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南既清搁笔,将宣纸转了个方向递过去。 青筝双眸晶亮,凌厉至极的目光射向,胸中自有沟壑千万的南既清。 宣纸上的字迹苍劲有力。 “今夜有袭。” 这四个字同当日在恒阳陋室铭遇到夜袭前,收到的飞箭报信,字迹一模一样。当时报信之人未隐藏自己的字迹,就是等着这一天来跟青筝谈条件。 不等青筝发问,南既清自动开始解释了:“朝廷本欲选择洗墨池刘大当家合作,半路改变主意选了纵横镖局威局主。这事想必青筝姑娘清楚。当时为了防范刘大当家反水,派了探子盯着他,无意之中截获了这个消息,便转赠给青筝姑娘当份见面礼。” 青筝轻笑出声,道:“南世子,没有你的报信,天音阁的手段也可以处理的干干净净。你的诚意我承了。不过,真的要计较起来,南世子还欠我一次呢。” 南既清没恼没躁,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不老峰那次,你真以为我们是碰巧撞上么?”青筝指尖轻轻点在宣纸上,笑意盈盈。 “当然不是。”南既清很认真地道,“不老峰并不在回扬州的必经之道上。天音阁不显山露水,四遭动向却了然于胸,南某人佩服佩服!” “别商业吹捧了。”青筝见南既清拱手行礼,缓缓收起笑意,“目前来看,天音阁与南世子并无冲突,可以做暂时的朋友。我也很乐意偶尔的互惠互助。你忠你的君,我讨我的债,短期内和平共处。这点,我可以给你承诺。” 南既清话锋突转:“倘若你讨的债要讨到主君头上呢?” 青筝眉目间掠过一抹傲然霜雪,坦然回视:“那还请南世子祈祷这种情况不要出现才好。” 南既清恢复唇边带笑,闲然自得:“很好!第二件事,我们达成共识了。接下来,我们聊聊第三件事。” 待南既清离开陋室铭,已经是落日西斜。 杨叔有些心疼看着累了一天的青筝,开口劝道:“小姐,你别太心急了。是虎是狼,等我们摸清楚了再上,也不迟啊!” 青筝目光幽幽,淡淡地拍了拍桌上的宣纸:“与虎谋皮,有何可俱?何况,谁是虎,还不一定呢。” “可是……”担忧小姐安全的杨叔还待再说什么,却被青筝的目光止住。 “都城水深,天音阁不能再像在扬州时那样隐秘锋芒。我们急需快速打入贵族圈,送上门的机会岂容放过。” 青筝眸中刀锋般锐利的光芒,让杨叔明白,外表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小姐,一旦做出决定,不容置喙。 杨叔恭谨一鞠,退下准备接下来的大戏。小姐的指令下达后,下面的人从来不会质疑,撸起袖子就是干。 七月的都城,有一个天家与百姓共享的盛会。今上为显亲民,在城北的太宁湖举行为期三天的万朝节。届时今上圣驾会驾临太宁湖,品鉴各地进献上来的朝贡品,观赏各大乐坊的歌舞声乐,以示与民同乐,祈愿来年天下太平安宁,盛景常在。 七月初七这天,才近日暮时分,太宁湖畔便已人满为患。老百姓沿着湖边摆着小摊,卖糖画,卖小玩意,卖小点心,围得水泄不通。 阮霜不太喜欢这样嘈杂的环境,隐藏的变数太多,对小姐的安全有威胁。 青筝似闲庭散步,回头看了眼紧绷着弦的阮霜,是不是警惕地环视四周,不禁好笑地戳了阮霜手臂一下:“阮霜,放轻松。你这样在人群中太显眼了。可疑的人还没发现,就先被人盯上了。” 阮霜轻轻吐纳一口气,放松身体,但警觉性坚决保持。 融入在喧闹的人群里,看着百姓们只盼这三天万朝节人流聚集,赚点小本生意,青筝微叹一声。每次买东西都多给了一些碎银,乐得小摊小贩眉开眼笑,愈发热情吆喝。 白日的光线渐渐隐没在暮色里,太宁湖上灯火辉煌。正值七夕,各式各样的的花灯紧密地挨着,挂满了湖畔的树梢,如同白昼。 太宁湖上飘荡着数十艘花船,船舷上同样挂满了花灯,隐隐有丝竹之音飞出,伴随人语欢笑。可以想象花船上的达官贵人把酒言欢的热闹景象。 这些热闹是百姓们无法参与的。湖畔边戒备森严,五步一名佩刀侍卫,人流中还有数十队巡逻官兵,保卫着湖中央的金贵之人安全无忧。 青筝不急着入湖。天音阁也参加了今夜的圣驾前进献歌舞,只不过时辰还早,青筝不想过早挤入假意迎笑中。 “小狐狸!” 不用回头看,也知晓来人是谁。青筝假装人声嘈杂,并未听见,继续往前。 南既明也不恼,快步拨开人流,长腿迈了几下,转眼就到青筝身侧,脚步默契一致地沿着湖畔花灯一路逛过。 民间手艺人手工编织的花灯十分精巧,惟妙惟肖。可爱的兔子灯,娇艳的荷花灯,奔腾的骏马灯,妩媚的美人灯,在树梢上琳琅满目。 “大哥哥,给姐姐买枝花!” 