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舟（肆）
那对漆黑的瞳孔死死抓住了半跪在地，护着壹壹的沈清欢，锋利的眉如同刀剑一般倒竖，似乎是要将他置于死地。他轻轻摩挲着剑锋，一脚踩在葬世上，嘴角依旧保持着诡异的弧度。
“沈清欢，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听上去像是对好友的调侃，却又带了三分嘲讽，三分笑意，四分凉薄。
沈清欢暗道：“我一直死着，我哪知道。”
他似乎本就没想让沈清欢回答，自顾自说道：“孤，过得不好。”
“托你的福，托这把剑的福，度日如年。”
他干笑了一声。
“早知道你要回来，本皇睡不着觉，日日习武，毁观弃庙，不亲手把你杀了剐了，心中难安。
“我那好弟弟出城去了，现在，谁也救不了你。就为了这么一个贱人，你要把自己的第二条命搭进去。”
沈清欢笑道：“什么贱人不贱人的，我问你，洛绫姐是青楼歌妓，她算不算贱人？”
“住嘴！鼠雀之辈，你也配提她名字？！”顾景怒极，剑尖直指沈清欢。
沈清欢毫不胆怯，续道：“她当然不是贱人。再言，你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娶她为妻，不听劝诫，不念亲情，毁人神观，又算不算贱人？当然算。”
众人都被他的话震惊住了，居然有人敢当着帝王的面骂他贱人，究竟吃了多少个熊心豹子胆？壹壹扯紧了他的衣袖，浑身麻木。沈清欢如此忤逆的话语出口，他们两人已是留不得全尸的死罪。
“好啊，哈哈哈哈，说得好。”顾景气极反笑，“明明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这么大言不惭，不长记性。你也不过歌妓之子，天生的贱命，作为以命换命的抵押，你就应该再死一遍，多死几遍，死一万遍都不够。只要孤想杀你，你怎么逃都没用！”
金光大盛，锋芒乍现，没有多余的动作，只用十分力道，直取面门要害。
沈清欢运力在手，屏息凝神，想着要不要正面挡下这一击，壹壹会不会受此波及。
尚未动手，突然听到天外“铮”地一声箭响，一束青芒挡在了剑前，霎时间两光大盛，来力非同小可，顾景一惊，后退数步，侍卫纷纷护到跟前，举起武器警惕来人。
好熟悉！
见到来人，壹壹苍白的脸色顿时焕发出了光彩，欣喜道：“是凝雨神君！神君下凡了！有生之年我居然见到了真的神君！”
沈清欢霍然抬头。
顾南宴一袭白衣，落在檐上，漆黑的长发飘然，眉眼之间神色淡然，青色的箭矢搭在弓上，已经牢牢锁住了顾景的傲雪。
“哟，原来叫凝雨神君啊。”沈清欢扶着壹壹站起身，笑道，“真是不错的名字。”
顾景锁眉。
他不是出城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赶回来了？
顾南宴一出现，宣告第三位九品实力的人到场，顾景是无论如何都没法把人留下了。
“人，我带走了。”顾南宴的语气不容置疑。
顾景脸色铁青，阴恻恻地道：“你带他能走的了一天，却走不出这国界。只要秋水和忘川回来，你们迟早落到我手里。”
秋水和忘川是京国的镇国宗师，皆为顾景所用。二人为结伴仙侣，平日里一起修行，此时听顾景言，应当是又去某处游玩修行了。宗师皆为九品水平，不是延钦这样的八品护卫可以企及的。若是他们在场，顾南宴非仙之力，他沈清欢重生初愈，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顾南宴道：“我已然祭拜过父皇，希望大哥不要在今日闹出过大的动静。有什么事，今后再说吧。”
顾景冷冷道：“滚出孤的视线，孤不认你这个兄弟。下次再见，孤亲手杀了你。”
顾南宴放下了弓，似乎不愿多言相争，只是轻飘飘地落下地，手指虚空对着顾景脚下划了几下，抽出了葬世，递给沈清欢，道：“走吧，侧门，马在外面。”
目送着三人离去，顾景怒气难绷，冲到神像前，几剑劈得稀碎，他又一脚踢翻盘子，香烛，打碎了灯。
所有人都悻悻然地跪在地上不敢出声，任由帝皇发泄他的怒气。
奇耻大辱！
他作为一国之君，闭关修炼了那么多年，到最后连一个想杀的人都杀不了，连一个贱丫头都留不下！天大的笑话！
“来人！”他咬牙切齿。
“在！”
“把那个人的肖像画好，张贴在城里，通缉起来，谁要是见到了他，就向我报告他的行踪，重金悬赏！”
“可，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也想违抗本皇的命令吗？！本皇在你们眼里是个贱人吗！？”
“不......不敢，臣身死也不敢侮君。只是陛下，我们都不知那人的容貌......作不了画呀。”
顾景这才想到只有他一人知道沈清欢是什么样子，而他到最后都没能划破那张面具。
“.......可恶。”
........
京城街上。两条骏马驰行。
由于没有料到沈清欢还要多带一个女人，顾南宴带的两匹马只好分她一匹，打算和沈清欢同坐一匹。但壹壹是个下人，平时没骑过马，沈清欢便拉过疆绳骑一匹，让壹壹坐在后面。
壹壹埋在沈清欢的背后，抽噎道：“我们......我们一定会被追杀吧。”
沈清欢道：“你暂时留在停云楼吧，那里会有人保护你。”
“那......那少侠呢？现在一定满城通缉了。”
“我不怕。我就赌他通缉不到我。”
“可.......可是，陛下不是认识你吗？”
“但是他画不出来。”沈清欢笑了，“他本来就文不好武也不行，这么多年忙着练武，还有心情练书画？”
壹壹小声道：“若是这样，就太好了。这些年虽然风调雨顺，却被陛下弄得满城风雨，吃穿是不愁，百姓却难以安生。他虽是一国之君，行径却为我们所不喜。城里还是有很多神君的信徒在的，只是不敢发声。我不知道神君与少侠是怎么和陛下结仇的，但希望你们万事小心。”
沈清欢道：“神君是不是万能的？”
壹壹点头道：“神君很厉害，当然是万能的。”
沈清欢道：“你都认为他是你们万能的神君了，那就相信他的万能，放一百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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