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198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登基 > 第28章

第28章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围猎一共五天时间,累计每日所猎的成果记录在册,最后才一并于行宫设宴封赏。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时间,身体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期间无聊,还去过我二哥房间找他喝茶下棋。他膝盖的伤虽然不算严重,但这围猎是不能参与了。

    第四日清晨,我去马厩牵马,听说有一名马圉自两日前失踪,现在还没有找着,众人就在那处议论他是不是叫猛兽叼走吃了。

    几位皇子的马都在马厩一处并列排着,景杉牵了马出来,颇为惋惜地对我道:“二皇兄可真是倒霉,腿摔伤了,爱马也死了。其实踏沙我也喜欢,长得好不说,比我这马听话多了,只是当时不敢跟二皇兄争。”

    话音落下,景杉牵着的马儿像能听懂似的,不忿地从鼻子里发出了咆哮声。

    我心中早有预料,却仍然问:“二皇兄的马死了?”

    景杉将头一点,道:“之前二皇兄坠马,马不是跑了吗,整两日都没寻到,后来第三日,是有人迷了路,见到一副被啃得七八的马骸骨,出来之后叫人去看,我和景钰都去了,看那马脖子上挂着的印记,就是踏沙无疑。”

    “可惜了一匹好马。”

    “是啊,可惜了一匹好马。”

    第四日的围猎,众人都有些疲累了,我大病初愈,为了挽回前几日的劣势,一口气也没歇着,景杉跟着我身侧,也是兴致盎然的样子。

    “三哥出马,我总算是不用垫底了。”

    从前除了帮他写策论,顶包,蒙骗徐司业外,围猎时我也常帮他作假——用他的箭矢追猎,如此拎回去的野兽就能记在他头上。这一项看起来费工夫,实则只需我与他二人跑远些地方,猎完之后就不会有什么被揭发的后顾之忧。

    我无奈道:“若有一日我不在你身旁,也不知你还怎么在父皇面前糊弄。”

    景杉笑嘻嘻道:“三哥不用担心,我每年去庙里上香,都帮你祈求长命百岁来着。”

    第五日的围猎结束,众人齐聚行宫大殿之外,等着封赏。

    拔得头筹的竟然是那位跟我一起去剿匪的副将,晏载。

    我父皇不吝赞赏了句“少年英雄”,又依次将前五名嘉奖完,我瞧了瞧全都是武将,年纪竟然也都不大。余下的名字报出,我大哥堪堪排在了第十的位置,我和景杉就更末了,但也不算最后,中下游的样子。

    因着参与的人数众多,围猎的宴席都是在殿外广场举行,天色已渐渐暗了,风吹得我脖子有些发凉,就等着菜上齐喝两口小酒就暖暖,结果菜刚上齐,我父皇不下令开席,反而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景烨。”

    直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了,我才后知后觉是在叫我。

    遂赶紧站起身。

    “儿臣在。”

    从我归京至今,除了那场迎接的宴席,我父皇从没单独找我说过什么话。他对我的态度,从小就是几兄弟当中最冷淡的,这么突然叫我一声,还是如此场合,令我心底陡然忐忑了起来。

    “朕听闻你在吴州一人连挑过十数水匪,在军营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勇武,这次围猎,朕其实很期待看你表现,可是你刚来裕达就染上风寒,落了个这么末的名次,心里一定不痛快吧?”

    刚想否认,抬头见我父皇目光灼灼,霎时便领悟了。

    几位皇子都在围猎里落了下乘,前十的还都是年轻小将,我父皇肯定是觉得丢脸了,于是违心道:“父皇说的是,儿臣一直盼着这次能大展身手,可惜病来得突然,令父皇失望了。”

    我想了想,再道:“说不痛快,儿臣没有资格,至少儿臣还赶上了半程,二皇兄却受疯马所累,几日来都只能在行宫修养,幸而二皇兄骑术高超,及时从马背上撤下,才没伤着筋骨。”

    这下不仅帮自己找了借口,还顺便帮我二哥找了借口。

    我父皇点点头,稍有些满意了,沉吟道:“景昭腿伤未愈,你既然身体已经好了,又想施展武艺……不如与晏副将比试比试,权当是给这赏宴助兴了。”

    什么?

