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黄金手
逃亡这个词蕴含了很多意思，比如求生，比如狼狈。
聂维扬已经很久没有过体力不支的感觉了，当他绕过一圈荒野，山声渐息，他的肺几乎要爆炸，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在大口喘气。
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原始人，正在躲避猛犸象的追击，而希莉娅挂在他手臂上，她头发乱糟糟的，话都不敢说，只是双手努力垫在胃部，看上去像是怕把之前吃的烤糊蔬菜吐出来。
聂维扬的心脏狂跳着像是要挣脱胸膛，他尽力调整呼吸节奏，安抚心肺，总觉得这具普通人的身躯状态有点奇怪。他放下希莉娅休息了一下，最后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下峡谷斜坡，尽量不去踩乱杂草，然后回身对希莉娅伸出手。
“下来。”他说。
希莉娅连步跑下来，她紧紧抓着他的背包带子，跟着他走进深林里。
在所有地形中，聂维扬最喜欢山林。这里掩体多，物产丰富，一个能生态自洽的丛林里一定有无毒食物，其中多少会有一些人类能吃的东西，一般只要跟着鸟类啄食的痕迹搜寻就不会错。所以人是很难在山里饿死的，人要是懂得怎样活命却还死于山，一定是死在其它危险上。
他在路上摘了一把浆果，外形像醋栗，味道像蓝莓，这晶莹剔透的红橙色小珠子被他倒在希莉娅手里一把，但准备给她更多时，她摇了摇头。
“我不饿，队长。”女孩说，金棕色发尾在阴影间摇曳，“我吃过烤菜串了，你吃吧。”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
聂维扬点了点头，也没多说。毕竟他是负责战斗的那一个，吃多点也不只是对自己人负责。
荒林里的路难走，尤其这林子里到处都是陌生植物，阔叶的、蕨类的、带着卷叶而垂挂的。见过一条蛇如何被一根藤蔓缠死、一只鸟如何被一片叶子刮伤后，聂维扬谨慎地尽量不让它们触碰自己的身体组织，并用刀清理着可能伤害希莉娅的植物，偶尔顺手将一两条不知名的蛇或毒虫扔出老远去。
他们身上的战斗服虽然是量产型，但这样的自然环境影响还是能被它阻隔大半，因此这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和希莉娅走的不快，一路上偶尔听见枪声，但也很快平息。抵达目标点时，已经有六个人在那儿了。分别是二号巩寒川、三号江梦、十一号汤慧、十二号汤姆·佩恩、十三号云博文，还有一个八号谭轩。
“你他妈的跑哪儿去了？！”巩寒川紧紧攥着谭轩的头发，愤怒的眼光像是要把对方给吃了，他的手指屈起来，在谭轩太阳穴上钻动：“你走没多久，金天使就来了……操你妈的！你个叛徒！”
“我不是！”谭轩疼得呲牙，他从腰后小包里摸出一个东西：“这周围以前有个幸存者营地，我是跟队长打了报告，然后去找……”
江梦上前来，一把拿过那东西，发现它居然是个车钥匙。
“那营地是什么时候的？”她问。
“好早以前吧，三年前让一场金雨砸了。”
“这么久了，这车还能开吗？”
“能！我就是开车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那儿有个营地，还有一辆车？”
“因为那儿原本是我家。”谭轩说，“我爹妈先死在那儿，然后是我哥我嫂子，后来有人来抢，我弟弟妹妹也死了。最后就剩我一个人跑出来，现在我又回去了一趟。这车是我哥的，我以前经常开，耐造。”
“我们怎么知道……”
“他说的是真的。”聂维扬说，“是我让他过去的。”
聂维扬从林中走出来，拍了拍巩寒川的手臂，让他放开谭轩。
巩寒川的手指松开，目光还有些愤愤不平，显然一时半会儿没从情绪里脱出，但也没说什么了。
“好了，休息一下，继续上路。”聂维扬说。
没人提到消失的其他人，过了一会儿，九号文俊和十号柳秋弦也来了，他们身上受了伤，枪和手都留有开过火的痕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江梦同样如此。
虽然聂维扬和他背后的核弹才是重点目标，但他实在太会藏，反而是其他人，不可避免地会被跟上。但他们的任务本来也就是护送核弹和携带核弹的人，对此并无怨言，甚至还会主动暴露行踪，为聂维扬分摊敌人的追踪。
一行人找到谭轩带来的车，这是一辆面包车，倒是坐得下这么多人。
开车前进比徒步舒服得多，众人轮流观察周围，其他人就休息。好一会儿，突然有人说：“方子涵死了。”
聂维扬正在闭目养神，闻言，他的眼皮动了动。
那会儿看到方子涵之死的明显不止一个人，然后：“桑敏和洛花也死了。”云博文轻声说，“我看见了。”
聂维扬侧头看去，他看见这个清瘦的前教师眼角带着一丝湿意。
“他们俩和我在一个地方接受的训练……”云博文说，“我两年前还是个老师，后来学校没了，我就加入了防卫队。再后来被挑进先锋预备队训练，我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他说了很多，关于过去的日子、关于人类曾经还有半边天地的日子。他说他小时候一直想当宇航员，长大却发现天都变了，于是他就做了个老师，教孩子们数学，偶尔提到曾经星空的模样，只存在于他记忆中的、黑暗中璀璨的群星。
现在，它们只剩下漫天金黄。
聂维扬一直听着，同时观察着谭轩是如何开这辆车的。一车人沉默无声，好一会儿，巩寒川忽然开口，道：“他们解脱了。”
“……是啊，他们解脱了。”云博文低声说，“我呢？他们死了，我活着。当一个人开始意识到自己切实活着时，人生就只剩漫长的归途。但我又什么时候能解脱呢，能回到我该在的地方呢？”
“云博文。”聂维扬忽然出声。
云博文下意识抬头：“我……”
“云博文！停止伤春悲秋！”聂维扬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怒意，即使他护目镜后的目光毫无变化，“扰乱人心，再有下次我毙了你！”
云博文被他的怒意吓了一大跳，连忙举手：“是！保证不再犯！”
谭轩猛地踩下刹车。一车人猝不及防，均是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倒又往后一顿，像个巨大的沙丁鱼罐头被摇晃了一下。聂维扬皱了皱眉，但他没有出声训斥，而是探头向前，看了看前方景象。
前方是一条破碎长路，阴霾天穹之下，层云堆砌在地平线上。而路面之上，一只两三层楼高的黄金大手从地下钻出，每个指节上都悬挂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穿着黑蓝色战斗服的尸体。
“队长……”谭轩的声音有点发抖，“那好像是……其它小队的人。”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那黄金大手轻轻动了动。悬挂其上的尸体摇晃着，血泼开的样子像一朵玫瑰，其中两具尸体穿着黑红色制服，一个没有背包、一个将核弹背包抱在胸前。聂维扬的背包上，收音机不知何时被打开了，沙沙声响噪音之后，一个模糊的女声传出：
“看晚星多明亮，
“闪耀着金光。
“海面上微风吹，
“碧波在荡漾……”
在一车人见了鬼的眼神中，大地的土层如海波涌动。
金手慢慢下降，回到了地裂之中。
29号第三更
呼，还完了
(本章完)
(/bi/285442/17237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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