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5)
对两人十分好奇。 黑衣人不予置否,那女子抬头瞪了他一眼,“我不是。” 刘老汉忙扭转过头,也不知方才所问哪里得罪了她,不敢再多言语。 “你呀,再睡会罢。”黑衣人低低地道,“等到地方了,我叫你。” “睡不着了,你知道我不喜欢那个地方。” 那女子看年龄应有三十上下,但说起话来还是一派率真。 “那你要我怎么办才好?”黑衣人苦笑,“那孩子们又该怎么办才好?” 过了许久,才听女子道,“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好。。自然是最后一次。” 黑衣人微乎其微地叹息,忽大声咳嗽起来。 “停下!快停下!”女子大叫。 刘老汉忙勒停了下来,转眸只见黑衣人用衣袖捂着唇,正痛苦地咳嗽着。 兜帽被震得脱落,刘老汉一愣。 黑衣人露出苍白的脸上泛着病态的嫣红,就仿佛地狱中的火焰折磨着她的**和灵魂。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她脸颊上有一道长疤,生生破坏了这张清俊的脸庞,更多了几分难言的沧桑和潦落。剧烈咳嗽的时候,就像一条扭曲的蛇在啃噬着她的脸。 女子手忙脚乱地接茶喂黑衣人服下,颤抖地拍着她的脊背。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安静了下来,抬手握住了女子还在颤抖的手,先朝一旁傻愣站着的刘老汉笑道,“竟不小心被风呛到了,真是教店家见笑了。”随后又伸指点了点女子光洁的额头,“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么。” 女子拭去眼角的泪珠,别过脸啐道,“我才没有哭,就是风太大了。” 刘老汉呆呆地望着这二人,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瞥见到黑衣人袖口上的湿处,总觉得那不是漏出的茶水,而是血。 这时候,雪终于停了,可天地间的寒气却更重,夜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走罢。” 黑衣人抬眼望着燕京方向的晦暗天际,像似在自言自语。 “无论如何,总归要走下去啊。” 远山又式微,离人胡不归? ==================================================================== 三天后,就是除夕。 皇宫里处处张灯结彩,今夜皇家在未央设宴,君臣同乐,天下同欢,辞旧迎新。 可我却闷闷不乐。 这到底是什么蛋?居然在我怀中热乎了三天却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洛梅跪在我床榻前,说道,“如果殿下还执意不起,那奴婢也只好长跪不起,陪着殿下了。” 我的心情无比沮丧,也明白今天总不能再窝在床榻之上了。 我都快臭了。 独自沐浴完,洛梅看到了站在地上的我,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她踮着脚尖,帮我整理玉冠衣襟,“奴婢也不懂为何殿下和公主如此心急,等春暖花开之后,总会孵出来的不是吗?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这两只蛋真没良心,我暖了它们这么久,居然一点表示都没有。”我怏怏地道。 洛梅手上一滞,低低地道,“这种事,又岂是人为可以掌控的呢。很多时候,付出的再多,对方可能也察觉不到。” 这是我第一次在皇宫里过年。 以前和娘在冀州的时候,我会自己研墨写一张‘福’字贴在门上,然后和娘一起包点素饺子,叫上阿真和阿归。家里那时仅有两只碗,我和娘拼用一只碗,阿真和阿归就用另一只碗。 这样一年就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以前觉得清贫了点,现在想来,也没什么不好。 未央殿内,灯火通明,玉盘珍羞,歌舞不歇。 可是皇帝独坐一桌,太后独坐一桌,两位公主各坐一桌,我独坐一桌。 都相距甚远。 这就是皇家的宴,纵然极尽奢华,但母子不能同案,手足不能同席。 阿真在宫中一直很怕见人,我前往未央殿前,喂他吃完圣上赐的腊八粥,揉了揉了他的发才走的。 那件我不再穿的白袍也给了阿真。 给他穿戴好后一看,眉宇间竟流露出几分贵气。 看来,他比我适合这件白袍。 我不是真的阿归,但却是真心将阿真视作弟弟的。 他一直很喜欢花,我打算让洛梅弄点花种,待天气回暖,就可以播种了。 这里地方大,空着确实怪可惜的。 只是不知,我又能否在这里待到百花烂漫蜂蝶缠绵时呢? 正想着,忽然有人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一转眸,竟是那位长安公主慕容泠。 她的身后还站着那名带刀的女侍卫薛梓楠,望着我的眼神中依旧带着一丝戒备,让我不自觉地缩了缩手。 “小林子。。不,归哥哥,我们又见面了。”慕容泠轻声道。 我的身份其实不难猜,只能一时骗过这盲眼的小公主,自然是骗不了那火眼金睛的薛侍卫。 “是啊。。咱们又见面了。。” 我有些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啊,泠妹妹,上次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一开始只是担心说了我是谁你也不信。” 她很通情达理地摇了摇头,“没事的,我知道归哥哥都是好意。” “归儿,你何时同泠儿相识的?”坐在上座的冷太后看见我们两人正在同席交谈,有些诧异地问道。 慕容泠深居简出,除了这种普天同庆的盛宴,几乎不会露面。 皇帝的眸也冷冷地投了过来。 还有慕容盈那幽凉沉寂的目光。 “一面之缘,一面之缘。”我忙垂下头,谁的目光都不敢对上。 “回母后,泠儿有一次不慎跌倒了,刚好是归哥哥将我扶起的。”慕容泠说道。 “什么时候的事?没事罢?”冷太后第一次听说这事,目露担忧地望着慕容泠。 “母后,泠儿已经没事了。”她露出浅浅的梨涡,伸手比划道,“多亏了归哥哥,还一下子将我扭伤的脚治好了。” “哪里哪里,那么小的事情,泠妹妹何足挂齿呢。”我忙摆手道。 “朕也有所耳闻,听说瑞王以前在民间是行医的?”皇帝忽徐徐开口问道。 “是。”我朝他点头。 “既如此,瑞王何不试着看看皇妹的眼疾还有没有的治呢?”他不以为然地道。 “皇儿!”此言一出,冷太后目露一丝痛色,压低了声音,“非要在你妹妹面前提这个吗?” 我看见慕容泠脸上的表情就像凋零的落花,一下子失了所有颜色。 她低落地垂下眉,水汽氤氲在眼眶中。 薛梓楠忙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想带她先离殿。 我攥了攥拳,我明白患者被直揭伤疤的那种痛苦和委屈。 我不懂。 这个皇帝。。为何对自己的亲妹妹也如此残忍? 我霍然站起身,不知哪来的勇气,对着皇帝道,“泠妹妹这只是轻疾罢了,臣虽不才,但也愿一试。” “瑞王好大的口气。”皇帝像似在故意激我,道,“两年前皇妹患上此疾,见过医者无数,说这只是轻疾的你倒是头一个。