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未知的明天
洄龙城,中庭中控室。
水幕中闪烁着太阳的标记,标志航线的海图被收起放置在角落。姬求峰结束汇报,将一份竹简送入潮流。
“……以上是衡空他们口述的情况,我认为基本属实。”姬求峰说,“他们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外道感染,衡空的情况尤其严重,不过我以为这是求生所必须的代价。”
水幕彼端传来笑声,姬求峰也笑了起来:“和命主大人相比自然……我知晓的,我会照看好他们。”
“……是的,如今局势大大变化了。近期预计将前往荆裟城邦,还望真人提前知会一声。”
古老的生灵们嘱咐了几句,而后联络结束,水幕淡去。悠游悄咪咪爬过来,心惊胆战:“老东西们怎么说?”
“真人们连古法残心都容得下,哪还怕他们这点外道成分?”姬求峰吹着茶叶梗,“再说这几位都是残心命主带出来的兵,想有意见怕是也难呀。”
“残心者那横行霸道的派头也就这时候管用了。”悠游幸灾乐祸,随即哀嚎一声,“你说他俩怎么这就质点3了!哪有长得这么快的?!再这么下去过不了几年,我要打不过你女儿了!”
姬求峰循循善诱:“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俩现在也能和你过两手……”
悠游倒吸一口冷气:“不行!绝对不行!真到了这个地步我威严何在?!姬求峰你赶紧得加快贸易进度,我也要快点升变!”
“升变这事不急,现在的进度正好。”芬芽说,“孩子们比自己厉害,说明教育起了效果,这是喜事。”
启苏捧着个大花盆走进门来,小脸激动得都透明了,眼看着就要立地成佛。芬芽用小叶片摸摸她的脑袋,转头望着城主与悠游,满目怀念。
“求峰,悠游,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们。”
悠游的眼圈当场就红了,和启苏一样流下眼泪。姬求峰在花盆前蹲下,握住伸来的叶片,指尖微微发颤。
“我们做梦都想不到能再次听到您的声音。”
“樱龙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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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经历这么多之后我衷心觉得我们的世界是个操蛋的地方。”凡德说,“这个地方的操蛋之处,就在于你他妈的根本无法预料你遇见的随便哪一个他妈的货色会是哪个他妈的大人物的化身。”
楚衡空盯着它看了好一阵:“这话由你说确实很有说服力。”
“你看看这叫什么破事,我本来以为老水母和魔王已经是咱们这辈子的倒霉极限了,结果呢?”凡德一拍触手,“哇,残心命主!简直是他妈的惊喜!”
它使劲嗦了一大口奶茶,被过高的含糖量噎得直咳嗽。古力啵捧着一小杯牛奶,一头雾水:“遇见命主不好吗?多了不起的冒险啊啵。”
一旁的沙克斯满脸冷笑,解安亲切地说:“啵啵啊,动动你的小脑袋瓜,你说这次咱们都遇见命主了,按命运潮流的尿性,下次咱们有没有可能遇见同级别的大人物呢?”
“有可能啵!”古力啵兴奋地说,“我们说不定还能遇见缥缈命主,烛龙大人,还有……还有……”
“还有螺旋塔主、帝国皇帝等各位外道本尊。”沙克斯说,“算算遇见哪一个的概率更大。”
古力啵鼻头煞白,一头囊在地上:“救命啵!!!”
楚衡空随手把它提起来,丢回坐垫上:“说真的我没想过他是命主。我以为命主是那种……满世界逛游的大人物,可他在旷野里带兵。”
“分身呗,明摆着的事儿。会用分身术的残心者海了去了,现在的小夜都能玩一手。”凡德翻了个白眼,“我猜他是靠雾中人的机制钻了空子,把‘当年的自己’硬生生塞了进去,可惜雾中人影响不了现实,所以才只好靠咱们打仗。”
楚衡空摸着下巴,感觉不对。毕竟若这空子这么好钻,其他几位正道领袖也该各显神通,螺旋塔主更是早该亲入天狱将凡萨拉尔救出。可他们当前只见到重明一位至高存在,显然有些古怪。
但这到底不是他们这层次该操心的事。楚衡空放弃思考,转而说道:“但他责任感挺强的吧。我觉得就重明这货……干不出不管修罗岛的事儿啊。”
凡德的大眼瞪得和个电灯泡一样。
“哦呦你跟他说责任感。我可求你行行好让他别这么有责任了!你知道重明这个逼人都干了什么吗?!”
