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5章 道祖
天穹之中，黑白二气已相融，余下的灰光凝成道二完整的人像，凌在空中，面上怒气无法掩饰。
祂筹谋之事，随裴夕禾死去，功亏一篑。
分割已久的二气交汇在祂体内，融洽无比，即将完成衍变，而道二刚刚冲破穷渊之底的禁锢，已无力压制。
祈摘星眸色沉静，唇带笑意。
“你看，终究是我们技高一筹？”
道二闻罢，怒气反倒是自面上消散，却透着股鱼死网破的疯狂。
“可上仙界十大天域已经开始交融，核心一破，宇宙亦大乱，待得我被取代，演化成三，重新衍生万千，虽耗漫长岁月，你们等得及吗？也不过是平白葬送！玉石俱焚之举罢了，谈何技高一筹？”
祈摘星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手，连同身下的青猪都发生了哼哼的叫声。
“你看，那处。”
天域间的界壁已融，身在青昆，却也可观太光天虚域。
九重山中，桃槐神树。
参天高树，枝繁叶茂，碧叶婆娑，而此刻树底却有一道玉光烁烁，细看是只小虫模样。
当年裴夕禾助赫连九城下界寻亲，交代他一事，将阴阳逆死蛊种在桃槐神树下蕴养，今朝的这场第三次‘死亡’本就是她苦心谋划。
只为斩去道二留下的烙印，塑造一个完完整整的，独立的裴夕禾。
阴阳逆死蛊为巫族蛊道至宝，它的起效原理是以精血为引，蛊虫为桥梁，将其主的魂魄引渡而来，重塑肉身，再造春晖。
此为假死，但裴夕禾需要一场真实的死亡，彻底斩去她和道二间的联系。
所以她只能借助桃槐神树之力，谋夺一线生机。
碧叶凋落，随风若舞，而那参天的神树生机在急速地逝去，它由裴夕禾种下，无形中因桃槐聚魂之效截留了一缕魂灵，所以当年裴夕禾身在上仙界，却能在气机变动之时意外以心神降临神树，观神州之貌。
今朝桃槐亦因她而枯。
碧叶败黄，化作碎片落地，而逸散出的碧光裹着那只玉质小虫朝上而去，影影绰绰，女子身影由碧光塑造，在当中浮现。
裴夕禾睁开双眸，灰色双瞳苍茫滚滚。
道二以为溃散消失的法力，实则是以阴阳逆死蛊为媒传送而来，如此还有神乌血，她摊开掌心，源血化作三足神乌，啼鸣阵阵，被她撕开空间，送入金乌神乡，将以扶桑神实为承载，以期孕育出全新的生灵。
“召来。”
随她轻声言语，先前断去联系的诸多神物除了河图洛书都一一唤来，重新建立联系。
而那逆死蛊化作飞灰，伴随精纯法力涌入体魄，重塑元神真我，半步真神的气韵刹那逸散开来。
道二眼见如此，面上镇静终是龟裂开去。
祈摘星见祂震惊神色，如同瞧见了什么欢愉场景，笑声更加放肆起来。
“你谋算的棋局确实详尽，环环相扣，叫人难以跳出。”
“所以裴夕禾找到了我，她要的，本就是借你的谋算布局，奠她晋神的根基。”
陆吾等三神均神色复杂，满面苦涩，这般棋局中，他们从始至终被推着前行，至今也不过知晓推测个十之五六。
而此刻裴夕禾握紧拳心，感知如今法力，唇角勾笑。
明明不过片刻，但她好像睡了很久。
为了彻底斩除同道二的联系，让其无法侵夺自己的主导权，这一次的死亡相较前两次，才是彻彻底底。
元神崩解，魂魄湮灭，只有当年所留的一缕精纯魂灵在桃槐神力下重塑，而死生之间参悟轮回，她彻底明了‘一’与‘万千’之变化。
斩旧我，生新我。
裴夕禾完成三度生死交替，暗合道之三变，今登神境，一念之间。
道二焉能压制得了她？
天穹重现霞光万丈，瑞气千条，九重灰色道阙落在她的脚下，刹那融为一体，化作基石，助她登掌真天。
