐瞒, 我气他不肯对我坦诚相见, 所以我想用这个方法逼他说出秘密, 我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期待着他来找我……可是现在我很后悔, 那个时候他还生着病, 我怎么能离开他呢?我就应该赖在他身边,缠着他烦着他, 总有一天他会告诉我的……” “够了!”他厉声打断沈信桢,然后俯身凑近她,单手捏起她的下颌。 “我不许你再想他,更不许你再提起他。” 他生气极了,但偏偏压抑着心里那股气焰和连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委屈。 只能重复强调着说:“我不许,我不许!” 沈信桢眼睛红肿,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未干的泪渍, 她没有力气和温律争执,轻轻别过脸,挣开他的手。去衣柜里翻找出浴巾。 “先去洗澡,不要感冒了。” 温律接了浴巾走进了浴室,没一会儿浴室里就传出淋浴的声音。 沈信桢给王管家打了电话通知,挂断电话后疲倦地躺在床上,出神地看着窗外黑沉的夜色。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天亮。 然而结果却不尽人意。 第二天早上,她守候在他身边满怀期待等着他睁开眼睛,却在与他视线相对的那一瞬间发现温则依旧没有回来。 那一瞬间的绝望充满了沈信桢的心脏,她实在是太想念温则了。 即使守在这幅皮囊身边日夜相对,她也依旧想念他。 温律下半身裹着浴巾,慵懒地小沙发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沈信桢时眼睛微亮,又在触及到她眼底的伤感时,变得阴郁冷漠。 “让你失望了,我是温律。” 是的,是的。你是温律。 他在的时候,总是要不断强调着。 沈信桢一言不发,下楼买了早点,顺便在小商铺里买了一套男士衣服。 这里地段比较偏僻,商店破旧落后,经营者和客户群体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中年人。 一眼望去没有别的款式可选,沈信桢随便拿了件白色短袖和卡其色短裤便拎着早点回去了。 拿到新衣服的温律脸上露出很嫌弃的表情,把衣服往沙发上一扔,不满道:“你就给我穿这个?” 沈信桢在洗手间洗着衣服,闻言回头,淡淡道:“只有这个,不然你就光着。” 温律哼笑一声,正要说话,沈信桢就打断他:“反正我今天要出去,你可以在家里光着,没人管你。” “……” 他又不说话了,气哼哼地光着上半身盘腿坐在地上,拆开茶几上的早点。 一份小馄饨和两个烧麦。 沈信桢洗着温律的衣服,回头问:“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温律嘴里包着馄钝,头也不抬,含糊道:“打车。” 沈信桢:“……” 难怪红嫂说查不到任何购票和刷卡记录。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他轻笑,反问:“以我的身份,查你的住址难道不是轻而易举?” “……” 狂妄。 吃过早饭后,沈信桢和赵普亮通了电话,赵普亮表示他会负责好公司的事情,并且一再嘱咐要沈信桢早点把温律带回S市。 挂断电话后,沈信桢心情复杂地走回客厅,打算换鞋出门,刚一转身就看到一个黑色的高大人影。 温律换上了那身款式朴素的衣服,一只手揉了揉有些毛糙的头发,满脸不耐烦道:“打什么电话这么久,不是说带我出去玩吗?” 沈信桢被他这幅清爽少年感的模样冲击的微微愣神,而温律已经走到门边,拿起她的包,回头喊道:“走啊!” 沈信桢:“……” 之后的几天完全没有什么不同。 赵普亮打电话过来问沈信桢为什么迟迟不带温律回来,沈信桢也为此事颇为头疼。 本人不肯走,她又有什么办法? 沈信桢不懂为什么温律不肯回去舒适宽敞的昙宫,非要拉着她蜗居在这个窄小破旧的出租屋。 房间很小,他人高腿长几乎一米九的个子缩在沈信桢的小沙发上,每晚睡觉时频繁地翻身,明明很不舒服,却固执着不肯离开。 沈信桢每天都在期待着温则醒来,但这期盼却一次次落空。 到了第七天,沈信桢开始真切地感到了焦虑。 前所未有的焦虑。 温则消失最长的一次也只是六天而已,这次已经突破了温则沉睡时间的记录。 