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你喜欢吗
正常的梁宴北, 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手打女人,更何况还是司徒舟兰。 温禅曾经对此深有研究,他问过梁宴北这样一个问题,“如若有一个女人杀你全家,跟你有着血海深仇,现在站在你面前,你能忍住不打她吗?” 当时梁宴北回答的是, “若是惹我生气,我就会动手。” 温禅追问,“什么情况下, 才能把你气到动手?” “我也不清楚,我脾气那么好,应该会到了十分生气的地步,才会打女人。”他说。 梁宴北的脾气其实并不算好, 但温禅从没有见他打过女人,当时他想, 或许梁宴北自己对女子比较宽容,将怒火的底线放得很低。 但这一巴掌却抽得响亮,一点情面也没留,就因为一支陈年旧笛。 梁宴北这般紧张的模样, 显然是爱极了那根温禅送的笛子,但若真是这样,他怎么能一藏数年,一次也不肯拿出来呢? 一响惊雷自苍穹而下, 唤醒了夜色下沉睡的万物,也打断了温禅的思绪。 大雨滂沱,耳边都是淅淅沥沥的声音。 温禅看着眼前掠过的景物,心里思索着,这次这只鸟又飞到哪去了? 很快,鸟就停了下来,停在抽了嫩芽的树枝上,承受着风雨。 打眼一看,这是一片荒野,唯有一见略显破败,但看上去挡风挡雨,异常结实的屋子。 烛光从中散出,将两人的影子倒映在墙面上。 他仔细一看,见两人是梁宴北和温远。 温远是温禅胞弟的儿子,当初温禅的弟弟降生之后,便被一老和尚以解西凉天灾的理由带走,往后的数十年,都没有他的消息。 当初温禅夺王位时,他曾出现为温禅挡过致命的攻击,生命垂危之际,又被老和尚带走医治,温禅当上皇帝后,曾派人在整个西凉搜寻他的踪迹,却一无所获,待到梁少景都五岁时,他才带着儿子温远出现。 温禅曾想让他坐这个王位,但满朝百官竭力反对,他自己也不愿意,温禅才无法,赐他爵位家宅,安家在原城,发誓护他一辈子安宁。 可是最后,这个弟弟却起了勾结异国,谋朝篡位的心思。 撇开他不说,他的儿子温远,还是让温禅很喜欢的,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日,温远给了温禅极大的安心,他聪明且从容,不管心里盘算什么,面上从来不显露,任何人都难以轻易的猜到他的想法。 这一点跟梁宴北太像了,或许这是聪明人共同有的特质? 眼下温远沉默的坐在梁宴北对面,手指摩挲着一根短短的枯树枝,低声说,“梁伯父,待寻到谨之之后,我想带谨之离开京城。” 温禅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就见梁宴北转过头来,面容竟比方才的样子憔悴得厉害,脸上的精神气几乎散尽了,露出苍老的疲态,令人心疼。 他道,“不行,你必须回京城来。” 温远神色没有半分变化,“谨之已经死过一次,我不能让他再受这些伤害。” 温禅一下子知道这是什么时间了。 这是当年梁少景死的那一年,温禅亲口告诉温远,带上有梁少景气息的东西,就可以在一年内唤回他的魂魄。 梁少景的死闹得满城风雨,梁宴北也因此大受打击,卧病在床。 那是温禅最不愿回忆的一年,几乎每一天,他都在噩梦中渡过,想尽了办法查杀害梁少景的凶手,却到了临终之际,才查出。 “我知道你的心思。”梁宴北叹一口气,“你对谨儿的感情我也明白,但你要多考虑一些,人生在世,不可能光想这自己,你现在没了亲人,可以四处流浪,但是谨儿不一样,我还在这里,他就一定会回来寻我。” “再者。”梁宴北停顿了一下,声音慢慢降下去,缓慢道,“我已经老了,温氏的江山还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来守,如今城内狼子野心的人那么多,对皇位虎视眈眈,你若走了,谁还能保护温氏呢?” 温远听闻微微抬眸,看向梁宴北,“梁伯父,其实你不必说的那么迂回,我知晓你的用意,可是朝代会不断的更替,你已经守了圣上一辈子,该歇息了。” 梁宴北让温远回来守江山,温远劝梁宴北休息。 温禅没想到,当年在这件破旧的小屋中,两人还严肃的讨论了一番。 可让他更没有想到的事还在后面。 