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云笙醒来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她将符书放在一边,寻来几片蒲草,织出一只草编蝴蝶来。
这是她幼时唯一寻乐子的法子,编起蝴蝶来得心应手。
她将一枚符纸贴在了草编蝴蝶上,掐诀念咒,很快的,那枚蝴蝶便煽动翅膀飞了起来。
那蝴蝶飞着飞着,坠落进了一旁的枯井中。
枯井旁还站着一个女童。
云笙认出了她,她是村长柳茂德唯一的小女儿,好像叫做念儿。
念儿很瘦,两颊凹陷进去,只有一双眼睛大的吓人。
云笙走过去,望向那口飘满浮萍的井。
她召回蝴蝶,顺势道:“小心一点,掉下去的话会很疼的。”
念儿抬头看向云笙,良久道:“大姐姐以前也是这般叮嘱我的。”
云笙的脚步一顿。
“你除了三个哥哥,还有个姐姐么?为什么没见到她?”
念儿点头:“大姐姐出嫁之前,时常坐在那口井边,望着井底落泪。爹娘说,大姐姐嫁的是浮光镇有名的富商之子,嫁过去是享福的……”
云笙想起柳家村新娘失踪的事:“那她也在出嫁那日失踪了么?”
“爹爹是这般说的,可是我不信。”
看着云笙疑惑的神情,念儿上前附耳道:“因为每到深夜,我都听见大姐姐在井边哭。”
云笙心里咯噔了一下:“有没有可能是你听错了?”
“不可能,就是大姐姐。我还听见大姐姐唱歌了。”
云笙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个场景怎么想都怎么诡异,她的手心开始冒汗:“……唱歌?什么歌?”
念儿对她露出了一抹诡谲的笑,待云笙看去,又好像是错觉。
她转过身,对着那口井,轻轻哼唱起来:“一择吉。二姓和。红绳早系,连理之喜。”
“三多庆。四美具。唢呐声起,白纸为衣。”
“结同发。嫁为妻。同床寝。同棺卧。自此碧落黄泉不相离,不相离……”
稚嫩的童声回荡在井边,曲调抑扬顿挫。
一阵风拂过枯井上的浮萍,发出呜咽般的幽鸣。
此曲风开头欢快,乍一听似琴歌或童谣,但比之二者却又颇为诡异。
因为后边已是不成曲调,反倒是像是从喉中压抑出的声音,似是女子的悲泣。
云笙听得浑身冒起鸡皮疙瘩:“你没有和你爹爹讲过么?”
念儿道:“爹爹不信,还很生气,将我打了一顿,关进柴房里,我就不敢说了。”
没等云笙说话,一位布裙荆钗的妇人匆匆赶来,狠狠掐着念儿的胳膊肉骂道:“小贱蹄子,你不去干活,在这儿偷懒?”
这妇人正是柳茂德的妻子。
念儿被那妇人拖着走了。
云笙蹙起眉,目光不由自主望向前院。
这时前院的酒宴已然接近尾声。
萧长老起身,取出一把剑匣,剑匣打开时,里头躺着两把宝剑。
萧长老道:“此法剑名为雌雄剑,受胎震青,膺少阳之正气,能摧三极之妖魔,可肃八围之奸魅[1]。我将其镇于村内,但有邪祟害人,皆逃不过此剑之威。”
柳茂德顿时松了口气,他端着酒杯,难掩欣喜,红光满面道:“多谢长老。”
“我瞧着天色已晚,不如我先找人安排仙师安置?”
萧长老颔首默许了。
云笙找到沈竹漪时,他正在练剑。
冷冽的剑气席卷过桃花林,漫天旖旎的花影,春风卷起少年的马尾,清脆的铃声作响。
云笙匆匆跑过去,却见寒光一闪。
那剑锋就停在了她的喉骨处。
沈竹漪持着剑,眼角眉梢处沾染的桃红衬得他那张脸更昳丽动人。
他冷淡地盯着她,乌黑的双眸冒着寒星。
云笙不知自己哪里又惹到了他,她吓得面色苍白,怔怔地立在原地:“师弟?我想告诉你一些事。”
她说的什么话,沈竹漪统统都听不清。
他的眼神停在她反复开合的唇瓣上。
她的唇泛着浅浅的粉,看起来润泽又柔软。
里边藏着的舌,色泽更红,想必也会更加湿软。
他的视线犹如被烫伤,蓦地移开,“唰”地一声,手中的剑嗡鸣作响,扫落一地的桃花。
云笙看着他青筋暴起的手背,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
她哪里惹他了?