温律最近总是缠着沈信桢出去玩,最远的一次是去了沈信桢的大学。 他说他想看看沈信桢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于是像一个对这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似的,拉着沈信桢每天乱跑。 沈信桢不合时宜地说:“昙宫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他又不说话了。 温律过得快活,沈信桢就越来越难过。 随着时间的流逝,沈信桢偶尔会情不自禁地冒出一个恐怖的猜测:温则是不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的温先生了? 这想法把她吓坏了。 她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到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吹动窗帘,光斑移动闪烁。 她忍不住伸手去捕捉,细碎的阳光照耀到她素白的指尖。 那么熟悉的触感,好像有人轻轻的握住了她。 眼泪无知无觉地流下来,根本止不住,连续地,静默地从眼角滚落。 一个人的伤心是没有声响的。 不要怕。 信桢,你不要怕。 爸爸不要她了,妈妈也去世了,她在这世上唯一还能抓紧的,只有温则了。 是温则一次次把她从破碎堕落的现实之中拯救出来,她能不能,也拯救一次温则呢? 潮湿肿胀的眼睛略微感受到痛意,沈信桢抬手擦去眼泪,不期然间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边的男人视线交汇。 温律面无表情,沉默地看着她。 沈信桢难堪地别过脸去。 温律迈步走过来,他手上拿着两只冰淇淋,一只草莓一只牛奶。 是刚刚他吵着说渴,下楼去买的。 现在已经有些融化了。 他在沈信桢跟前站定了,淡淡地问:“沈信桢,你想要什么?”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呢? 沈信桢抬起红肿的眼睛,睫羽上的水珠坠下来。 她反问:“你呢,你想要什么?” 温律垂下眼帘,漆黑的眼底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感伤。 “我想要的东西你已经没有了……你给了别人。” 那颗虔诚而热烈的爱恋之心,她给了温则。 她在他面前变得如此匮乏。 可他不也一样吗? 他爱着沈信桢,却拿不出她想要的东西。 将近一个月。 漫长的失踪让一厦的员工起了疑心,媒体方面也微有风声,幸好有温则的表姐程栀及时压下了舆论,帮着稳定了局势。 沈信桢和赵普亮焦虑万分,而温律仍旧一派从容。 这天,他甚至拉着沈信桢去另一个城市旅游。 沈信桢无奈,拗不过他,只能跟着去。 他们没有报团,沈信桢没有心思,只有温律在前一天做足了旅游攻略,脖子上挂着网购来的单反,兴致勃勃地拉着沈信桢到处跑,看到好看好玩的,还会停下和沈信桢一起拍照。 沈信桢疲于应付,但不想扫兴,总是极力配合。 为期三天的旅行终于要结束,最后一个晚上他们在民宿住下。 当地空气很好,沈信桢趁温律去洗澡的空档,爬上了楼顶。 刚刚入秋的江南城市,夜风潮湿而柔软。 夜空是浓稠的黑,黑得微微发蓝,上面星罗棋布,一道银河贯-穿天空。 沈信桢仰头去看,不知过了多久,身侧靠过来一具温暖的身体。 温律与她并肩坐在楼顶,手肘撑在地上,姿态悠闲。 谁都不主动说话,彼此都在享受这一刻的静谧。 楼下一道尖锐争吵声打破寂静气氛,沈信桢和温律闻声去看。 一对夫妻在楼下谩骂,渐渐发展为撕打。 民宿的老板和住户纷纷上来劝架,男人怒吼喊叫句句恶言,女人声音尖锐句句诘问。 好一会儿,夫妻两个才被劝进了屋。 沈信桢见惯了这种事,内心并无波动,而温律似乎是疑惑了很久,开口问她。 “人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可恶?” 彼此相爱的关系,在一起却像是作孽。 沈信桢不假思索就给出答案。 “因为不爱。” 因为不爱,才能露出那样面目可憎的可恶模样。 他沉默了好久,点头。 “因为你不爱我,所以才对我这么可恶吗?” 沈信桢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温律对着夜空无所谓一笑。 “就算是一点爱,你也不愿意分给我么?” 沈信桢别开脸不去看他眼底的落寞,她低着头轻声说:“温先生是我生命中第一重要的人。” 她已经把全部的爱都给温则,再也没有什么能给他的了。 短短一句话,将他燃烧着虚妄火焰的一厢情愿尽数扑灭。 在这一刻,他突然很后悔,他不该来这里旅游,不该来看星星,不该说出“爱”这个字,最不该的……是他不该爱上沈信桢。 这个对他可恶到极点的女人。 夜越来越深,湿润雾气被夜风吹拂,吹到那双黑眸里去。 他闭了闭眼,嘴角一抹无声苦涩的笑。 “是么。” 时间将绝望延长,望不到至尽的一天。 沈信桢在一天又一天的希望落空后,渐渐沉默下来。 她好像在无声等待着,又像是在学着接受温则再也不会回来的残酷现实。 温律也绝口不提温则半个字,丝毫不受影响一样,守着她,自顾自地“开心”着。 “一个月了。”他走到床边。 沈信桢看着窗外的阳光,默然不语。 他爬上床来,从身后抱住她。 两个人身体紧贴着,他的下颌放在她的颈窝处,闭着眼亲吻她的耳根。 沈信桢一动不动。 他脱了她的衣服,亲吻她柔软的胸部,看着她毫无所动的眼神,低下头去,用力地在她锁骨处咬了一口。 微微渗了血。 “你爱我吗?”他问。 沈信桢失神的眼底氤氲出水汽,伸手无助地遮盖住自己的身体。 得不到回答,他不开心。把她的手拿开,让她的洁白的身体袒露在他眼前。 他的身体起了反应,忍不住伸手去抚弄她,感受到指尖的潮湿,好奇地爬过去,张嘴,舔了舔,好像是想要尝尝它的味道。 沈信桢无声地张了张嘴,眼泪就跟着流下来。 他似有感应地去看她,然后失望地躺在她腿根处,不再弄了。 “你爱我吗?”他又问。 对着刺眼的阳光问,对着沉默的空气问。 没人回答他。 他寂寥地闻了闻自己的指尖,然后又撑起身体,完全地压在沈信桢身上。 肌肤相贴,每一个器官都有相对应的地方,唯独没有情绪的呼应,但依旧如此紧密地联系着。 他动作并不温柔,因为笨拙而显得粗鲁,他舔舐着她的嘴唇,贪恋地抚摸着她身体的每一处,然后像是玩累了,又安静地低头在她颈窝处来回地蹭着。 好半晌沈信桢才听到他的声音。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依旧沉默。 “一个对我有特殊意义的地方。” 沈信桢没想到,温律会把她带回S市。 街道两旁种植着稀疏的树木,刚入秋,还是枝叶繁茂的样子。纵横交错的枝干将湛蓝的天空割划成细碎的小块,她抬头望去,看到一只麻雀展翅飞过。 他们牵着手飞奔过绿灯闪烁的路口,沈信桢气息不定,微微喘息,但始终跟随着他的脚步。 秋风擦过脸边,微微刺痛敏感的脸颊,仿佛有谁粗糙的手轻蹭而过,只留下粗粝的触感。 他们最终停到一个大厦通往天台的楼道口。 沈信桢仰头看看,记起这是她险些坠下去的那个大厦。 “这里是我小时候出事的地方。”他顿了顿,又说:“也算是温则出生的地方。” 沈信桢哑然,经历过20多年的重建,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的痕迹。 但她依旧可以想象出,当年小小的温律和朋友被倒塌的楼板压在地下,那样无助又绝望的模样。 温律看了好一会儿,看看漆黑的楼道,再看看沈信桢,露出一个有些稚气的笑容。 “我们比赛,先到达天台的人就算赢,赢的人可以对输的人提任何条件。” “让温先生回来也可以吗?”她故意这么问。 本以为他会生气,但他似乎早就料到沈信桢会这么问,神情轻蔑,微抬下颌道:“只怕你没有那个本事。为了公平起见,我让你三分钟。” 沈信桢不知道他要玩什么花招,但温律说话一向算数,如果她能赢了,至少可以让温律答应回一厦稳定人心。 沈信桢原本倦怠的眼神有了几分光彩,“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反悔。” 温律扯了扯嘴唇,似乎有些不屑。 一,二,三。 她默念三声,然后一鼓作气地冲了出去。 