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董鄂淑宁
年无忧刚进储秀宫,便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宫女被追打着,那宫女慌不择路,把她撞翻在地。 “哪里来的丫头这样莽撞,快快拉下去领板子。”书舞一边斥责小丫头,一边扶她起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丫头立即磕头求饶,“奴婢是冤枉的。”她哽咽时,她身后的两个宫婢也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相互对视一眼,便上前抓住了那丫头。年无忧不管谁对谁错,就是对他们看不顺眼,便冷冰冰地训斥道:“本宫没让你们起来,都给我柜子。”两人闻声,便又缩了回去。 年无忧皱眉斥责:“宫闱深禁,打打闹闹的陈何体统?” “回娘娘的话,奴婢们在抓小偷。”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玉坠子往前一砸,砸到那丫头的脑勺上,“就是初暮这贱婢偷的。” “娘娘明察,奴婢没有偷。” 年无忧起先是被名字吸引,初暮是个有趣的名儿,于是便弯腰抬起她的下巴,见她两只眼睛清澈如水,便信了五分。年无忧做事只凭一时的喜恶,不十分在乎对错黑白,就算是初暮偷的也不要紧,谁没偷过呢。年无忧扶起她来:“行了,把眼泪擦一擦,这么漂亮的眼睛哭坏了,可没处索赔。”年无忧说着将手绢丢给她,“手艺不行,就别丢人现眼,等练熟一些再偷也不迟。”年无忧话音刚落,初暮又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奴才没有,奴才真的没有……” “行了,”年无忧一把提起她来,“偷就偷了,但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嘴硬,要不是看你长得讨我喜欢,你早就被拉下去挨板子了。” “娘娘饶命。” “那就老实交代,这玉坠子是不是你偷的?”年无忧声色一厉,吓得她直打哆嗦。 “回禀年妃娘娘,奴婢……” “娘娘何必跟一个小丫头动气。” 眼看她就要老实交代了,不知道又从哪里杀出个程咬金来,年无忧循声望去,说话的女子已经走到了眼前。 “董鄂淑宁参见年妃娘娘,年妃娘娘万福金安。” “你就是董鄂氏的姑娘。”年无忧抬起她的下巴一看,果然生得秀美惊艳。“这个叫初暮的是你带进宫的吗?” “回禀娘娘,初暮本来就才储秀宫里当差,我是住进储秀宫之后才认识的她,我们很是有缘。” 虽然淑宁的语气温和,但初暮的脸渐渐白透,等她说完话,初暮竟像白纸一样。 “看样子,事实好像并不如你所说,你们是不是过节。” “算不上过节,只是初暮不小心犯错,我训了她两句,她又顶了两句嘴,仅此而已。”她微笑问初暮是不是,初暮低头回了是。“娘娘,您真是目光如炬,这点都看得出来。”她仍旧密不透风地笑着。 年无忧向来厌恶阿谀奉承的人,但对她却是例外,低头看了看那颗玉坠子,便弯腰将她捡在手里,左右翻了翻,便举到阳光底下看,年无忧勾唇:“玉材倒不稀罕,惊奇的是雕工,竟然能在这么如同果核一般大小的玉坠子上刻下如此复杂的图案,如果我没看错,这块玉坠子是出自人间琢玉郎之手。” “娘娘也知道此人?” “怎么?”年无忧将坠子扔给她,“许你知道,就不许我知道?” “娘娘果真见多识广。” “丢了这么好的玉坠子,看来你是不会善罢甘休了。”年无忧抱着手臂,“不过也要怪你自己没放好。” “娘娘误会了。” “怎么?还是你故意不放好的。”年无忧说着,捏了捏她的下巴,“有这副心肠,真是可怜了你的好皮囊。” “娘娘误会了。” “说说,”年无忧掏掏耳朵,不耐烦道,“让我听听你编故事的能力,否则还真是不好取舍。” “娘娘说笑了,这只玉坠子是我送给初暮的。” “恩?”年无忧笑笑,“这倒有趣,这么珍贵的东西,别人求都求不到,你怎么那么大方。” “初暮是个好姑娘,她做的不好我骂她,她做的好自然要赏她。”