好在念儿的出现得及时。
念儿是溜出来的,怀里捧着刚摘的蒲草,想要云笙为她织一个蝴蝶。
云笙见她浑身青紫的痕迹,实在不忍拒绝。
她蹲在地上开始编起来,很快一只草编蝴蝶便翩翩飞在桃林中。
很快,那蝴蝶被剑风扫落。
沈竹漪收剑入鞘,从他们身旁走过去。
云笙气坏了,鼓起勇气拉住他的袖摆:“师弟,你弄坏了我送人家小姑娘的蝴蝶。”
对上少年矜冷漠然的视线,云笙的语气变得有些弱:“你、你应该编一个赔给她。”
沈竹漪盯着她的手,扬起了眉梢。
云笙以为他会走,他却搁下了剑。
只见那薄薄的蒲草叶片在他濯雪般的长指间来回穿梭,渐渐有了雏形。
云笙定睛一看,这才发觉,短短时间内,他竟做出了个草编小人来。
而且这小人的特征格外明显——就是仿照着念儿编织的,连女孩梳的垂挂髻都编的惟妙惟肖。
沈竹漪自然而然地从云笙腰间取了笔,蘸了点画符用的朱砂,在那小人面上画出一个弧度弯曲的笑脸。
云笙大惊,他怎么知道她把笔放在哪里的?
念儿道:“哥哥,这编的小人是我么?”
沈竹漪淡淡睨她一眼:“看不出来么?”
话音落下,那画着笑脸的草人“念儿”便活了过来,竟在地上蹦跳起来。
念儿当即喜笑颜开来,点头如捣蒜:“好厉害!”
这点骗小孩子的门道自然骗不过云笙。
她看清了那缠绕在那草编小人四肢的傀儡丝线。
沈竹漪只消轻轻动了一下指尖,那傀儡便会动起来。
直至地上又多出几个草人,云笙才发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这些草人身量体态各不一,但是细看,便会发现和村长柳茂德那一大家子的人的特征都能对得上。
是柳茂德,那个妇人,和念儿的三位哥哥。
突然,她的眼前红光大作,像是出现了一场幻象。
幻象中,柳茂德夫妇咒骂着。
【小贱蹄子,回去再收拾你!】
【赔钱货,在这里偷懒,看我不打死你!】
念儿苍白的唇无力地翕张,显然也看见了幻象。
云笙蹙起了眉。
沈竹漪似乎也觉察到了她的视线,他抬眸,漂亮的眼睫轻扫,细长的眼尾像是一片柔韧的柳叶,眼神中透着散漫和恣意。
他就这般盯着她,略微抬了一下指尖,牵动了那根似刀刃般薄的傀儡丝线。
日光落在丝线上的光晕炫目,云笙的瞳孔蓦地紧缩。
不知何时,幻象之中,草人像是长出了血肉,彻底活了,化作念儿的模样。
她提着刀,一刀一刀,将她的家人们开膛破肚,残缺的四肢散落一地,用傀儡线将他们的尸身吊在了树上,风一吹,便轻轻摇晃起来。
幻象的画面骤然消散。
只剩下草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面上一笔朱砂画的笑脸色泽艳丽,此时此刻,在惨白的日光下,显得诡谲扭曲。
沈竹漪缓步走过去,半蹲在了念儿面前。
乌发高束的少年嘴角绽出明悦的笑,一双水润的眼眸似春光潋滟的江面,嗓音比他身上的环佩还动听:“喜欢么?”
念儿愕然失色,半晌,讷讷道:“喜、欢。”
沈竹漪扬起手,那草人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他的袖摆滑落,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小臂,草人便一下跃到了他突出的苍白腕骨上,亲昵地蹭着他,一副献媚讨好的姿态。
沈竹漪摊开掌心,傀儡草人便乖乖地走到了他掌心内。
他垂眼看过来,风拂过他宽大的袖摆,声音又轻又缓:“送你了。”
念儿望着眼前的少年郎,此时此刻,他长睫低垂,姿容昳丽,周身都像是镀了一层光晕,似是庙会中的艳观音,眼神含笑。
念儿的眼珠子颤了颤,垂下头魔怔似地盯着那个傀儡。
傀儡咧开嘴角,猩红的笑意越盛,似有尖锐的笑声落在耳畔:
父母偏心,长兄无德。
你其实也忍受了很久吧?
