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刘泉的隐忍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
人和车厂前院里一片寂静,
煤油灯还亮着,
刘四爷照旧窝在那把包浆温润的太师椅里,手上的铜烟袋在昏沉的烛光里一亮一灭。
不像白天那般精神抖擞,这会儿这头老瘦虎脸上满是倦容。
他一双虎眼直勾勾望着院外,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忽然,刘四爷开口道:“虎丫头,这几日厂里倒是安生。”
虎妞照旧盘坐在炕上,身上还是那身喜庆的红短袄,只露出个大脚板。
这个三十多岁还没出阁的老姑娘,把铁塔似的身子一扭,说道:“老头子,既然干了就别想太多,何况那马六车厂也拿到了手里,还有啥不称心的?”
“老头子你若是还惦记那刘唐,我劝你收了这番心思.李家可是说了,至今还没找到刘唐尸首,若刘唐没死,李家定会要了他的命,难道你老头子敢去保?”
“再说了,当初是刘唐非要回矿区,李家又能咋办?难不成放了他刘唐?现如今可不是那位老矿主当家咯,李家那位大少爷的性子,老头子你还不清楚?”
听虎妞提及李家这位大少,刘四爷眼里顿时一凛。
矿厂那些事,都是他与李家这位大少爷合计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暗自心惊这位爷的手段。
就因为听着大帅府那边有几分动静,这位爷立马就壮士断腕,顺手布下这大局,干干净净地把李家从走私五彩金矿那事里摘了出来。
马六和刘虎那几个,更是连警察厅都没出,当夜便吊死在了监牢里。
马六那小子真是自己上吊的?谁信呐?
要不是自己跟老矿主有这些年的交情,刘四毫不怀疑,李家这位少爷肯定要对自己下手!
这般狠辣的心肠,就连他刘四也比不上!
想到这儿,这位南区车把子眼里猛地一厉——他刘四也不是好惹的,若李家那位少爷真要翻脸,也得掂量掂量他刘四的分量!
自己早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负的李家小矿工了!
这些年帮李家暗地里办那些事,他刘四哪能不留个心眼。
忽地,刘四爷的眼神黯淡下来。
他又想起当年在李家矿厂的那些血汗事,继而理所当然想起了当年那个早死的憨蠢汉子——他刘四一辈子唯一的兄弟。
一辈子心狠手辣从不皱眉的老瘦虎,此刻心里头颇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欠他半个馍,到头来却没能保住他儿子的性命。
可老兄弟啊,我又能咋办?
李家势力大、手段狠,唐儿又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的莽撞性子,我刘四有啥法子?
刘四爷低下了头,一蓬烟雾升腾起来,笼住了他苍老的脸。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只见刘泉带着几个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刚进院子,刘泉就急吼吼地喊:“四爷……马六车厂那边出乱子了!”
刘四爷猛地站起身!
——
深沉夜色中,
刘四爷大步迈出屋子,脸上满是狠厉之色,哪里能瞧得见半分方才的唏嘘和倦色?
那双虎眼只一扫,刘泉几人立时站住了脚。
“四爷.马六车厂被人闯进来了,”刘泉低着头,阴影中全然看不见他脸上神色。
跟在刘泉身后的几人,脸上皆是惴惴之色,其中一人身上更是带着几道殷红刀伤。
刘四爷瞧见这身伤,神色便是一凝。
自刘虎和刘唐不在,刘四爷就安排了刘泉去马六车厂镇着。
没成想,这才几日,就出了乱子?
“莫要慌慢点说,究竟是啥事,”刘四爷望着刘泉,话音平静,听不出半分情绪。
刘泉也镇定了下来,抱拳说道:“今夜我带着几个老兄弟守在车厂那边,先是听到了些动静”
刘四爷细细听着,一双眉头却拧了起来。
马六留下的那些老车夫闹起来了?而且还动了刀子?
明明每人都加了五块银元的月钱,这些臭拉车的凭啥还要闹?
而且偏偏趁着半夜闹起来了?
这事背后,指不定有人撺掇。
是谁?
难道说马六那死鬼还在车厂里还留了暗手?
还是说,南城有人不忿自己拿下了马六车厂,故意挑事,给自己上眼药?
究竟是哪个答案,他并不感兴趣,这些年腥风血雨里都闯出来了,些许几个车夫闹事又算得了甚么?
刘四爷眸光扫过刘泉,嘴角一撇,眼皮子耷搭了下来——刘泉几乎把整个东楼都带过去了,却连几个车夫都压不住。
说到底.刘泉不过只是个气血关的武夫,镇不住马六车厂那帮骄悍车夫。
想到这儿,刘四爷脑袋里忽然又想到刘唐——若是唐儿还在,哪会有大半夜这出?
轻叹一声,刘四双手一抖,身上那件宝蓝色马褂落了下来。
夜风卷过,绸缎长袍贴在这七旬老人身上,勾勒出一个精瘦结实的身形。
“虎丫头去一等大院,喊上几个兄弟,”
刘四爷顿了顿,又吩咐了一句:“拿上家伙.”
虎妞一怔,却是说了句:“四爷.这般晚了,让泉哥带人去罢。”
“是啊.四爷,您老留在车厂里便好,”刘泉抱了个拳,脸上带着几分焦色。
刘四爷摇摇头:“刚拿下马六车厂,有些人闹事也正常,不过这事可大可小若是不及时摆平,南城那些人只当我人和车厂没了手段!”
这话说的坚决,便是虎妞和刘泉也不好再劝——显然,刘四爷亲自动手,是想要震慑住那些暗中觊觎的目光。
“刘泉.以后这马六车厂便该是你挑着了,你该是要懂猛虎搏兔亦要尽全力,”刘四目光缓缓落在刘泉身上。
刘泉怔了怔,脸上挤出一个恰如其分的诚惶诚恐。
随后,他却低下了头,将那双眸子藏在了夜色的阴影中。
——
虎妞去了一等大院吆喝人,
人和车厂里头,纷乱脚步声渐起,打破这寂静的夜。
刘四爷没再说话,只挺直了脊梁,眼眸盯着院外浓稠夜色。
隐忍了这些年,好不容易把马六车厂攥在手上,他刘四不能容忍有一点闪失!
如今整个南城可都瞧着自己
若连几个车夫都镇不住,指不定多少人暗地里看笑话——这倒罢了,最怕有人趁着如今人和车厂实力大损,而起了心思。
毕竟,刘唐和整个二等院子,都折在了矿厂里。
刘四爷自家事自家知,别看自己这几天风光,
但若真露了怯,这几天所有的恭维和笑脸,转头就会变成暗箭。
——
刘泉站在夜色里,望着这位一手把自己养大的义父,脸上古井不波。
方才义父说的那句“这马六车厂便该是你挑着了”,直到此刻还在他脑袋里转悠。
许多年前,他就负责起了人和车厂的二等大院——那时,他还年轻,距离九品也就缺了一份“整骨汤”。
那时节,就连刘唐从宝林武馆回来,也总是缠着他,让他教些真功夫。
若不是担心熬不住药力,只怕他刘泉早就进了武馆。
可惜后来跟马六车厂的一次争斗中,他受了伤损了筋骨,这武道就没了前程。
再然后,刘虎和刘唐在车厂陆续崛起,他刘泉也就只能去负责三等大院这些细碎小事。
若非此次刘虎和刘唐折了,只怕他这位义父是绝不会将马六车厂交到他手上。
想到这里,这个在三等大院隐忍了十多年的中年男人,眼眸蓦地一挑——
仿若利剑出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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