她波澜不惊地回答,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说完之后,又转头看向初暮,问她是不是。初暮连连点头,眼神充满惊喜。年无忧更加确定,这玉坠子就是初暮偷的。只是从未见过失主如此维护小偷的。 “真是御人有术。”年无忧再次捏起她的下巴审视,“小瞧你了。” “给娘娘添麻烦,真是该死。”说着便将脸低下去,避开了她那令人不舒服的目光。 “你如此宽容大度,应该有赏才是。”年无忧直起腰,一只手拉她起来,又低头对着初暮道:“既然是别人给的,你就应该早点说,也不至于闹出这样的误会,没你事了,下去。” “谢年妃娘娘,谢……谢淑宁姑娘。”初暮感激着离开,刚迈开步子,又被董鄂淑宁叫住,她便惶惶不安地走了回来。“我房间的地板脏了,你去打扫一下。”听到这里,她才完全放心。 年无忧望着初暮离开的背影,对董鄂淑宁笑了一笑:“但愿你能一直这样善良大度。” “谨遵娘娘教诲。” “好了,本宫说了这么久也乏了。”说着便领着书舞离开。 “娘娘,”她在身后忽然叫道,“姐妹们约了踢毽子,您也要一起吗?” “踢毽子?”你按无忧笑着,“你还是第一个邀请我踢毽子的人,我总是踢不准,你很厉害吗?” “赵清眸的毽子踢得最好,能踢一百下呢。” “这么厉害。” “娘娘要留下来看吗?” “多谢的邀请,本宫累了。”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储秀宫的门槛,走出去之后,却立即贴到门口,然后小心翼翼地朝里探望。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书舞跟在她身边一头雾水地问。 年无忧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看到董鄂淑宁回了房间,便带着书舞悄悄跟过去,蹲在窗户下偷听。 “娘娘,这不合您的身份。” “只有这样才能听到真话。”说着微微站高一些,将窗户推出一条缝。 她不相信有人会那么大方,被偷了东西还帮贼说好话,如果刚才是为了彰显宽容仁慈,那么此刻应该会暴露真面目。她虽然看不上皇帝,但也不想放一条美人蛇在他枕头边。 “乓”茶杯摔碎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年无忧从缝隙里看去,看到了初暮跪在了碎瓷片上求饶。看到她那颤抖的膝盖,她都觉得疼。 “奴婢知错了,请姑娘放我一条生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她颤抖的手里捧着的正是那颗价值千金的玉坠子。 “你眼光不错,这么多首饰中竟然挑了这颗不起眼的坠子,不愧是大家闺秀出身。”说着扶起她来,蹲下来检查她的伤口,“不过你真得要好好学学干活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又摔了我一只花瓶,自己去上些药,这里我来收拾。” “谢谢姑娘……”她放下坠子离开。 “等一下,”董鄂淑宁卷着袖子走过去,“你东西落了。”说着将坠子塞到她手里。 “谢谢姑娘……”这句道谢已经哽咽的不成声音。 等初暮离开,她仍旧蹲在地上收拾碎片,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你也不怕扎伤手。”年无忧忽然推开窗户,把人家吓了一跳。 “嘶……”碎片扎破了手,她无暇顾及,立即走出来行礼。 年无忧也不叫免礼,只是盯着她的手问:“你干什么对一个婢女这么好?” “初暮本来也是八旗格格,因为阿玛获罪,这才籍没入宫为奴,那颗坠子于我不过是饰品一件,除了欣赏把玩别无它用,于她却是救命稻草一般。” “够了,够了……”年无忧打断她,“你是在标榜自己的善良,还是想借此反衬本宫的小心眼。” “我绝无此意……”她正想解释,却被年无忧一口打断。 “够了,真是无趣,还以为有能看到两人动手呢。”年无忧伸了懒腰,“也是啊,一块玉坠子算什么,董鄂小姐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恩?