筋疲力竭的奔跑中,沈信桢早就出了一身薄汗,她双腿像是灌了铅,捂着心口喘息,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就像是被烟熏火烤一样透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永远都跑不到尽头,她头晕炫目,顽强地咬牙支撑着,就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眼前忽然闪现而过温则的脸。 英俊的面容带着浅淡而温柔的笑,就这样静静注视着她。 沈信桢眼眶一热,艰难地抬起颤抖的双腿,她已经跑不动了,只能慢慢挪动脚步。 推开天台门的时候,沈信桢两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 她赢了吗? 就算是让她三分钟,按照温律的体力,也应该早早地超过她。 沈信桢心中一惊,正担心温律的脚伤是否复发时,见一道高大的人影逆光从楼道口朝这里走来。 他脚步不疾不徐,白皙的脸上没有一滴汗水,甚至呼吸也异常平缓。 分明是乘电梯上来的样子。 沈信桢意识到被戏弄,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道带着愉悦笑意的声音—— “你赢了。” “……什么?” 他姿态慵懒,步伐优雅,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看不起人类的L。 可他眼底的泪光,让沈信桢明白。 那个不可一世,单纯幼稚的L,回不来了。 天台上风越来越大,在脸上刮出一种滑翔的速度感。 他在她身前站定,微微垂眸,眼神是那样无可奈何。 他说—— “我本来打算霸占你一辈子,毕竟一辈子那么长,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可是你一难过我就舍不得了。” “沈信桢,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只能成全你。” 人会因为“不爱”而变得可恶,变得面目可憎,可是他做不到。 因为他爱着。 沈信桢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心中已经明白,所谓比赛都是幌子,他已经做好了要成全她的准备。 沈信桢茫然顿挫,下意识地摇头,瞪大的眼睛里无知无觉地落下泪来。 温律轻轻捧住她的脸,低声说:“沈信桢,你是在为我哭吗?” 沈信桢哽咽着,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终于点头承认。 温律眼睛微亮,笑了笑似乎有点高兴。 又问:“沈信桢,你是不是也有一点爱我了?” 沈信桢不回答,只是看着温律,急切地流眼泪。 温律沉默地看着沈信桢,有些失望地说:“好,不爱就不爱。其实和你独处的这一个月里的幸福,对我的人生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说着,胸前一只手揪住他的领口。 那只手轻轻颤抖着。 沈信桢说:“不,不是。我不是不爱你,我只是更爱温则。” 他看起来更高兴了,比沈信桢为他哭还要高兴,只是嘴角的苦涩遮掩不住。 沈信桢心里一阵阵抽痛,愧疚地说:“对不起,我这么自私……” “不爱”会让人变得可恶,“爱”又会让人变得无比自私。 他倾身上来,一个翩然而至的吻落在她眼角,衔去她的泪水。 “你为什么还要哭呢?就算我把他还给你,也不能让你开心吗?” 他俯身,动作笨拙地替她擦去眼泪,然后与她鼻尖相抵对视一会儿,闭眼吻上去。 一个漫长而极尽缠绵的吻。 “我要你永远记住,一直到老到死都记住:你曾经给一个男人起过名字叫温律,这个叫温律的男人爱着你,一直爱着你。” 我爱着你。 你要记得。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又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轻轻的。 他轻轻地说—— “沈信桢,你是我的第一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再也不见了,温律。 下章应该就完结了(如果不拖沓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