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蓬莱宗。
因玄冰阵法的启动,罡风四起,吹得树木簌簌颤抖。
尹禾渊的手覆上了第三道机关。
玄冰阵每一道机关都需比之前更磅礴的灵力才可启动,他的灵力显然不够,源源汇入其中,这机关竟纹丝不动。
这时薛一尘姗姗来迟。
尹禾渊道:“一尘,来助为师一臂之力!”
薛一尘看着被玄冰阵困住的云笙,他立刻跪下求情道:“师父,请您饶恕师妹。”
尹禾渊恼羞成怒:“你当真是被这妖女迷惑了!你们一起,启动灵力汇入这机关之中。”
其余长老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一道清厉的鹤唳声划破天际。
数道白鹤自天际飞来。
帝姬自白鹤上下来:“住手!”
尹禾渊瞳孔一缩。
按理来说,帝姬和广阳宫那边理应是同时得到消息。
为何帝姬会先一步来?
他猛地看向阵内的云笙,她垂眼看着他,眉目被霜雪覆盖,冻得发红的手中却紧握着那把羽扇信物。
不知为何,尹禾渊心中竟有了不好的预感。
帝姬步步走来,眼眸凌厉:“尹掌门,玄冰阵消耗地底的冰脉,可是当年为了诛杀那些罪大恶极的魔族之人所用,你今日不惜耗费人力物力,如此大张旗鼓,就是为了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尹禾渊道:“帝姬,这妖女偷了我蓬莱至宝纯阳珠,更是杀害我宗内弟子,此等祸害,不可再留于世间啊!”
帝姬冷哼一声:“不管如何,我命你即刻停阵,将人放出来,其余的,本宫自会定夺。”
尹禾渊不甘地咬牙,转眼便看见一只鸾鸟自天际俯冲过来。
秦慕寒领着广阳宫的人姗姗来迟,缓声道:“事关魔域之事,帝姬还是谨慎些为好。”
太子姬承曦紧随其后,点头道:“没错,尹掌门,近日蓬莱盛宴,恰逢几大世家和三宗之人都在此地,本宫会为你做主。”
见此,尹禾渊才舒展了眉心。
帝姬转头看向阵内的云笙:“云笙,他们说你勾结魔域,杀害同门,偷窃纯阳珠,可是事实?如今众人在此,你有何冤屈证据,都可以说出来。”
随着二人交锋的话语相继而落,在场内所有的视线都朝着阵内的云笙看过去。
她立在运转的玄冰阵中,衣袍间覆满霜花。
阵内刺骨凌冽的寒风鼓起她的袖摆,她的面颊和身体都被冷风割裂出大小不一的口子,血色顺着脚下的冰层的裂隙蜿蜒,像是一线刺目的红。
云笙抬起眼,融化的雪粒凝结在她睫毛处。
她的视线隔着运转的冰魄,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确保所有人都在场之后。
她才缓缓绽出一抹笑。
她外披红色的斗篷,身着一袭红绫短袄,领口的柔软绒毛衬着白净的脸,圆而下垂的双眼,俏生生的下巴,站在寒风之中,瞧着明媚乖顺,说的话却字字珠玑:“我这里,确实有纯阳珠。”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云笙从袖中取出那枚被扔下悬崖的“纯阳珠”,仔细看去,没有丝毫的破绽。
尹禾渊怒目而视:“孽徒,果然是你!”
云笙瞥他一眼,手一挥,上头的障眼法便消散而去。
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这枚珠子哪里是什么纯阳珠!?
分明是一枚留影珠,用幻术化成了纯阳珠的样子。
施加幻术的手段极其高明,不仅能幻化出纯阳珠的样子,就连气息都分毫不差。
留影珠弥足珍贵,能记录下一切的画面和声音。
穆柔锦面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
她猛地朝一旁看去,看戏的人群中,百里孤屿朝她笑着耸了耸肩。
帝姬挥了挥袖子,往留影珠中注入灵力,很快里边记录的画面便呈现出来。
映入眼帘的,是赫连雪找到百里孤屿,要他破坏禁地外的阵法,偷取纯阳珠。
而后,是百里孤屿与云笙的谈判。
百里孤屿的师父玄诚子不仅擅占卜,也擅奇门遁甲和幻术。
云笙请玄诚子,用了整整一日,在留影珠上施加数百道幻术。
百里孤屿也确实破坏了蓬莱宗内禁地的阵法,偷取了纯阳珠。
不过他交给赫连雪的,却是这枚伪造成纯阳珠的留影珠。
画面一闪,接过这枚留影珠的,正是穆柔锦与赫连雪。
纯阳珠乃是至纯之物,魔域之人不敢触碰。他们隔着盒子检查过,却并无看出异样,加上他们急着将功赎罪,与百里孤屿合作过多次,对于唯利是图的玄门弟子,他们并没有过多怀疑。
赫连雪变幻成云笙的模样,杀了宗内的十名弟子,制造混乱。
穆柔锦携着这枚假的纯阳珠引云笙出宗。
而后便是二人在悬崖上的对峙,云笙义无反顾地跳下悬崖。
这枚留影珠一直记录到云笙踏入蓬莱宗,被尹禾渊骂“孽徒”,被众人指控为凶手的时候,仍未停止。
看到这里,众人纷纷瞪大了眼。
尹禾渊半晌过后才反应过来:“不可能,不可能,这是假的!”