真是让朕格外好奇,瑞王究竟有何妙手回春的本事?” “三个月!”我伸出三根手指,在未央殿一字一句地道,“三个月之内,我必治好皇妹。” “若治不好呢?”皇帝立即逼问。 “归哥哥!”慕容泠大急,摸索着抓住了我的袖子,“什么。。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我望着她失神无助的眸子,即使单纯如她,也知道跟皇帝斗气是件极不明智的事罢。 但是,越见她这般为他人着想,我就越不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若治不好。任凭皇上处置。”我昂首直视皇帝。 他沉默了半晌,终是轻轻抚掌笑道,“好。” “咣”的一声清响,突兀地在未央殿响起。 是慕容盈,她将金樽重重地扣在桌案上。 “有一只蚂蚁。” “真是愚蠢,不过是只小小的蝼蚁,还敢爬上皇家的玉案。不自量力。” 她淡淡地道,拂袖起身就要离席。 “长乐!”冷太后的声音中压抑着怒,她的目光扫过所有人,“你们都够了!” “哪怕只有一天,难道就不能像寻常百姓家一样坐下来好好用膳吗?”她问。 我心道,寻常百姓家也不会把吃饭这件事说成用膳的,但太后言语中的无奈确实令人心酸。 “我已经没胃口了,想出去走走。” 慕容盈显然并不领情,轻轻落下一句,还是抬脚离开了未央殿。 “请母后恕罪,泠儿也想。。想回去了。”慕容泠轻声道。 冷太后长长叹了口气,身心疲惫地摇头道,“罢了,都散了罢。” 她有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文莲忙扶住了她。 她身上那些繁复精美的华服衣饰似乎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脸上精致的妆容也无法遮住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她只走了一步,就倒下来了。 “娘娘!”我第一个冲了上去,仓惶地将手搭在她的脉搏上。 她的内息非常紊乱。 我抬眼,惊怒地望着皇帝。 他该是慕容家唯一还活着的男人了,可是他为何对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的妹妹却如此冷漠残忍? 我瞧他怔怔地朝太后伸着手,分明是想去扶她的。 可是他的脚,却还站在原地,倔强地不肯前行一步。 他一对上我的眼神,便慢慢收回了手掌,攥成了拳。 “即刻送太后回宫,速传太医。” 说完这句话,他咬了咬牙,大步转身离去。 21.残花落 乌云蔽月,骤风乍起,不多时,雨从天降。 方才还是墨蓝色的苍穹瞬间遮成一片漆黑。 我跟着太后的车辇赶忙回到坤宁宫。 听到文莲仰头低叹了一声,“人泪,天亦泪。” 当晚,我和太医一起检视冷太后。 这本不合规矩,但是这次文莲却默许了。 太后的体质非常虚弱,像朵经不起风雨的娇花,一个不慎都可能会香消玉损。 我极小心地拿着蒸热的帕子,轻轻擦着她额前虚冷的汗,甚至怕自己手中重了,也会伤到她。 她的眉心紧蹙着,我情不自禁地伸手帮她抚平。 文莲见了,张了张唇,终是什么都没说,低头默默搓着帕子。 忽然间,太后的手掌动了一下,嘴里迷迷糊糊地呢喃了一句。 极轻,听不清楚。 我看文莲正唤着宫人再打点热水,便自行低下头,俯耳贴近冷太后的唇。 她说,“你走。。我要忘了你。。忘了你。。” 我瞳仁一缩,呆怔难动。 “归殿下,怎么了?”文莲转过身问我。 我忙抬起头,结巴道,“我。。我看看太后有没有发热。” “娘娘贵体如何?”她担心地望着我。 “万幸,并未泛热。” 我怔怔望着冷太后渐渐平静的面容,方才听到的话,好像不过是我的臆想。 可我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说不出的难过。 夜深了,太医走了。 我也该走了。 文莲捧着伞送我到坤宁宫门口。 “归殿下别太担心,娘娘她是吃过苦的人。” 她忽然对我说道。 “但都撑过来了。” 我猛一抬眼,又想起了方才自己听到的话。 “娘娘的父亲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当年的冷府也算是盛极一时。”她轻声道,“可惜我长得很不起眼,年纪又偏大,一直没有办法在太后身边服侍她。从她还是冷家千金到齐王妃太子妃,再到大燕皇后和如今的皇太后。我都只是作为最普通的粗役丫鬟跟着她不断往上爬,再看着她的心不断地往下坠。娘娘她。。她真的吃过太多的苦了。” 她长长叹息,像似根本无法道尽那个美丽的女人到底吃了多少苦。 “我是先皇登基后,才慢慢被提点上来,可以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她顿了顿,加了一句,“我是指翎帝陛下。” 我点了点头,毕竟有两位先皇都和太后牵羁在一起,谁又能轻易分得清呢。 我忽然很想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相?娘娘要忘记的人。。究竟是谁? “文莲姑姑,那你知道,娘娘她。。她此生究竟爱的是谁吗?” “民间怎么说?”她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 “民间是说。。是说。。娘娘实则谁都不爱。但所有男人都爱她。。都甘愿为了她,颠倒江山。”我有些吞吞吐吐,以前那说书小佬儿把冷太后讲得太红颜祸水了。 “娘娘她爱过的,比谁都爱得深刻专一。” 文莲叹息着道,“正因如此,她才吃了太多的苦。” 直到最后,文莲也没告诉我冷太后到底爱的人是谁。 她抬起眸,复而仰望着墨黑色的天际,不知是在问谁,“真正的爱是会令人受伤的。要为此承受那么多痛苦和非议,值得吗?” 我想我是回答不了她,因为我似乎连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更不可能会知道为爱承受那么多痛苦到底值不值得了。 我还在想着,文莲又道,“娘娘身体抱恙,此番请恕文莲不能远送。” 我忙点了点头,“姑姑辛劳,自然不必送,我认识路的。” 文莲又抬眸望了我片刻,将雨伞递给我的时候,忽压低声音道了句,“若殿下是娘娘的孩子就好了。” 我一愣,她却已转过身,匆匆回殿。 踏出坤宁宫的时候,我在长长的青石台阶上看到了慕容泠和薛梓楠。 两人皆冒雨站在殿外。 慕容泠双手拄着碧绿色的玉杖,浅黄色的衣裳已被打湿沾在身上,发上已微雨凝结,顺着脸颊不断滑落。 我忙跑了过去,将伞撑在她的头上,转眸惊问薛梓楠,“你们这是做什么?你怎么能让泠妹妹站在雨中?” 薛梓楠望了我一眼,咬了咬唇,重重跪了下来,“是臣失职。梓楠再次恳求泠殿下跟臣回宫!” 慕容泠却摇了摇头,极轻地道,“归哥哥你不要怪罪薛姐姐,这都是我自己的意愿。若不是我今夜出现,也不会惹的皇兄皇姐不快,连累母后生病。这都是我的过错。。是我总是给大家添麻烦了。”她越说越小声,眼角似有泪水混着雨珠淌下。 听到这番至纯至善之言,我心中万般疼惜,伸手抚去她眼角的泪。 手碰到她时,感觉到她一颤,似要后退,在反应到是我之后,才稳了下来。 我见了更是鼻子一酸。 我明白,对一个看不见的人而言,外界的每一次接触都可能是一次伤害。 是啊,她明明连自己都无法顾及,却还要时刻为他人着想,引咎自责。