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晚上八点。 顾家。 客厅里放着电视, 但是却没一个人在看。 三人坐在餐桌旁，气氛热闹又‘温馨’。 ——表面上看起来的确如此。 顾咎几个月没回家，这次回家来吃饭，自然受到了顾父与顾母极大的欢迎。 此时, 以往的唠叨连篇与训话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了一片温情。 但是顾咎不太习惯。 他闷头吃着饭, 对于眼前‘温馨’的情景, 略有些不太习惯。 顾母不停的往他的碗里夹着菜，还时不时的问他想吃哪个菜。 至于顾父，则笑吟吟的随口问着他在班上的情况, 平时在薄上远家里的时候, 和薄上远是怎么相处的。 顾咎一贯不是什么多话的性子, 也不习惯这种特别‘热情’的场景，所以基本都是顾父和顾母在说话, 至于他, 则低着头, 一声不吭的扒着饭。顾父问什么，他就乖乖的答些什么。顾母给他夹什么菜, 不管是他喜欢吃的还是不喜欢吃的, 他都乖乖的吃掉，闷不吭声。 顾咎坐如针毡。 顾母在家念叨了十六年，顾父也寡言少语了十六年，这会两人突然态度大变，让他很是不习惯。 顾父：“在学校里和同学处的怎么样啊？” 顾咎：“……都挺好的。” 顾父：“你住在上远家, 平时都是谁做饭洗衣服？” 顾咎：“做饭他来做，衣服归我洗。” 顾父：“你洗衣服？” 顾父有些惊诧。 顾咎低着头，嗯了声：“家里有洗衣机。” 顾父恍悟。 一旁的顾母好奇的开口：“上远饭做的怎么样？好吃吗？” 顾咎回：“挺好吃的。” 听罢，顾母不由有些感慨：“成绩好、长得又高又帅，还会做饭……” 顾母话说到一半，一旁的顾父闻言，无声的瞪了顾母一眼，表情极为严肃。 顾母收到视线，这才意识到什么，立刻闭上了嘴。 ——这一不注意，又没忍住。 不过也正常，说了十六年，要一时间马上改过来，哪那么容易。 不知道是不是心境发生了的缘故，现在顾咎在听到顾母这些话的时候，心情不再像以往那么阴郁。 顾咎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他甚至是觉得顾母说的还颇有些道理。 顾母迅速的闭上了嘴，一旁的顾父转移话题。 顾父：“上远这孩子真的不错，给咎咎做饭，还给咎咎补课。咎咎的成绩能上来，全靠他。” 说罢，顾父语调一转。 顾父问：“他帮了你这么多，你给他买礼物谢谢他了吗？” 顾咎慢吞吞的摇头。 他不知道该买什么。 如果要告诉薄上远他想要给他买礼物的话，恐怕薄上远的第一反应，不是让他买什么可爱的衣服或者是挂饰，要不就是一套五三。 当然，不是薄上远来写，而是他。 但顾父不知道，顾父还以为是顾咎手上没有零钱，想也不想的开口说道：“是不是手上没钱了？爸爸待会给你。” 顾咎正要反驳，但只听顾父又道。 顾父说：“你身上的衣服也是他买的？哎呀，虽然人家家里有钱，但是就这样花别人的钱，怎么说也不太好意思。待会你把他给你花的钱算一算，爸爸把钱打给你，你把钱还给人家。我们家的确没有别人家富裕，但是人穷志不穷，不是我们的，我们一分都不能要。” 顾咎低头嗯了一声。 碗里的饭顾咎差不多快吃完了，一旁的顾母见状，想要给他再添一碗，但被他给回绝了。 他已经吃不下了。 顾咎准备吃完了就回去。 顾母见状，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当她屡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上了嘴，一句话都没说。 顾父也知道顾咎要准备走了，所以也没再继续问些什么。 也没有挽留。 顾父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现在还不想回家，所以也不说什么劝你回家的话了。但是你现在既然住在人家上远家，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平时有什么是你能做的，就一定要去做。比如做饭，别老是让人家上远一个人做，你也得去学会做饭。还有学习，别总是麻烦人家上远，你自己也得刻苦努力。家里的卫生啊，买菜啊，你自己包揽了，让人家上远轻松一点……” 顾父娓娓道来，苦口婆心。 顾咎低着头，说：“我知道，爸爸。” 顾父嗯了声，“待会你回去了把衣服的钱算一下，然后发信息给我，我打钱给你，你还给别人。占别人便宜的事情我们不能做。” 顾咎：“嗯。” 顾咎应完，放下筷子。 顾咎：“我吃完了。” 顾父摆了摆手：“嗯，回去。” 他朝顾父顾母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顾咎刚一走，顾母便就忍不住了。 顾母瞪眼：“你刚刚那说的叫个什么话？什么叫‘我知道你现在还不想回家，所以也就不说什么劝你回家的话了’，你这是个什么意思？所以咎咎就一辈子不回家啦？” 顾父莫名其妙。 顾父：“咎咎不想回家你劝他有什么用？他不想回家难道你还强行绑着他回家不成？” 顾母：“哦，所以就连劝都不劝了？