薛一尘恰好看到了这一切,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穆柔锦,这个印象中一直单纯柔弱的师妹。
尹禾渊脑袋里嗡得一声,他眼中翻涌着诧异之色:“柔锦,这是真的?”
穆柔锦嘴甜讨喜,又极为乖顺。他已然将穆柔锦当做亲生女儿来看待,甚至有替她与尹钰山指婚之意。
尹禾渊涩声道:“你是为师最得意的弟子,为师只想听你说,只愿意相信你。”
穆柔锦擦干了眼泪,那白净的脸上无甚表情。
她的沉默令尹禾渊更加心慌。
人群之中,百里孤屿扶着玄诚子缓步走出。
玄诚子不常下山,周围的弟子都认不出他。
只有几位宗主和家主面色大变:“这位是玄诚真人!”
玄诚子当年的每一则真言都得到应验,包括魔域与王庭的战役,是以便连王庭都对其尊敬有加。
玄诚子眯着眼道:“老夫愿为云姑娘作证,是魔域之人找到我这不争气的徒儿,要他盗取蓬莱宗内的法宝,嫁祸给云姑娘,云姑娘为了揪出宗内内鬼,才央求老夫将这枚留影珠幻化成纯阳珠的模样。配合这位云笙小友,来了一出引蛇出洞。真正的纯阳珠,早已放在老夫这里保管着。”
只见他取出一枚锦盒,里头赫然呈放的是真正的纯阳珠。
尹禾渊正要上前去拿,却见玄诚子一甩浮尘,他便扑了个空。
玄诚子眯眼道:“纯阳珠出自凤梧海,据老夫所知,当年此宝并不属于蓬莱。”
帝姬当即命人解开玄冰阵的机关,只是这阵法已然启动,想要关闭要耗费更多的灵力。
仍被阵法困住的云笙忍着刺骨的寒意道:“纯阳珠是我娘云何月的宝物,当年你吞了我娘留给我的东西,却没想到她也没有完全信任你,在王庭的灵庄内早已拟了契子,契子上列的东西清清楚楚,除去灵石、商铺,还有纯阳珠。尹禾渊,你别想抵赖分毫。我会将这些年我在蓬莱吃穿用度的灵石都给你,剩余我娘留给我的东西,你要一分不落地还给我。”
话音落下,赵缨遥便将早已取出的灵庄契子拿给在场的人过目。
众人都被契子上边所列的条条道道震慑住了。
都说这云笙是无依无靠的孤女,可谁知她已逝的双亲竟给她留了这么多宝贵的遗物!
尹禾渊环顾四周,见往日对他恭敬有加的弟子纷纷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更加心急,忍不住上前摇晃穆柔锦的双肩:“柔锦,你说话啊!这都是真的么?”
穆柔锦被他晃得心生厌烦,她一把甩开了他。
她露出一抹笑:“是又如何?”
“陪你们演了这么多年的师徒情深的戏码,我已经太厌倦太累了。”
“伺候你这个老东西,替你端茶倒水,说那些违心的话……实不相瞒,看见你这张脸,我就恶心得想吐。”
尹禾渊又惊又怒,颤抖着手指着她,说不出一个字。
赵缨遥领着镇邪司的人将她抓住,穆柔锦并未挣扎,只是有恃无恐地笑道:“别以为你们这就赢了。云笙,你不会以为蓬莱这些道貌岸然之辈,能够阻碍我魔域的计划?实不相瞒,我已经赢了。他们这群废物,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而我们很快就要让这世间陷入真正的炼狱。”
在穆柔锦被镇邪司的人封了灵脉,与此同时,尹钰山额间萦绕的黑气也跟着散去。
尹钰山顿时恢复了清明。
他似乎也看到了发生的一切,他红着眼睛看向穆柔锦,颤声道:“怎么可能,你竟然是魔域之人,那你对我的那些好,那些关心和情谊,都是假的么?”
穆柔锦讽刺地笑道:“情谊?你们这些见异思迁道貌岸然的男人,也会有所谓的情谊?你最喜欢的,难道不是那些虚情假意么?要说情谊,云笙倒是真的关心过你们,可是我只要略施小计,你们就能轻易地一次次将她弃之不顾。可见你们想要的,只是顺你们心意的傀儡罢了。”
“包括今日,尹禾渊还要用这玄冰阵将她挫骨扬灰,要说无情,你们正道的人可是当仁不让。”
尹钰山闭上眼,一时之间,他不受控制地回忆起和云笙的过往。
悔恨犹如潮水般裹挟而来,气急攻心下,他吐出一口血。
尹禾渊的面色一会青一会白,撑着一口气,半晌,他露出一抹笑:“云笙,是为师误会你了。你不必说气话——”
云笙道:“我没在与你说笑,也不是在说气话。当着王庭太子与帝姬,以及宫主的面,我今日与你,与蓬莱,恩断义绝。”
尹禾渊苍白着脸道:“都怪为师瞎了眼,被这魔域妖女迷惑,你可愿原谅师父?”
