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食怨
在经过心中一阵考量后,白无相还是决定出手了。
这等诡异的精怪结了仇,若放了对方离开,哪一日来报复自己都可能无法察觉到。
后患不绝,遗祸无穷。
就如当年的乌蟒妖,结怨未断,没有彻底了结这因果便一直还在。如今对方成了玄蛟,这段因果说不定便会在他渡劫成道时引发成自己的劫数。
白无相伸手接过从空中落下的玄鸦,摸了摸它的翅膀,笑着说道:“随我下山走一遭。”
阴风吹过山林,他在原地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山脚下,某处荒草堆上冒出茫茫雾气,这雾气十分浓稠,直到天色渐亮,才缓缓散去。
原地却不知何时,已经是一处山间农户的小院了。
篱笆围住了三间茅草木屋,院前种着些菜,一颗桂树立在院中,树下有个正拿着锄头给菜地松土的汉子。
做了一阵农活后,这汉子便进了灶屋子里生火煮粥,袅袅炊烟在土屋烟囱里升起。
阴云遮天,日头渐暗,眼看着要下雨了。
这汉子煮完了一锅青菜粥端进了屋里,然后才慌忙的把院中地上晾晒的地薯都收了起来。
“砰砰砰~”
院子外的篱笆门前,传来了敲门声响。
这戴着头巾的汉子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才应道:“谁啊?”
他打开了门,发现四周空无一人,唯有地上摆着一双极为精巧的红色绣鞋。
“谁家拉下的鞋啊?”这汉子捡起来打量了片刻,嘟囔着道:“这么好看的绣鞋竟然没人要?那就便宜俺大牛吧。”
说着,他捡起红绣鞋便欢喜的拿进了屋里。走进了屋子里,床上躺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她见了大牛手里拿着一双红色的鞋子,不由问道:“大牛,这鞋是从哪来的?”
“嘿嘿,是俺在外面捡到的。秀儿,你穿上试试看好看不?”大牛笑着把鞋子送到了床边。
秀儿摸着鞋子叹息道:“这鞋虽好,可我双脚已断,不能再下地走路了。留着也是无用,还是明日去镇上卖了换钱吧。”
“那也好。不过你穿上试试看嘛,那么好看的鞋,俺这辈子还没见过呢。”大牛说着,就主动给她穿了上去。
绣着鸳鸯的红色绣花鞋穿在她那双白嫩的小脚上,倒是显得颇为合适。
“嘿嘿,你看,还真是好瞧呢。”大牛欢喜的笑着。
“好看又有什么用?我这辈子也就在床上躺着了。”秀儿苦笑了一声,还是郁郁寡欢的模样。
大牛见状也笑意收了些,只能转身出去继续忙活着了。
天色暗沉,午后在沉闷的天气中渡过,这场雨在夜里终于下起来了。
“轰隆隆~”
电光闪过天穹,照亮了黑暗的屋中。大牛被这雷声惊醒,回头一看,发觉一道身影背对着他坐在了床边,一动不动。
“秀儿,你怎么下床了?”大牛翻身想要下床,却不料那道身影缓缓扭动脖子,人头诡异的面对着他,可脖子以下的身体丝毫不动。
“轰隆隆~”
雷声响起,电光照亮了秀儿那张还算清秀的脸上,苍白无比的脸庞露出了笑容,那笑容把嘴巴咧开到近乎夸张的地步,冲着大牛在笑。
正常人哪怕胆子再大,见到这一幕也会吓得一个激灵。
可大牛却丝毫没有反应,像是没有发觉出诡异的地方,只是一伸手还把那头颅给扭了回去,道:“你这样扭伤了脖子可怎么好?还是转回去。”
然而,他这一扭,却把人头给扭了下来,大牛看着手中头与身躯分开的场景楞了片刻,又把头放回了秀儿的身子上。
“你看,我都说了这样扭身子会把头给扭坏的。”
大牛下了床,笑着说道。
“是了,你说的没错。”头被重新安好的秀儿竟然开口说话了。
大牛丝毫没有惊意,只看见了她脚上的绣鞋,皱眉道:“天还没亮呢,你穿鞋下床做什么?