瓶颈应声而碎，裴夕禾墨发飞扬，此时此刻，只觉天地也不过掌心之中。
“掌真天，原来是这般滋味。”
天地同贺，玄音渺渺。
裴夕禾一念之间迈动脚步，便横跨而去，与道二隔空相对。
祂终于自沉怒中回神，率先开口道：“你我本是一体，为何抗拒。”
裴夕禾歪了歪头，笑出声来。
“如你所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你有逆心，我就无反骨？顺应你的安排？最能明白我的，本就该是你啊。”
她站在空中，伸出右手，法随心动。
如今二气尽汇道二之身，局势已全然在裴夕禾的掌控当中。
随她法力涌入虚空，正在相融的十大天域戛然而止，渐渐地重新分化出十重灵华之环。
裴夕禾笑意更深些。
“大抵是踏入寰宇战场后，我便有了莫名的直觉，怕是这九大天域的生灵死绝了，你都不会放任我死亡。”
“我以凡身为初，或有你的安排，但更离不开自我的修行，你想要我走极致的‘一’而忽视它的演化。”
“你怕，我曾为你的一部分，却超脱于你。”
死境之中，亦有薪火不灭。
“我三番生死涅槃，完成了另类的道之三变，由此跳出了由一至万千的循环。大道的衍变，既是我的上仙契机，也是如今我的神境根基。”
道二静默无言，只瞧着裴夕禾取代了宇宙意识的权柄，引导这上仙界重新运转，十方划分，界壁重现。
“我不曾错。”
祂低声开口。
裴夕禾颔首，笑应道：“只有输赢。”
她伸指点去，道二灰色身影顿时横分成黑白二气交旋，内里一层莹光，正是已诞生的和气，二化三，三可生万物。
裴夕禾法力运转，叫其洒向整片寰宇，补全元初此次损耗。
她低垂眸，目光扫过那已被祈摘星解开束缚的三神，和声说道：“元初秩序将会重建，大道无私运转，想必那三位也该晋神了。”
不止，当道二彻底消散，化入寰宇，自三大脉陨落后难免凋敝的元初，将重迎来繁盛，仙灵喷涌，何止三道传来的气息将入神境？
诸神并起，上古之景将重现。
陆吾、莲祖和灯下佛俱是神色一肃，拱手行礼道：“贺……”
“道祖。”
超脱循环之外，掌大道权柄，如今裴夕禾虽初入掌真天，却凌驾他们之上，或者说凌驾所有真神之上，她不再是道二的一部分。
她独掌大道本真。
祈摘星念力笼罩在上仙界，只见十域并行，井然有序，他亦躬身贺喜。
“贺道祖。”
“道祖？”
裴夕禾唇齿间揣摩着这个新称，眼如繁星。不过名号与她而言并不重要，如今彻底挣脱束缚，只觉得浑身轻快。
但安于一隅从不是裴夕禾的性子，她如今更想去寰宇之外看看。
当收回魔元殿的阳殿，所得到的帝歌所留下的记忆，是完整裴夕禾计划的最后一块拼图。
圣魔登入真神久矣，早便寻求突破，所以当年上古一战亦有她自愿入局的缘故，借道二之手，脱离大道管束，独立寰宇之外，去看天外之天的风景。
正是帝歌所为，给了她启发。
如今尘埃落定，金乌复起，执刀昌盛，裴夕禾心中宁静，朝在场几神拱手辞别。
“谢过诸位。”
“山水有缘，自会再见。”
……
完
后记 · 我有一个道祖师姑（番外）
自第二次宇宙之战后，元初欣荣，十方天域横划，上仙界达圆满之态。
而全新的第十天域得天赐名号为‘神曦’。
据闻当今的仙灵丰裕与诸神荣景同当年一位真神息息相关，而后晋升掌真天的大能若闻其事迹，虽不知如今她在何处，但都得拱手称上一声“道祖”。
……
我叫李少贞。
虽然我师父赵青塘那个不太着调的总是叫我原名李狗蛋子，让我不是很高兴，但我不说。
