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夜空如洗。 秋天的夜晚带着微许沁人心脾的凉意。更夫照旧循着日复一日的路线边打着哈欠, 边敲着竹梆子。 “寒气来临, 关门关窗。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接着便一慢三块的更声。 “咚!——咚!咚!咚!” 忽然旁边的小巷子里出现一个人影,吓得更夫往后一跳, 双手握住竹梆子立刻跪倒在地上, 额头贴着地面,絮絮叨叨:“神祖显灵, 神祖显灵!”正在更夫吓得魂不附体的时候, 却听头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老钱,咱哥俩都这么熟悉了,何必行此大礼?” 更夫猛抬头一看,认识的人中能讲出这样戏虐话语的,除了看守城门的李哥, 还能有谁? 大出一口气,更夫一骨碌爬起来,直接给了李哥一拳:“李哥, 你怎么这么晚?吓得我魂都飞了……” “城门轮值啊, 现在换岗了,我总要回家的。” 老钱这才想起这条路可以回李家,但不是最短的一条路。李哥守城门没半年, 讲义气够哥们,经常同附近的兄弟去喝酒一热, 人缘是顶顶的好。老钱都曾经受过李哥的恩惠。 李哥见老钱浑身颤栗的样子,关心道:“老钱, 你没事。”顿了顿,似乎想起了昨天白日里听过的那个谣言。 最近都城中不知从何时开始,流传出一个恐怖的谣言。西城区这一带夜晚有鬼魅出动,尤其爱啃咬夜晚落单的人脖颈吸食人血,然后开膛破肚,撕咬肉肠,将人啃食殆尽,不留痕迹。 这种神乎其神的事原本没有人相信,可陆续听说了几个平民百姓失踪的消息,这个谣言传得更加迅猛,被口口相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甚至茶肆酒楼里的说书人也开始讲起了这类型的故事,最近的客流量让掌柜的都乐开了花。 老钱借着李哥伸出来的手攀起身子,有些不好意思:“让李哥笑话了。” 李哥锤了老钱胸口一下,笑骂:“你个怂蛋。真遇到了传说中的鬼魅,你就咬破你的舌尖嗺它一口血沫,看鬼魅还敢不敢吸你血。” 老钱脸都皱成了苦瓜:“呸呸呸,不吉利的话不能说,我现在可不落单。” 李哥眼角余光瞧见了对面巷子角闪过的影子,豪气地大手一挥:“算啦,我刚好顺路,陪你走一段。” 老钱重新翘起竹梆子,跟在李哥身边:“李哥,回头喊你喝酒。” “得嘞~”李哥简短地应了一声,大步朝对面巷子走去。老钱快走几步,提着灯笼在前照路。烛光昏黄,只照得到脚前方圆一尺多距离。 突然,烛光的范围内冒出一只惨白的手掌。 “啊!” 老钱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响彻深秋的夜空。 隔日一早,街坊开始撒水洗地,摆摊子开铺门,开始新一天的营生。永和巷口围了不少人探头探脑,却碍于巷口立着一行官府侍卫,不敢大声喧哗,只是交头接耳发出嗡嗡嗡的声音一片。 “你听说了吗?昨夜拿妖怪又出来吃人了!” “这回死的是谁?” “据说是个铁匠。” “你咋知道是个铁匠?谁告诉你的?” “那个打更的老钱啊!昨夜可把他吓坏了,今早还去百草堂拣安神的汤药吃呢。” …… 一早便赶来坐镇现场的巡城指挥使一脸头疼地望着躺在地上的尸首。这是最近发生的第四起同类型的凶杀案了。 脖颈有利刃割开的伤口,失血过多而亡,哪里是外面传言的被鬼魅吸血而死。只是在永和巷里并没有发现大块的血迹,明显这具尸首是在别处被杀害后,再搬过来的。 凶手什么目的?什么手段?是何许人也? 一连串的谜团让多日来连轴奔波的巡城指挥使一个脑袋两个大,他可以预见朝堂上那些只懂坐着写写画画耍耍嘴皮子的文臣们,要怎么弹劾他和他的上司了。 身为巡城指挥使上司的上司的冒亦行此时背脊挺得笔直,面对今上摔下来弹劾的奏章一声不吭地跪在青纹地砖上,耐着性子听完各位大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批判。 待今上再也忍受不住吵架式进言时,开口道:“冒爱卿可有话说?” 冒将军向前微微一倾身,沉声道:“四起凶杀案发生,巡城防确有失职之处,但当务之急是抓紧捉拿元凶归案,以保民心稳固,都城太平。奖谁惩谁自那时再做商讨也不迟。” 今上沉吟片刻,语气有些严厉:“永和巷虽离皇宫有些距离,但承天节在即,朕不想万朝节的事情再次发生。” 随即语气有所缓和,转向宰辅大人:“宰辅大人以为如何呢?” 闵明升微躬身,垂眼看向登上御台的第一个阶梯上:“冒将军所言极是。” 