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86:桂榜题名,谁家无名
乡试放榜,有着一套固定的流程。
在日期时辰上,又有不成文的规定,基本选择寅日,而或辰日,这就是另一个名称“龙虎榜”的由来。
今天恰好属于寅日,名为虎榜。
张榜自有讲究,首先是贡院之外,然后州城衙署,再到下面府城,各地县城等地,都会抄录榜单公之于众,接受广大民众的围观和传诵。
而众多考子,不管是本地,还是外地的,他们前来考试,考完之后,俱是会留下来,等待揭榜。
倒不用去现场看榜,留在住所中即可,会有报喜人手持红条骑着快马送来捷报。
一路鸣锣,唱诵其名,引得无数人观看热闹,堪称盛景。
这还是乡试,若是进士及第,则更为盛大。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绝非说说而已。
对于这些场面,陈氏祖地已司空见惯,每隔三年,便上演一次。
纵然如此,但每一届依然隆重以对,没有丝毫怠慢。
宗族传承,更新换代,至关重要。
以族长陈寿齐为首的一众族老,各房家主,无一缺席,再加上中生代、新生代等陈氏子弟,可谓济济一堂,全部汇聚在宗祠所在的坡地之前。
等捷信报喜完毕,今届所有中举的子弟便会换上公服冠冕,登上台阶,进入宗祠进行祭祖典礼,并接受祖荫护持,享受宗族荣光。
在场人数太多,习惯以房为单位,各成阵营。
其中旗帜招展,各式罗伞撑开,颇有几分竞争比斗的意思。
水流都会争长短,何况偌大的一个名门宗族?
从来都不会缺乏明争暗斗。
当初陈寿年打破常规举荐陈晋,陈晋便不可避免地陷入争议之中,不过他行事低调,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藏书楼内,几乎没有其他的交际关系。别人就算想来挑刺,也寻不到由头。
今天,是继上次的祭祖仪式后,陈晋第二次出现在公众面前。
在此之前,陈寿年询问过他的意见,是留在旧衣巷那边呢,还是进入祖地来。
陈晋选择了后者。
今届六房无人参加乡试,他若不来,便没人举旗,便辜负了陈寿年对自己的诸多帮助扶持。
不过陈寿年对此自有顾虑,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万一陈晋落榜,便会受到千夫所指,遭受诸多讥讽,甚至怒骂。
无异于自取其辱。
那样的话,留在旧衣巷无疑要好得多。
但陈晋态度坚决,淡然道:“今时今日,如果我没有勇气来面对这些要看笑话的人。他日回去,又怎有勇气去面对可能要取我性命前程的赵县令?”
听到这话,陈寿年为之动容,郭瑷看向陈晋的眼神,更是异彩连连。
所以陈晋便坐到了这一把交椅上,坦然面对无数异样的眼神,以及各种飘入耳朵的嘲笑讥讽。
随即眼观鼻,鼻观心,入定养神,恍若无人之境。
见到这一幕,陈寿齐等族老微微颌首,流露出赞许之意:别的不说,光这份养气功夫便不是假模假样做得到的。
对比其他族中考子,他们大都紧促不安,一个个伸长脖子往前看,希望能看到报喜快马的到来……
得得得!
就在此时,马蹄声响,铜锣声中,有人远远大喊起来:“恭贺陈府少老爷和恩乙丑科高州郡乡试中式第一百一三名……”
“中了!”
第三房阵营中,一名三十来岁的考子激动地跳起来,紧握双拳,高呼出声:“我中了!”
喊完之后,两行热泪滚烫而出,竟已是泪流满面。
周围众人,没有人笑他失态,而是纷纷投去羡慕的目光,然后齐声道恭喜。
第一百一十三的名次,几乎属于吊车尾的了,但中了就是中了。
只要中了,就是好的。
常言道“银进士,金举人”,这称得上真正的鱼跃龙门。
那陈和恩团团抱拳,以表感谢,自有家人随从去迎接报喜人,给予大笔赏钱,然后请到边上凉棚歇息,吃茶。
帷幕揭开,后面每隔一阵,便有报喜人飞马而至,高声诵名。
中举的名次也水涨船高,从百名开外,很快进入到几十名内。
其实乡试排名并没有实质价值,这一点不同最终的殿试,殿试分三甲,是真分了档次。
而乡试百名之外和前面的几十名,基本都一样的待遇。
然而不管什么人事,只要定了名次,那名次之争就不可避免,谁都希望自己能名列前茅,特别是第一名。
说出来的份量都是不同。
比起名次,族长陈寿齐他们更在意的是中举的人数。
这些年来,整个宗族青黄不接的势头已经凸显,不止进士,举子的数量更是锐减,长期以往,不是办法。
就看今届能否扭转颓势了。
大概一个时辰后,第六个报喜人终于出现。
这次中举的是出身大房的陈学文,乃是陈学杰的堂大哥,接连落榜多届后,他也得以考中,名列第十二。
这个名次可不算低的。
同时意味着,本次的捷报差不多要到头了。
计算一下,已有六人中举,从数量上大大超过了上届。
一众族老纷纷露出轻松的笑容,并好整以暇地喝起了茶。
只有陈寿年例外。
谁都看得出来,他不过在强颜欢笑。
陈寿年不是输不起的人,然而当失败真正来临,那种难言的苦涩,以及莫可名状的酸楚,开始弥漫心间,始终挥之不去。
与之交好的第五房家主陈寿义正挨在边上,见状过来,拍了拍肩膀:“老六,这一次咱们同病相怜,我这边去考的十二人,却也一个没中。”
陈寿年挤出些笑容:“我家可不能与你家比,你家那几个正值青春年少,来日方长。”
陈寿义瞥了一眼那边依然在闭目养神的陈晋,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得得得!