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孩啊。 “泠妹,错不在你,错怎么会在你?”我忍不住上前拥住了她单薄娇小的身躯,紧紧的,“回去罢,你这个样子,只会让母后还有其他关心你的人担忧。回去了好不好?” 我瞥见薛梓楠瞪了我一眼,但我没松手。 慕容泠终是小声地啜泣出来,“归哥哥。。为什么皇上和盈姐姐都不喜欢我?” 我无法回答她,因为我也不明白。 “我喜欢你。”我怜惜地轻拍着她颤抖的脊背。 “我一定会治好你,跟皇上的话无关。这是我自己的心意。” “谢谢你。。归哥哥。。”她哽咽着抓住了我的袍子,将泪水洒在了上面。 其他人我管不了了。 可是眼前这个女孩,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从今往后要把她当做亲妹妹对待。 她真正的手足不肯给她的情谊,就都由我来给罢。 ------------------------------------------------------------- 泠妹妹住在昭兰殿。 这也是先皇翎帝幼时居住之处。 先皇驾崩后,听说是她自己问冷太后要来的。 我背着她踏进去的时候,一抬眼便瞧见一株高大的梨树。 不想这株梨树竟在冬日还能开花,但此时被风雨硬生生打落了大半,枝头上摇摇欲坠的残花也随之翩翩坠落,便如雪花飘摇,翻飞而下,落得满地皆是。 我不自觉地脚步一顿,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色。 不知为何,有生以来,心中第一次涌起了几分难以言明的寂寥之情。 “归殿下,怎么了?”为我们打伞的薛梓楠不解地问道。 “没。。没事。。”我背着慕容泠快步步入内殿。 她命宫娥给我奉茶,又叫人去取了干净的衣衫要为我替换。 我忙摆了摆手,对慕容泠说,“泠妹不必客气了,你快去沐浴歇息罢,小心别受寒了。我也该告辞了。” “归哥哥冒雨将我送回,好歹喝口热茶暖暖身子罢。” 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太晚了,我明日一早再来看你。” 她见我执意离开,只能让薛梓楠送我出殿。 走出昭兰殿的时候,薛梓楠忽语气凌厉地问我,“归殿下,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啊?”我一头雾水。 “你想从泠公主这里,得到什么?” “我没有啊。。” 她盯着一脸茫然无辜的我,冷冷道,“我在公主身边侍奉已有四五年,有些事情自然看的多了。公主从一出生就受先帝恩宠太后慈爱,多的是为富贵荣华或是其他而接近公主的狡诈之徒。公主单纯心善,不懂世事,可我不一样。她看不见的东西,我却能看的分明。殿下既同长乐公主交好,此时又何必再在泠公主面前惺惺作态?殿下此刻匆匆离去,不知真是回长阳殿更衣入睡呢,还是去重华殿将泠公主的狼狈之态告知邀功呢?亦或是其他?还有平白无故同皇上的三月之约,敢问殿下究竟何所欲,何所求?” 薛梓楠言辞激烈,竟怔得我半晌难以出声。 从不曾想,宫中之人,竟多疑如斯。 我的一番由衷率性之举,在她眼中,竟会成了刻意鬼祟之行。 良久,我才道,“我是真的把她当作亲妹妹的。” 只听她冷笑一声,“算上今晚,归殿下也不过见过泠公主两面,就说此言,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信不信是你的事。”我渐渐也有点火气上来,“那你觉得怎么样才算对她好?让她继续一个人孤零零地自怨自艾?让她继续活在人们的猜疑和隔离之中?她才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不是吗?你有必要让她觉得全天下人都是为了害她或是利用她才接近她吗?” 我的质问令薛梓楠脸上有些变色。 她放低了声音,道,“梓楠又何尝不是将小公主当作亲妹妹看待呢。” 她抬起眸,望着我,“归殿下,希望真是梓楠想错了。我只是不太放心公主,所以将话都讲在前头:若殿下真如我一般用心,梓楠甘愿向殿下赔罪;但若殿下有朝一日被梓楠发现心存旁意,那到时候也别怪我的刀没长眼睛。” 听到最后一句,我不禁将手往袖中一缩。默然点了点头。 现在多解释什么也没用,日久见人心,相信她会了解我的。 我撑着伞走了,走了一段路,回眸望去,她已不在。 只能瞧见那株隐隐越出宫墙的梨树光秃秃的顶端。 回去了之后,我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忽不知自己此时此刻究竟身在何处,也不知明日明夜又将遇见何人? 窗外风寂了,窗内人也定了,永夜如此沉沉。 不知这深深宫阙之中,正熟睡着几多梦想?几许天真?几分得意? 最终又有几人真的能得偿所愿善始善终?有几人力不能及花落沟渠? 我自离家至此,心中总有些说不出的不安和茫然。 到此刻终于明白了,正是因为在这宫廷之中,明日之事不可预知,明日之人不可预见,明日之心不可揣度。 想到那株梨树,谁能预知它下一次是何时开放呢?谁又能预知风雨会几时卷土重来呢?没有人能真的明白一朵花到底要忍耐多久寒霜,积蓄多久力量,才能最终在春光下在深夜里在无人寂静时,极尽绚烂,千树万树,铿然绽放。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22.寻病因 因为给慕容泠治病的关系,我被皇上特许随意进出太医院。 他金口特敕:三月之内,我所需的任何药材,任何药具,都可自取。 他也没明说如果三个月后我失败了,到底会怎么样。 随意罢。 如果他真要杀我,也是早晚的事情。 我又能躲过几回呢。 所以,我也懒得想那么多了。 全看命罢。 慕容泠的眼疾真的很奇怪,她不是先天的,又说眼睛不曾受过什么外伤。 那怎么会在十岁的时候,一夜之间就忽然看不见了? 为了究其病因,我只好询问她失明前后到底做过什么? 她说那几天过的很寻常,也没什么特别的。 失明的前一天她照常清晨去找母后那请安,一起用了早膳后,她就去了太学府读书。下午的时候她在御花园赏了会花,就回殿了。用完晚膳后,稍微练了会字,便梳洗入睡了。可到了第二天早上,她就觉得眼睛涩痛万分,看东西十分模糊。母后当即传了太医来诊视,并用药香薰了眼睛。但情况并没有好转,到了晚上,双眼就完全看不见了。 我听了后,先问道,“你可还能记得太医给你用的什么药香方子?” 她说,“霜桑叶,巴戟,黄芩,山栀子。” 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明目草药。 我沉吟不语。 “母后也曾怀疑过是太医从中作祟,甚至亲自用了我剩下的药香,但并无异样。” 我又问,“那天的早膳和晚膳你都吃了什么?” “不会有问题的。”她轻声打断,“因为我都不是单独用膳的。如果膳食有异,旁人又怎么会安然无恙?” “那有没有只有你吃了,旁人没吃的东西?” 她摇了摇头,道,“我们用膳之前,每一道菜都有专门的嬷嬷先试,确实没有任何端倪。” “早膳你是同太后一起的,那晚膳呢?”我随口问道。 她迟疑了一会,问道,“归哥哥,这跟我眼睛有关系吗?” “我只是想知道那天的所有细枝末节。”