一个扎着双罗髻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提着满篮子花,拦下了好看的公子哥,希望今晚可以卖出第一枝花。 青筝恍若未觉,步履未停。 南既明瞥了眼前面抬头观灯的青筝,拍了拍小姑娘的头,逗她:“为什么叫我买花?” “姐姐簪花更漂亮!”小姑娘见卖花好像有希望,鼓起勇气说。 “可是姐姐好像不想哥哥送花呢。” 小姑娘歪着头想了想,再接再厉:“我爹也常说我娘不喜欢我爹买这买那,可是每回收到我爹买的东西都偷着乐!嗯,我爹说,我娘这叫,口,口非心是!” 南既明爽朗地笑了几声,干脆地掏出一块银子塞到小姑娘手里,不由分说拿过整只花篮,朝前方的倩影追去。 青筝在看一只精致的重瓣荷花灯。荷花瓣的颜色上得浓淡合宜,过渡自然,连花瓣上的纹理都细细描绘出来。花形宛若夏日盛放的荷花,活灵活现。最别致的是最外层花瓣上有精细的镂空图案。 烛光透过重重花瓣,穿过镂空,在地上投出一副副小巧的花鸟山水图。 巧夺天工,不外如是。 青筝还没细细品鉴镂空图案,一篮子鲜花就窜到眼前。栀子,凤仙,紫薇,木槿热热闹闹地从竹篮里探出头,与灯下美人撞了个正着。 迎上青筝投过来的问询目光,南既明一本正经地扯谎:“看那小女童可怜,要卖花换钱买药给重病的祖母,小爷我善心大发,全部买下。可大老爷们提篮花像什么样子?辛苦大小姐帮我提一下。” 青筝:……. 青筝并未戳穿,淡笑接过,本想转手给后面跟着的阮霜,忽地眸底微光流转,提在手中。 “明哥哥!明哥哥!” 南既明明显背脊一僵,又不好抛下青筝溜走,只得转身对来人拱拱手:“三姑娘好!” 来人金簪玉环,一身云锦绸缀了不少红玛瑙,尽显华贵之气。脸上娇羞的女儿情态展露无遗,笑着看着南既明,余光忽然瞥见还有一个人。 清新雅致的姑娘提着一篮花,浅笑嫣然,把鲜花的娇艳都比了下去。 “明哥哥,这位姐姐是谁?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南既明有些头大,不知怎样才能甩开这位三姑娘,拉着青筝逃跑。没想青筝先答话了:“三姑娘好。民女陋室铭掌柜,三姑娘身份尊贵,应是不知。” 一听是商户女,三姑娘目露轻视起来。长得是有几分姿色,就敢肖想攀高枝,也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语气也有了怠慢:“是不曾听闻。” 随后也没理会,朝南既明撒娇:“明哥哥,你都好久没回都城了!你回来怎么不来看我!你是不是忘了琳儿。我不管啦!今天你要陪我游湖!” 青筝静静立在一旁,嘴角淡笑。南既明却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让他不敢挪步半分。 “改日!今夜我有约了。” 三姑娘顿时横眉冷竖,娇喝道:“约的谁?她吗?安定侯夫人不会同意的!” 南既明脸色未变,只是语气变得疏离起来,有礼有节地郑重行了个礼:“三姑娘,我的事,不劳您贵体费心了!” 转身接过青筝的花篮,轻推青筝背部离开。 三姑娘气得涨红了脸,眼角起了水光。看着人流中,南既明伸开长臂替身侧的姑娘隔开人潮的碰撞,怒气攻心,朝跟着的侍卫呵斥:“看什么看!回去!” 南既明余光偷看青筝的脸色,喉结滚动半天,还是没有开口解释。青筝倒是并未受到这一波折的影响,兴趣盎然地观赏一只只花灯。 一个老道士席地而坐在柳树下,与拥挤的人流格格不入。面前摆着一张布,上书“卜字算卦知天地,观面看相晓古今。” 青筝忽然起了兴趣,在老道士面前蹲下:“先生可晓未来?” 老道士眼皮未抬,只说:“卜字还是看相?” “抽签。”青筝狡黠一笑,取过布上摆的竹筒,随意抽了一支竹签,递过去。 “道士,你这是佛法道理兼修啊。”南既明看这明显就是江湖骗子,忍不住出声调侃。 老道士也不搭腔,对着竹签念了出来,越念语气越沉:“落凤草木间,骊龙颔下珠。与君同有意,相惜莫相离。” 一直吝啬看人的老道士,满目惊疑的目光看向面前恬静自得的女子。观面相,明明是金凤之姿,却印堂犯煞。明明面容柔和,却隐隐有杀气之相。这前半句签语,他实在不敢说出来。 静默了许久,才开口:“姑娘可有心悦之人?” 南既明耳朵立马竖起,恨不得听清青筝的每一次呼吸声。 “有又何解?没有又何解?” “找到姑娘命中之人,可助你破解心中的执念。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与相爱之人,只得相守,不得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