来,把鞋子脱了吧。”
说着,大牛蹲下身子,脸上竟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看到这一幕的红秀终于察觉出不对劲,那双红绣鞋就要逃走。
但大牛的手已经先一步按住了绣鞋,嘴上说要脱下鞋子,可却纹丝不动。
“啊~”
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乍然响起,大牛背后出现了一个黑发齐腰的红衣女子,这女子伸出十根手指如同针一般刺了下去。
却不料,大牛转身反而主动迎了上去。
细长鬼爪刺破了大牛的脑袋,但幽蓝色光影一闪,大牛已经化成了一具人形骷髅死死的抓着红衣女子。
一鬼一骷髅扭打纠缠在一起,尖锐的怪啸声响起,鬼哭狼嚎之音徘徊回荡,红秀双目血色涌动,身上冒出数千红丝困住了骷髅。
摆脱了骷髅的纠缠,她抬头一看发觉床上的女子正笑眯眯的拿着红绣鞋,然后用一根玄色长针刺入了绣鞋上的鸳鸯,勾破了一缕线头儿。
“找死!”
红秀怒不可遏的双爪一挥,数千红丝齐齐射出。
但下一刻,让她完全超乎意料的画面出现了。
只见那女子也化为了一具骷髅,白骨莹莹如玉,双目幽火为瞳,诡异的张开骨齿。
然后一把抓住红线,直往嘴里送。
它竟然活生生的吞吃着红色丝线!
红秀显然也没有遇到过如此诡异的生灵,她心中一狠,数千红线直直钻入骷髅口中,她要把眼前这个骷髅分成上千块,粉身碎骨!
以她对自己的实力认知,每一根红线皆水火不惧,刀剑难伤,没什么东西能不被她的红线钻透。
可是这一次,她失算了!
这些红线原本只是上好的蚕丝被织镂成锦,绣工织染,经受天地灵气浸染和她百年怨力糅合,再以数百人魂编织,早已不是凡物。
当这些红线被白无相吃进了肚子里,体内的怨灵珠第一时间便吸走了红线之上的怨力,使得这些红线褪怨去色,不再有非凡之力。
红秀一开始嘴角还带着嘲讽的冷笑,可当她感知到自己体内的怨力在逐渐消退时,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她看着那具骷髅不停的吞吃着红线,心中竟然也生出了恐惧。
“吼~”
瘆人的鬼啸响起,红光弥漫,红秀身形化作无边无际的红色线海,包裹着整个小院。
暗红的光影之中,一鬼一骨互相搏杀着,黑色的长发和红色丝线层层包裹着白骨。
但白骨如同一个没有底的深渊,不停的吞噬着对方怨力。
对于任何有血肉的活物生灵而言,怨力都能令他们心智疯魔,伤神夺魄,但对于白骨成精的白无相而言反倒能为其所用。
更何况怨灵珠是对怨力有着无穷渴望的至邪之物,对方的怨力根本伤不到他!
红光之中,白无相拖拽着红衣女子的身子,骷髅上的压骨在不停的吞吃着,连同那红衣女子的鬼体也被他一点点吃进肚子里。
哪怕其疯狂挣扎着,可红绣鞋本体被玄血针以蛟龙之气镇住逃脱不得,其鬼体也无法离开,只能惊恐的挣扎着叫嚣。
一直到天光渐亮,小院四周的血光才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具骷髅留在原地,其口中不时冒出一缕缕的红线,但都很快会被他塞回嘴里。
时间缓缓过去,当所有红线都被白无相吞噬殆尽时,红秀的鬼体也支离破碎,被他吞吃掉了。
他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能吞吃鬼体魂魄。
脑海里逐渐浮现出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
一个懵懂的少女和她心爱的少年在田野中许下了一生一世相伴的诺言。
少女是大户人家的绣工女,绣艺名出十里。
她日复一日的为自己绣着一双绣鞋,想要在成亲那一日能穿上它,嫁给自己最爱的少年郎。
可是当她用十月时间绣好了这双用金娄朱线绣成的华贵绣鞋时,那少年却攀上了高枝,不想再应誓言。