“我洗耳恭听。”
凡德一拍奶茶瓶:“单枪匹马杀上螺旋塔,重创至尊法师,算上凡萨拉尔把坍灭四神打得就剩俩;一人一刀潜入帝国帝都和皇帝大战一场不分胜负,第二场天狱之战差点就开打;再往前是闯入第二深渊,顶着送葬神斩伤永恒时光,杀得整个送葬队列青黄不接;忘却摇篮的圣子被宰得不敢露头,虚像之海的幻魔除了奥莱克全被他宰过一遍!”
“打残心命主成道后,沉动界几乎就瞧不见高级外道的本体了。敢露头一把刀刷得就过来,当场就是一个死字!”凡德说,“这几百年连老翁这习惯亲力亲为的都开始用化身了,咱们自个家的正神都不大敢出门。一个个全在老家备战呐,生怕这杀胚一不留神炸了个大的第二次大战当场开打。”
“我草。”楚衡空说。
“重明长官这么神勇,那此刻血原是不是已被砸烂了啵?”古力啵期待满满。
“想多了,重明在旷野时不也一样牛逼。他的问题不在于实力受限,用了雾中人的空子钻进天狱,在规则里就是影响不了现实。”凡德触手一摆,“所以他到了血原估计也是指挥以前的老毕业生殴打外道,继续当他的王牌指挥官。管他是赢是输也消失不了,反正天狱里也就一个分身,有渠道的话输送力量进去就能继续存在…………嗯……”
凡德盘着触手,若有所思。
“残心命主每次大战完都会消失一小段时间,大家以前都以为他是在养伤。现在来看……你们说他是不是在给天狱里的分身充能啊……?”
众人面面相觑,沙克斯总结道:“且不说他确实没有时间治国,他的性格就绝对当不了什么好领袖。”
解安搓了搓手,诚恳地说:“我看这残心命主离岛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委屈一个岛,幸福千万家啊。”
“太舍己为人了,你跟小夜说去。”凡德冷笑。
“哎呦,我可不敢触她霉头,还是大探长去吧。”解安吆喝道,“大探长走道小心点别起飞嘿!成片翼天使了。”
“提前享受质点4待遇了,也不差。”
楚衡空慢慢悠悠地起身,披在身后的大衣被高高撑起,搞得他很不舒服。他只好把大衣扯下一半,一只枯槁的黑翼自背部右侧探出,仿佛指向天空的骸骨之手。他行走时骨爪切割空气,形成鬼哭般的风声。
梦魇之王到底是最恶劣的神明,纵使胜了也要付出与它遭遇的代价。在最后一次交手时,那只代表绝望的片翼深深刺入了他的背后,自此成为了无法分离的异物。
悠游检查后认为暂无大碍,毕竟他这个乱七八糟的身体若有问题早爆炸了,能动就说明还行得通。悠游认定这是恶神布下的一种诅咒,楚衡空反倒觉得这是对方赠与的“礼物”。
凡萨拉尔的性格放在那里,你打赢了他就必定会得到奖赏,不管你是否愿意收下。
“死后也依然混账啊。”他说。
他活动背部肌肉,死翼收敛为没有厚度的“影”,似是烙在背上的刺青。他重新披上大衣,从总部大楼走向宿舍。队员们向他行礼,在背后低声议论近期沸沸扬扬的新传说。
出于个人安全保障的考虑,姬求峰没有公布大探长击破天狱的殊荣,只说是他外出冒险归来。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旷野突破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世界,大家虽然不知晓天狱和旷野是什么,却也得知这是有利与世界的壮举,于是便纷纷商议着庆贺。
楚衡空微笑着回应,慢慢走回在宿舍楼下。他望着熟悉的都市,忽然觉得自己正在梦中徘徊,恍若隔世。
这里有阳光,有蓝天,有市井喧嚣,有人间烟火。这座熟悉的城市美好得近乎虚假,那不是刻在他心中的真实。真实是尸骸与鲜血、是诅咒和黑月、是无法挽回的悲剧与无法抗拒的死……
是沉动界中永不休止的“一秒”。
他下意识握紧刀柄,肌肉不自觉紧绷起来。恍惚间他看到天穹被暗色笼罩,迷雾中复生的亡魂卷土重来,风声仿佛魔王的窃笑。你应该清醒过来,新的考验就要开始了——
这时他一下子陷入温软之中,暖洋洋的温度像一团火苗,将黑夜与寒意赶出了身体。楚衡空松开刀柄,尴尬地喊道:“喂!”