梁宴北听了温远的话后,眸色变暗,轻轻摇头,“只要圣上还在,我这一生就不能停歇,可我留在这世上的时日已经不多了,若独留他一人在世上,我不放心,你那么聪明,知道怎么守住温氏,守住他。” “就算是给我一个临终前的安心,否则我即便是到了下面,也不会瞑目的。”他道。 梁宴北的语气里,神情里,都出现了乞求。 温禅一下子笑了,没想到你梁宴北还有今日啊! 笑着笑着,他就想哭,梁宴北这是真的老了。 梁宴北没有求过人,即便是当年他被钟国义俘虏时,即便是他经历各种各样的威胁,梁宴北都是以利剑抗恶敌,哪怕自己浑身浴血,也从不低头。 可这样骄傲的梁宴北,竟在这小破屋子里对一个后辈露出了乞求的神色。 温禅心中一痛,想跑到他面前,一把攥起他的衣领,将他拎起来,大声对他喊,“你求来的保护,我不稀罕!”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前世的他太笨,太弱,才让梁宴北操碎了心。 温远也很意外,但却点头答应了,“待到谨之归来之后,我便立即赶回京,在此之前,京城中的一切就交由梁伯父应对了。” 两人做了个别人不知晓的约定,然后就此分别。 同一时间,同一座城,隐藏了太多温禅不知晓的秘密。 看着眼前又黑下来,他心中忽而生出一种恐惧,一种退缩,对接下来的场景产生抵触心理。 但他身不由己。 这一次切换得很快,一眨眼,眼前就换了场景,没了吵杂的风雨声。 是在一个屋子内,从位置上看,鸟似乎停在窗子边,屋内陈设简单,亮着微弱的烛灯,床榻上躺着一个人,隔着床幔看不清楚。 四周只有呼吸声,静得诡异。 而后房门被推开,温禅看见司徒舟兰慢慢走进来,面上带着古怪的笑,一张口,声音竟粗哑难听,“梁衡,他快要死了。” 床榻上的人一动,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来,声音里带着无力的怒火和震惊,“你说什么?!” “温禅快死了。”司徒舟兰疯了一般的大笑,昔日倾城的面容扭曲而狰狞,“他的嫔妃儿子,满朝文武都跪在殿前等着他咽气,他却还惦记着你,还派人来传圣旨,让你进宫,你说可不可笑。” 梁宴北一把掀起床幔,从床上下来,枯瘦的手指去拿鞋,无力的动作里透着焦急。 他的脸瘦了很大一圈,脸上,脖子上,手上都有了皱皮,呈现病态的苍白。 温禅的心都揪起来了,死死的瞪着司徒舟兰,恨不能自己跳下去一刀杀了她。 当年他驾崩之前,确实传了梁宴北,文武百官,后宫嫔妃,他想见的只有梁宴北一人。 当时梁宴北也应了旨意进宫,但温禅并不知道,梁宴北当时的身体已经差到了这般地步。 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高声喊道,“来人!” “放心,我都为你准备好了,去见他最后一面。”司徒舟兰在一旁笑着,“从今往后,那个叫温禅的人就不存在了。” 梁宴北手握成拳,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满是恨意的看了司徒舟兰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着急的往外走。 紧接着就是快马进宫,梁宴北下了马车之后,步伐尚不稳,就大步往殿内走,掠过跪了满地的人,目不斜视。 他进了内殿,看见了静静躺在龙床上的人,才将脚步慢下来,一脸的怔然。 温禅看见了自己,苍老的,生命垂危的自己。 当年为了召回梁少景的魂魄,温禅用了楼慕歌给他的上古邪术——万象太极。 梁少景的魂魄重返世间的那一刻,温禅就吐了一大口血液,随着他离京城越来越近,温禅的身体就越来越弱,直到梁少景变成了真正的活人,温禅的生命才算是走到了尽头。 只可惜温禅对万象太极这个阵法并不熟悉,召回的梁少景魂魄有缺失,导致他只能从女子身上重生。 但最后的结果,他还是很满意的,至少把人给召回来了不是吗? 这个秘密,只有他和温远知道。 眼下的这一段路,明明不远,但是梁宴北却走了很久,停在龙床面前时,温禅看得清清楚楚,一滴泪从他的眼中滑下来,滑过他脆弱的面容,落在床上。 当时的温禅身体几乎被那个咒术蚕食殆尽,双眼什么都看不见,身子大部分都陷入麻痹,完全失了知觉,只有一双耳朵还勉强能用。 他张了张口,声音又低又哑,“梁衡?” 