我见她面露一丝犹豫,忙追问道,“有没有关系还很难说,但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发生过的每一件事。” “是。。是南宫大人。”她细弱蚊吟。 我愣了半晌,还是再三确认道,“你吃的东西他都吃了?” “是,他吃得自然要比我多。”她不自然地揪住裙子,“但我不认为,南宫大人他。。他会害我的。” “泠妹,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我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想起那天慕容盈和南宫诀的对话,隐隐觉得此人的刻意靠近,确实可能不怀好意。 “你别这样说南宫大人。。他是个正人君子。。在这皇宫中安身立命也很不容易的。”她竟为他说话。 “你真的喜欢他?”我直截了当地问道。 她脸皮一薄,泛出几分红晕。但她还是摇了摇头,“不,南宫大人虽然的确对我很好也很照顾,但我只是把他当做大哥哥看待。况且。。我是知道他同盈姐姐的关系,又怎么可能喜欢他呢。” “既然你知道他同慕容盈的关系。。” 我说出这话的时候,心中莫名泛起几分不舒服,“又为何还要同他走得那么近?” “我。。我没有啊。。”她呆了呆。 “你是没有,是他故意接近你,但是你没拒绝。”我换了种说法。 “南宫大人是故意接近我没错。。。但他并非是对我有所图。。。” 她解释道,“他接近我,也是为了盈姐姐啊。” “什么?”我愣住了。 “当时盈姐姐同南宫大人分开后,南宫大人看起来真的非常痛苦。他寻到我,甚至跪在我的面前,是希望我能帮他重新让盈姐姐回心转意。”她惋惜道,“我也不知他二人当时到底是因为什么缘由突然分开的。。明明是一对多么好的璧人。。” “那他为什么要来找你?”我打断她,继续追问道,“难道他不知道慕容盈和你的关系。。不算好?” “他知道。所以一开始我也不理解,我告诉他,我很欣赏他对盈姐姐的一往情深,但恐怕我帮不了他。。毕竟盈姐姐对我一直都。。”她顿了顿,扯着唇角有些无力地笑笑,“但是南宫大人却说,正因为如此,才只有我能帮到他。他想证明,盈姐姐心里还是有他的。他想证明,盈姐姐也是会。。吃他醋的。他说他没办法了。。只能用这个法子最后一搏。” 我慢慢沉下了脸,不自觉地低哼道,“好愚蠢的男人。” 我心道,这种手段未免也有些下作了,我看他并不是真的要与慕容盈和好,不过是想在泠妹这边假装痴情一片以博她同情罢了。 “现在想来。。的确不是明智之举。。”可慕容泠却没听出我话中之意,轻声道,“可能爱一个人爱到痴了,就会难免犯下愚蠢之事罢。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盈姐姐的,有一个人那么爱她,分开后还忘不了她。只是我们没想到。。她真的误会了。我那时候年少不懂事。。也以为盈姐姐不会当真的。” “不过。。至少说明了盈姐姐心里确实是介意的罢?唉。。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小忠哥哥,但盈姐姐确实看起来同南宫大人更相配一些。”她皱起一张玲珑小脸,“还有三个月,盈姐姐就要真的嫁给小忠哥哥了,这可怎么办啊?” “有什么好怎么办的。这不是先皇和太后的意思么。”我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了下来。 “可是,盈姐姐还不喜欢小忠哥哥啊。”她微微感慨道,“我觉得这样对两个人都不好。唉,自从我眼睛这样了之后,也一直找不到机会同盈姐姐单独见面,解开这份误会。” 她伸手摸索上我的袖子,“归哥哥,下次你若单独见了盈姐姐,帮我同她说说清楚罢。” 我一时没应声。 她晃了晃我的胳膊,“归哥哥?” “再等等罢。万一这三个月之内,她喜欢上杨忠了呢?”明知道慕容泠不可能看见我,我还是有些心虚地别开脸,低声说道。 “这好像。。比治好我的眼睛还希望渺茫。。”她坦然道。 “一切都很难说的嘛。”我暗暗咬了咬牙,“不到最后,谁知道呢。杨忠是我兄弟,我还是很看好他的。” 我终于找到我不舒服的原因了。 一定是因为是出于对兄弟的义气和愤慨。 绝不能让旁人把我兄弟的女人抢走。 恩,绝不能。 我回过神来,继续追问慕容泠那天关于南宫诀出现前后的细节。 可似乎真的没什么异常。 他人畜无害地前来,又人畜无害地离开。 全程笑若熏风,这一点,一直在慕容泠身边侍候的两名侍女都能为他的彬彬守礼作证。 我问侍女若桃,“在你印象中,南宫诀当时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她奇怪地望着我,”南宫大人文韬武略,是我大燕不世出的俊杰,跟归殿下比起来,大人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我莫名吃了个憋,只好又问侍女碧玉,”南宫诀每次会在泠公主这待多久啊?“ “从未超过一个时辰,一般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就走了。”她盯着我,问道,“南宫大人是谦谦君子,对小公主素来极好,爱护有加。归殿下这是在怀疑大人吗?” “也不是说怀疑他。。只不过。。他不是可能性最大么。。“我挠了挠鼻梁。 “殿下怕是有所不知。泠公主出了这事之后,最先负罪引慝的就是南宫大人。大人认为是自己保护公主失职,便负荆去求皇上和太后赐死!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害公主呢?!” 侍女碧玉的情绪忽然变得非常激动。我没想到南宫诀在她们心中的形象如此光芒万丈。 “奴婢以为,比起南宫大人,归殿下应该多花点心思另查他人才是!“ “额。。何人?” 她竟白了我一眼,轻轻落下一句,“殿下真会明知故问。“ ------------------------------------------------------------------ 这两天,我怎么都找不到慕容泠失明的病因。 只好换着方子给她熏疗眼睛,但都没什么效果。 有时我问她感觉怎么样的时候,她会说好多了。 其实我是知道的,她还是看不见,只是想安慰我。 我日夜颠倒地翻阅医书,却从没有找到类似她这样的病例。 一个人怎么会忽然之间,毫无预兆地就失明了? 我闷闷地想着,沮丧地将书盖在脸上。 有个在太医院做粗活的小内侍悄悄走到我身边,极小声地道,“归殿下,关于泠公主的眼疾,有件事不知当将不当讲。” 他叫梁九,在家排行第九。据说是因为家里太穷,实在养不起这个小儿子,所以从小就被送进宫里净了身。 年纪同我相仿,但长得还十分青涩稚嫩,跟个小女孩一样。 我第一天踏进太医院的时候,正撞见两名太医硬掐开他的口,要给他灌药。 他无助地挣扎,其中一名太医还想拿针扎他。 我忙上前制止,你们要做什么? 那两名太医当时还不认识我,但通过我的衣饰估计也看出了我是宫中的贵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他。这两人含糊其辞地解释说只是想在这奴才身上试一种新药。 我瞪着这两个人,说,“当年神农还要亲尝百草,你们算什么东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懂不懂?这么想试药,就自己喝啊。” 