念儿眼底浮现恨意,攥紧了身侧的拳头。
直至一只手蓦地夺过那傀儡,云笙的声音像薄冰一般炸开在她耳边:“念儿!”
念儿才猛地抬起头,眼中恢复清明,大口呼吸起来。
云笙知道沈竹漪喜欢蛊惑人心,毕竟他对她做的就不少。
见云笙将那傀儡揽入怀中,沈竹漪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师姐喜欢与孩童争玩具?”
云笙脱口而出:“我只是不想让你祸害旁人。”
这话说完,云笙心里直呼糟糕,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多直白。
见他沉默不语,她便更加怕了。
以往因为忌惮,和他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就算有不满,也是委婉暗讽,从未有过明面上的争锋相对。
虽说他们二人是有灵契在身,但是并非不代表他就不会伤害她。
沈竹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眸间是一涧浓郁的黑水。
他不笑时,过分昳丽的眉眼便似出鞘的刀刃,锋芒尽显,光是看着便极为摄人。
半晌,他轻笑:“几片蒲草而已,你要,拿去便是。”
话音落下,他便转身离去。
入夜后,柳家村陷入一片静谧。
云笙知道自己在这柳家村不受待见,自己肯定分不到什么好住处。
可没想到他们给她安排的住处竟是村内最偏僻的地方。
更要命的是,离那口井特别近。
云笙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根本不敢阖眼。
在床上滚了几圈,她愈发害怕后悔起来。
白日里,她追到沈竹漪的住处,把念儿说的事重述给了沈竹漪。
那时的他擦拭着剑,不以为意:“你若怕那口井,便和我换房。”
云笙尚在犹豫,既怕危险,却又怕答应了被取笑。
云笙摇摇头,悄声道:“这不是换不换房的问题,你不觉得这个柳家村,很诡异吗?”
少年靠在椅背上,身子微微向后仰,高束的马尾在空中晃出一抹清凌凌的弧度。
他睨了她一眼,眼底浮现寡淡的笑意:“你说了这般多,是害怕独处一室么?”
被戳中心事的云笙一怔,眼神也飘忽不定起来。
云笙面色通红地打断了他:“我才不怕,我可是修道之人,如何会怕这些魑魅魍魉。”
想起白日的豪言壮语,此时在衾被里缩成粽子的云笙欲哭无泪,连脚都不敢露在被子外头。
当时要什么志气,志气哪有小命重要。
云笙不敢再胡思乱想,索性一骨碌爬起来,点了灯。
这屋内设施简陋,四处皆是蛛网,唯有的木桌也布满灰尘。
她将桌子收拾干净,便又取出符纸开始画符。
一灯如豆,云笙提袖执笔,慢慢陷入平静,很快桌上的符纸便叠成了一沓。
云笙再度转笔之时,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瞳孔紧缩,一笔画错,拖出一道扭曲的弧线。
云笙吓得迅速转头。
——那发出动静的不是别人,而是白日里她收入袖中的草人傀儡,不知何时哒哒哒跑了出来。
草人和她对上视线后,便开始手舞足蹈。
云笙打晕它,揉成一团塞进袖中。
她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尚在,还未松口气,屋外却传来了一阵哭泣声。
云笙僵硬着,浑身泛起一阵冰冷。
女子凄厉的哭泣声,从那口井的方向传过来。
一声比一声幽怨泣血,越来越近,像在耳边响起。
夜风透过窗棂吹进屋内,发出呜咽的声音,紧闭的门扉也轻轻摇晃。
云笙佯装没听见。
谁知那哭声像针一般刺入耳膜,使人不得安宁。
画符需得静心凝神,她一连废了好几张黄纸。
云笙忍无可忍。
忽的生出满腔怨怼,就算是邪祟也不能半夜扰人清静!
她飞快画了数十张驱邪符,抓起符纸披上外衣便推开了门。
果然,哭声确实是从白日的那口枯井中传出来的。
她攥紧手中的符箓,便朝着那口井走去。
与她想象的不同,井边并无人,反而是两把剑悬空在上方,随着剑的金光愈盛,那从井中传来的哭声便多了几分悲鸣。
云笙认出这两把剑是萧长老从蓬莱带过来的。
她微微蹙眉,莫不是这两把剑真的镇住了村里的妖邪?
她正欲上前探查,一声猫叫自头顶传来。
云笙抬起头,看见房檐上蹲着一只黑色的狸猫,碧绿的眼瞳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是蓬莱宗出现的那只黑猫!
自从上次消失后便再没见到它,它何时跟了过来?