云笙道:“你确实瞎了眼。”
“这些年,若不是你不识好歹,怎能容魔域之人胡作非为?你休要将责任全推在魔域上,你不配为一宗之主,更不配做我云笙的师父。我不仅要你把东西还回来,包括你对我的污蔑,对我的伤害,条条框框,每一条都能让你去吃王庭的牢狱。”
昆仑掌门赵昊宕道:“怪不得我看这丫头眼熟,原来云何月是她的生母。她母亲乐善好施,也助我们于危难,如今她生死不明,留给她女儿的东西,尹禾渊你这老匹夫也要私吞!今日之事,我昆仑也管了,你这老匹夫,必须把云笙小友的所有东西都吐出来!”
赵缨遥拍了拍他的肩:“爹,做得好。”
有了昆仑表态在先,其余想要巴结新晋剑主的人也纷纷替云笙鸣不平。
云笙之所以惹怒尹禾渊,为的就是让他把事情闹大。
当此事越过蓬莱宗,惊动王庭,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当着这么多人揭穿他,那么就算他背靠秦慕寒和太子,这二人也保不了他。
云笙所想是事实。
秦慕寒看着义愤填膺的人群,明白尹禾渊这颗种在蓬莱宗的棋子已经失去应有的价值了。
那么,只能发挥他仅有的余热了。
无人注意到,一缕黑气自他袖中飞出,直击尹禾渊的眉心。
近乎是黑气入体的瞬间,尹禾渊眼中布满红血丝,他眼窝深深凹进去,双眼中的怨毒却闪着似磷火般的幽光,死死盯着玄冰阵内的云笙,
刹那间,他体内爆发出极强的灵力,一下子涌入了第三道机关。
“轰”得一声,随着第三道机关落下,玄冰阵中掀起罡风,所过之处草木瞬间化为齑粉。
云笙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耳边传来冰裂雷崩之音,这轰鸣声令她双耳都被震出鲜血。
“轰轰轰——”
阵内四角汞灯环化出四个罗汉身,他们口中念咒,一掌掌劈下来,在冰层上落下一道道深坑。
“一净天灵赎罪愆!”
地面错节冒出几丈高的冰棱。
随着阵法内霜纹越来越亮,地面的寒冰也迅速跟着蔓延,厚重的冰层自云笙的靴底蔓延至她的脚踝,冻住了她的双腿,她的双膝似灌了铅水,近乎是寸步难移。
寒冷的雾气弥漫,凌冽的风如刮骨的刀刃,暴风雪的肆虐之下,云笙的意识也渐渐微弱下去。
她只觉自己的经脉也跟着寸寸冻结,血液不再流动,很快的,她的意识也跟着抽离模糊,她看不见阵法外的场景,只有阵内无穷无尽的寒风。
“二净地脉除秽根!”
阵法之外竖起高高的冰墙。
赵缨遥大惊,用长刀疯狂地劈砍着玄冰阵外的冰墙,可连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赵昊宕众人也纷纷反应过来帮忙,可玄冰阵仍在运转。
尹禾渊癫狂大笑道:“没用的——玄冰阵是我蓬莱地底寒冰所化,一旦第三道机关落下,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赵昊宕气得一拳将他打翻。
眼见阵法四面汞灯之上的罗汉挥拳落下,阵法之内的冰棱纷纷转掉方向。
“三净人魂消七魄!”
冰层已然顺着云笙的小腿蔓延至她的腰身,她浑身都麻木僵直,望着漫天的暴雪,裹挟着冰棱如锐利的刀剑箭雨,明晃晃的,随着那四罗汉挥掌,瞬时齐发——
“云笙!”
“师妹!”
在万千枚锋利的冰棱欲要刺穿云笙*的身体时,她发间的金簪忽的金光大作,随着金簪滋生出裂痕,那些冰棱在她身上竟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看出门道的人惊呼道:“她发间的金簪内有因果神通,遭到致命伤痛之时,会由因者转移到果者身上,究竟是何人?”
只见一道白虹般的剑光越过山巅,刺入了玄冰阵的外的冰魄之中。
下一瞬,玄冰阵中的一切开始地动山摇。
凌厉的剑气卷碎云笙周身的冰棱,那些冰棱悉数化作齑粉。
汞灯上的罗汉怒目而视:“何人敢坏阵法?”
如雷声灌耳般,惊飞山巅一片飞鸟。
回应他们的只是绞杀而来的剑风,风雪之后,那红衣少年持剑的身姿越发清晰。
他踏在阵法的冰层之上,昳丽眉目比冰霜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