他们一开始不肯,竟还理直气壮地搬出自己是天子的御医,就算是圣上也会给几分薄面。区区一个奴才罢了,性命本就不足一提。反问我何必咄咄逼人,小题大做。 我这人,有时候真的挺容易冲动的。 一冲动,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我上去就一人一脚,一边踹一边怒斥。 奴才!奴才怎么了?! 奴才就不是人了?!! 你们以为自己就不是奴才了?! 狗眼看人低的混账东西! 其中一名太医十分震惊地问我究竟是谁,居然胆敢殴打皇家御医,他定要禀告圣上,治我死罪! 我听了,自然踹他踹得更重了。心道,皇帝要想杀我还用的着你来说? 我恶狠狠地道,你别管我是谁,总之至少这三个月内,太医院的一切都归我管!包括你们的性命!就算你们跑去告诉皇帝告诉太后,也是这个结果! 他俩听了这句话,互相对看了一眼,想是终于猜到了我是谁。 我和圣上的三月之约,早在宫中无人不晓。 他们只好苦着脸,口中哀呼着瑞亲王饶命,臣等这就把药喝了。 从那以后,我初进太医府怒踹两御医的劣迹也不胫而走,皇宫内外传的是沸沸扬扬。 更有甚者,还传出我实则身怀绝世武艺,动动手指就能把人打趴下。 天地良心,那天我踹到最后气喘吁吁,腿都酸了。 我放下医书,望着从那以后就始终抱着景仰的目光瞧我的梁九,道,“说罢。” 他偷偷道,“殿下。。其实宫里都在传,长安公主会失明是因为诅咒。。” 我好奇,“什么诅咒?” 梁九左右瞄了一眼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极轻道,“是长乐公主下的诅咒。” 我眼皮一跳,忙追问,“仔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他道,“那是在泠公主七岁生辰之宴上发生的事了。那天未央殿上本是言笑晏晏,忽见翎帝陛下愤然离席,竟当众打了长乐公主一巴掌。当时长乐公主就恶狠狠地当着所有人面说:我就是如我母妃一般歹毒,有朝一日定会弄瞎她的眼睛!”他顿了顿,低声道,“长乐公主口中的她,指的便是泠公主了。” 我一惊,连连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先皇为何要打她?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道,“听说只因翎帝先抱了抱泠公主,问她想要什么生辰礼物,也没人听清泠公主到底说了句什么,便见长乐公主冲上前怒斥道:你看什么看!这是我父皇!然后竟举起案上的酒樽就洒了泠公主一脸。”他嘴中啧啧两声,“哎,其实就是小女孩吃醋了呗。。。”说到这时,他意识到自己话说的僭越了,忙戛然而止,惶恐地瞧着我,”殿下。。小人。。小人。。” 我别了别嘴,道,“别小人来小人去了,你还怕我会怪罪你吗?但说无妨!” “是,瑞王殿下自然宅心仁厚。”他见我这般说,才敢把后面的话讲下去,“其实啊,翎帝和太后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宫里人大多都觉得。。泠公主必定就是他们两人的孩子。甚至。。当初未央之变的导火索怕也是因为太后她怀上了泠公主,所以翎帝才不得不。。。”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津,到底不敢把‘谋反’二字说出来。 “嗯,继续说。” 我听的心里莫名不是个滋味,我见过翎帝的画像,总觉得。。画中那个忧郁落寞的身影不太像是那种为色而反的奸恶之徒。 ”所以在小公主出世之后,翎帝确实要待她更好些,亲自赐名为‘泠’,封长安公主。明眼人都能看出,冷太后和小公主在翎帝心中不可比拟的地位。想那长乐公主早年丧母,身边亲人也仅有翎帝一人,结果还失去父皇的宠爱,心里难免会有所伤心失落,这才忍不住恶语相向罢。” 说完这番话,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长乐公主说的只是孩子气话。但如今泠公主已经失明快两年,药石无效,连病因都找不到。。。也难免会想。。这不是长乐公主的诅咒还能是什么呢?” 我不语。我是素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之说。 说是诅咒害人,纯属莫须有。 心中想起那抹浅红,她的确性子凉薄的很。 但我不认为她是个歹毒之人。 更何况,在慕容泠失明前后,她也没有同她见过面。 “对了,说到长乐公主。。。” 我叫住了转身要去捣药的梁九,飞快地提笔写了个方子:当归、芍药、川芎、人参、玄胡、牡丹皮、甘草、艾叶、莪术。 我递给他,“按照这个方子把药煎好,给长乐公主送去,以后每天都要送。” 梁九看了,眸光泛起讶异之色,非常惊诧我怎么会为她开出这个方子。 这是给女子治宫寒的调理方子。 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道,“若。。若公主问起是这是什么药。。小人要如实禀告吗?” 我抬眼,“就说我不会害她的。” 她身上实在太冷了,那座冷宫也太冷了。 我只是希望能让她暖一点。 哪怕只是一点。 仅此而已。 但傍晚的时候,梁九苦着脸回来了,“殿下。。长乐公主只讲了一句话,就把药当着奴才的面打翻了。。” “她说了什么?” “公主说。。她凭什么还要相信一个已经失信于她的人?” 我咬了咬牙。 “继续送!” 23.南柯梦 太后的病,已经缱绻了三四日。 初时只说是忧劳过度,偶感风寒。 不想吃了两剂药躺了一整日后,竟渐渐发起热来。 她整日躺在床上,时梦时醒,朦胧间不辨昼夜。 我每天都会去探望她一会,望着这张仿佛玉碾就雪堆成的清绝容颜呆呆发怔。 不知是太医开的药方真的没有效用呢,还是太后自己打心底地不愿清醒过来呢。 文莲说皇上一直没有来过。 我除了叹息,也别无他法。 这世上,谁又能勉强圣上呢。 这一日,太后终于醒来。她披衣坐起,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彦儿在吗?” 文莲只能苦涩地摇头,“只有归殿下在。” 她慢慢转眸望着我,眼神迷蒙,似很久才恍恍惚惚认出我是谁,也不说话,只是吃力地朝我招手。 我走到她榻前,带着点鼻音唤她,“太后娘娘。” 她拍了拍床榻,示意我坐下。 我下意识地偷瞄了一眼文莲,见她没有阻拦我的意思,便坐下了。 有宫女送了清淡的粥来,本要递给文莲,我自然地伸手道,“给我罢。” 宫女微微迟疑了下,还是将碗递给了我。 我小心翼翼地微微吹凉了粥,但她只喝了一口,就朝我摇了摇头,“先放一下罢。” “娘娘这可不行。。您要是不多吃点,身子怎么能恢复?”我急道。 “等下罢。”她勉力朝我笑了笑,“归儿,你陪本宫说说话罢。” 文莲上前从我手中取走了粥碗,朝我们行了个礼,便带着身后的宫女退了出去。 殿门阖闭,整座殿宇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显得更加空旷清寂。 “归儿。”她轻轻唤我,脸上露出了一种既怜爱又落寞的神情,伸手抚上我的脸庞,“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娘娘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她的眼神渐渐迷离,“我梦见了自己做了一个梦。。” 