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庶子穷
镇海卫,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内。
燕洵将手中的报纸揉成一团,狠狠丢在了地上。
“废物,真是个废物!”
他咬牙切齿地低吼,英俊的面孔因愤怒而扭曲。
他本以为请来玉凤仙便足以将陈野碾成齑粉,让他跪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了。
可谁能想到这京城第一名旦竟然也输了,而且输得如此彻底,连字都摘了。
愤怒过后便是一丝恐惧,因为报道最后说的明白,这吴轩当众扬言,只要自己敢回平京,定然要自己好看。
虽然说吴轩只是个戏子,而自己则出身豪门。
可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虽姓燕,却不过是个庶出。
在那个讲究嫡庶尊卑的大家族里,他就像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平日里不受待见,否则也不会暗中培养李康这种人来替自己敛财。
而吴轩不同。
一个唱戏的,本不足为惧,可偏偏这个吴轩是裕王爷跟前的红人!
裕王爷何等人物,那是在平京城里跺跺脚都能让地面抖三抖的存在。
吴轩跟了他这么多年,在权贵圈子里积攒的人脉远非自己能比。
他若真想在平京对付自己,家族里绝不会有人为自己这个弃子出头。
到那时自己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妈的!”燕洵一拳砸在桌上,然后疼的他直吸冷气。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老子要让你们全都跪地求饶。”燕洵一边自我安慰,一边盘算着该怎么跑路。
平京是暂时回不去了,得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等风声过了,再图后计。
与此同时,广乐楼的后台雅间内,茶香袅袅。
陈野将两杯刚沏好的茶分别推到了陆大户和齐世豪的面前。
“陈老板,您找我们来可是有什么吩咐?”齐世豪端起茶杯,态度比以往更加恭敬。
这几日陈野与玉凤仙的对台戏,他全程看在眼里。
没想到连平京来的名角都甘拜下风,同时陈野在其中所表现出的实力更是令他为之心惊。
因此他的态度越发殷勤。
“吩咐谈不上。”陈野淡然一笑,“只是想请两位帮个小忙,帮我找一个人。”
“燕洵?”陆大户立刻反应了过来。
陈野点了点头,“我希望两位能派人盯紧火车站、码头这些地方,另外也请城里的兄弟们多留意一下,看看此人藏在何处。”
齐世豪闻言略一思索,然后有些疑惑道:“陈老板,这燕洵会不会已经逃回平京了?”
“他不敢。”陈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吴轩临走前放了话,他现在回平京就是自投罗网,所以他应该还藏在镇海卫,或者正在想办法从别的路子离开。”
“陈老板放心!”齐世豪当即拍着胸脯保证,“我马上把话放下去,哪怕把整个镇海卫翻个底朝天,也一定把这孙子给您揪出来!”
齐世豪何等样人,那是如今整个镇海湾六扇门的二把手,乃是真正的实权人物。
多少帮派要仰仗他的鼻息而活,因此他一发话,整个镇海卫的地下江湖都动了起来。
无数双眼睛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搜寻着那个名叫燕洵的男人,火车站和码头处的眼线更是密布。
可一天过去了,燕洵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
陈野对此倒是不急,他坐在院子里,悠闲地喂着池中的锦鲤。
这件事本就是锦上添花,找得到,便顺手除了这个后患;找不到,也无伤大雅。
反正此时的陈野有的是耐心。
可他有耐心,燕洵却已成惊弓之鸟。
他出去了一趟,结果还没走到火车站就回来了,因为他能感受到外面的气氛很紧张。
很明显,这是有人正在找自己。
而动手之人毫无疑问,应该便是那陈野了。
这让他又惊又怒。
被吴轩那样的名角儿威胁也就罢了,他认栽。
可现在连陈野这么一个镇海卫的戏子也敢对自己下手,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陈野……你给我等着!”燕洵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愤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庶子穷,今日之辱,来日我必百倍奉还!”
虽然放了狠话,可眼下形势比人强,因此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知道火车站和官道定然是去不了了,唯一的生路便是出海。
于是他将身上所有的金银细软都缝进了衣服内衬,又弄来一套破旧衣裳,伪装成一个落魄商人的模样,来到码头买了一张前往南方港口的二等船票。
整个过程他自认为天衣无缝。
可他忘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虽然他穿着粗布麻衣,但那嫌恶地避开地上污水的动作,那下意识挺直的腰杆,还有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颐指气使,都与他这身打扮格格不入。
而在码头那些靠眼力吃饭的老江湖眼里,他这点伪装简直破绽百出,想不被注意都难。
但并没有人动手,而是先盯住了燕洵,然后迅速将这个消息呈报给了齐世豪。
齐世豪也不敢耽搁,立即来陈野家里将得到的信息和盘托出。
陈野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随即掏出一沓银票放在了桌上。
“这是两千大洋的本丰银行银票,齐老板你拿着给下面的弟兄们分一分。”
“这……”齐世豪一愣,连忙推辞,“陈老板,这可使不得,为您办事是应该的。”
陈野一笑,“兄弟们为了我这点事满城奔波,很是不容易,这点钱就当我请大家喝茶了。”
陈野都这么说了,齐世豪也只能接过银票,心中不禁暗自感慨。
这位陈老板年纪轻轻,不仅技艺通神,做人的手腕更是滴水不漏。
这样的人物,日后的成就恐怕远不止一个戏子那么简单。
想到这,他的结交之心越发坚定。
“陈老板,要不要我派几个利索点的兄弟……”齐世豪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保证做得干干净净。”
陈野摇了摇头。
“不必麻烦大家了,这燕洵好歹也是平京豪门的子弟,虽然不受重视,但死在镇海卫的话终归是个麻烦。”
他站起身来到窗边,看着远处的天空,淡淡道。
“把船名和离港时间告诉我,然后再安排艘快船跟着那出海的客船,剩下的交给我自己就行。”
齐世豪心中猛地一紧。
他突然想起了当初那个死得不明不白的李康,一股寒意不禁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但他也不敢多问,因此只能重重点头:“好,我明白了。”
次日傍晚。
码头上人声鼎沸,汽笛长鸣。
燕洵拎着一个破旧的皮箱,混在三教九流的乘客中排着队。
他时不时地抬头,做贼心虚地四处张望,生怕被人认出来。
好在,一切顺利。
他登上了那艘名为海安号的客轮。
二等舱的环境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刚一进门,一股鱼腥、汗臭和霉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味便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将箱子紧紧抱在怀里。
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船身微微一震,缓缓驶离了港口。
看着窗外越来越远的镇海卫,燕洵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安全了。
你们等我回来的!