说不定劝一劝他就能听了呢？” 顾父：“我们家咎咎是什么脾气你还不清楚？要劝有用我还不劝吗？” 顾母：“你是不是他亲爸啊？所以没用就不劝了……” 顾父：“你这人怎么无理取闹——” 顾母：“我怎么就无理取闹了，你说个清楚……” 另一边。 薄家。 顾咎安静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是啊，他占了薄上远太多便宜了。 成绩、衣服、做饭、零食……薄上远实在是对他太好了，而他什么都没为薄上远做过。 一想起来，顾咎便就不由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太过厚脸皮了。就这样理所应当的接受薄上远的好意，但却什么都未曾为薄上远做过什么。 顾咎咬了咬唇。 还好薄上远这会不在。 不然他实在是没脸去看薄上远了。 想罢，顾咎深吸口气，站起身，走进了卧室。 顾咎打开衣柜，将薄上远给他买的衣服一一从衣柜里挑了出来。 接着，他拿出手机，准备拍照。 但顾咎刚拿起手机，便就看到了薄上远发过来的一条微信。是一个小时前发过来的，因为那个时候他回家去吃饭了，因此他并没能看到这条消息。 ……但这个时候，这条信息已经不再是重点了。 顾咎将面前的这些衣服合在一块拍了张照，接着发给了薄上远。 【顾咎：这些衣服加在一块多少钱啊。】 与此同时，被薄奶奶给叫到楼下喝茶的薄上远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猝不及防响了一声。 薄上远眉心一跳，掏出手机看了眼。 在见到是某人发过来的微信消息后，薄上远的唇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了些许。 薄上远唇角微弯，点开微信。 见到消息内容后，薄上远唇角边的笑容渐渐隐去。 【1024：问这个做什么。】 【顾咎：就问问……】 【1024：说实话。】 【顾咎：……】 【顾咎：还你钱。】 手机这边的薄上远一下子拧起了眉。 坐在一旁的薄奶奶见状，奇怪的问了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薄上远抬眼，声音平静：“没事奶奶。” 说完，薄上远立刻又重新将视线转回到手机上。 【1024：什么钱？】 【顾咎：这些衣服花的都是你的钱啊……】 【1024：所以呢。】 【顾咎：所以我就得还给你啊。】 【1024：我不缺这点钱。】 【顾咎：可是我不能白白的花你的钱啊。】 【1024：我不介意。】 【顾咎：我介意。】 薄上远默了默。 【1024：你刚才在哪。】 【顾咎：？】 【顾咎：在家。】 【1024：哪个家。】 【顾咎：……？】 【顾咎：自己家啊。】 收到这条消息的薄上远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了身。 坐在薄上远斜对面的薄奶奶猝不及防，惊诧的看向薄上远，问：“远远这是要干嘛去？” 薄上远冷着脸：“家里有点事。” 薄奶奶见薄上远要走，一下子急了。 薄奶奶忙道：“什么事这么急，连元旦这天都要赶回去？” 薄上远头也不回：“抱歉奶奶，我下次再来。” 薄上远退出微信，转身就走，手机另一头的顾咎等了又等，还是没等到薄上远回他的消息。 顾咎蹙眉，疑惑。 薄上远有事忙去了？ 顾咎等了一会，还是没等到回复，便放下了手机，去客厅、浴室以及厨房转了一圈。看看其它的地方有没有什么是薄上远给他买的东西。 客厅里倒没什么，但是浴室里有毛巾牙刷还有小鸭子头罩，以及一些沐浴露。 厨房里就更多了，水果、零食，雪糕…… 薄上远不怎么吃零食，所以冰箱里只要是能吃的，大部分都是给他买的。 顾咎将这些东西一一记下，然后开始回忆价格。 他记得零食好像不贵，一袋是几块钱来着…… 顾咎趴在客厅的沙发上记着价格，这时，顾父给他发来了一条消息。 【+186********：上远给你花了多少钱，算好了吗？算好了就把数字发过来，我打到你的账户里。】 顾咎看完消息，放下笔，回复。 【……还没有算好。我不知道衣服多少钱，所以还要等他回来了再去问他。】 【+186********：哦，这样啊，前往别忘了。】 【嗯，知道了爸爸。】 回完消息，顾咎放下了手机。 放下手机的同时，大门被人用钥匙打开。 顾咎一怔，立刻想也不想的朝大门的方向小跑了过去。 顾咎站在玄关处，对薄上远说：“回来了。” 薄上远嗯了声，沉着脸进屋。 觉察到薄上远的神色不太对劲，顾咎问：“怎么了。” 薄上远避而不谈：“没什么。” 顾咎眨了眨眼，两眼茫然。 薄上远这会已经完全没了耐性再与顾咎婉转迂回，一进屋，直接和他开门见山。 薄上远问：“刚才怎么回家了。” 顾咎没多想，乖乖的回道：“刚才我妈过来找我回家吃饭，我正好没吃饭，就过去吃了。” 在听到顾母的时候，薄上远的脸色不自觉的冷了些许。 薄上远追问：“然后呢。” 顾咎表情奇怪：“然后就回家了啊。” 薄上远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似的，声音要比以往焦灼了不少，“没说些什么？” 