春生夏荣,秋衰冬临,四时嬗更,世事无常。 她梦见自己坐在布满阳光的庭院中,怀中抱着一眉眼漂亮的小婴孩。她怜爱地望着他,跟他小声地说话,“司彦。。不,思颜,你应叫思颜,知道吗?”婴孩挥舞着小手,口齿不清地跟着她咿咿呀呀的。“思念至今的思,颜。。颜。。”她顿了顿,低头亲了亲婴孩的小脸颊,“不如不遇倾城颜的颜。”婴孩咯咯笑着,像似很满意这个名字。她复而抱紧了他,喃喃唤着,“思颜,思颜。有你在,母妃就不孤单了。”即使故人不归,在那一刻,她的心中,也是平静安和的。 我等了良久,却不见她再开口细说她的梦,只是怔怔瞧着我,便唤道,“娘娘?太后娘娘?” 她听到太后两字时,忽然手上颤抖了一下,眸中渐渐清明,也氤氲上了一层水汽。 黄粱一梦,南柯觉醒,孤单就是孤单,孤单同安和无关。 哪怕她再自欺欺人,这个茫茫世间,所有人都离开了她,如今也只剩下她独身一人了。 她慢慢收回手,道,“归儿。。你去帮我把他请来罢。。就说。。就说我难受的很。。” 我一时未解,“恩?娘娘让我请谁?” 她又半晌没有言语,我却恍然所悟,忙起身欲行,“我这就帮您去请皇。。” “太医。”她忽打断道。 我脚步一顿。 “你叫文莲再请太医帮本宫看看罢。”她低低道,说完便又合上了眸子。 我开始懊悔自己的愚笨,真不该多嘴问那一句,有些脆弱的孤勇竟连一句话的重量都承受不起。 ========================================================================= 因为太后的卧病,燕宫的新年过的颇为惨淡。 我几次跑去想求见皇上,也都被他拒之门外。 他只让一名内侍给我传了一句话:望好自为之。 好一个‘好自为之’!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令我瞬间身心皆寒。 以前听街头说书小佬儿常道,皇家手足,不及陌路。 如今,我倒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份寒凉。 在宫中的一切,似乎都晦涩不清,毫无进展。 泠妹的眼疾,太后的心病,皇上的冷漠,屡被某人打翻的汤药,还有那两只存心要我失信于人的鸟蛋。 不知不觉,竟到了上元。 一直阴沉沉的天空终于恢复了晴朗高远,碧蓝如洗。 这日一早,我照例先前往慕容泠住的昭兰殿。 一进殿,就看见她笑得很开心,正叫人把她的厚狐裘找了出来。 我问她怎么了? 她道,“今日是上元佳节,也只有在这一日,即使是宫中的女眷也可以自由出宫。只需在亥时之前回宫即可。” 她有些兴奋地道,“归哥哥,你不知道,燕京的花灯可漂亮了。。从前啊。。。” 她的声音戛然又止,像似猛然意识到自己如今看不见了。但很快,她还是勉强扬一起笑容,“街上也十分热闹,行歌满路,笙箫作彻,我还是想去感受一番的。” 我点了点头,自然道,“我陪你一起去。” 薛梓楠今日穿着一袭曲线毕露的黑色劲袍,照例跟随泠妹左右。 这几日她对我和颜悦色多了,可能终于可以确信我对慕容泠没有歹意了罢。 那天她无意中听到我说杨忠是我兄弟,从那以后,还经常跑来跟我搭话。 有时还会送我些她自己做的点心,让我也顺手带给她的那位杨义兄。 但我不忍告诉她,自从杨忠被降职之后,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实在无法顺手,只好撑着肚皮把那些手艺平平的的点心一个人全部吃完。 我们三个走到朱雀门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一身便装的杨忠。 他今天看起来精神奕奕的,一点都不像刚被降职的人。 “杨大哥!”薛梓楠一眼就看到了他,朝他挥着手叫了出来。 阳光照在她略带英气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小女儿家的红晕。 他朝她笑笑,向我和慕容泠作揖道,“杨忠见过瑞王殿下,见过公主殿下。” “怎么都不叫我?”薛梓楠嘟着唇不满地说道。 “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叫的。”杨忠轻嗤了一声,却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楠妹,记得保护好泠公主。” 薛梓楠红着脸庞,吐了吐舌头,“这是自然,用不着你说。话说杨大哥你站在这干吗?” 我默默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吃惊,想不到这舞刀弄枪的悍妇也有如此娇羞的一面。 “我是在等。。”他顿了顿,抬眼望向我们身后,倏地结巴了,“盈。。盈公主。” 我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一转头,正好撞上那道浅红。 她还是穿的那样少,裙袂飘扬,整个人也好像随时都会乘风归去。 她似乎故意无视了我和慕容泠,径直走到杨忠身前问道,“等了很久吗?” “没。。没。。我也刚到。。”杨忠有些受宠若惊。 我看在眼里,不禁心道,杨忠这个朽木,怎么会一见到她就这么紧张,连舌头都捋不直。当然我更诧异的还是,他是怎么能成功约到她的? “那就走罢。”她淡淡道。 “好。。好。。” “等等。。”慕容泠忽脆生生地唤道,“今日恰逢上元佳节,不知盈姐姐可愿和我们一同出宫呢?” 我看见她皱了皱眉心,便也道,“是啊,咱们一起罢。也算过节嘛,人多也热闹些。” 她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地别过脸道,“随便罢。” 我微微一惊,也不知她生的哪门子的气。 我们五个走在皇城御街上,还是十分显眼的。 尤其是那两位公主的姿容,更是频频惹人瞩目。 不得不说,慕容一族的容貌真的都生的很漂亮,男若玉树,女如兰芝。 这样想来,阿归的确看起来太普通了,也不能全怪我一开始没有信他说的话。 我绕到杨忠身旁,悄悄问道,“这怎么回事?你用了什么法子把她约出来的?” 难道慕容盈真的对杨忠刮目相看芳心暗许了? 他低声道,“我就是壮着胆子直接问她上元那天要不要随我出宫,她说跟谁不是跟呢,只要能出去就行。” 我听了后,有些啼笑皆非,微微回头,瞟了一眼故意落在最后的慕容盈。 只见她的目光落在皇城御街两侧,正专心看着各色商贾大声吆喝叫卖。 我承认燕京的新奇玩意的确比冀州要多些,但从市井街道看来,也不过大同小异,没什么太特别的。 或许对深宫之中的公主而言,一切都是新鲜的罢。 我拿了一串糖葫芦递给慕容泠,“泠妹,吃,甜的,带点酸。” “谢谢归哥哥。”她很欢欣。拿在手中,也舍不得吃,“你真好。” “公主,你千万别觉得瑞王殿下有多好,这可都是杨大哥给的银两。” 这个薛梓楠真是随时都不忘拆我台。 大家乐呵呵地笑成了一团,除了慕容盈。 她忽然止住了脚步,面无表情地朝一处小摊上走去。 我比杨忠先一步反应了过来,走向了她。 那摊子上摆着各式鸟笼。 我当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我走到她身旁,硬着头皮道,“我不是故意食言的。