黑猫冲她叫了两声,便贴着房檐拐了个弯,消失在阴暗中。
云笙循着它消失的方向找去。
待她穿过碎石甬道,发现那只黑猫就立在砖砌的萧墙上,似乎在等待着她。
见她来了,它“喵呜”叫了一声,朝里头走去,还回头看她一眼。
云笙便知道它是想引自己过去,她觉得它没有恶意,便跟了上去。
黑猫跳上一处荒僻的房舍上,朝着屋内跳进去。
房舍落了锁,可是顶上铺就的茅草却缺了个口子。
云笙思索片刻,便也顺着那个小口跳进了屋内。
屋内充斥着一股刺鼻的霉味,她一进屋便点燃了火折子。
火光亮起时,她也看清了屋内的陈设。
窗棂上贴着红色剪纸,落灰的衾被和枕头上绣着龙凤呈祥的纹样。
镜台上亦有一层厚厚的灰,上头的妆奁也贴了“囍”的字样。
很明显,这是新嫁娘的闺房。
可在房门上,却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绘着朱砂的符纸。
云笙四处查找着黑猫的踪迹。
半晌,她忽然听见了屋外传来的脚步声。
云笙立刻熄灭了火折子,猫着身子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那脚步声停在了门口,很快便有钥匙开锁的窸窸窣窣声响起。
云笙一惊,快速寻找着躲避的地方。
奈何环境太黑,一时半会她竟照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
老旧的门扉发出“吱呀”的声音,被人从外头推开,地面映出一道歪斜的人影。
云笙的心快跳出嗓子眼。
当她慌不择路要爬进床底时,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云笙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便被拖进了一旁的衣柜中。
衣柜内更是黑峻峻的,一丝光亮也无。
云笙看不见,五指下意识向前探索,却摸到了一截发硬的物什。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人的气息落在她的面庞,很近,像是羽毛轻轻扫过,还夹杂着一丝冷淡的香气。
云笙想开口说话,却被抵住了唇。
“嘘。”
紧接着,云笙听见了什么东西滚动的声音。
她垂眸看去,是一颗夜明珠,滚到了衣柜的角落。
夜明珠如水般柔和的光亮瞬时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青春昳丽的脸,粼粼波光映在他的眼中,像是春水般旖旎。
少年欺身压过来,修长的食指抵在她的唇珠上,浓密的睫毛垂下,半晌,道:“师姐。”
他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是沈竹漪。
云笙怔怔看着他,才发现自己暗中摸到的那截硬物,竟是他的喉骨。
随着他轻笑,那块凸出的喉结也在隐隐震动。
云笙红了脸,立刻收回了手。
她尚且还是懵懵懂懂的,低声询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话时,她的唇瓣开合,柔软的唇珠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腹,像是蜻蜓点水一般,留下一点点潮湿的吐息。
连她自己都尚未觉察到,仍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着他。
这种昏暗的环境放大了一切感官,他能清晰感受到指尖的那一抹温热的濡湿。
沈竹漪蓦地移开了手,可垂下的食指却不自觉地蜷缩,瞳孔也在夜明珠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忽明忽暗。
他垂下眼,看见她分开的衣摆覆在了他的衣摆上,随着她的动作,揉出了一些褶皱。
见他久久不答,云笙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胳膊肘,有些着急,却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只得悄声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为何会来这里?”
半晌,一直垂着眸的沈竹漪终于有了反应。
他瞥来的眼神携着点嘲谑的笑,夜明珠的光在他眼底像是幽暗的火。
他凑近了些:“师姐手无缚鸡之力,尚敢独自一人四处闯荡,我又*有何不可?”
离得近了,他说话的气声在她耳边震动,有些颤,显得略微沙哑。
那双乌黑的眸子直直盯着她,晦暗的光照下,极其有攻略性。
逼仄的空间容下二人本就不易,更何况少年生得肩宽腿长,本就是收敛着腿脚,此时修长的双手撑在她身侧。
这种被禁锢的姿势,让云笙觉得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马尾间夹着那根的长生辫自然地垂落在她的胸襟前,发尾隔着薄薄一层的衣衫,像是细密的矛一般戳着她的皮肉。
云笙缩在衣柜的角落,被他高大的身躯笼罩着,有些不知所措,磕磕绊绊解释道:“我有符箓在手,任何邪祟都近不了身,没什么好怕的。”
云笙甚至能感受到,在这狭小的衣柜内,二人说话时,吐出的气息都在交缠。
怎么办。
他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
云笙觉得他的呼吸又潮又热,落在她露在外边的肌肤上。
甚至她在吸气时,他冷冽的气息就会进入到她的体内,浸入她的胸腔和骨髓。
她不敢再和他对视,别扭地移开视线,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要露在外头才好。
此时外头传来一阵焦灼的动静,那人在进屋后便又锁了门,在屋内徘徊了许久。
听着声音,那人在原地转了好几圈,神神叨叨地咕哝了一会:“招娣,爹已经给你烧了纸钱,你便好好在下边待着吧,何苦要来闹得村内不得安宁呢?”
