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周鹤鸣，下雪了
殡仪馆留下来的人不多，都是些叔叔阿姨辈的。
周鹤鸣和陆白到宿舍一楼大厅的时候，他们正围着包饺子。
“周鹤鸣来了啊，哟，带女朋友来了。”
一名老阿姨抬头，一眼看到了周鹤鸣身后的陆白。
“不是女朋友，是好朋友。”
周鹤鸣解释道。
“过一阵子就是女朋友了。”
老阿姨不依不饶，笑盈盈地一边包饺子一边说道。
周鹤鸣与陆白对视一眼，没有再继续和对方纠结。
“小叔，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他转而去问周建军。
“等会儿过一个钟头吃中饭，你去厨房帮老林，然后这位，呃.”
周建军说着，抬眼看到陆白的时候，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叫陆白，是周鹤鸣的同学。”
陆白摆出了开朗活泼少女的姿态，礼貌打招呼道。
“哦，陆白，你是客人，就找个地方坐着好了。”
周建军指了指一侧的餐桌。
“我来帮忙包饺子吧。”
陆白饶有兴趣。
“也可以。”
周建军点头。
周鹤鸣带着陆白洗了手，让她去包饺子，自己则来到了厨房。
负责掌勺的老林是个四十多岁的，头发快掉完的叔叔，他正在砧板前切菜，手法熟练。
他也是一名老练的入殓师，拿着菜刀的手，不知道修补过多少遗体。
“小周来了啊，正好，你帮我把那边的菜洗了。”
“好哦。”
周鹤鸣马上去帮忙。
洗菜的池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他正好侧身能看到大厅里包饺子的陆白。
“你先这样，然后这样，再这样，就能包了。”
老阿姨叽里呱啦教着。
“？”
陆白一头问号，依样画葫芦，包了个馄饨出来。
看来，她的确厨艺不精。
“小陆啊，你是外地来的吗？”
“嗯，川蜀那边的。”
“川蜀，好地方啊，我年轻的时候在那边待过几年，怪不得你这么漂亮呢。”
“您也很有气质。”
“你别夸我啦，都人老珠黄了，你别嫌弃我们这里就好。”
“没有，你们的工作很值得尊敬，我一直都很感兴趣。”
包饺子是不太行，聊天陆白好像很在行。
周鹤鸣收回偷瞄的视线，只用耳朵聆听着他们的对话。
只是聊着聊着，最后都转到了女朋友的话题上。
看得出来，殡葬公司的各位都很关心周鹤鸣的人生大事。
周建军倒是没有插嘴说程霜降的事情，估计他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只是等着周鹤鸣自己说。
一个小时后。
周鹤鸣端上了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顺便看了眼陆白包的饺子。
“.很有个人风格。”
他如此评价那几个歪歪扭扭，像是大馄饨般的饺子。
“呵呵，我告诉你，到时候这几个饺子肯定是最好吃的，你别求着本姑娘给你吃。”
陆白反驳道。
“放心，没人跟你抢，拿筷子吧。”
周鹤鸣放下盘子，让陆白坐下。
围着桌子坐的加上他们俩一共八个人。
除了周建军他们四个殡仪公司的，还有两名殡仪馆的值班人员。
“随便吃，别客气，中午简单点，晚上我们再弄丰盛点儿。”
周建军招呼陆白道。
“嗯，这已经很丰盛了，真期待晚上啊！”
陆白夸赞着，动筷子夹起小炒肉。
“这个肉炒得火候正好，边缘有点儿焦，里面又很嫩，专业啊！”
句句夸到点子上，令平日里表情木讷的老林都忍不住嘴角翘起。
情绪价值这一块，给足了说是。
饭后，陆白嚷嚷着要帮忙收拾。
周鹤鸣避免她打碎碗，只让陆白擦桌子。
就在他认真用洗洁精洗碗的时候，陆白发出噔噔噔的脚步声，来到厨房，站在周鹤鸣旁边。
“.你看什么？”
被陆白看了有一会儿，周鹤鸣将盘子竖着放到一侧晾干，忍不住询问。
“看看你怎么洗碗的。”
“这有什么好看的？”
“难道你是那种别人看着就洗不干净的人吗？”
“不是，这个理论是哪里来的？”
周鹤鸣寻思，陆白是不是刷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短视频。
他没再去管陆白，认真洗完了所有的碗筷。
“我下午待会儿估计都要在厨房备菜，你要帮忙吗？”
尽管陆白是客人，可周鹤鸣没跟她客气。
“好呀，我需要做什么？”
陆白看了眼厨房。
“刀你肯定不能碰，砧板那一块你别去，火，嗯，火你也别碰，洗菜会吗？”
周鹤鸣看了眼厨台那边的蔬菜。
“洗菜还有不会的吗？”
早已摘下帽子，脱掉外套的陆白卷起袖子，露出了右手手腕上的手串。