“看你很冷的样子,就帮你暖和一下~”清瑕笑眯眯地说,“抱在一起就不冷啦!”
在他被幻境困扰的时候,清瑕悄咪咪溜到身后抱住了他。在升变到质点4后,她终于不再是半人马了,却依然是个大姑娘。两米一的个头傲视群雄,还是能将楚衡空从容地包裹住。
楚衡空放弃挣扎,叹道:“你非得这么高吗?”
“这样的身高对战斗最方便呀。”清瑕用下巴蹭着他的头发,“而且我喜欢俯视你的感觉。”
“满脑子私心。”楚衡空苦笑,“谢谢了,放开我。给你分房间了吗?”
“小蛇说这栋楼有很多房间,我可以随便挑一间。”清瑕指向一扇熟悉的窗户,“我选了那间房~”
“不行,那是我的屋。”
“嗯嗯,我是故意的。”清瑕点头。
“不行,说了不行,给我住到隔壁去。”
“什么?!”清瑕惊叹,“这样的话,是让我去抢姬怀素的房子吗……!”
“能抢下来就是你的本事。”
“得令。”清瑕装模作样地行礼,“勇者清瑕,前去占领怪兽城堡。我出发了!”
清瑕羽翼一展,从骑士小姐的窗户里钻了进去。楚衡空耐心等了几秒,很愉快地听见搭档的尖叫声,与一串叮呤咣啷的动静。
聚落的战士们被安置在了沼地,与世隔绝的老古董们都很适应那片神奇的土地,纷纷感叹茶好喝菇好吃往树底下一坐像回了家一样。清瑕在中庭沼地间来回数次办入住手续,忙前忙后终于完成了爷爷的嘱托。
现在的她格外放松,或许这是她懂事后第一个没有责任的日子。
“楚先生你一副很幸福的表情哎。”倾夜说,“果然男人都喜欢丰满!”
残心者小姐从大门上方探出脑袋,像一只特大号的黄色蝙蝠。楚衡空随手丢了个意气飞弹过去,大蝙蝠呼啦啦地飞下来,骄傲地挺起胸膛:“但是倾夜小姐我现在也是成熟的丰满女性了!怎样?”
此刻的倾夜全然是一位发育良好的女大学生,光阴徒转术的副作用让她长大了接近两岁。那身为高中生倾夜量身定做的紧身衣此时很有些不堪重负,看着极有在过大的压力下崩毁的风险。
楚衡空认真看了两眼,连连点头:“厉害,和你怀素姐有的一拼。”
“哇为什么你对其他人都支支吾吾唯独对我就能一本正经地摆出大叔态度……”倾夜哭哭脸,“不公平不公平!我也要脸红心跳我也要抱抱啦~”
“哦,好。”
楚衡空伸手将她抱入怀中,轻轻抚摸女孩的长发。倾夜满意地晃着脑袋,紧接着嘎嘣一下僵住,脸从下巴尖一路红到耳朵根上。
“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倾夜磕磕巴巴。
“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楚衡空笑,“之后找悠游帮忙调整下身体,外表和精神不匹配不是好事。既然还是个高中生,就别用大人的模样。”
“哦好哦好。”
“好好休息,别太在意重明的事情。”楚衡空拍拍她的脑袋,“有空教你煌天流。”
“谢谢谢谢……”倾夜声如蚊蝇。
楚衡空松开女孩,愉快地走上楼梯。倾夜像软体动物一样滑到门口楼梯上,双眼变成因混乱变成蚊香状。
怎,怎么回事,原本只是习惯性调戏一下的但是结果居然真的抱了?!而且一副超游刃有余的样子?!