梁宴北在他床前坐下来,一开口话中没有半分哭腔和虚弱,如同往日一样硬朗沉稳,“陛下,我来了。” 温禅看见自己的神情一松,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容,而后就没再说话,呼吸平稳缓慢,一声比一声弱。 梁宴北含着泪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尽管他也苍老得满脸皱皮,完全没有当年的俊俏模样,但梁宴北的目光却专注极了,没有厌倦腻烦,每一处都看得极其认真。 可双眼失明的自己,却毫不知情。 温禅听见自己说,“梁衡,我真的很后悔……” 梁宴北一眨眼,泪珠又掉了下来,一声不吭。 温禅看见他这模样,几乎要笑出声了,当年自己感受生命流逝时,相当平静,想了很多很多,却没有流泪,倒是梁宴北不争气的哭了。 这样的想法,能让他多少抑制一些心中的痛,尽管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所有的一切都重来,但再看见这些的时候,他还是心如刀割。 他还是第一次见梁宴北哭呢。 而后就是真正的诀别,梁宴北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没了生息,断了所有的生命特征,才慢慢伸出手,把温禅的手拉过来,紧紧攥住,泪水汹涌。 “阿禅,我也很后悔。”他咬着牙呜咽道,将头埋在温禅的手边,许久都没有起身。 鸟在殿内盘旋了一下,低低的叫了一声,才把梁宴北的神识唤回来,他抹干净眼泪,轻柔的把温禅的手放回锦被里,擦去所有的脆弱,整个人猛然间恍若充满精力。 当时温禅死之后,见到了那个自称是楼慕歌的人,他身边还跟着那个名叫笙笙的小姑娘。 楼慕歌对他说,“召回那个孩子并没有耗尽你所有的精气,若你还想活下去,我可以帮你在阳间多留一段时日。” 温禅想了想道,“不了,我已经厌倦那的生活,你把我剩下的精气转给梁衡可以吗?让他好好活着,谨之才刚回来,他若是病死了,不就亏大了。” 楼慕歌什么也没说,应了他的要求。 殿外站着的梁宴北看起来十分威严,即便是站在黑暗处,散发的气息也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感知他的存在,与进宫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那是当年温禅见他的最后一面。 国土完全,反贼将除,梁宴北也安好,温禅走的很安心。 看到这里,温禅以为该结束了,毕竟他都退场了,但是他没想到的事,这场故事的主角,本就不是他,而是梁宴北。 一晃,就从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到了阳光明媚的日间。 眼下是一片绵延的绿山,和缠绕的河流,细云在眼前若隐若现,延续到视线能够眺望的极致。 鸟啼水声融合在一起,雁过鹿走,风不留痕。 就在温禅还在想这是什么地方时,鸟就一斜身子,往地面飞去,直到穿过树冠,才慢慢停下,温禅就看见前方有一个人在行走。 鸟放缓速度飞过去,在那人面前绕了一圈,然后隔了一段距离在旁边飞着,与那人保持着速度。 “你又来了。”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温禅才发现此人是梁宴北,他跟以前一样,又跟以前有了些不同。 他不再是满身的锦衣玉袍,而是穿着浅色的粗布麻衫,长发剪短了一截扎起,脚下踩着一双沾了泥的布鞋。 身上唯一鲜亮精致的奢饰品,就是他腰间别着的一柄长笛,上乘的木料,缠绕的金丝,金黄的流苏。 那是温禅送他的那支。 不知道是距离他驾崩那时多久,梁宴北的身上多了分沉淀,一双黑眸充满平静。 他为何会变成这样?这里又是何地?司徒舟兰和梁少景呢? 一串问题在温禅脑中冒出,可惜却得不到答案。 梁宴北一直在走,步伐不徐不缓,也不见喘气,待走到了山顶之处,才停下来。 放眼望去,山河远阔,天地都融合在一起,泛着青色。 只有站在高处时,才能切身体会到自身的渺小,在这万里风光中,无一不是震撼。 梁宴北解开腰间拴着的酒壶,仰头灌了两口,然后放在脚边,在抽出了长笛轻轻抵在嘴边。 