哼，无所谓，我会两手抱胸，弯着腰，原地单腿跺脚让他自己猜。
好了，言归正传。
今年我六百六十六岁，距离那第二次宇宙大战也就过去百年左右。当时战中厮杀赤溟诡物，我确实是吃足了苦头，肉身毁去大半，元神都险些被打散。
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反馈来的大运叫我伤势尽复，修为更有十足的长进。
加上我们这一脉的嫡传本就不过五人，昌隆天运分到自己身上可谓好大一块，这就叫我直入九境天仙，只差觅得大道契机，便可燃起明灯，入上仙境。
这等进展，可不是把我当年同岁的师父吊起来打？
而想当初我那师姑争得四道尊位之一，号为东极大帝，万丈天运便分出部分到本脉之上。
师祖闭关修行，本来是有些力有不逮的，毕竟是那可是‘证道阙’的天尊境嘛，谁家不晋升失败个五六七八次？
但借着这股东风，我师祖竟当真一举晋升，成为本脉第三位天尊。
可到底借了外物，不耗费个三四千年打熬根基，恐难再有进境。师祖便是一边安稳地沉淀修为，一边空闲了下来，很是‘鞭策’了师父一番。
他从统管全家的大娘子，啊不是，大掌事。现在变成了日日夜夜无间歇的修行卷王，啊又不对，该是王中王！
“师父啊师父，你这摇椅，我可就却之不恭啦。”
我合理继承了师父当年管事时用来偷闲的摇椅，现待在师姑的晴光殿中，眯眼翘着二郎腿。
日光和煦，暖融柔柔，一旁还有只青皮小猪躺在草地上，翻着肚皮，煞是闲适。
那是我师姑留下的小当康，在下界的时候好像也被师父和师祖喂养过，如今是当宗派瑞兽养着的，其修为也已抵达了四境天仙。
说起我这师姑啊，这才是十大天域赫赫有名的传奇人物！
传闻中她晋真神位格，掌控大道循环，跳出元初之中。
她虽已久不曾出现在十大天域之中，但处处都是她的传说，各方势力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高看执刀一脉好些。
如今太师祖境界至三重道阙，而我们这脉都战力远超同境，便是中三重天尊他也能斗上一斗。
种种因素下，便奠定了本脉在安虚福地的领头位置。
想着想着，我因闭着眼，日光煦煦，难免滋生出困意来，猛然却有道声音如同惊雷般。
“你这臭小子，又在这里偷闲。”
“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
来了来了，我睁开眼睛，扭头看去，果然猜测无错。
一只狐狸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高昂脑袋，身后九条尾巴舒展，浑身宛如金铸般灿灿。
来狐气势汹汹，声浪极大，青草地上的小猪四蹄微不可见地抖了抖，没有睁开眼睛，但悄咪咪地缓慢翻转身子，而后朝着一旁滚去，免得被这跋扈狐狸发现，再把自己当球玩。
得，我暗里掀了个白眼，这死狐狸。
这只金毛狐狸来自当初濒临灭绝的青丘天狐一族，血脉更是返祖。
他当年同我师姑交好，赤溟战后修为抵达第三极境，日常就在师姑的晴光殿中吃吃喝喝。
因着战时这狐狸为执刀脉乃至安虚福地布阵都耗费了极大心力，神极阵师可很是难寻。加上往日的旧交情，师父师祖们都加以厚待。
我少时颠沛，读书不多，和师父一样就粗略了解了些修行必要。但这神狐真是将“狐假虎威”这个成语狠狠拍在我脸上，进行了好一番的‘现身说法’。
哗的一声，我从摇椅上翻身而起，那只狐狸一个前跃，顺利地落到躺椅上，澄黄色的眸子满是得意，看向我道。
