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平京名旦玉凤仙!
燕洵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他何曾受过这等待遇?
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戏子却居然敢当面拒绝他,还把他比作买卖货物的贩子。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与此同时,邓明在听到动静后连忙推门进来,一见燕洵那难看至极的脸色,心里便暗道一声不好。
“燕老板,燕老板,您消消气,咱们有话好说……。”
邓明连拉带劝,好话说尽,才总算把这位煞神请出了后台。
走到广乐楼外,吹着微凉的夜风,燕洵脸上的怒气一点点褪去。
他忽然笑了。
好,很好。
真是个有骨气的戏子。
不过有些事可不是有骨气就能解决的。
他眼中的贪婪并未消散,反而变得更加浓烈,甚至还多了一丝不择手段的狠戾。
第二天。
庆春班的驻地,关四海正在院子里指点徒弟们练功。
一个穿着考究的青年在一群黑衣保镖的簇拥下,径直走了进来。
关四海眉头一皱,正要上前询问。
却见那青年连看都未看他一眼,目光扫过整个庆春班破旧的院落,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成色。
然后他看向关四海,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开门见山道。
“你就是班主关四海?”
“开个价吧,你这庆春班,我买了。”
燕洵的语气,就好像在菜市场里挑拣一颗白菜,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傲慢。
关四海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这般张狂的还真是不多。
他的神情随之冷了下来,“这位老板说笑了,庆春班是我关家几代人的心血,也是这群孩子们的家,不是能用银钱衡量的物件。”
正在院里练功的铁蛋、春燕等人也都停了下来,一个个默默地走到了师父的身后,对着燕洵怒目而视。
对此燕洵却只是嗤笑一声。
他根本没把关四海的话放在心上,更没把这群穷小子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这世上就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如果有,那就是钱还不够多。
“老班主,先别急着拒绝。”说着燕洵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随手扔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这是一万大洋的银票,足够你跟你这些徒弟衣食无忧的过后半生了。”
一万大洋不管放到哪都是笔不小的数字了,可关四海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淡淡道:“燕老板,你或许懂生意,但你不懂戏,更不懂我们梨园行。”
说到这关四海挺直了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这庆春班是我们的根,而人没了根是活不成的,所以你钱再多也买不走我们这些梨园人的骨气!”
“师父说得对!”
“我们不卖!”
燕洵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也变得阴冷。
他从未想过自己开出如此高的价码,居然会被一个小戏班的班主当众拒绝。
怒火上涌之下,燕洵笑了,“好,好一个梨园骨气!我倒要看看,你们这身骨头,能有多硬!”
关四海寸步不让,冷冷回敬:“我们梨园子弟,跪天跪地跪祖师爷,就是不跪仗势欺人的恶客,燕老板,请回吧,庆春班不欢迎你!”
“走着瞧!”
燕洵被彻底激怒,转身就要走。
“慢着,带着你这些臭钱离开。”关四海一指桌上那沓银票,冷冷道。
“哼!”燕洵拿起银票,拂袖而去。
而看着他的背影,关四海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很清楚,这个人绝对不是奔着戏班来的,毕竟庆春班之前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戏班而已,并无多少价值。
所以他的目的便呼之欲出了,那就是陈野。
而这也正是关四海最担心的地方。
“告诉大家,这段时间谁都不要出去,全都给我老实在戏班待着,同时晚上派人轮流值夜,防止有坏人趁机作乱。”关四海沉声道。
铁蛋等人慌忙点头,“是,师父!”
与此同时的燕洵在离开庆春班之后,立即开始着手对付陈野跟关四海等人。
可他很快就发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棘手。
他找的那些地头蛇、衙门里的胥吏,一听说是要对付伶仙陈野,一个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燕大少,不是我们不给您面子,实在是……那位爷,咱们惹不起啊!”
“您是外地来的可能不知道,之前那个李康李大少,就因为招惹了陈老板,怎么疯的,怎么死的,现在还没人弄明白呢。那陆大户和六扇门的齐捕头,可都护着他呢!”