下一刻,清幽绵长的笛声便传来,一层一层的散开,在山河间悠扬回响,像湖面上缓缓荡开的波浪,与暖阳下的草木花河融在一起,与这份无人踏足的宁静融在一起。 梁宴北的笛声,竟给他一种许多年都没有听过的感觉,那种熟悉被封在心底,被这笛音唤醒。 他面上浮现了些许柔情,眼角处带上一丝浅浅的笑意,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吹出的笛音始终轻柔缓慢,令人不由自主的沉浸,变得安宁。 待一曲完后,梁宴北放下笛子往远处眺望了一会儿,低声道,“阿禅,你看这地儿,你喜欢吗?” 温禅呆住。 他看着梁宴北就地坐下来,拿起酒壶有一口每一口的喝着,把眼前的风景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有人坐在他身边似的,他喃喃自语,“你看这山,你看这河,你看这路,是不是你想要的?” 温禅就这样看着他,看他摩挲着笛子,饮尽了壶中的酒,最后起身在一旁足有一丈高的石头上,用匕首刻下痕迹。 梁宴北落下最后一笔,他便看清楚了那个字——禅。 千言万语,全都融在了一个字中。 而后梁宴北就离开了,接下来的场景切换的很快,他通过鸟的眼睛,看见梁宴北穿过飞沙走石的荒蛮之地,伴着呼啸的寒风,登上了一座雪山。 同样是一壶酒,一曲笛,一个字,留下了他来过的足迹。 他又来到了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漠,顶着白日的烈阳和夜间的寒霜,徘徊了数日,找到了一片小绿洲,坐在一株平白无奇的花前,做了与先前同样的事。 最后,他走过很多地方,很多路程,在一座安详的小镇驻足,买了一间简单的小屋,住了下来,每日砍柴打猎,换取银两,买下了一副笔墨纸砚。 他洗净了手,画了一幅画,画上有一片洁白如雪的梨花树群,有一个穿着黄色的锦衣少年站在树下,正仰头看着什么。 时刻定格,宁静美好。 梁宴北的画技稍有退步,不能像以前那般达到惟妙惟肖的地步,但温禅还是一眼就看出,那个黄衣少年是他。 看那年轻的模样,似乎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久到温禅自己都没有一点相关的记忆,但每一个细节,梁宴北都画得清楚。 他把画挂在那简陋的床榻边,成了整间屋子最干净,也最漂亮的一处。 做完这些后,他搬来房内唯一的一张,自己动手做的破椅子,坐在上面,仰头看着这幅画,久久的注视。 看了许久,梁宴北又抱着酒壶,低声自语,“太久没动手,把你画得都不俊俏了,不过没事儿,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看的。” 温禅猛然想起,自己曾经对梁宴北说过这样一段话。 “最好看的河,要在山上看;最好看的雪,要在漠北看;最好看的花,要在沙漠看;最好看的人,只能在心中看。” 他走过了高山,走过漠北,走过沙漠,每一处都刻下了一个禅字。 一壶一笛一匕首,凡是他经过的地方,都是温禅最想去却又不能去的地方。 梁宴北又喝光了酒,提着酒壶出门,先去酒铺中打了个满壶,然后又去买了一把锄头和一把铁锹,拎着俩东西,就进了小镇后的荒林。 梁宴北转了一会儿,停在一处山根下,把铁锹往旁边一方,灌一口酒,便开始刨地。 这是要开垦农田了?温禅心想。 他打死也想不到,梁宴北有一日会亲自种地,成为一个务农,曾经的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那双手握过毛笔,握过画笔,也握过保家卫国的利剑。 想必也是第一次握种地的锄头。 梁宴北闷头锄地,饿了就在林中打些野味烤了吃,吃完就继续干,整个过程中很沉默,一句话也不说。 这里也没有人来,他就一个人从日光高照锄到月明星稀,擦了一脸的汗,带着东西回去。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依旧是那样,待将地松的差不多了,他又开始拿铁锹铲。 温禅这才觉得不对劲,若说种地,也不应该挖那么深的坑啊,他到底要干什么,难道是想挖个坑把画和笛子埋起来,在这个地方开始新生活? 