我尽力了。。但是那两只蛋偏偏。。” 偏偏不遂我心意啊。 “店家,我要那个。”她仿佛没听见我在讲话,伸手指着一个金丝楠木制的鸟笼。 “姑娘可真是好眼光,这可是本店镇店之宝。”店家胖乎乎的脸上挤满了褶皱吗,麻利地将那鸟笼递给了她,“白银五十两。” “我夫君会付的。”她接过鸟笼转身就走,留我傻傻地站在那。 店家伸手到我面前,重复了一遍,“客官,白银五十两。” 啊?我身上连刚才给慕容泠买糖葫芦的五文钱都没有,哪里来的白银五十两?! “你看我像她夫君吗?”我一本正经地板起脸问店家。 “不像。” 我微微松了口气。 “因为我知道,你就是她夫君。”店家的手又朝我伸近几分,“白银五十两。” 我简直要吐血。 这时候杨忠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问,“殿下,没事罢?” 当然有事! 我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白银,五十两。”然后飞似地跑开了。 她离开了熙攘的人群,兀自走到了另一条人迹相对稀少的窄巷里去了。 我大步跑上去,追上了她。 “喂!我身上没带银两!你想让我出丑啊?”我喘息着说道。 “大燕瑞王,何等了不起的人物。区区白银五十两,就被难倒了?”她轻笑,目露不屑,“那还怎么诊治天下奇难杂症?还深宫内廷一个长安太平?” 我愣了愣,霍然明白了她真正介意的是什么。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紧紧的,“她病了,小小年纪就看不见了,我想治好她有错吗?” “在这深宫里,有病的可不止她一个。”她被迫停下脚步,冷笑了一声,道,“你每个人都要救吗?” “总要尽力而为罢。”我咬了咬牙,回道。 “天真。”她用力甩开我的手,朝前走去。 我再次上前,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她也姓慕容,是你的妹妹!这一点你改变不了!你究竟为什么不肯对她好一些?” “我为什么要对她好?”她忽目光如刃,声寒如冰,“反正你们已经都站在她那边了,差我一个又如何?她瞎了又如何?如此岂不是更能得到所有人的疼爱和怜惜?” “你。。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惊愤地有些发抖,“泠妹妹对你可是。。” “阿归,我仅有这不足一日的自由,你非要在我面前谈论这些令人不开怀的事吗?”她叹息着打断道,“离开我,让我一个人静静可以吗?” 我张了张口,终是欲言又止,颓然垂下双臂,耷拉着脑袋跟在她的身后。 我很想离开她,但不知为何,就是做不到。 只能忍气吞声地跟在她身后。 她当我是空气,没再回头。 我不知道她要去哪,也没敢多问。 每次在她面前,我总觉得自己就变得不像自己。 但具体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自己变得怪怪的。 很讨厌。。但却控制不了的一种感觉。 24.风尘地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深深窄窄的巷子里,阳光照不进,前路望不见,寒风却嗖嗖地吹了进来。 我望着前面那个单薄的背影,别了别嘴,心里骂咧了一句:杨忠这个朽木,怎么又忘了女孩子穿这么少会生病啊,真是粗心。 我解开狐裘披风,冷风一刮,登时后背生凉。 咬了咬牙,还是毅然赶上她,大义凛然地将披风披到她的身上。 “真是的,这大冷天的,你就不能多穿点啊。”我别过脸,故作轻松地轻斥道。 但我心里明白,仅是刚才那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的心力。 她脚步一顿,回眸瞥了我一眼。 “我不冷。” 片刻后,她丢了这么一句,继续转过头朝前走。 不过还好,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到底没丢掉我给的披风。 口是心非的家伙。 怎么可能不冷。 我跟在她的身后,唇边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丝微笑。 忽然觉得,如果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安安静静地走下去,也未尝不好。 照不进阳光也无妨,望不见前路也无妨。 也许我能给她的温暖只有一点点,能为她挡去的寒风也只有一点点。 但是我多么希望,这一点点的给予能让她的心也有一点点不一样。 我多么希望她能明白,在这世上也是有人,有那么一点点地为她着想。 是的,其实也就一点点而已。 我毕竟是医者嘛,所谓医者父母心。这对我而言,只是一点点举手之劳罢了。 走出曲折的巷子,竟直通一处秦楼楚馆的后门。 她忽顿足,转眸问我,“听说,你以前在冀州就是专门给青楼女子看病的?” 我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心想这定是杨忠那根朽木多嘴告诉她的。 “那你应该很熟里面的门路咯?”她挑了挑眉,眸光荡漾,“可有相好?” “咳。。你别误会,我只管看病而已,其他的风月之事我不懂。”我不知自己为何要向她解释得这般清楚。 “待了三年你都不懂啊?”她勾唇笑了笑,随意落下一句,“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我听到这话险些咬到自己舌头,下意识地拍了拍缠得非常平整的胸前。 “咳。。你这话问的荒唐!我自然是。。是如假包换的男子!”我脸色涨红,只好大声扯开话题,“咱们来这里做甚么?” “你说,自古青楼出痴情女,可为什么偏偏遇上的全是薄幸郎?”她转过身,轻轻闭眸,听着隐隐约约从前庭传来丝竹鼓角与歌女相和的声音。 “这个。。也不尽然罢。。” 我挠了挠鼻梁,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之前在冀州的确还没听说有风尘女子托付良人的。 唉,为何老天不肯给这些可怜女子一个好归宿呢? “我相信,凡事总有例外。”但我真的不喜欢把事情想得太悲观。 “例外?真的会有吗?”她慢慢睁开眼,却敛下眉睫。 半晌,我见她肩头轻抖了下,才轻轻开口,半含嘲讽半蕴悲哀,“怎么可能会有呢。” “走罢,咱们也体会一遭。”她终是迈步上前推开了门。 “啊?体会什么?痴情女?”我不解,忙疾步跟了上去。 “薄幸郎。”她回眸一笑。 我彻底呆住。 ------------------------------------------------------------------- 她带着我,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拐了几处花廊,踏上木阶,掀开一处厚重的门帘。 真是奇怪,她一个一年只能出宫一次的公主,怎么会对这里这么熟悉? 老鸨一瞧见她,忙快步迎来,朝她急急地颔首,“慕姑娘。” 她见到慕容盈这个女子逛青楼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反倒是看到我有点惊讶。 “老规矩罢。” 