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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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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么一瞬间,楚衡空想要质问敌手,问他明明是个有自尊的人又何必与怪物同流合污。可他没有开口,他知道对方也会回以相同的问题,问他当初为什么去做杀手。
    无非是些听到耳朵长茧的原因。
    岩的尸体已看不到了,只有青色火焰中的飞灰飘散。楚衡空拖着刀走出决斗场,通往最高层的楼梯早已坍塌,他以刀吹熄火焰,挥拳打穿石块开路,一步步向上方走去。
    岩的刀沉得惊人,似有千斤之重,先前战斗时它有这么沉吗?楚衡空抖了抖脑袋,用力呼吸炎热的空气。肺部像烧焦了一样干疼,分明身在火宅身上却一阵阵发冷。血液早已浸透衣衫,滚落到地面留下零碎的痕迹。
    纵使有不动与轻甲护身,岩的那记纵斩也险些要了他的命。楚衡空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走路和上发条的小兵人一样,走走停停。火焰、楼梯、走廊。闭眼。有血腥味。顺着腥气走。走廊,碎石,打穿,继续走,看到尸体。
    是俱乐部打手的尸体,僵死的脸上带着怪诞的笑。前方不远是回生部队队员的尸体,碎裂的头盔中露出翘起的嘴角。笑着死的,那很好啊。跌跌撞撞过了一辈子,死的时候,总得开心些……
    楚衡空用触手抽了下额头,清醒了一些后他使劲瞪大眼睛。这整一层都建成了礼拜堂,四处都是圆形的彩色玻璃,折射着光芒汇聚在占据整面墙壁的巨幅油画上。油画中是一位富态的老翁,坐在堆满食物与财宝的桌前,笑容亲和而慈祥。
    画中老翁的眼睛自然而然地转动,楚衡空本能意识到绝不能与它对视,于是立刻低头。老翁画像前堆满了尸体,有打手有赌棍也有队员,所有尸体都向着绘画伸手,所有尸体都带着笑容,好像在满足了所有愿望后幸福地死去。
    “走近了就死。”楚衡空含糊地嘟囔,他快神志不清了,必须这样提醒自己,“对上眼了也死。”
    ——你的愿望是什么?
    ——你渴望得到怎样的幸福?
    他听到了老人的声音,温柔,亲善,仿佛圣诞老人问孩子想要什么礼物。楚衡空没有回话,他闭上眼睛,用触手一圈圈缠上刀柄。触手刀飞跃礼拜堂,斩破画中老翁的脸。他用尽力气乱砍一气,直到画框变为数截摔落,破碎的画布飞入火中。
    若在平时他应当能认识到一个问题。谁见谁死的画像不会因为这点距离失去效力,他没理由能安然无恙地将其斩下。但楚衡空的意识都开始模糊了,因此没有来得及想,他闭着眼睛,不知道画像破碎的那一刻,老翁正端详着他的触手。
    ——我们还会再见面。
    老人的声音消失了,那种围绕着整个楼层的诡异气氛也不见了,这样应该算是搞定了。楚衡空收刀转身,他想要走出去但实在没力气了,索性拄着刀坐下,看着侵占视野的火。
    “完蛋的时候都差不多啊。”他不明不白地感叹。
    过往的种种浮现在心头,家族本部的大火、血泊中的尸体、翻倒的车。过去与现实在火中妖异地交织着,分不出是回忆还是幻影。楚衡空突然有点累了,他想多休息一会。
    这时火中刺出灼目的光,蛮不讲理而莽撞地将幻影撞破,现实中的他对上女孩紫色的眼瞳。
    “还行吗?还有气吗?”姬怀素撑着光盾朝他伸手,“走了走了搞定了回家!”
    真的很吵,吵吵嚷嚷得让人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反而有点安心。他鼓起点力气伸出手臂,握住姬怀素焦躁的手。
    记忆最后的片段,是火场外的夜空。
    ·
    麦维亚俱乐部,地下四层。
    连俱乐部中资历最老的雇员都不知晓,在车库下方还有一层隐秘的空间。没有任何一架升降梯能到达此处,只有麦维亚、杜木岩与家族的继承者才有资格打开密道,前往埋藏秘密的最底层。
    维萨甫在地道中艰难爬行。坠落井底时他只剩下一颗心脏了,但沉沦者那蛆虫般的生命力使得他仍然活着。他袭击了几个逃兵与女人,用零碎的肢体勉强拼出一副皮囊。复仇心支撑着维萨甫的行动,他一定要抵达密室,如此才有“祈祷”的机会。
    唯有更深的执着与更真诚的情感,才能得到月亮更深的赐福。他现在有这份执念了,他要杀了姬怀素杀了楚衡空,将城主府的每一个人撕碎。他要复仇!