“快去修行，你瞧瞧你九境了，当然要行走四方，历练红尘，好好寻一寻大道契机，你知道你师姑当年是怎么奋斗的吗，我跟你讲……”
又来了，我自然是花了些仙晶，寻到一昧很是珍惜的生毛灵药，送到天问一脉的那位狸猫长老手中。
说来也奇怪，那位咪咪长老屁股上竟然没有毛毛？到处搜集秘方。
好了，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经灵素长老说了一番好话，那红花天尊便出手为我占了卦，我和师父一样，好生修行便是，契机会理所应当而不知不觉地降临，不需苛求。
我才难得同这狐狸争辩，嬉皮笑脸地说道：“得得得，赫连长老你好好休息吧。”
刚刚没提，这狐狸已经是我执刀脉的挂名长老，也会抽时间开坛，为弟子们讲授阵法妙术。
毕竟他仇家也大多在战中得了大运机缘，几位天尊摩拳擦掌，若是暗里被捉，只怕抽筋扒皮一条龙服务是少不了的。
如此待在安虚福地，是对他最大的庇护。
我被占了摇椅，干脆大步走出门去。但面上笑容在转身之时殆尽，板着一张脸，冷酷，无情。
是的，李某生来就不爱笑。
哼！
正巧我的传讯符箓响了起来，翻出来一看，是天问脉的那位天生剑骨。
薛玺在大战时出力，如今也顺利晋为上仙。
“嘿，邀我比斗刀剑？”
据闻薛玺是和师姑同辈的人，后来又喜和昆仑一位圣子切磋剑术，只可惜两者如今都是远远地将之甩在身后。
那位昆仑圣子原也是古仙少君，自摘星真神当年折损本源而陷入沉眠中后，她因在大运之争中晋入天尊，如今便已统领全族，哪能分出心神给他赐教？
得，这薛玺就开始把主意打我身上，开始刀剑切磋。
第一极境斗天仙修士，薛玺也是天资异禀的卦剑双修，这哪有什么悬念？
虽然我次次脸都被打肿，但倒也进步不少，上一元刀一脉哪能畏战？
气海中的本命刀在跃跃欲试地颤动，我正要回讯，却突见一道身影从殿外踏来。
来人不察半点气息，似飘渺烟尘，但神姿卓态，自然而然。
一双灰色双瞳朝我看来，浩瀚，神秘，深邃。
但似乎察觉我是谁，那瞳中又浮现出几分柔和，我这才骤然回过神来，惊喜出声道：“师姑？你回来了！”
裴夕禾认出了自家师侄，她当年晋神稍显仓促，虽因掌控大道而成真神之最，但仍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因挽元初于危难，兼之宇宙意识得了道二的滋养，由懵懂青涩蜕变，便与之达成一致，使得她能在宇宙深处苦修百载。
今朝圆满，裴夕禾出关后先分出心神观了一观金乌族的近况。
族中的四大天尊得了大运滋养，皆是进境不小，足以守护神日域。当年争得的万丈天运更是叫此族平添百数金乌幼雏，正是鼎盛之刻。
而那大日神乌源血被她送还神乡中，由扶桑神树滋养，如有后来金乌后裔血脉不俗，天资超绝，便可借此一窥神乌荣光，更进一步。
至此，和金乌一脉的因果才算是彻底抹平。
心结了去，自要回执刀脉来。
师姑笑吟吟地颔首，说道：“少贞。”
“你师父和师祖在何处？”
我连忙站起身来，面色肃穆，郑重答道：“师父闭关想要冲击天尊境，师祖如今已成就一重道阙，正在，嗯，悉心鞭策师父。”
鞭策二字用得实在是好，师姑面上微妙，唇角勾起笑意。
我回答之声不曾遮掩，晴光殿中自然可以听见，有只青皮小猪扑哧扑哧地跑了出来，蹦到女子的怀中去，哼唧哼唧地叫个不停。
而也有缕金光窜出，狐狸四足哒哒地踏在白玉板上，双眸铮亮，九尾摇晃。
“咦……”
