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所欲所求(1)
回到酒店的时候,指针早已偏离了12。楚衡空有些困了,但头脑依然很精神。他的思绪顺着卡宁最后的问题漂流,在半梦半醒间梦回记忆的上游……
回到上一次他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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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拉斯维加斯。
“这是个没死过人的房间。”楚衡空满意地说,“好久没住过这么干净的屋子了。”
一如既往的,他在检查完房间后开始翻酒店的菜单。拉斯维加斯的联盟酒店素质意外不错,不仅没有摄像头和窃听器,就连血迹都找不到。薇尔贝特觉得大抵是这里一掷千金的人太多了,住户们无论贫贱均有不要命的豪气,开酒店的反而赌不起。
这几年下来她和楚衡空住过上百家酒店,有时带着手下们一起,但更多时候只有他们两个。楚衡空会指着油画告诉她这是间曾发生枪战的房间,移开画框后展示后面被填好的弹孔用以证明。他会在入睡前突然说这里曾有人被击毙在床上,然后抬起床垫亮出下面带着干涸血迹的破损木头支架。
最开始的时候她觉得恶心,之后感觉麻木,到最后竟有些猎奇的兴致了。就像他很久前说过的一样,除了人以外,没有什么是值得信任的。
品牌、规则、甚至血盟本身,他们的“信用”都是有价位的。而那个价位其实意外的低廉,因为为了维护信用他们反而会主动遮掩地盘里的丑事,只是大部分人都不知情,便投以盲目的相信。
她坐在桌前敲击键盘,忍受窗外的杂音。今天又是一个雨夜,无论酒店隔音做得再好,她也总觉得自己能听到雨滴冲刷在玻璃上,像是用骨头敲打生锈的铁片,令人烦躁。
“晚上吃什么?”楚衡空还在看菜单,“牛排、薯条、洋葱汤……哦这里居然有烧烤!不愧是赌城。”
“我不吃。”薇尔贝特提前声明。楚衡空已经拿起电话了。
“要30个羊肉串,5个鸡翅,心管、骨髓、小腰各来10个,加两个烤烧饼。”他把菜单翻到第一页,“再要个三明治套餐,配红茶。”
薇尔贝特忍不住叹息,她今晚要在孜然味中办公了。楚衡空摸出他的NDS,又开始投入在那些幼稚的游戏中。
“我一直和你说常常叹气会变老太婆,但你反而越长越漂亮,真是怪事。”他说,“或许这就是天生丽质,每日超负荷工作照样皮肤好。”
她按下开关键,通过黑漆漆的屏幕观察着自己,那个坐在笔记本前的死板的女孩。黑色的女士西装,没有染过的长直发,过于白皙的皮肤使得面容显得冰冷,个头相较同龄人偏高了,可身材和以前还是没什么变化。
这样的人有何吸引力可言?即使以东方人的标准来看也觉得异常,她与漂亮之间的唯一关联点恐怕是“美丽的女士”一类的社交辞令。
“请不要拿我取乐。”薇尔贝特冷冷地说。
“你看你就是这样,真心诚意夸你一句你就觉得其他人拿你开玩笑。我们一般就管这种人叫‘敏感’或者‘刻薄’。”楚衡空用手指卷起她的头发,“根据我的经验来看呢,敏感又刻薄的女人一般身材都不太好。如果你再不想办法纠正下性格,恐怕你就要当一辈子飞机场了,薇尔贝特小姐。”
“无所谓,我不在意。”薇尔贝特说,“我不需要身材。”
“好哦你又开始了。”
她继续检查报表:“我不打算谈恋爱。不打算结婚。不需要丈夫。不需要情人。所以你想怎么说都无所谓,我不在乎。”
“行行好谁来救救我,我真是没办法跟青春期小女生聊天了。”楚衡空唉声叹气,“夸你一句你就觉得我在顶你,顶你一句你回我十句。拜托不要为了叛逆而叛逆好不好,别人家的高岭之花是带刺的玫瑰,你快变成荆棘田了。”
“我会继续狠狠刺你。”
她知道自己今天没太控制好度,因为楚衡空有点恼火了。他合上游戏机,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沉了下来。
“薇尔贝特,我跟你说过很多次,跟男人这样口花花开玩笑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她仰过头来,眼中楚衡空的面孔反转。
“想用我发泄欲望的话,随意。”
楚衡空狠狠捏住她的脸颊,捏得她有点发疼:“再听到这种话我们一拍两散。”
“对不起。”薇尔贝特适时让步,反手再补一击,“但刚刚是你说我漂亮的。”
楚衡空瞪着她看了半天,直到她得意地笑了一下。他撒手躺回床上,抱怨道:“我真的和你没话可讲。”
这时门铃响了,楚衡空端来一盆烤串山,不忘将她的一份放在电脑边。三明治里夹着萨拉米场、番茄、生菜与马苏里拉干酪,是意大利式的帕尼尼。他是不会帮她点高热量的、油腻的美式三明治的。
再度投身于表格时,她听到楚衡空问:“讲真,你真打算一直这么下去?”
“怎么了?”
“你看,你赚了很多很多钱,你有了很多小弟,很多车,很多枪,很多房子。”楚衡空吐出一块鸡骨头,“但你也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这三年我差不多陪你走遍世界各地了。你一年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谈生意,四分之一的时间在飞机上。剩下那点可怜兮兮的自由时间你在开家族会议,指挥火并,偶尔还要躲避异类追杀。”
“很充实。”薇尔贝特说。
“充实过头了。”楚衡空说,“你才14岁,老板。你有能力,你天资过人,但你真打算一辈子这样过下去?走在一条你自己都看得到头的路上?”