“你本就是女儿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将你嫁给哪户人家都是应该的,更何况,爹当时是真的急着用钱,只有他们家能给出这么多……”
“你新婚之夜自寻短见,不念生身之恩,频频入爹的梦吓唬爹便算了,连你的弟弟你也不放过,他们可都是要成家立业的。”
“如今你也看到了,这位道长可不是那些江湖的骗子,是蓬莱仙山来的,想必他也发现了端倪,你莫要再胡闹,好生去投胎,到时候弄得两败俱伤,你这又是何苦呢?”
中年男人的声线混着浓厚的乡音,有点磕巴,很好辨认。
几乎在他开口的瞬间,云笙便认出这人是村长柳茂德。
她约莫猜出柳茂德口中的“招娣”,便是念儿的那位出嫁的大姐姐。
原来她不是在新婚夜失踪,而是在新婚夜寻了短见。
看来这柳茂德也没有完全和萧长老说实话。
难道说,在柳家村闹事的邪祟是已故的柳招娣?
可是那些失踪的新娘又是怎么回事?
这般想着,她悄悄将柜门推开一条细缝,观察着屋内的柳茂德。
柳茂德并未注意到这般细微的动静:“招娣,你这般任性胡闹,耽误了爹娘不说,难不成你还想耽误念儿不成。她终归是要出嫁的,难道你想要她落得和你一般的下场?”
话音刚落,屋内凭空生出一道狂风,将满屋的桌椅掀翻在地。
房梁上悬挂的红绸席卷下来,发出呼啦啦的声响。
柳茂德吓得跌坐在地,被那红绸勒住了脖颈,翻着白眼挣扎起来。
云笙捂住了嘴。
因为在她这个角度,能看见就在柳茂德背后的地面上,印着一个影子。
那个影子身段窈窕,披着流苏盖头,很明显是个女子。
女子双手死死勒住了柳茂德的脖子。
就在此时,一阵破空声传来,两把闪着金光的剑穿破门窗,直直刺向那女子的影子。
是白日萧长老剑匣中的那对阴阳剑。
只闻一声痛苦的呻吟,那女子的影子迅速遁走。
而柳茂德也在此时挣脱了红绸,涨红着脸一连骂了好几句“孽女”,便像是吓破了胆般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一时之间,屋内再度恢复了寂静,唯余满地狼藉。
云笙的身子仍是紧绷的,警惕地望着柳茂德逃走的方向。
便连自己无意识靠在身后沈竹漪的胸膛上都没发觉。
直到一只冰冷的手圈住了她发颤的腕骨,温热的吐息贴上她的后脖颈,蛇一般缠了上来。
耳边落下低沉的声音,像是梦中迷离缱绻的轻语:“师姐是在发抖么?”
云笙吓得连滚带爬地推开了柜门。
她反应过来后,回头看见沈竹漪那双噙笑的眼。
“师姐发抖的时候,肩也会跟着颤。呼吸也很快。”
她气得“砰”得一声关了柜门,隔绝了他的视线。
过了片刻,云笙才拉开柜门:“你早早便发现这柳茂德有问题?”
靠着衣柜内壁的沈竹漪曲着一条腿,手里散漫地把玩着那颗夜明珠:“此人拇指、食指、中指皆生有厚茧,其余二指相较光滑许多,不像是常年握锄耕种之人。”
“步履虚浮,眼下发黑,也绝非舞刀弄剑之人,反而更像是出入赌坊接触骰子的赌徒。”
云笙点头如捣蒜:“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入夜之前,我疑惑于念儿同我说的话,便悄悄去了趟柳家后院,发现内里设有鸡舍,里头饲养的是雄鸡,鸡冠短小,身躯却比寻常的高大,不是家禽,而更像是书上所画的斗鸡。”
云笙道:“据我所知,斗鸡走狗赌坊寻乐,乃是世家富商中盛行之事,这柳茂德既是赌徒,想必需要极其雄厚的财力,又是从何来的钱财?”