我心里咂舌，这神狐不见往日的张狂嚣张。怪不得说狐狸类犬，尾巴快摇成旋桨了。
故友相见，师姑朝他露出了个笑来，又啧啧两声。
“你这百年想必是日日珍馐吧，怎得胖了五六七八圈？”
那狐狸瞪圆了澄黄眸子，皮毛炸开，显得更圆了些，哼声道：“是毛长长了，我可是狐族最佳身材比例。”
我见师姑挑眉，半眯着眸子，看得这狐狸越发心虚，不由偷偷暗笑。
我时常和这狐狸争桌上菜肴，但这件事情呢，我一双手怎么比得上狐狸的九条尾巴？
吃否吃否？应是狐肥我瘦。
师姑左臂抱着青皮小猪，右手伸出揉了揉狐狸脑袋，扭头朝我问道：“少贞，同我去寻你太师祖？”
我这位师姑也仅在当年曾见过一面，后来她声名更响彻十天，东极大帝和无上道祖的尊称谁人不知？执刀脉本就有骨子里的慕强，我早就是敬仰非常了！
“嗯嗯！”我欣喜非常，连忙点头，怀中的传讯符却不断震动，显然有人正在传讯，便不得不抽出缕心神查看，正是薛玺。
“怎么还不回我？”
“难道你怕了？”
“放心，我出剑会轻一点的啦，咱哥俩谁跟谁啊。不过不是我说啊，你那刀法还是差点劲道哦。”
“当然，你要是借我哥们点仙晶花花，我出剑就会更轻的，还能多指点你哦。”
叽叽喳喳，吵个没完，这死穷鬼还又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想要榨点仙晶出来。
我霎时灵机一动，去了条讯息。
“我师姑回来了，要不我求求她，看能不能让你试试刀吧？”
怎么样，这够劲道了吧。
剧烈颤动的传讯符戛然静止，而后才微颤一下。
“那，那就或许，大概不用了吧。好吧，大可不必！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去秋月洞帘一趟，日后再相见！”
我心头暗笑，我可是听说一则秘闻，这不正经的当年还想从师姑那里捞一口香甜软糯的软饭，真是，啧啧。
察觉身后人的停滞，素衣女子抱着小猪，回头瞧来。
我一个激灵，忙大步走去。
“师姑，我来啦，走，咱们去太师祖的浑墟殿。”
裴夕禾走出晴光殿去，此刻日头正好，青天云薄，骄阳烈烈。
此番百载修行，掌真天之境已圆满无缺，于她而言便是羽翼丰满，可堪展翅凌空。
元初宇宙之外究竟有些什么神奇精彩？
天生她勃勃野心，裴夕禾从不甘囿于一隅。
纵已登顶峰，再跳出此间去往新境，万事从头再来，她反倒欣喜这份由低登高的滋味，其乐无穷。
如今刚归，待得之后一一访过旧友亲朋，她便要去踏上新程。
抬头看，清风拂空，日昭天光！
后记 · 风光正好（番外）
天虚域内，金銮殿中。
和煦日光投入殿中，明暗交织中，有银发女子坐在台上，手执玉笔，批写堆积的上奏玉牌。
突而有缕青碧窜入，叫她抬首看去，紫金瞳孔中浮出些好笑。
“你来了？不过我可没那个空闲招待你。”
明琳琅低下头，收敛心神，重新归拢在批改之上。天虚域并非从无到有成域，而是在天虚神州的基础上所诞生的。
此前古仙本就暗中潜埋了不少传承和秘境，供给神州上的生灵发掘与修行。如今古仙重临，以神州建造领域，其中各大宗门势力，均要奉古仙为首。
可虽有强硬实力镇压，但不少的细枝末节却实在磨人。毕竟古仙一族生性并非喜杀戮，性修罗，所行之道更重于策略均衡。
摘星供奉当年相助裴夕禾，明面上得牵制道二，为她争取时机，暗里也需调用桃槐神树之力，结果便是损耗了不少的本源，便只能陷入沉眠中去修补，只怕万年也不过弹指。
幸而古仙一族经由大运之战，境界晋升，如今族内足有九位天尊，镇得住场子。