更让燕洵头疼的是,陈野如今在镇海卫的声望如日中天,尤其是在那些豪门贵妇和千金小姐之中,简直被奉若神明。
这些人单个拎出来或许不起眼,可她们背后的夫家、娘家,汇聚起来就是一张覆盖了整个镇海卫上流社会的庞大关系网。
谁敢动陈野,就等于跟全城的太太小姐们过不去。
碰了一鼻子灰的燕洵这才真正意识到,陈野在镇海卫这片地界上早已根深蒂固,盘根错节,不是他一个外来户能轻易撼动的。
强龙不压地头蛇。
这个道理放之四海皆准,因此尽管燕洵愤怒至极却也无可奈何。
但随即他的脑海中便蹦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既然自己得不到,那就干脆毁掉算了。
想到这燕洵停止了所有尝试,在第二天一早便登上了返回平京的火车。
平京,天韵楼。
与镇海卫的古朴不同,这里是全国的权力与文化中心,因此其纸醉金迷可想而知。
天韵楼更是平京首屈一指的戏楼,能在这里登台的,无一不是梨园行里泰山北斗级的人物。
此刻,台上正上演着一出《贵妃醉酒》。
扮演杨贵妃的正是当今梨园行第一名旦,被无数王公贵胄捧在手心里的玉凤仙。
只见他扮相绝美,身段婀娜,唱腔华丽婉转,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看的台下的王公贵胄们如痴如醉,喝彩声不绝于耳。
戏毕,后台。
玉凤仙卸下妆容,露出一张俊美之中带着几分刻薄与孤傲的面容。
他坐在椅子上,享受着一众徒弟、跟包的吹捧,眼角眉梢尽是自得。
“师父,您今儿这出戏真是绝了,我看台下那几位王爷,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就是,什么四大名旦,在师父您面前,那都得往后稍稍!”
玉凤仙听着这些话,嘴角噙着一丝轻蔑的笑。
他技艺高绝,也因此心胸狭隘,容不得旁人比自己更出风头。
就在这时,燕洵在戏楼管事的引领下,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
他一见面便是一个九十度的大躬,姿态放得极低。
“玉老板真乃神人也,今日听了您一曲,燕洵才知何为天籁,何为绝响!您才是这梨园行里独一无二的谪仙!”
一番话说得玉凤仙浑身舒泰,他斜眼瞥了瞥燕洵,随口道:“看来你也是个懂戏的。”
“唉,也正因为懂,所以才替玉老板您感到不值啊!”
“哦?”玉凤仙果然被勾起了兴趣,“此话怎讲?”
燕洵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前些日子,我在镇海卫那竟也听闻有人敢妄称伶仙,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毕竟那等乡野村夫也配与您相提并论?这不光是僭越,更是对您,对这门艺术的侮辱!”
“伶仙?”
玉凤仙听到这两个字,好看的眉毛当即就拧了起来,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
“什么阿猫阿狗也敢自称仙?不过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小戏子在穷乡僻壤之地哗众取宠罢了,不值一提。”
没错。
哪怕镇海卫如今依托着海港码头已经发展成了一座像模像样的大城市,可在平京某些人眼中,依然是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
尤其在玉凤仙眼中更是如此。
燕洵见他上钩,立刻添油加醋道:“玉老板说的是,可气就气在,此人不仅自称伶仙,其唱腔身段更是处处模仿您。可画虎不成反类犬,那简直是在玷污您的艺术,以至于我听了都替您感到愤怒跟不值。”
听到模仿二字,玉凤仙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是他最忌讳的事情。
燕洵察言观色,继续绘声绘色地描述那场酬神戏。
当然,在他嘴里,那引动天象的奇景,变成了陈野勾结江湖术士制造出的幻觉,目的就是欺骗那些愚夫愚妇,是梨园正道的耻辱。
“那些镇海卫的百姓,愚昧无知,竟将这等下三滥的邪术奉为神迹,反而说我们京城的名角儿,都只是徒有其表,早已失了戏曲通神的真髓!”