随后,温禅便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他确实是要埋东西,不过不是那些,而是他自己。 他用了几日的时间,从早到晚,挖出了两个深坑,又用了几天的时间,亲手做出两块石碑,坐在坑前仔细的在上面刻字。 做完这些后,他在镇上订了两副棺材,运到了林中,引起很大的非议,不少人觉得这个外来客是个怪人,但他毫不在意那些流言。 梁宴北把其中一副棺材中放入了他画的那幅画,自己一人将棺材推进了坑中,对着棺材道,“我不会看风水,也不懂奇门八算,只觉得这个地方空气好,而且安静,可能委屈了你,你别生气。” 温禅忽而觉得自己心头被撕裂了一个口子,所有的心酸痛楚一并涌出,瞬间将他扼住,疼到窒息。 他一直认为自己承受的痛苦已经够多了,认为自己足够坚强,能够将这些痛苦忍住,从不在人前表现出来,没人能够察觉。 然而梁宴北却更要强大,他不管是人前人后,都是这副平静的模样,即使是整日整夜的一个人,他要么在劳作忙碌,要么就喝酒发呆,看不出任何一样,就像一个傻子,不懂得思考一样。 可只有温禅知道,这才是他真正难过到极致的表现,以前的梁宴北是一个在日常中都带着笑的人,浅淡而从容的笑,开心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都是笑,生气的时候,嘴角挂的是冷笑。 俊美的脸上,总是有表情,活生生的,令人移不开眼睛的各种各样的表情。 可现在的他却没了那种生气,他发呆时双目出神,只有偶尔回忆到了什么,面上才会有一些变化,让温禅整个心都揪起来,一阵一阵针刺一样的疼。 这不是他的梁宴北,不是那个一挑眉一瞪眼就让人心情愉悦的梁宴北,眼下的他不管做任何事,都让温禅心抽抽的疼。 梁宴北一铲土一铲土,把棺材埋住,把坑埋平,把石碑竖在棺材前头。 做完这些,他就累得瘫坐在地上,喘着气喝酒。 接着,楼慕歌就出现了,他站在不远处,看着梁宴北,“他已经走了,你这样不值得。” 梁宴北似乎见过他,甚至一点都不为他的出现而惊讶,抬眼看向他,一阵微风拂过,吹的树叶哗哗作响,他平静道,“不对。” “他没有走,一直在这里。”他指了只自己的心口,“不论这世间有多少纷乱艰险,我在这里都为他留有一方净土,把他装在里面,永远保护起来,谁也别想伤害他。” 他的语气淡然而坚定,楼慕歌没再接话。 “你来得正好,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梁宴北从一旁拿起笛子,又说,“待我死后,把我埋进这个坑里,连同这个笛子一起。” “我要永远留在这里,和他在一起。”他的目光一转,落在那块竖着的石碑上。 狂风呼啸,将一切声音消融,只见眼前的景色越变越小,坐在地上的梁宴北和站着的楼慕歌也越来越远,而后整片荒林都收紧眼底。 风景疾速的掠过,穿过山间白雾,绕了一个大圈,再次转回来时,林中已经没有了人影,只有两座整整齐齐的坟碑,紧紧靠在一起。 温禅看见石碑上的字被描了一层金边,在斑驳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左边是阿禅,右边是宴北。 仿佛一把尖利的刀直直的捅进温禅的心中,疼得他浑身发抖,想要失声痛哭。 这些,他从来不知。 他以为梁宴北娶了心爱的妻子,生了疼爱的儿子,在一番波折之后,往后的余生都能祥和美好,儿孙满堂。 可他却拿着那么仅有的一点东西,以双脚走遍了繁华荒凉的光景,带着痛苦,带着思念,至死都是自己一人。 梁宴北到底经历了什么,借着这一双鸟的眼睛,他根本看不完全。 但他的爱,温禅确实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他终于忍不住,一声呜咽破口而出。 “殿下!殿下!你醒醒!”耳边传来梁宴北的声音,他蓦然睁开双眼,满目都是模糊的景色。 梁宴北坐在身边,把他拉起来抱在怀中,柔软的指腹轻轻揩去他眼边的泪,轻声问,“做噩梦了吗?怎么一直在哭?” 温禅这才发现自己眼里,脸上,全是泪水。 他呆滞的目光在看到眼前担忧的梁宴北的那一瞬间凝神,哭喊着紧紧抱住了梁宴北的腰身,大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