今上眉头舒展开来,正要下旨,二皇子党又有人出列,请奏:“今上,微臣有话要说。” “讲!”今上有些不耐烦得道。 “今上,巡城防内已经出了纰漏,我们根本无从得知元凶出自何方,外部也就罢了,巡城防定会竭尽全力,洗刷耻辱,倘若……”二皇子党的未尽之言,朝堂上的人精哪个听不明白的。倘若元凶出自内部,贼喊捉贼,便永远也抓不到真的贼。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冒将军脾气爬了起来,“本将军麾下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一心拥护今上从未有一丝懈怠,到了你的嘴里就不清不白了。从战场上捡回命的勇士岂能容许你如此侮辱!我看有贼心的应该是你!” “你!”进言的人对上冒将军双目圆瞪,气势逼人的模样,身子一抖,有些露怯,但一想到二皇子交代给自己的任务,腰杆又直了,改向今上跪下。 “今上明察!微臣只是想亡羊补牢,尤未迟也。凶杀案接二连三地发生,刑部一直未能勘破,不如选独立于刑部和兵部的第三方参与此案,一来可以加快真相水落石出,起双重保障;二来又可以监督两部,以示公允,何乐而不为?只有小人才会度君子之心。” 今上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心底却打了另一副算盘。二皇子党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今上却对自己次子的打算知道得一清二楚。长子一废,次子就蠢蠢欲动了。上回兵部尚书之位争夺上,才栽了跟斗,不长教训,现在又想来插手兵部,刑部。 今上见冒将军一脸愤恨不平的样子,问:“冒爱卿,不过是急于揪出元凶罢了,还望爱卿莫要曲解了意思。” 冒亦行如被激怒的豹子,一边强行按捺住暴跳的额角青筋,一边请奏:“今上,既然某些大人极力要推荐一位合适的人选来牵头调查,臣也想推荐一位。” “爱卿要推荐谁?” “五皇子殿下!” 冒亦行此言一出,引起大殿上一阵哗然,就连一向不过颜色的闵明升都微微皱了下眉头。 “冒将军此言不妥!”二皇子党的人又跳了位出来,“五皇子殿下弱冠,如何能担此重任?” 冒亦行没有理会文臣的质疑声,一旦回嘴就会跟这群文臣没完没了起来,令冒亦行恨不得一刀斩了。 做在上座的今上将各方神情表现一览无遗,明白冒亦行的提议。此项提议有点急病乱投医的意味,又有一部分赌气的成分在。五皇子不过是刚被寻回宫里的皇子,还未参与政事,不比其他两位皇子在朝堂中都有追随者,母家势力盘根错节。冒亦行唯恐有人趁机落井下石,选择最纯正的五皇子,对巡城防不会包庇,更不会加害。 分掌兵权之一的冒亦行有这种反击能力,能与有野心的皇子们相牵制,今上很欣慰。这是今上愿意看到的情景,一家独大才会让他害怕。 今上故作为难地说:“诸位爱卿说的都有道理。上次中秋宴宫女投毒一案,五皇子表现出了这一方面的天赋和才能,朕觉得可以委以重任。要不然这样,五皇子牵头调查,二皇子从权配合,务必在月底前将此案勘破!” 今上拍板下来,冒亦行却还是有不满,像是在后悔为何如此鲁莽地推荐一位毫无实力的皇子。这些恼羞成怒的举动被不少人看在眼里,尤其让没有抢到勘案权的二皇子心中一松,只要不是三皇子的人便好。 散朝后,大臣们三三两两地出了宫门。安定侯状似随意地路过冒亦行的身侧,低笑道:“冒将军好演技,本侯差点就要信以为真了。” 冒亦行抿着唇线,还沉浸在青筝设定的剧情中,继续表演悔不该当初的样子,对安定侯讥讽道:“安定侯还是离冒某人远着点好,省得被扣上有贼心的高帽子。” 安定侯无所谓一笑,声音不高,却让周围不少大人听见:“本侯好心劝慰冒将军,冒将军却不识抬举。罢了,本侯坐等真相被挖出的那一刻。”说罢,一甩袖子,上了马车。 感觉到周围有窃笑声,有同情的眼神,冒亦行加把劲发挥自己的角色信息,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今上的圣旨很快下达后宫。五皇子跪地接旨后,心中虽有惊讶,面上不露声色,已经开始有沉稳的姿态了。 待宣旨太监离开,玉妃娘娘立即握住五皇子的手:“老实交代,你要干什么?” 五皇子有力地反握住玉妃娘娘的手,道:“娘,我已经是这样的身份了,我不出手,人家也会朝我出手。娘亲请放心,有筝姐姐在,我不会有事的。” 玉妃娘娘见儿子心意已决,不再多说。人心险恶,她看的还会少吗?只盼自己莫要成为儿子的拖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