娘娘说什么?” 对上那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说不出是嫉妒还是羡慕。她冷冷地说道:“没什么,你要跪就继续跪着。”说着自顾自离开。 走出储秀宫之后,书舞笑眯眯地说:“董鄂小姐真是走运,能得到您的青睐。” “以她的品性容貌,得宠是早晚的事,像你说的,我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 “那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您要和赵清眸小姐为敌。” “只要她别挡我的路,看在赵顺和师兄的份上,我不会让别人伤害她。” “既然如此,您何不将赵清眸小姐也收入麾下,这样于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我不喜欢。”年无忧砸了下嘴巴,“我不喜欢太有心机的女人。” “娘娘,您忘了,您不是要把她留在身边,是要把她留在皇上身边。”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愿意,皇上他已经很可怜,我再把一个满腹心机的女人推到他身边,也太不厚道了。” “娘娘……”书舞疑惑,“您对皇上越来越上心了。” “有吗?”年无忧送耸肩,“经你这样一说,本宫以前的确对他不住,没有尽到一个妃子的本分。” “娘娘这话似乎弦外之音。” “你可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年无忧笑道,“通知储秀宫,三日之后本宫设宴相互请,请她们各自准备才艺,本宫会邀请各宫嫔妃品评拍名,夺得榜首者将有重赏,垫底三名取消殿选资格。” “娘娘,这不合以往的规矩。” “因为以往不是我年无忧协理六宫。”她饶有兴致地说着,“三年一次选秀,如是一成不变,皇上看也看乏了,我这还不是为皇上考虑。” “说是担心皇上困乏,其实是娘娘腻了。”书舞叹气,“住在深宫虽然锦衣玉食,却是百无聊赖,还不如我从前在乡下种田的日子的呢。”书舞的成熟让年无忧生出恍惚已经度过十年的错觉。总觉得在山下的日子快到头了。她希望,那一天能在苦行僧出现之前到来。 那么大家都能自在安生,师兄你说是不是?年无忧叹了口气,叫书舞去传话,自己一个人独自回了锦年宫。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饭菜是早已摆在桌子上,可惜已经有些冷了,本来这些东西入不得口,可是转念想到书舞的心意,便赏她这个面子。吃了两口便难以下咽,虽然饭菜里没放酒也没放苦瓜,但她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吃完饭记得收碗,这是和他两个人住在富察家高楼时才想起的事,那时候没有多余的仆从,吃的时候就他们俩面对面。 当时未留心,现在想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年无忧拍拍脑袋拉回自己的心绪,边想边躺到床上,将双手叠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慢慢地进入梦乡。 梦里面有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就像被风吹动的布帘。 风吹着吹着,像一把利刀,将那轮廓清晰且流畅地雕琢。 “师兄1”不管看到的是谁,她第一反应交出口的永远是这两个字。她想超他走进一些,却感到脖子上一阵阴凉,似乎有水低落,但当他低头看时,一个人正伏在她的肩上哭泣。那冰冷的触感是她的眼泪。但是等这个女人抬起头来时,她竟然看到了自己的脸。 一梦路远,你按无忧醒来,蜡烛已经快化成了一滩胭脂水。时至半夜,年无忧睁开眼睛,仍旧觉得脖颈发凉,伸手一摸,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惊奇地低下头才发现那一条藤蔓咬向脖子,儿此时此刻,他猛然发现,全身已经被藤蔓缠绕,而头顶正张开彼岸无涯的血盆大口。 