闻言,沈竹漪抬眼看向她,眼中笑意不明,语气透着丝缥缈的冷气:“我倒是瞧不出师姐有这般大的胆子,明知其中有问题,仍选择只身一人涉险。不似天真,更像清澈蠢笨。”
云笙瞪大眼:“你骂谁……”
他缓缓道:“若是这柳茂德乃是修行之人,亦或者他与邪祟有关,你若暴露,有想过如何全身而退么?”
云笙一噎,没想到他竟如此瞧不起她:“在此之前,我有遭遇数次比这危险的情况。我能依仗我手中的符箓。”
沈竹漪目中的笑意褪去,夜明珠柔和光芒照拂着他的半张脸,另一半陷入葳蕤夜色中,看不真切,却莫名多出一丝阴沉。
他的手撑着柜门,从柜子里出来。
直起腰身后,他瞬间便比原本平视的云笙高出了一大截。
他森然的目光而上而下彻底笼罩她,这种突兀的压迫感令云笙僵在了原地。
下一瞬——
沈竹漪捏住她的肩,动作近乎凶狠暴.戾地将她抵在了衣柜上。
云笙闷哼一声,抬起握着符箓的那只手,却被他紧紧攥住。
她另一只手握着短剑朝他刺去。
他头轻轻一偏就躲了过去,而后轻而易举便握住了她的手腕,反剪到了身后。
就在此时,云笙被牵制住的手腕转动,袖中的暗器囊中飞出一枚柳叶刀,直直朝着沈竹漪的面门袭去。
云笙等着他以手抵挡,然后趁机脱身使用符箓。
谁知沈竹漪只是微微侧过头,便直接用嘴衔住了那枚柳叶刀。
他回眸看过来时神情似笑非笑,似乎在问她还有什么手段。
少年的红唇衔着雪白的刀刃,刀尾处缀着的红绸像是盛放的芍药,衬得他的面容鲜妍明媚,这种张扬的美丽近乎叫人移不开眼。
在云笙看来,这就是羞辱。
她拼尽全力的反击,他应付得游刃有余,甚至带着几分戏耍的意味。
以至于,在她眼中,他以唇衔刀的动作都显得格外轻佻。
云笙越想越气,恨恨咬着唇,抬脚便往他要害处踢去,却被他料到。
沈竹漪曲起膝盖分开她两膝,他蹀躞上挂着的冷硬的剑柄硌在了她的腿根处。
想到这剑柄被他日夜握在手中,她颤抖了两下,差点没站稳,便连腿都合拢不了。
她低头,看见他的腿就处在她的双膝间,被靴子包裹着,修长有力。
云笙的双腿开始发软,耳根也隐隐发烫。
见云笙彻底动弹不得,沈竹漪才慢悠悠地将嘴里叼着的柳叶刀取出,物归原主,放入她的衣襟内。
然后,云笙眼睁睁地看着他抽走了自己防身的符箓。
沈竹漪用那一沓符箓轻拍了一下她的脸,不屑地挑眉反问道:“这便是师姐所依仗之物?”
云笙拼命挣扎着,她看不见他的脸,更没了安全感,咬牙切齿道:“你无耻,你偷袭!”
沈竹漪不以为意地笑道:“师姐生得光明磊落,细皮嫩肉,怕是不知自己一身血肉在那些妖魔眼里是何香甜滋味,更不知它们的腌臜阴暗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笙觉得不太对劲,似乎她越挣扎,沈竹漪的语气都开始有了诡异的变化。
不仅如此,便连抓着她的力道也变重了,他的五指像是铁箍得一般,要嵌进她小臂的软肉中。
一朵艳丽的莲花盛开在沈竹漪苍白凸起的腕骨处,顺着他手腕内侧的青筋半遮半掩地蔓延进他的袖摆中。
云笙垂头看着那朵莲花,暗叫不好。
——他动了杀心。
被他压在身下的躯体温热孱弱,薄薄一层雪白皮肉,像是初生的羔羊。
这个任人宰割的姿势,使得她的脖颈完全暴露出来。
沈竹漪垂下眼睫,目光直直盯着她的脖颈,纤细白皙,青色的血管格外明显。
在这层薄薄的皮肉下,是鲜活温暖的血液在汩汩流淌。
似乎是回忆起了她血液的清甜滋味,沈竹漪的心脏疾跳,抓着云笙的手都因兴奋而轻轻颤抖,从头到脚的血液也加速流动,手背上的青筋狰狞地勃然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