而就苦了明琳琅，身为一族少君，又是晋升一重道阙，声望实力均是具备，自然要代祈摘星处理大小事务。
明琳琅揉了揉眉心，倒是并未因这枯燥乏味之事有什么幽怨不满。
她境界升得颇快，但证道阙此境难免有借外力之嫌，便可将如今视为是对自身心境的一番打磨。
耐住寂寞，等来花开。
而此刻的来人却不做这般想，姜明珠啧啧两声，坐到一旁的侧榻上，右手托着下巴，琥珀般的莹润的瞳孔中满是可惜。
“若是我，可不愿意空掷时光在这等事情上，便是因为境界滞凝，也可以出去走走，瞧瞧大好河山。”
“我近日从神曦天域回来，那一方新生天域本就是以寰宇战场为前身，奇珍异宝无数，传承秘境层出，你或许也可去看看？”
“风沙荒漠中还有一方神秘殿宇，唤作‘太虚’，可惜有神秘力量守护，我们都不得进，据闻有新晋真神出手想要一窥神秘，都不曾成功。”
明琳琅停了手中玉笔，置在笔搁上，摇了摇头道：“那是当然，太虚是道的别称，那一处神殿夕禾曾同我讲过，加上结合古典籍，应当是上古太初之时，孕育出如今万物的道‘一’的宫殿。”
“其中的高座因为残留了最初的‘一’的权柄，更有孕育万千，凌驾众生的伟力。”
姜明珠煞是惊诧，面露异色。
“竟然是如此？怪不得真神都无法触碰其中隐秘。”
明琳琅点了点头，又说道：“当初夕禾借助此殿将一具古仙骸骨赋予魂魄，炼化成了天尊境的傀儡，她怕我误会便是解释缘由，否则我之后也不能将此与古籍中记载的东西联系起来。”
姜明珠异色散去，晃动了下双腿，唉了声。
“当初裴夕禾成就真神，如今竟然也过去百年了，你说她是不是已经跳出元初，去往域外了？”
“难说。”
明琳琅面色澄静，抬头看向姜明珠，又露出笑容，说道：“与其思考这些，你不如好好闭关一场，看看能否晋入天尊？或许你百载历练，也已足够了。”
姜明珠白了她一眼，哼声道。
“当初一番苦修本以为能暂时先你一步晋入第三极境的，结果被你遥遥领先了。”
“我晋升第三极境也有百载，初时倒也生出几分追赶的急迫，后来倒觉得不如好好看一番十天山河风光。”
“入世不也是一番修行？”
“我如今倒是不急，这般修为也是够用了。”
十方天域已定，重现上古修行大世，外无外邪赤溟窥伺，内无道二搅乱风云，元初欣荣只会日胜一日。
姜明珠身为昆仑仙宗圣子，陆吾不死，便是背靠大山，行走天下多一份稳妥保障。
明琳琅听罢，倒也点了点头。
“如今大世，陆吾老祖如萌发新枝，不再时刻沉眠。”
一昧苛求不如顺其自然，何况姜明珠本走的便是自然一道，更要循序渐进。
青裙女子啧了一声，索性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软榻之中。
“当初贞丰老祖出事之时，我确实是时时刻刻都期望着境界晋升，为其报仇雪恨，便是陆吾真神出手对巫族加以震慑都不曾消减多少。”
“可谁能想到，那巫族竟也不过是被幕后存在随意拨弄的棋子，只为了搅浑九天。”
“幸而裴夕禾将那道二揪了出来，巫族也在大运争斗中颗粒无收还损失惨重，如今避世隐居，昔日跨越三大天域，如今蜷缩一隅。”
“我心头那股无名火倒也散了大半。”
“如今的日子也挺好。”
她眯着眼睛，不觉间有股困意上涌，不由得合上眸子。
姜明珠身躯自发地蜷曲起来，淡淡的青色光缕宛如春蚕吐丝般将她包裹，竟成个大致的圆状。
明琳琅扭头看她，察觉气机的微妙变化，霎时神情错愕，而后面上又浮现些好笑。
自然之道，如一粒种子深埋泥土，挣破胎芽泥被，沐浴阳光雨露，后经春秋荣衰，孕生种芽再归入泥地。