难,难道说,楚先生其实是与外表不符的超级肉食系……而她刚刚把猛兽唤醒了吗?!不不,比起这个最糟糕的是刚刚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点心动了要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
倾夜抱着脑袋,发出无声的惨叫。清瑕刚被赶出窗外,见状一惊:“这是什么外道攻击!小夜别怕,我来救你了!”
“不是啦!不要在这个时候蹭过来你浑身是水啊啊啊啊!!”
楚衡空走进久违的宿舍单间,花了点时间通风透气,顺带打理盆栽。沼地来的植物长得依然旺盛,他将盆栽放在窗台上,转身走出房门,刚好遇见搞完大扫除的姬怀素。
“我屋本来挺干净的。”姬怀素绝望地说,“直到一只野马在我搞卫生的时候从窗外飞进来,一头栽进水桶里倒在我的床上。”
“听起来真是很精彩。”楚衡空说。
“你不许笑我告诉你你不许笑我要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
他们走上楼顶,并肩坐在天台边上。女孩们仍在楼下打闹,微风将她们的笑声送向远方。湛蓝的天空中阳光洒落,为洄龙城的街道披上一层金色。
他们都觉得这一天好得出奇,于是索性躺下,静静望着天空。
“真好啊。”楚衡空说,“是个适合发呆的下午。”
“你原来也会发呆吗?”姬怀素打了个哈欠。
“以前不会。现在开始想了。”楚衡空眯起眼睛,“我觉得我可以在这里躺一下午,什么也不做……明天也可以这样……实在无聊了再去街上走走。”
“少来,你不打拳?”
“不打拳。”楚衡空微笑,“或许接下来的一周都不打拳。”
姬怀素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差点从楼顶摔下去:“这是什么污染,这么严重?!”
楚衡空使劲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抬起胳膊。姬怀素没好气地把他拉起来。
“以前的时候,我习惯于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无意义的时光会让我感到非常的……空虚。好像自己在浪费时间和生命。”楚衡空说,“不过折腾了这么久,干了这么多有意义的事情,我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他想起梦魇之王的感情,那些梦想,挫败,愤怒,自千年以前绵延至今的执着。
“意义与能力一样,都是有极限的。”楚衡空若有所思,“一个人终究只容得下与自己心力相称的意义。将过多的意义塞进心里,就会加速磨损自我的容器。”
“过犹不及这种事连小孩子也知道啊。恭喜你啊,大探长,你的常识终于来到初中生水平啦!”姬怀素懒洋洋地说。
“你看得很透彻,过犹不及。”楚衡空笑,“我想只有无所不能的神,才能全副精力用在战斗或救人这些‘意义’身上。而人不能成为意义的囚徒,未必一定每件事都要有意义,重要的是是否过得满足与开心。”
“这么说,你要光明正大地摸鱼咯?”
“偶尔休息下不好吗?”
“摸鱼具体要干什么啊。”
“发呆,爬山,游泳,钓鱼,打游戏,或者……”
楚衡空探出手臂,主动挽住她的肩膀。
“这周末去约会怎么样?”
姬怀素转了转眼珠,半推半就地靠在搭档的肩膀上。
“态度好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
绝望的故事已经结束。
离开迷雾重重的过往,年轻人们回到当下。
未来依然险阻,前路谜团重重。
然而,活在当下的人们不会重蹈覆辙。
自挫折中习得坚强,在暗夜里拾取光芒。
满怀着爱与勇气,向崭新的明天迈出脚步。
探寻希望。
(绝望旷野篇,完)
(第二卷,完)
(卷二结束,休刊三周,4月7日连载再开~)
(本章完)
(/bi/285454/172373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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