    晏载道:“早闻晋王殿下武艺卓绝,能与晋王殿下切磋,是末将的荣幸。”

    比试之前,先要挑选兵器,御前比试,常比的是剑术,观赏起来好看。我朝离得近的一名武将借了柄剑,边往场中走边用余光打量众人神情,果不其然瞧见我大哥一脸郁郁之色。

    我与晏载执剑相望,他先道:“末将与殿下,真是有缘。”

    我忽然之间便想起来在慕云楼的事,心虚了,只很快道:“讨教。”

    行军打仗,剑术并不是重要练的一项。故比剑术,实际来讲是我占了便宜。只是没想到,我全力的一战,也只与他打了个不相上下。

    他的剑,招招狠厉,招招有取人性命之势,回挡时总叫我冒出一身冷汗。剑影纷乱,营火燎燎,打着打着,不由得开始走神,想他一身赫赫战功,剑下有多少亡魂……

    回过神,只见雪白剑光已至眼前,下一秒便要落我颈上。我还没来的及震惊,抬目见晏载瞳孔微收,已先我一步惊惧起来。

    只是剑势既出,从没有收回的道理,我侧身后仰,躲过致命一击,只堪堪被划伤了脖颈。不算疼,应当没什么大碍。

    一击失利,他的剑势陡然弱了下来,再打了几个来回,连剑也被我挑飞,拱手称败。

    我父皇自是高兴,拍手直言精彩,让我二人回去落座,宴席便正式开始了。

    遥敬完酒,正要取筷子夹菜,眼前突然多了块帕子,转头看去,发现是贺栎山递来的。见我有些疑惑,他往自个儿脖子上一指,我便明白了。接过帕子一擦,发现是渗了不少血。

    于是将酒倒在帕子上,再在刚才被划伤的地方抹了两遍,就算处理干净。

    “承州的金蚕绣帕,安王破费了。”

    沾过血的帕子,贺栎山肯定是不会再用了,我将帕子收起来,像寻常一样开了句玩笑话,他却没搭话。去看他,发现他正看着我,目光叫人难懂。忽然之间,鼓声阵阵而起。

    舞姬怀中各抱一小鼓,两侧各立一人捶打大鼓,琴声鼓声相和——是裕达特有的一种歌舞。

    贺栎山收回目光,朝广场中央看去,“击鼓舞,有看头。”

    看完舞,吃完饭,回殿路上,我与晏载又碰了一面。

    他得了围猎的第一,被灌了不少酒,众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他才往回走着。脚步有些虚浮,一不小心碰到了柱子,感觉要倒,我便赶紧上前扶了他一把。

    晏载站稳脚,看着我道:“多谢殿下。”

    “是本王多谢晏副将手下留情。”我道,“这回算本王欠你。”

    他醉眼朦胧,靠着墙缓了片刻。

    “晏载虽只一介武夫,但也不是傻子。皇上什么意思,殿下明白,末将也明白。先前打得激烈,全是为了给皇上看得过瘾,后面那一剑,不知殿下为何一开始没躲,叫末将也惊出了一声冷汗。所以这回不是殿下欠末将,是末将没掌握好分寸,要跟殿下说声抱歉。”

    这回之后,我与晏载便熟识起来,发现他其实并不如外表那样冷肃,得空之时,我二人也常切磋一番,关系就这么近了,我又顺带知道了他一个已经广为人知的小烦恼。

    我的四妹明聘,有一回在宫里放风筝,脚底一滑,眼看要栽进湖里了,正逢晏载进宫觐见,一个飞身过去救了她。

    我四妹见他英武不凡,芳心暗动,跟父皇说要选他作驸马。

    平心而论,我四妹相貌不差,作为我父皇膝下唯一一位公主,从小虽是被宠着长大的,但也只会耍些小性子,心思实则很纯粹,故作她的夫君,温香软玉享尽荣华,算是天大的好事。

    唯一一个麻烦的地方,就是做驸马的人,身上是不能背任何官职的。我父皇虽然疼爱明聘,但也算惜才之人,任凭明聘怎么恳求也不松口下诏,最后被她找得烦了,说让她先去问问晏载意见,如果晏载同意,这件事就这么办了也行。

    我四妹在宫里纠结得千回百转,晏载那厢还什么都不知道。故此事还是从宫里传到宫外的。

    一开始听闻的时候晏载一直不肯相信,说他跟公主清清白白,都是别人胡传,后来明聘打着要习武的幌子,把他叫进宫当师父,这么处了些日子,明聘的行径也越发大胆,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他便是傻子也明白了,所以,他如今很纠结,很无助。

    公主把他看上,城中便再没有人敢给他说媒。先前他本来与一位姑娘看对了眼,后来那姑娘连书信也不给他回了,前段日子又相了户人家,两方高堂都觉得般配,就这么嫁了。

    新婚当晚,人家在喝合卺酒,他也在喝酒,拉着我,一边喝一边抹眼泪。

    “晋王殿下,我苦啊!”