自然而然，无为而治，姜明珠也唯有秉承此份心境，方可证道阙。
她本就有大运之争中的积淀，加上此番百载游历九天，走来天虚域，亦是出身的神州，实则先是去往了姜氏一族，以传奇飞升老祖的身份很是指点了一番后辈，心境由此煞是豁达。
后来古仙殿中，被九重山所成的大阵汇聚来的充裕仙灵无形洗涤，便机缘巧合，竟在明琳琅的殿中闭眸悟道起来。
明琳琅站起身，眼中带些无奈，素指一点，法力如波纹涟漪般颤动，为其开辟结界。
而正是此刻，她猛然抬首看向殿口。
殿外日光因来人而在玉石板上拉出纤长的阴影，女子步步踏入，自也瞧见那新出炉的结界，哎呦了一声。
“倒是我来得有些不巧啊，前后脚的事情，她竟悟道入定了？”
明琳琅面上讶然淡去，展露笑颜，摊开手，说道：“就是这般不巧啊。”
“夕禾，你可算是有空了？”
裴夕禾加快步伐，到她面前来，面上皆是笑容，她已无神乌血脉，一双素色灰眸，但依旧有股灿烂如阳的蓬勃生气，如同日光融雪，叫人阴霾尽散。
“当初一战，我谋算虽是功成，但到底有些仓促，不够圆满。便于宇宙深处苦修了百载，如今不就来找你了？”
她佯装苦着一张脸，说道：“怎么，你就生我气了?”
明琳琅到底是笑出了声：“怎会生你的气。”
她看向案上的玉牌奏折，眉心赤印中便掠出光华，化做个光影小人，替她处理事务。
此乃古仙秘术‘分影’，取一魄为源所造，如同另类自身，往日沉寂泥丸中修行为她积攒法力底蕴，如今也可暂代批文。
明琳琅法力已至天尊，施展结界自然固若金汤，加之此处乃古仙一族核心地域，等闲之辈入不得殿中，姜明珠安危无需担忧。
她朝裴夕禾说道：“出去走走？”
天虚域前身乃天虚神州，曾几何时，两人尚未触及仙境，不过元婴化神，依旧是畅游这大好风光。
那双灰眸中柔光渐涌，点了点头。
裴夕禾双手背在身后，显出身姿纤薄，却叫人无端觉得山岳巍峨，可担负天倾。
明琳琅银发随她回首而动，看去结界中的姜明珠，自然一道需得她完成此番生命循环，形成切身感悟，绝非一蹴而就，便不免遗憾地摇了摇头。
两人并肩走出殿去，见那大好山河。
……
踏沧海，登奇峰，荡幽泉，立云巅。
“神州风貌倒是更神伟奇峻了些。”裴夕禾不由赞道，天虚神州化入上仙界，完成蜕变，如同高屋厅堂又被重造得金碧辉煌。
明琳琅与她游历三日，紫金瞳孔中也似乎多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之前竟也不曾仔细看看这天虚域。”
她突然又岔开话题，说道：“你听闻了吗？那太上一族的天之骄女太上无筝重获新生了。”
裴夕禾闻言颔首，答道：“自然知晓。”
“她当年灵神灰烬藏在桃核中被我重塑，韩明楼被我斩杀，太上一族和巫族灭亡韩氏，他所藏的息壤泥塑自然落入太上无微手中。”
“那一对泥塑乃神物息壤捏造，又存当年太上无筝的气息，足以叫她恢复当年的修为。”
明琳琅点了点头，续说道：“她确实资质无双，约莫二三十年前醒来即是第三极境，打入上仙榜第三，如今闭关当中，冲击天尊境。”
裴夕禾回归不久，并不如何了解如今十方天域的层出英才，思量一二后才道。
“她其实很是个人物，若不是道二当时分出缕本源于韩明楼身上，出其不意，太上无筝十有八九不会棋差一招。”
“生死几经轮转，天尊一境怎么难得住她。不管你怎么突然提起她来了？”
明琳琅双眸看向她，笑道。
“太上一族与巫族瓜分了韩氏资源，吞并了这庞然大物，很是一番锋芒毕露。”