    地道终于来到尽头,维萨甫迫不及待地抬头。密室里和先前一样,父亲、长子、次子、长女,还有没来得及诞生的次女,共计五个代表家庭的小瓷人围成一圈。三重圆的召唤法阵刻在地砖上,法阵正中是一面犹如月盘般漆黑的镜子。
    一只手将黑镜拿起,用软布仔细擦拭。
    “总算找到了,我就说麦维亚不会那么没头脑。涉及深渊的召唤阵,当然该布置在底层啊!”
    卡宁收起镜子,侧头望着呆滞的维萨甫:“你气色不错。”
    维萨甫明白了,彻底明白了。求饶、报复、虚与委蛇,那一瞬间他的表情是如此复杂,哪怕最高明的演员也无法模仿出十分之一。他开口,但卡宁只打了个响指,一簇青炎化柱升起,将最后的麦维亚焚为飞灰。
    “好聚好散。”卡宁愉快地说。
    贝森随后走入密室,一脚踩灭灰烬。他的身后是戴面具的“乌鸦”们,一个乌鸦似是觉得闷热,将面具摘下,露出犹如软体动物般的湿滑黏连的脸。
    “我还没有吃饱。”这个恶魔附身者说,“在沼泽时你承诺饱餐,但现在只有小菜。”
    这些来自沼泽的恶魔附身者一同盯着卡宁,眼中带着赤裸裸的贪婪的暴虐。在涉及利益时他们与沉沦者并无太大区别。卡宁丝毫不为所动,只笑着摇摇手指:“正餐稍后就上,你们要对我有些信心。看看贝森吃得多饱!”
    “别把我和这帮垃圾相提并论。”贝森嫌弃地说,那群乌鸦听见他发言立刻噤声,不敢多说一句。“趁乱搜集了些能用的遗物,你有什么成果?”
    卡宁举起镜子:“这玩意是联通第一深渊的,直接用大家都得死。接下来我们要想办法把这个镜子改造一下,让它联向……螺旋塔?还是你本体所在的海域?”
    “螺旋塔吧。”贝森说,“我本体离这儿不远,足够赶到。”
    “听你的,现在该撤退了。时间不等人啊,伙计们!”
    卡宁化作火焰,引着乌鸦们钻入地道离开,贝森随后脱离傀儡飞离。那具被遗弃的傀儡躺在召唤阵里,眼中闪了闪光。它在一秒后爆炸开来,让麦维亚家族最后的秘密与俱乐部一起埋葬。
    ·
    两天后。
    富人区人头攒动,无数双鞋子踩过焦黑的地面,将被烧焦的大厦围得水泄不通。
    曾经城内最奢华的建筑在火中付之一炬,残余的废墟像是一具巨大的枯骨。一座处刑台设置在曾经俱乐部的门口,台上陈列着十来具灾后勉强辨认出的尸身或头颅。
    他们都是俱乐部的成员,或是曾被窝藏的罪犯。处刑台上方贴着与头颅相对应的通缉令,以最简洁的话语陈述这些人曾犯下的累累罪行。市民们纷纷投掷秽物和石块,拿着鞭子痛抽罪人的尸骸,不时有吼声响起,夹杂着人们的哭泣。
    “不是你们猖狂的时候了!再也不是了!”
    按理说这样的鞭尸不合法也不合规,但人们等待这场公义的复仇等待太久了。俱乐部为这座城市带来了接近十年的苦痛,那些压抑许久的愤恨和冤屈必须要有一个发泄的渠道,就像当年暴虐的董卓被吕布斩杀,长安上下举城市民欢庆,守尸吏以他的尸身做蜡油,点燃持续数日的光火。
    这场报复的欢庆已持续了小半天,肉眼可见的它还将继续下去,直到最后一个受害者的怒气也发泄殆尽。不少人吼得疲劳了,四处寻找那些熟悉的身影,想要向为大家讨回公道的人们献上谢意。但找来找去,周围只有维持治安的基层队员,不见探长和队长的身影。
    一个捧着花束的老太太哆哆嗦嗦地去扯队员的手:“探长们不来吗?”
    “他们有点事。”那队员戴着头盔,但还是笑着回话,“必须得干的事儿。”
    楚衡空穿着一身西装,听着将要散去的钟声。他的周围青草如茵,风拂过灰色石碑,吹起道道刻痕中老旧的尘。
    市民们狂欢庆贺时,探长正在参加葬礼。
    这片墓地位于总部大厦的后方,被形似日轮的建筑群保护在内。墓碑从后方的小山丘建起,一路下沿,在草地上筑起灰色的波浪。悼词先前已念完了,姬怀素向着最新建起的墓碑献花,葬礼在钟声中结束。队员们三两散开离场,面容中带着未散的悲切,也含着尘埃落定的解脱。
    姬怀素放下花束,叹了口气:“你好像挺适应的。”
    “以前火并后也是先举行葬礼。”楚衡空说,“感觉和现在差不多,我们也会在坟前跟死去的兄弟汇报战况,说这次送了对面家族多少人下去陪你。虽然大家都知道死人听不见声音,但心里会有点安慰,仿佛这样死得就会更有意义。”
    “死者的意义是由胜者背负的啊。”姬怀素说,“意义就是咱们打赢了这一场,以后也一定要一直赢下去!”