年无忧猛地睁开眼睛,发生后背湿透,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可是脖子上仍旧透来一股寒意。伸手摸了摸,摸到一把钥匙。 上面没有任何标记,但是水文殿里的箱子几乎不上锁,这把钥匙应该是用来开门的。年无忧略一思衬,便想到了皇帝千叮万嘱不让进的配殿。 在他面前,她不介意做一个背信弃义的人。有过约定又怎样,约定本就是用来打破的。 年无忧起身披了件衣服,哆哆嗦嗦地出门去了。走到门口时候,一阵冷风,另她打了个哈欠。每当等到晚上,锦年宫就变得特别冷。就像一下子从夏天变成了秋天。年无忧呵了呵手掌,拿着钥匙走到配殿门口轻而易举地打开锁。但是,她随手一推再一推,门始终紧闭。年无忧本想用手一劈,但是若有损坏便没办法向皇帝交代只得作罢。 当她转身离开之时,感觉到一股气息扑到脸上,让她打了个哆嗦。这股寒气是从紧闭的门缝里透出来的,再看墙上铺着一层白白的膜,伸手一摸才知道是霜。 锦年宫的寒气都是从这个房间传出来的。 换了以前,她早一脚踹开门,可实现不行,她得顾着皇帝脾气,不能逆他的意。 正踌躇,书屋端着烛台走了过来。 “娘娘,怎么了?” “没有,”年无忧看了她一眼,问道,“我睡着的时候,皇上来过吗?” 书舞摇了摇头,突然又好奇地问道:“娘娘很失望吗?” “你胡说什么?” “我觉着娘娘有些失望,”书舞笑了笑,“娘娘是期待皇上来的,不然也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年无忧轻哼一声:“他若是来过,还会再来,我便在这里等着,他若是不来,我便要去养心殿求见了。” “娘娘还嘴硬。” “怎么跟我说话呢!”年无忧皱眉,“谁嘴硬了。” 书舞吐吐舌头:“娘娘不都用这口气说话的吗?我只是有样学样罢了。” 年无忧曲起手指敲她的脑袋:“明日你出宫去城西的裁缝铺做一件衣裳。” “娘娘对我真好。” “谁说是做给你的?”年无忧泼了盆冷水,“是给董鄂淑宁的。” “娘娘这便是要送礼了。”书舞疑惑,“宫里做衣裳的师傅可比宫外的强。” 年无忧走进水文殿拿了一只包袱丢过去:“宫里不可能做这种衣服,你让裁缝照着这样式做一件。” 书舞拆开包袱看了一眼:“这不是汉家姑娘的衣裳吗?” “是啊,汉家女子的衣裳轻灵飘逸,不像旗装那么干练精简,我是很喜欢的。” “那我多做几件,”书舞笑了笑,“给娘娘做两套,我做一套。” “我钱多的慌吗?”年无忧瞥她一眼,“这是做给董鄂淑宁跳舞时穿的,我们用不着。” “您怎么知道董鄂淑宁会选择跳舞。” “不是她要跳,是我要让她跳。”年无忧搓了搓了手掌,“我在水文殿的书案发现了一张压了很久的残谱,看字迹是皇上亲自落笔的。” “哦,娘娘是想让董鄂淑宁投其所好。” “没错,”年无忧点头,“明天去过裁缝铺之后,你再去离离歌坊找一个叫曲天的人,那人大概三十来岁,在厨房打下手。” “你让我找厨子干嘛?” “江南一隅曲动天,悔教四海舞倾城,你没听过吗?”年无忧淡淡瞥她一眼,“说的就是曲天,少年时便以一只竹笛残曲震惊江湖,后来便消声觅迹了。” “可他为什么躲去歌坊当小厮了?” “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你明日去去找她,就说是年无忧想学惊鸿舞了。” “惊鸿舞!”书舞瞪大眼睛,“这我听过,据说是唐朝梅妃所创,后来就失传了,如果董鄂淑宁能一舞惊鸿,定是艳惊四座。” “我不用她艳惊四座,我只要她能入皇上的眼。” “娘娘,”书舞低头想了想,“我觉得皇上待你比年将军要好。” “废话,”你按无忧冷哼,“我是女的,师兄是男的,他总不至于像看待一个男人似的看我。” “……不是,”书舞愣了一愣反应过来,“我的意思是皇上比年将军待你更好。” “傻子,你看不出来吗?皇上是在利用我。” “我还真没看出来,倒是年将军那边……” “闭嘴。”年无忧瞪她,他不许别人说师兄一句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