燕洵又暗自发了会狠,随后连日的疲惫便如潮水般涌来,他靠在冰冷的舱壁上,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可他并未注意到,就在船离港的最后一刻,一道身影也悄无声息地混进了这间船舱之中。
……
睡梦中,燕洵似乎又回到了平京的燕府。
他还是那个不受待见,处处被人欺凌的庶子。
他拼了命地想逃,却怎么也逃不出去。
就在这时,一阵锣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响起。
铛——!
那声音不大,却清脆得吓人,不像是从外面传来,倒像是直接在他脑子里炸开!
“啊!”
燕洵猛地惊醒,脸色煞白,心脏狂跳不止,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背。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只见船舱里依旧昏暗嘈杂,周围的乘客有的在打牌,有的在低声交谈,有的和他一样在打盹。
原来是做噩梦了啊!
燕洵长舒一口气,在逼仄的座位上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伸了个懒腰。
可他的哈欠还没打完整个人便僵住了。
因为他发现对面的座位上出现了一个人。
这人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在船舱摇曳的灯光下冲他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
而那张脸他十分熟悉。
正是李康!
霎时间,燕洵只觉头皮发麻,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李康早就死了。
那眼前这个人是谁?
不仅如此,燕洵还发现这个“李康”的笑十分诡异。
正常人的笑容是动态的,会牵动眉眼,会改变弧度。
可这个李康的笑却像是用刀刻在脸上的一副面具,从始至终没有丝毫变化,连嘴角的弧度都精准得令人心悸。
就在燕洵头皮发炸之时,对面的李康终于动了。
只见他嘿嘿笑了起来,然后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低声道。
“燕大少,你怎么丢下我一个人就走了呢……你知道下面有多冷么?”
燕洵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地想要往后缩,可后面便是冰冷的舱壁,根本退无可退。
他想尖叫,想求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周围那些聊天打牌的乘客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异常,依旧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
就在这时,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
脚下的木质甲板像是融化的蜡油一般,变得粘稠而漆黑。
周围嘈杂的人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连那昏黄的灯光都化作了一团团幽绿的鬼火,摇曳不定,将四周映照得阴森可怖。
转眼之间,船舱就变成了一座庄严肃杀的阴森公堂。
公堂之上高坐着一名看不清面目的审判官,身形笼罩在阴影之中,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审判官的身旁,一本厚重的典籍无风自动,书页哗哗作响,上面用朱砂记录着密密麻麻的罪状。
“燕洵,平京人士,身为豪门庶子,心术不正鱼肉乡里,逼良为娼,害人家破人亡者……计一十七户,五十三人!”
审判官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却如重锤般敲在燕洵的心头。
燕洵吓得魂飞魄散,虽然跪倒在地却兀自嘴硬狡辩,“我……我没有,那都是他们自愿的,与我何干?”
对此那审判官只是发出了一声冷笑。
“死到临头还敢狡辩。”
啪!
审判官重重一拍惊堂木,霎时间,堂下浮现出许多模糊的鬼影,一个个形容凄惨,怨气冲天。
有被逼得跳河自尽的商户,有被他手下恶奴活活打死的伙计,还有被骗入火坑,最终病死街头的无辜女子……。
他们都是这些年被燕洵直接或间接害死的人。
此刻,他们全都围了上来,发出凄厉的哭嚎,伸出惨白的手,控诉着燕洵的滔天罪行。
“还我夫君命来!”
“我的家……我的家都被你给毁了!”
“燕洵你这个畜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燕洵瞠目结舌,被眼前这恐怖的一幕吓得几近失智。
他想辩解,想嘶吼,结果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了全身,让他如坠冰窟。
紧接着,一段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他变成了那个被逼到破产的布庄老板,站在空无一人的店铺里,感受着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最终拿起一根绳索,套上了自己的脖子。
他又变成那个被他手下沉塘的女子,冰冷的河水灌入鼻腔,肺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在无尽的黑暗与窒息中,生命一点点流逝。
每一次体验都像是一次精神上的凌迟。
他感受着那些受害者临死前的痛苦、不甘、怨恨与绝望。
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不……不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在这种无尽的折磨中,燕洵的精神防线终于彻底崩溃。
他涕泪横流,疯狂地磕头求饶,丑态毕露。
然而那高坐堂上的审判官和周围的无数鬼影,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最终,在又一次体验了一名受害者的死亡之后,燕洵只觉肝胆俱裂,紧接着眼前一黑,所有的景象轰然破碎。
(本章完)
(/bi/284704/17237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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