慕容盈也不用老鸨引路,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走上一条长长的阶梯,真像个常来此地的熟客。 “是。“老鸨毕恭毕敬地应了,随后望向我,问道,”也不知这位公子是。。?“ 她脚步一顿,斜眼瞄了我一眼,才轻描淡写地道,“自己人。” 老鸨笑着点了点头,“那老奴待会可需要多叫位姑娘?” 她又漫不经心地瞄了我一眼,见我没开口拒绝,便继续拾阶而上。 “随意罢。” 她没有转头,淡淡道。 我迷茫地跟着她走进拐进一处极隐秘的雅间。 里面有一道偌大的白色屏风,屏风上绣有百鸟朝凤。 屏风前摆了两张干净的几案,上面已摆好了暖酒和一些小菜蜜饯。 而矮案旁的蒲团上还整齐地摆放着一套白色的衣袍。 她弯腰拾起那套衣袍,便径直走到屏风后面,我也傻乎乎地跟了上去。 她眉心一蹙,嘴角却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怎么,阿归,你是要看自己的姐姐更衣吗?” 我脸一红,忙又退了出去。 真是的,什么话都不说一声,谁知道你想脱衣服啊。。 我心中暗暗想着,但听到屏风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眼睛却不自觉地朝屏风望去。 一望之下,我忙别开脸。 她应该不知道。。这扇屏风是通透可见的罢。。 今天阳光很好,透过窗格照在她身上,映在屏风上,每一处线条都被勾勒的无比清晰。 我的心忽然突突跳得飞快,我有些口干舌燥,心中茫然挣扎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又像做贼般悄悄望去。 轻解罗裳,裙衫至地。我的眼神慢慢定在她薄如蝶翼的锁骨上,没有再往下了。 她真的很单薄。。比想象中更单薄。 我的心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柔软,还有几分莫名的痛惜。 好像有些不同于我对慕容泠的痛惜。 我不带一丝绮念地望着她屏风后面的身影,一瞬不瞬。 忽然之间,我有一点想抱抱她。 仔细想来,其实与她相识至今,我已经抱过她两次了。 但两次都是从天而降,猝不及防,而且痛得要死。 如果可以,我想好好地拥抱她一次。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下一次拥抱不要再带来疼痛。 我又想起了梁九对我说起的关于她的那个故事。 仅仅因为她的父皇抱了其他小女孩,就令她受了伤发了怒。 一定很少有人抱她,才会令她那么那么在乎。 我正想着,她已整理好衣冠,从屏风后面翩然走了出来。 男子的发髻,男子的白袍,手中摇着一把扇子,脸上还故意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不过因为没有缠胸和脸上妆容未除的缘故,还是可以一眼看出是位姑娘。 “怎么样?本公子俊不俊?”她挑着眉朝我问道。 我却一言不发地走向她,一把抓过她的手。 我早不是第一次抓住她的手了,可从没一次有此刻这般紧张和悸动。 她手中的扇子掉落在地,她的目光中闪过几分讶异和其他的一些复杂的情绪。 她定定注视着我的眸,感受着我掌心的潮湿。 她歪了歪头,唇角又慢慢勾了起来,“阿归,你想做甚么?” “我。。我想。。”我鼓足了勇气,想把她拥入怀中。 可偏偏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慕公子,可否让姑娘们进来?” 我心中一凛,像刚从梦境走出般,猛然松开了手。 我怔怔地望着她,就好像真的在做梦一样。 天啊。。我刚才是想做什么? 我现在是慕容当归。。是她的‘弟弟’。。我想对她做什么? 她盯着我的眼睛,我却惭愧地低下头,不敢看她,额前冷汗直流。 “原来你好这口。”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转身在案前坐下,清声道,“进来罢。” 几位漂亮的姐妹鱼贯而入。 有两名女子非常熟稔地搭着她的肩,为她端樽倒酒。 “这位公子傻站着干嘛呀?” 另一名女子朝我走来,可她的手还未搭上我的衣襟,便听慕容盈道,“你不必伺候了,去一旁随便弹唱首曲子罢。” 她似乎有些吃惊,勾望着我,“这位公子怎么了?” “这位公子,不好女色。”她浅酌了一口酒,眯着眸子一字一字地道。 “咳。。”我差点又咬到自己舌头。 “啊。。那真是可惜了。。不过长得这样标志。。确实倒像有那种癖好的公子哥。。” 我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她说的都对,我自然是不好女色的。 我默然坐到她的旁边,望着左拥右抱的她,望着眉飞色舞的她,望着笑得狂妄的她。倒是一改平日里幽凉寂冷的模样,变得生动了许多。 那两位姑娘想必也是知道她是女人,显然放得很开,喝了没几杯,就要跟她绕着手臂喝交杯酒了。 那个没伺候我的女子独自抚弹着箜篌,幽然婉转地唱着一曲《女儿曲》。 这倒是首很应景的曲子。 女子的嗓音揉碎了时光,恰似梦里醉里,百转千回。 谁家女儿楼上头,指麾婢子挂帘钩。 林花撩乱心之愁,卷却罗袖弹箜篌。 箜篌历乱五六弦,罗袖掩面啼向天。 相思弦断情不断,落花纷纷心欲穿。 直缘感君一回顾,使我双泪长珊珊。 我有娇靥待君笑,我有娇娥待君扫。 莺花烂熳君不来,及至君来花已老。 心肠寸断谁得知,玉阶迷离生青草。 吟唱到最后四句时,我看见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眸子,脸上露出了一种若隐若现的落寞感。 不知酒过几巡,她支着下巴,半醉半熏地望着我。 “每年只有这一天,我决定忘记自己的身份,将自己活成男子。” 她头上的发髻已经松了,几缕青丝落在额前,眼神迷离,樱唇嫣红。 又哪里会像一个男子。 “我也可以逛窑子,叫姑娘陪,听着小曲,喝着小酒。他们能做的,我也都能做。” 说话间,她又喝了一大口酒。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女子活成男子也并不是这么简单容易的事情。 家养糊口,谋求生计,还要拼命掩饰,伪装坚强,肩上的胆子其实不轻的。 但我终究什么都没说。 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每年就这么一天将自己活成男子。 也就一天罢了。 “慕姑娘,您今年这是怎么了?喝酒喝得这样快。” 其中一名姑娘拿着帕子替她擦拭着唇边渗出的酒渍。 “慕姑娘?”她眉心一皱,抬眼斥道,“这里哪有什么慕姑娘?” “是。。奴家说错话了,慕公子。“那青楼女子忙吓得改了口。 我移到她身旁,低声劝道,“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醉了不好吗?”她瞟了我一眼,道,“一直清醒着,也会累的。” “你每年都来这里买醉吗?”我问道。 “是啊,慕公子她每年上元都会来此地。。。”另一名为她斟酒的女子自然地接话道。 “退下。”她忽眸光一冷,面如寒霜地对着左右道。 屋内的女子们互相看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