“你很清楚我早就无法退出了。”薇尔贝特摇头,“我可以带着一张支票不告而别,漂洋过海,但我始终是薇尔贝特·维卢斯。我的仇人、我的下属、甚至血盟都会寻找我。这里没有金盆洗手。”
“全是借口。”楚衡空笑,“你能轻而易举地把自己藏在世界的角落,像是把一滴水藏进海洋。”
“你对我抱有过高的自信。”
“说这句话的时候你的隐退方案都做了不知几个版本了。”楚衡空指出。
他说的一点不错。她在半年前就考虑过退休了,到了那个时候她会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国女孩,在上海的一家外国语学校上学。她的父母常年在外工作,平日里和自己游手好闲的哥哥相依为命。
这个计划唯一的破绽在于,即使楚衡空乐意接受整容手术,他也绝无法安分守己地过普通人的日子。在血盟找到维卢斯之前,当地警察会先一步找上他。
“那些方案不可能实现。而在达成目的之前,我不能脱离当下的生活。”
“你果然有目的。”
“我要找出父亲的死因。”
楚衡空皱起眉头:“我还以为是卢卡斯。”
“卢卡斯太无能了,即使当内奸他能泄露的也是早有安排的假消息。”薇尔贝特说,“然而这样一个无能的人却比我更先得知父亲的死讯,比我更先开始行动。这是早有安排的,卢卡斯本应接受维卢斯家族并带随其败亡,只是他意外失败了。”
“邪教徒们掌控不到你父亲的情报……那么血盟内部的人?”楚衡空想了想,“你还没有找到他的踪迹,所以你要尽可能提升维卢斯的影响力,直到那个人忍耐不住,主动跳出来接触你。”
“对。”
“冤冤相报何时了啊!”楚衡空感叹,“加油吧,老板。准备动手前记得叫我。”
他没有刻意表露出同情、或拿出同仇敌忾的作态,这让薇尔贝特感到很开心。
等她安静地做完表格时,楚衡空早已解决完那些奇奇怪怪的串儿,在插着电打游戏了。她关闭电脑,问道:“阿空,你呢?”
“怎么?”
“你打算做什么?”她问,“为什么你还在过着这样的生活?”
自从与俄罗斯人的谈判结束后,她开始愈加频繁地请楚衡空工作。因为除了他以外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完全信任的人,而她面临的危机只会一次比一次危险。
这种奇妙的雇佣关系持续了三年,久到楚衡空习惯于开口就叫她老板,而她也不知不觉地开始叫他“阿空”。可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真正改变过,楚衡空陪着她走南闯北,杀过各种各样的人,结束后转头又回到披萨店送外卖,一成不变。
“我没什么打算啊。”楚衡空还在打游戏,“现在这样过都挺好,就走一步看一步咯。”
“如果你醉心于当前的生活,你此时已经是位杀手。如果你一心随波逐流,你就应当待在出租屋里继续送外卖。”薇尔贝特说,“可你都不是,阿空。你有很多路可以走,但你不做选择。你就顽固地站在那里,无论见到什么东西你都伸手触碰一下,可你不往前,也不退后。我只好认为你并不真正在意这些。你不在乎你身边的所有事情。”
楚衡空笑了起来:“你说得我好薄情。”
“你不薄情。你傲慢。”薇尔贝特站起身来,“你太强了,阿空。你和其他人就像是不同的物种。这种差异使你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你不曾有一刻将社会放在眼中。”
“你一直觉得我是外星人吗?”楚衡空笑个不停,“我以为你只是叛逆没想到你还是深度中二……”
他还是没理解。薇尔贝特绝望地想。他还是不懂她真正想说什么。
“你在乎警察吗,阿空。”
“我尊重他们的工作。”
“法律呢。”
“遵守其中正确的部分。”
“政府?”
楚衡空又笑了一声:“别这样。”
“你杀人时有心理负担吗?”
“我只杀该死的人。”
“所以我说你不在乎。”
楚衡空意识到她是认真的。他放下游戏机,也站起来。
“是啊。”他说,“我不在乎。”
“你知道吗,阿空。任何一位心理学家都会判定你是标准的反社会人格。而你与那些潜在的危险分子的不同之处在于你不需要枪就能比他们更有力量。”薇尔贝特说,“你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你仍然站在原地是在找你渴望得到的东西,可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楚衡空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忽然伸手揉乱她的头发。
“你呢,就难得幼稚一次。”他笑着说,像是很久前教育她时一样,“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理由……也不是人人都能像你一样清晰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更多的人都是漫无目的地过下去,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那么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她执着地追问,“为什么那一天你救了我?”
“我能。我乐意。我应当。”他说,“所以我行动。”
他把下巴放在薇尔贝特的脑袋上,轻轻拍着女孩。“好啦,早点睡吧。”
睡前楚衡空把垃圾打包放在走廊上,放以前他懒得收拾,但毕竟和老板一块出来,太邋遢她会不开心。他躺在床上,准备度过又一个无眠之夜,这时窗外隐隐传来雷声。
“老板,你看。”楚衡空有点头疼,“你都快十五了……”
床上的薇尔贝特一言不发,只露出侧脸盯着他。楚衡空又一次在那样的眼神面前退缩了,雷声响起时她微微蜷缩起来。
他关上灯,躺在薇尔贝特的身边。女孩把被子分给他一半。
“早点睡。”楚衡空叹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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