少女苦苦哀求,甚至不惜以死相逼,男子被逼无奈只能将她哄骗家里然后锁在了地窖里。
然后还夺走了那双她耗费十月心血绣成的花鞋送给了富家女,她亲手为自己绣成的花鞋却穿在了他人脚上,她恨极了那负心的男子,恨极了男人的贪图财富。
后来,她逃出了囚牢,偷偷寻到了那富家女,想要把这男子的真面目告知世人。
可却被当作偷绣鞋的贼人,被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少年郎活活打死。
死前,她手里紧紧握着那双红绣鞋,在心底疯狂的怨恨着,她想变成厉鬼,变成妖魔,食其心,剥其皮,日日夜夜折磨那负心汉以消心头之恨。
她终究还是死了。
她的怨气与不甘落在了红绣鞋上,她也并没有化作厉鬼。
直到,这双漂亮的红绣鞋,再次被穿上,富家女在几年后被骗尽了家产,被那男子同样抛弃。
她不甘心的穿着红绣鞋,穿着红衣吊死在了横梁之上。
她们的怨,落在了绣鞋上,历经岁月中的绣鞋逐渐生出了灵智,成为了精怪。
她替穿过这双绣鞋的两个女子杀了那个负心汉,她在百年之中流落轮转在许多女子的手中,见证者一对对夫妻的爱恨情仇,吸食了无数怨念。
直到如今,碰见了白无相,使得它不再能有诡异莫测的力量肆意妄为。灵怨归源,终归尘土。
当第二日的清晨阳光升起时,这座小院化雾散去。
荒草堆里,散落着一双红色绣鞋。
这一次,秋日的枯叶落下,把它埋在了地下,千丝万缕的怨与恨,都消弭在了时光之中。
纵然再精美的红绣鞋也将腐朽于尘土之中。
白骨洞中,小白狐好奇的盯着才回来没多久的洞主,骷髅之身上时不时会冒出一根根红色丝线,像是在挣扎一般。
但很快都会被纯白之气覆盖,收回骷髅体内。
白无相强撑着体内的狂乱的怨力,怨灵珠吸收怨力并非一下子能吸收完的。
毕竟是百年灵怨,千百人恨,其怨其情,亦非寻常妖灵精怪。
他有预感,若怨灵珠全部吞吃了这些怨力,那么多半能够施展出堪比元真之境的妖术!
自己也将有更多的自保之力,不会再担心哪一天随随便便就被那些人族中的元真境高人轻易灭了,或是沦为他们手中的法器,或是被其收服。
这名为红秀的精怪并不值得同情,白无相也不是有同情心的老好人。
就算要同情,也该是那些被其杀害的无辜之人。所以白无相杀心一起,那就是真的杀。
他不惜动用怨灵珠施展幻术,提前在山下营造了一对相依为命的山民夫妻,其丈夫是个哪怕妻子残疾,也不愿抛弃的好男人。
白无相虽然之前不了解红秀的来历,可他也多半能猜到定然是有关情怨恨恋之事,这样的人家最能引起其心中的厌恶。
了结这段因果后,白无相才告知黑石寨妖孽已除,让寨子里的人心才安定了下来。
此后数年,白无相都要在洞中潜修,一直到他完全炼化怨力,拥有元真境界的妖术之后,才会出关。
随着怨气消散,白无相体内的红线也都纷纷褪色,沾染了他的死气化成了素白丝线。
一根根素色白丝从他泛着幽蓝火焰的瞳孔中穿出,丝丝缕缕凝结在了他的白衣之上。
素衣凝丝成绸,丝线化长布,编织着白衣。
其中一条布绸上,刻下了“绣工女”的名字。
还有初来云泽山时遇到的楚红梅,夫杀长姐的云芙……
他们的故事,也许早就遗失在了人间,不为人知。
但这些爱恨纠葛,情恨贪嗔,都藏在岁月之中,铭刻在无相之衣上。
在白无相漫长的修行岁月里,他衣上会留下越来越多的印记,当千百情怨都聚敛在百怨衣上时,它将会是一件护道法器。
如今虽然积攒的灵念灵怨甚少,可有了这数千根红线加持,其威力已经远超过去,只待白无相炼化完体内的怨力,这件白衣将会成为一件真正的法器。
到时候他也不再惧怕玄蛟某一日突然现身,来找自己了结因果。
洞中的雾气缭绕经年,山中的岁月变迁漫漫。
又是一年岁在白骨的指尖溜走了。
(本章完)
(/bi/285556/172375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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