“那你会摘菜吗？”
“什么意思？菜不是已经摘下来了吗？”
陆白茫然。
“就是，嗯，算了，你就负责洗菜吧，用盆子洗，搓一下把上面可能有的泥给弄掉。”
周鹤鸣看了眼陆白那白嫩细致，显然没怎么做过家务的手。
“你把手串摘下来吧，容易弄湿。”
“哦”
陆白想了想。
她将手串取下来，然后撩起头发，用手串简单扎了个马尾。
“原来还能这样。”
周鹤鸣看着扎马尾的陆白，感觉有点儿新鲜。
因为头发没有程霜降那么长，所以马尾也短短的，如果说程霜降的马尾有些温婉娴静的气质，那陆白就是完全的青春无限，像是那种咋咋呼呼抓着你的胳膊缠着你和她一起去抓娃娃的初恋。
“怎么？被本姑娘的美貌吸引得挪不开眼睛了？”
“我在想手串功能真多。”
周鹤鸣实话实说。
“你也的确很好看。”
他这辈子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说谎。
“嘿嘿。”
陆白满意地笑了。
“你这个手串，是什么传家宝吗？”
周鹤鸣一边摘菜，一边好奇询问。
“这个？算是我家那边的习俗，用来保佑平安的，我老家那边还挺喜欢这种串珠的，说是从出生就要戴，至少戴到三十岁，我戴习惯了，没有还感觉挺难受的。”
陆白将番茄放到盆子里，拧开水龙头，她认真地搓洗番茄，仔细确认上面有没有脏东西，非常细致。
“也有地方会在脚上系红绳。”
周鹤鸣喃喃道，想起了程霜降脚踝上的那一根红绳。
两人一起睡的时候，她有时候会将脚搭过来，红绳的粗糙与脚的柔嫩触感交织，非常奇妙。
陆白瞥了眼周鹤鸣，没说话。
下午，留在殡仪馆的人将墓园巡逻打扫了一遍，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挂上了节日休息的牌子。
而厨房这边，第一道菜已经开始下锅了。
陆白帮忙收拾餐桌，电视里播放着春晚的前置节目，之前她都觉得无聊没看，但周建军他们却一边嗑瓜子，一边看得很欢乐。
洗菜的时候，陆白和周鹤鸣聊了聊这些叔叔阿姨们，得知了他们大多已经没有父母辈，又由于个人缘故或者工作原因而没结婚或者离异，膝下无子女，所以才会留在这里一起过春节。
他们的职业也千奇百怪。
比如那位热络的老阿姨，年轻的时候跟着丈夫一起天南海北到处跑生意，后来丈夫和儿子接连因病去世，她在江城处理后事的时候意外接触了这一行，就干脆入行，做了好多年。
比如那个喋喋不休充当气氛活跃组的叔叔，本来是做的婚庆司仪，结果遭遇变故，合伙人卷款跑路，为了还房贷，只能来当殡葬司仪了。
又比如做菜掌勺的老林，其实以前确实是厨师，专门给工地之类的地方做大锅饭，后来土木不景气，就转行来了殡葬行业。
晚上快七点，最后一道菜摆上了桌。
白斩鸡，蒸扣肉，土豆番茄牛腩，烧杂鱼，菜薹炒腊肉，清炒苋菜，炸藕夹茄夹，酸辣藕带，莲藕排骨汤，还有一些之前买的卤味，鸭脖鸭架豆干之类，当然，还有饺子。
“小陆啊，你随便吃，就当自己家。”
周建军让陆白坐在周鹤鸣旁边，招呼道。
“嗯嗯，谢谢叔叔，我从来没吃过这么丰盛的年夜饭~”
陆白笑道，拿起了筷子。
电视机里播放着春晚的声音，大人们第一句我一嘴，聊着些跳跃性很强的八卦新闻，偶尔落到周鹤鸣和陆白的身上，调侃一下两个人什么时候在一起，弄得周鹤鸣只能狂喝饮料。
而陆白，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大人们的聊天话题，哪怕被调侃了也丝毫不慌，顺着对方的话轻描淡写就转移了话题。
不愧是早早就进入社会，和影视圈子里的那些人周旋多年的老油条。
“吃饺子了。”
将一锅饺子端上来，老林给各人碗里都分了几个。
其中，绝大部分的饺子都非常端正，看着就很有食欲。
而有几个，就长得很有个性了。
就算称不上是歪瓜裂枣，也可以算是惨不忍睹了。
一看就知道是陆白女士的大作。
“我要这几个，林叔。”
周鹤鸣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不愿意让陆白祸害其他叔叔阿姨，主动向老林指了指那几个饺子。
那几个饺子很快到了他的碗里。
“.我和你说，你能吃到本姑娘亲手包的饺子，是你这辈子的福气。”
陆白对此，嗤之以鼻。
“真是谢谢了。”
周鹤鸣碗里弄了点儿醋和辣椒，就着吃了一个。
“好吃吗？”
陆白目不转睛地盯着周鹤鸣，等待着他的回答。
“怎么说呢，饺子的味道其实主要靠馅料，和包饺子的水平没什么差别。”
周鹤鸣答道。
“所以还不错？”
陆白露出了笑容，随即伸筷子，直接夹起周鹤鸣碗里的一个，闪电般地送入口中吃掉。
“唔唔唔，确实好吃，看来本姑娘还是很有厨艺天赋的！”
“.”