顾咎想了想：“就问了下我在学校里过的怎么样，然后问了下我在你家里过的怎么样……” 薄上远：“你怎么回的。” 顾咎想也不想：“回的挺好的啊。” 问到这里，顾咎觉得有些奇怪。 他抬头看着薄上远，仰头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薄上远冷着脸：“没什么。” 正当薄上远想要再问些什么的时候，顾咎开口问了句：“你晚上吃饭了吗。” 薄上远走的急，自然没吃。 薄上远抬手按了按眉心：“没有。” 顾咎眼前一亮：“那我来做饭。” 薄上远蹙眉：“你来做饭？” 顾咎点头。 他小声说：“……老是你做饭，我都没做过一次饭。” 薄上远淡淡道：“你不是不会吗。” 顾咎：“你教我我就会了。” 薄上远眼眸深沉的凝视了顾咎片刻。 薄上远：“为什么突然想起要做饭。” 顾咎低着脑袋，盯着脚尖，不吭声。 薄上远低叹，知道顾母顾父肯定是和他说了些什么，薄上远来到他的面前，伸手将他的脸抬高掰正，对准自己。 薄上远：“……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呆在这里就好。什么也别管，一切交给我。嗯？” 薄上远声音低沉，淳淳善诱。 顾咎抿了抿唇。 他本来之前还在犹豫，这会，他一下子有了答案。 顾咎抬起头，与薄上远对视。 顾咎说：“我准备回去了。” 薄上远身形一滞，僵住。 一瞬间，薄上远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薄上远却清楚的知道，自己绝不会听错。 顾咎不安的揪扯着自己的衣角，慢吞吞的说道：“我知道你不介意，可是我哪能就这样心安理得的占你的便宜……” 薄上远的确是不介意，但是他不能不介意。 薄上远开口想要准备说些什么，但被他给打断了。 顾咎嘴角上扬，对薄上远露出一个清浅的笑。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笑容。要知道，顾咎从来都不怎么笑的。初中的那三年里，他更是从来没有笑过。 顾咎说：“在你这里真的很开心，但是我得回去啦。” 薄上远僵在了原地，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顾咎没有注意到薄上远那僵硬的神情，他踮着脚，伸手将薄上远抱了一下。 顾咎：“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了，真的谢谢你。” 薄上远：“……” 顾咎：“还有钱我会还给你的。” 薄上远：“……” 说罢，他不等薄上远回应，转身拿起手机去给顾父打电话去了。 顾咎：“爸爸，我准备回家了。” 顾父惊喜若狂：“哦真的吗？要不要爸爸过来跟你一起搬东西。” 顾咎：“不用啦，也没多少东西。” 顾父：“哦这样啊，那我让你妈给你把房间收拾好。” 顾咎：“嗯。” 顾咎将电话挂断，转身将自己的作业收拾好，最后在抱着作业离开的时候，他抬手又将薄上远抱了一下，说了声谢谢。 因为那些衣服和零食都是薄上远花钱买的，所以顾咎除了作业之外，什么都没带走。 顾咎关上大门离开，原地便就只剩下了薄上远一人。 新房子虽然已经找到，但现在已经没有搬过去的理由了。 顾咎带着作业回到家，受到了顾父和顾母极为热情的招待。 顾父：“可算是回家了。” 顾母：“要是冷就和妈妈说，妈妈再给你加床被子。” 顾咎：“……好。” 顾父：“晚上早点睡，明天爸爸叫你起床。” 顾咎：“……好。” 顾母：“这几天天冷，记得明天多穿点，别感冒了。前几天楼下的……” 顾母毕竟唠叨了十六年，一时半会哪改的过来。 说着说着，便就又差点忍不住了。 好在顾父眼疾手快，迅速的将顾母打断，然后将其拉开。不过在临走之前，顾父仍没忘和顾咎说声晚安道别。 顾父走后，顾咎看着房间内的情景，有些茫茫然。 阔别许久，再次回到家，心情不复杂是不可能的。 顾咎躺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突然变成了一个人睡得缘故，一时间竟然有些睡不着。 顾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 他望着墙顶上的天花板，漫不经心的想：……这会薄上远在做什么呢？按照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睡了。 此时。 薄家。 薄上远孤零零的站在客厅里，时间仿佛就像是定格了一般，从顾咎离去之后，薄上远便就再没动过。 薄上远眼帘低垂，精致的侧脸孤寂冷漠。 顾咎一走，偌大的薄家一下子又没了人气。 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的人气，随着顾咎一走，瞬间荡然无存。 薄家再次变得冷清又空洞了起来。 哦不，应当说……只是恢复了原样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