    怎么说呢,此事我也很同情他,起身帮他将酒杯斟满,道:“从小到大,本王就没见过她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本王觉着,你与其这么躲着她,不如先勉强迎合她些日子,等她腻了,不想要你了,你就可以解脱了。”

    晏载哽咽了。

    “晋王殿下,你这主意可真馊。”

    ***

    围猎回京那日,我与黎垣见了一面。

    也还是在文台寺中,依照上次定下的时间。他见着我,先给我斟了杯茶,坐回去闭上眼,面色一片灰白:“殿下。”

    我问他为什么。

    他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殿下性情软弱,叫人骑到头顶上撒野也能得过且过。跟着殿下,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我道:“哦?你想做从龙之臣?”

    “殿下觉得可笑?可我觉得殿下更可笑。殿下事事伏低做小,祈求别人将你可怜,可要真等他人主了天下,生死不更握在别人手中吗?殿下,你天真。”

    “可如今你却好像要比我先死。”

    “今日殿下若没能赴约,待承王登基,从此我便是心腹之臣,算是真正的人上人。若殿下还活着,必然也知道了那毒下在承王马上,如此,不论承王还是殿下,定不会留我活口。”黎垣眼底一片绝望之色,“此局,是我赌输了。”

    “你这一赌,前程毁尽不说,把命也搭了进去,值得吗?”

    “我不赌,又何来的前程?”黎垣便笑了,低下头,用手摩挲着茶杯边缘,“殿下以为,我一个落榜了五次的试子,如何能在宫里待上两年,就中了榜眼?”

    我缓慢地、震惊地将他看着。

    “那时承王已经发现我与殿下的联系,便找上了我,说愿意在会试时为我走动,条件是让我为他办事。”黎垣抬起头,目光冷然,说的话却令人如惊雷在耳,“柳文崖的科举舞弊案,大理寺查了一个月都没进展,殿下就没想过,是有什么人在其中阻挠吗?”

    “你……”

    “柳文崖若死,承王尚且能保全他一家,若不死,科举一案牵出,”黎垣冷笑一声,“大家都没有活路。”

    我恍然追问,“柳文崖不是失足,他是自尽,还是被杀?”

    “重要吗?”黎垣语气淡淡,“查到谁,谁就得死。”

    我沉默不语。黎垣又道:“殿下怀疑我在骗人?”

    他嘲讽一笑,“也罢。殿下虽然优柔寡断,但我跟过这么多个主子,也唯有殿下稍亲厚些,如今我便再送殿下一份大礼。这茶案底下……”

    话还没说完,大门忽然就被破开,一柄长剑就在此刻朝黎垣胸口袭来。

    鲜血流了满地,正流到一人脚下时,那人“啧”了一声,抬脚躲开,笑眯眯接着往前走。

    “三弟,这卖主求荣之人已被我解决了。”

    刚才出剑的死士伸手探了探黎垣鼻息,回头跟我二哥点了点头。我看着黎垣的尸体正发愣,另外两名跟在我二哥身后的侍卫就上前将他拖走。

    是啊,黎垣已投奔了我二哥,文台寺这处我二哥也应当知道。黎垣孤注一掷一赌,我二哥却不可能不留后手,此事若败,最大的隐患不是那马圉,而是黎垣。

    如我没有中计,最大可能就是与我二哥撕破脸,黎垣一死,才算真正的死无对证。出京之前,我二哥必然会派人跟着黎垣,一旦事情败落,回京后第一件事就是通知人将他灭口。

    那死士显然一早候在了门外,所以方才我一进门,黎垣便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什么时候死,只看我二哥的人回京之后什么时候通知到跟着他的死士。

    却没想到他自己也亲自来了。

    我站起身来:“二皇兄,你这回是真将我吓了一跳。”

    段景昭慢悠悠拱手:“哎,对不住对不住。二哥请你喝酒。”

    回府之后,我脑子一直有些乱。

    黎垣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将科举一案告诉我,是真心所言,还是别有用意?

    他恨我二皇兄将他当做棋子,想借我之手报仇?极有可能。他那时只知我没死,不知我与我二哥已成了同谋,或许猜测我下一步就是要报复我二哥,于是将此事和盘托出……

    可此事……真是我二哥所为吗?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