周鹤鸣看着陆白因为吃了辣椒而变得有些泛红湿润的嘴唇，欲言又止。
“怎么？我还你一个就好了。”
陆白注意到周鹤鸣的视线，用纸巾抹了抹嘴唇，随即，把自己碗里的一个饺子夹到了周鹤鸣的碗里。
看着那个造型端正的饺子，周鹤鸣挠了挠头，最终还是将其吃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陆白包的饺子，好像确实更好吃。
*
因为通往殡仪馆的公交晚上十点就是最后一班，所以周鹤鸣和陆白九点多就收拾东西回去。
烟花放在了周鹤鸣家，他们到站下车，沿着道路走向小区。
公交车除了他们俩，就只有开车的司机，一路狂飙，只用了平常一半的时间。
街上也几乎没有行人，路灯上挂着“欢度春节”的旗帜，此刻却略显寂寥。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呼吸的白气缭绕，周鹤鸣抬起头，看向泫然欲泣的天空，他有一种预感，今晚将是一个雪夜。
路过已经关门的小卖铺，到楼下时，周鹤鸣下意识抬头。
程霜降家的灯开着。
她应该从大伯那边回来了。
如此想着，周鹤鸣与陆白上楼，楼道里传来别人家里播放春晚，或者和家人聊天的声音，令夜晚不再寂静。
远处偶尔传来炮仗或者烟花的声音，零零碎碎。
江城今年只有几个城区能放烟花，他们小区这边就是其中之一。
拿出烟花的时候，周鹤鸣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问一声隔壁的程霜降，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敲门打扰。
两人到了小区外面的空地，平日里老头老太太们下棋遛狗聊天的地方。
“好冷。”
陆白搓了搓手，看着周鹤鸣把烟花放到地上。
“这个叫，春节十二响，说是有十二发。”
周鹤鸣拿着打火机，点了两次才点燃引线，随即立刻跑到陆白身边，两个人捂住耳朵，看向那烟花盒子。
什么都没有发生。
“该不会是假冒伪劣产品吧？”
陆白放下捂住耳朵的手，疑惑道。
“不可能啊，上次就很成功。”
周鹤鸣想起了之前乔今晨和徐悠悠在江堤那一次，他买的就是这种烟花，完全没有问题。
下一刻。
烟花盒子发出了一声尖啸，紧接着，五彩斑斓的烟花向着天空冲去，在寂静的夜晚炸开。
“哇！”
陆白仰头，看向那炸开来的璀璨花火，满眼都是兴奋与激动。
周鹤鸣拿起了手机，点开录像，也抬头看着一朵朵绽放的烟花。
“照亮长夜吧。”
他喃喃道。
陆白转头，看了少年一眼。
“你这样不行。”
随后，她往前一步，手做出喇叭的模样。
“照亮长夜吧！”
高声喊道，随后得意洋洋地朝着周鹤鸣，展露笑容。
“要这样，让整个世界都听到你的声音才行，就算不能让世界都听到，至少，也得让我听到，嘿嘿。”
周鹤鸣怔怔地看着陆白。
五彩缤纷的烟花映照着她的脸，令她的眸子呈现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斑斓色彩。
在那缭乱的颜色中，是少年的模样。
某种悸动自周鹤鸣的胸口蔓延，像是开满江堤的凝固的烟花。
忽然，陆白抬起了手掌。
可以看到，细小的冰晶落在那白皙柔嫩的掌心，顷刻间融化。
两人抬起头，那阴霾的天空中，无数细雪落下，如同以五厘米的秒速悠悠飘落的花瓣。
某种巨大的孤独感伴随着纷纷扬扬的雪落到周鹤鸣身上的时候。
“这是，江城今年的第一场雪。”
一个清冷如霜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令少年骤然回头。
穿着牛角扣大衣，围着粉蓝色围巾的少女，程霜降，正站在两人后方，与周鹤鸣对视两秒，她随之开口。
“周鹤鸣，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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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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