这话,精准地戳在了玉凤仙的痛处。
燕洵观察着玉凤仙的脸色,知道火候已到。
他猛地一拍大腿,用一种既愤怒又委屈的语气说道:
“我当时实在是气不过,就替您鸣不平,当众质问那陈野,可知晓平京玉凤仙之名?”
说到这里,燕洵低下头,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谁知那陈野听后,竟当着满楼看客的面,哈哈大笑,说……”
燕洵顿了顿,抬起头,模仿着一种极其嚣张的语气:
“玉凤仙?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卖唱的?没听说过!”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
玉凤仙手中那只名贵的描金珐琅彩茶杯,竟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痕。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俊美的脸上再无半点笑意,只剩下阴鸷的怒火。
他一字一顿地问:
“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
“镇海卫。”燕洵心中一喜,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悲愤的表情。
“好!好一个镇海卫!”
玉凤仙猛地拍案而起,胸口剧烈起伏。
“我倒要亲自去看看,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东西,敢如此辱我。”
玉凤仙打定主意,他要南下,他要让那个叫陈野的乡下戏子,跪在自己面前亲口承认谁才是这梨园行里,唯一的仙!
燕洵见状,立刻表示愿为马前卒,打点好南下的一切事宜。
此事很快便惊动了玉凤仙的靠山,痴迷戏曲的裕王爷。
王爷听闻此事非但没有劝阻,反而觉得十分有趣,大手一挥,竟派了自己府上养的顶级戏班同庆班随行,还动用了官府资源,为玉凤仙的南下之行造势。
很快消息便通过电报和报纸,先一步传到了镇海卫。
《平京第一名旦玉凤仙携同庆班,不日将莅临镇海卫献艺!》
硕大的头版标题,令整个镇海卫都为之哗然。
普通百姓为能亲眼见到京城第一名角而兴奋不已。
而陆大户、齐世豪以及所有陈野的铁杆戏迷们却从这字里行间,嗅到了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火药味。
陈家。
陆大户皱着眉头道:“陈老板,这件事我觉得很是蹊跷,这玉凤仙是不是冲着你来的?”
此时陈野正在喂缸里的锦鲤,只见他丢下一把面包屑,随即拍了拍手,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能怎样?”
“可是……。”陆大户有些担心。
陈野一笑,“放心吧,就算他是奔着我来的那也无妨,我们这些唱戏的,归根到底还是要在技艺上论高低,至于名气……那是抵不上什么用的。”
听到陈野这么有自信,陆大户不禁稍稍放了些心,于是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可与此同时的镇海卫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自打平京报纸上的消息传到镇海卫,整个城市都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巨石的池塘,波澜四起。
街头巷尾的茶馆里,说书先生的惊堂木都不拍了,所有话题都绕不开即将到来的这位玉老板。
“听说了吗?京城第一名旦玉凤仙,要来咱们镇海卫唱戏了!”
“何止是来唱戏,人家是带着王爷御赐的同庆班来的,我看这阵仗明显是冲着咱们陈老板来的啊!”
“可不是嘛,我听说连平京的报社记者、大戏迷都跟着来了,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不仅是镇海卫,连平京的各大报社都转载了这则新闻。
无数票友戏迷议论纷纷,好奇这位眼高于顶,轻易不出京城的玉老板,为何会突然屈尊降贵,跑到镇海卫去演出。
于是关于镇海卫伶仙的种种传闻便被好事者添油加醋地传回了京城。
其实之前平京就有关于陈野的传闻了,但并未掀起什么风浪,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两城之间相隔数百里地,哪怕有火车也不算近。
毕竟如今这个时代的火车速度都很慢,一些复杂地段甚至还没马车快。
其次就是因为平京人在戏曲这一途上过于傲慢了,觉得除了这,其他地方根本出不了什么好角,因此根本懒得去了解。
一时间,好奇者有之,不屑者有之,更有甚者,一些闲得无聊的京城戏迷,竟也买好了火车票,打算南下镇海卫,亲眼看看这场热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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