    她使劲挥舞着拳头,显然也经历过不少生死,不会深陷于纠结之中。楚衡空知道这种时候总是忙一些会好受,于是问道:“之后去调查现场?”
    “正想和你说这个。”姬怀素拍向他的背部,“你去开车。”
    楚衡空躲开拍打:“我不替人开车。”
    “切,斤斤计较。”姬怀素撇嘴,“那门口见。”
    她先走了,楚衡空没急着离开,朝墓园里的小丘走去。一路上墓碑的样式不断改变,起先多是规整的石板,稍后些则变得五花八门,如花卉,如雕像,如几何图形,到最后干脆变得像行为艺术,有了棋盘墓碑甚至跷跷板墓碑。好像曾有群极恶劣的孩子在墓园里大闹一通,拿着不容亵渎的死亡开玩笑。
    这些墓碑上用语言或图像刻着来自不同尘岛的姓名,刻着各不相同的出生年月与大多趋同的故去时间。墓园中的亡魂有七成逝于20年前。这些最早故去的人们与最花俏的墓碑一同聚集在山顶,一个男人坐在雕刻成百合花堆的墓碑前,静静地喝酒。
    “漂亮不?”姬求峰问。
    “很有特色。”
    姬求峰嘿嘿笑了起来:“这是解文的碑。他总爱扮成白衣书生,实际是个很风骚的家伙。他当时本来想把墓碑设计成裸女雕像,被我们好歹劝回去了。不然小安来祭拜他爹时可能会边哭边笑,想想就很缺德。”
    楚衡空挑起眉毛:“你们还给自己设计墓碑?”
    “那时候我们都年轻啊,不知道哪一次喝高了之后谈起身后事,说死也要死的有特色些,这样才算在世上活过。然后我们轮番给自己设计墓碑,大家相互给彼此的设计打分,我们约好万一哪天有人走了就由剩下的人负责送葬,葬礼上只准奏乐不准唱哀歌,坟地越漂亮越好。”姬求峰说,“实际做起来你会觉得这要求很操蛋,哭不出来也笑不出声,但没办法大家都说好了的。于是坟一座座造,人也一个个走,到了最后只剩我和悠游。”
    楚衡空一时沉默,来到墓园时他便完全理解了洄龙城的困境,理解了这些本应神通广大的人们为何落魄到如此地步。因为大家都死了,死在这惨淡的二十年间,死得连个巧手都不剩了。他们的部队叫回生,是因为幸存者们期颐着起死回生。
    他知道男人并不期望得到什么安慰。一个人在墓碑前站着,无论说了多少说了什么都只是在和自己说话。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出于某种近似的同病相怜。
    “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家族当年完蛋的时候也是这样,有名有姓的都走了,剩我一个人给他们收尸。”杀手说,“有那么几天挺想死的,但想想还是走出门去,把仇人一个个全杀干净了。”
    “这是最后一个人的责任啊。”他对姬求峰说,“姬先生你也得加把劲了。”
    姬求峰望着无光的天空,良久。
    “是得努力了。”他轻声说,“我要是死了,还有谁能给他们复仇呢?”
    他将剩下的酒倒在老友的墓前,慢吞吞地走开来。几步路的功夫,他挺直腰板,好似被一双双无形的手搀扶着,从坟前潦倒的男人变回支撑都市的城主。
    “记得明天按时来上课。”
    楚衡空换了个方向走开,脚步变得跟寻常一般轻快。到出口时他停下脚步,发觉解安站在石拱门的阴影下,低头望着地上的石缝。
    “跟个娘们似的。”楚衡空压了下他的帽子。
    “去你的。”解安苦笑,“有点想不通。”
    “什么?”
    “这辈子没上过大战场。”厨子说,“不太懂为什么大家明知会死,总还是硬着头皮上去……”
    楚衡空想起了倒在火中的刀客,连带着想起他的刀。他拿出银眼大书,最新一页上的文字闪着淡淡的银光。
    【钢剑·岩】
    【评级:2】
    【产地:森罗秘境-洄龙城】
    【效果:1、岩刀
    可格挡并返还质点一范围内的攻击。情绪高涨时,格挡范围可短暂突破至质点二。
    2、钢锋流·无迴打
    可使用杜木岩临终的一剑。】
    【思念:所谓钢锋流,是修罗岛上的笑柄。
    没有剑道,也没有术的落魄武者们,打着钢锋流的旗号招摇撞骗。
    不知此事的麦维亚用重金聘请杜木岩,尊为大师供奉。
    岩每日刻苦修行,精进刀法,至死恪守谎言。】
    楚衡空收起书本,不远处传来不耐烦的喇叭声。他觉得很多事情真是世间通用的,在地球还是在异世界,在黑道还是白道,都是一样。
    “无非为了义气。”他说。
    (本章完)
    (/bi/285454/1723758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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