“又有盛传，你和太上无筝有密不可分的前世今生瓜葛，叫旁的势力颇有些忌惮。”
裴夕禾倒也没想到有如此发展，微眯了眯眼。
太上无筝心智手段超凡，但她对此人因为曾全盘览阅其记忆而十分了解，并不会做出这般事。
那只怕是太上无微的手笔？倒有些没想到。
裴夕禾掀唇说道：“纸糊的老虎，此后我估计久不在元初现身，只会在执刀脉留下神境法力以作镇压，旁的势力自会看得分明。”
闻得这一番话，明琳琅眼睫微颤。
“待得古仙一族彻底步入正轨，我自要闭关修行，早日晋入真神，也同你般去那天外之天瞧瞧。”
裴夕禾双眸中满是勉励，点了点头。
“帝歌师父当年功参造化，乃是掌真天中的第一流。她极早地察觉到了大道循环的变化，猜测到了道二的存在，但苦于受到大道本源的压制，她便暗修秘术，塑造双生元神，一者假死战局，一者借着彼时大战波及而撕裂的元初界壁，遁走离去，闯荡天外。”
“我也正是由她的这脱身秘术中，完善了斩旧生新之法。”
帝歌秘术，桃槐神树，摘星真神之力，祖巫法旨……种种齐加，方才有当日之胜，否则单靠阴阳逆死蛊，可起不了那般神效。
“在帝歌师父阳殿中给我留下的记忆中，有她对于各大宇宙的猜测，或是相互平行而宛如投影，或是彼此独立，各生造化。看似那赤溟无序颠倒，与元初截然不同，但焉知不是所处的时间段有差，一者青年壮盛，一者枯败衰老。不曾深入了解，便无法下定判断。她至真神境，亦是想要通过窥见各方宇宙奥秘，尝试此境之上有无更高峰！”
裴夕禾双眸一下子变得无比炙热，如同蕴养着灿烂的朝阳。
明琳琅为之一震，竟也随着她的思绪延展开去。
世人皆道真神境为极致，但仙途无涯，天外有天！此境之后莫非便真再无高峰？
裴夕禾言简意赅，掀唇一笑。
“若此境真为最高，那也不过是所谓的，接下来，我们大可自己开创！”
明琳琅瞳孔一缩，心头顿生豪情万丈，不由抿唇，而后才吐言道。
“既然如此，我也该趁早该择取血精果孕育个后嗣传承血脉，尽早将这些杂物脱手了。”
天可怜见的，她也不喜欢这些繁琐批改，统理全域。重任在肩，族老监督，她也不好推辞，此实在是最好的解决之法。
而两人正心潮澎湃，却听闻一道喝声从远处来。
“哼，瞧着你们两个是没把我放在心上，竟然把我撇在殿中，出来游玩了。”
女子青裙，神色恼怒却未达眼底，更多的是欣喜。
姜明珠修为已成，一重道阙之境稳固，既有大运和大世的加持，更是其天资超绝，勤勉修行之效。
她一经晋升，便特来寻她们二人。
裴夕禾和明琳琅相视一笑，朝来人伸手相迎。
“走，风光正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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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头再来，多美妙的奇遇。
但少蘅选择抛却过往，只管朝前。
她要修仙！
“我从不后悔，又何必重来？”
抛去怨怼不甘，少蘅认清力量才是规则的基石。
野心从骨血中苏醒，欲望如星火燎原。
看啊，山川会风化迭貌，河流会逆转改向，但她将永远向前。
…
修行岂问岁，当少蘅再回首，从初踏仙路，到登凤鸣榜首，青云直上，剑斩神仙。
一路走来，她早已是天下叹服的仙道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