此刻竟又有喜报到。
还有?
众人无不精神一振,就连老成持重的族老们都不约而同地往前倾斜了身子,纷纷竖起耳朵来听:
“恭贺陈府少老爷学诚乙丑科高州郡乡试中式第五名……”
报喜人专门练就的嗓子,声音洪亮,咬字清晰,传得清清楚楚。
刚刚又心生希望的陈寿年听到名字后,不禁黯然叹息,但很快调整好心态,站立起身,拱手对陈寿义道:“五哥,恭喜你家麒麟儿高中,从此以后,前程似锦,青云直上。”
陈学诚,正是陈寿义的嫡孙,今年刚及冠。
这般年纪中举,风头直追天骄陈学杰,只不过一个是第五名,一个是头名解元。
在名次上稍逊一筹而已。
“恭喜五弟!”
“老五,该请喝酒了。”
声声道贺,句句恭喜,霎时间蜂拥而至。
嫡孙桂榜题名,陈寿义心花怒放,满脸笑容,团团拱手:“同喜!同喜!”
好一番热闹欢乐。
但这些热闹欢乐似乎与陈晋无关,他睁开眼睛,看看四周,看看高旷的天空,忽然感到一阵萧索的寂寞油然而生。
也有些懊恼、也有些失意、也有些不甘……
他毕竟不是块石头,养气功夫再好,依然有着七情六欲,在面对如此挫折时,种种杂念应时而生。
就像疯狂滋生,无孔不入的野草,又像纷纷扬扬,无从躲避的灰尘。
野草要缠绕住他的躯壳,让他以后寸步难行;灰尘要蒙蔽住他的心神,使得他找不到前进的道路……
在一瞬间,陈晋竟感到了一股危险,立刻运转功法,下意识地观想起魁星踢斗灯。
该盏宝灯如今藏身于壶天袋中,但在不可计数的日日夜夜里,宝灯摆于案首处,抬头可见。
在读书写字之际,陈晋曾无数次观望于它,从灯身到灯盏再到灯罩,从脚下的鳌鱼到魁星神像再到浑身包裹的包浆宝光……
方方面面,早已观察入微,没有丝毫遗漏。
一念之下,诸多细节组合起来,迅速化作一盏魁星踢斗灯。
完完全全,形神兼备。
再一念生,灯火燃起,火光煌煌。
此火能焚烧野草,能映照灰尘。
于是乎,心神渐定,情绪开始安稳下来。
“陈晋,你在想什么?”
陈寿年注意到他的异样,关心地开口询问。
陈晋吐一口气:“没事,就是有些不甘心。”
陈寿年宽慰道:“乡试难度,本就不同寻常,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才子大家名落孙山。况且这只是你第一次考,以后仍有大把机会。可不要因此而沮丧灰心。”
庆贺过后,众人坐回位置,继续等待。
毕竟理论上,还有族人考取更高名次的可能性。
不过左等右等,半个时辰过去了,再无动静。
日过中天,也就意味着今届放榜结束。
得意者满脸春风,失意者黯然神伤。
这个时候,倒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人蹦跶出来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没见到陈寿年正护在陈晋身边吗?
这一位六房家主,可也不是吃素的。
该散场了……
得得得!
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擂鼓,强劲有力地敲击在地面上。
所有人循声看去,但没有看到报喜人,看到的竟是一名独臂老者骑在马上,花白的头发飘扬。
他是谁?
陈晋认出来者,不禁眉头挑起,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但见石奇峰拼尽全力,吐气开声,嘶吼出来:“公子!公子你中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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