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西游鬼话（八）
手持钉耙的猪八戒话音刚落，手持石笋的猪八戒连忙辩解道：“猴哥，你别听这妖孽胡诌！
哪里有什么黄皮子！俺分明是追着一阵黑烟来到此地，发现了被绑在石笋上的师父。
正当俺准备解救师父之时，这妖孽从身后袭击了俺，将昏迷的俺绑在这石笋上，还偷走了俺的钉耙！
要不是俺醒来后用蛮力嘣开了藤蔓，俺现在还被绑着呢！这石笋是俺掰下来与他搏斗用的！
你想想，如果妖孽真偷走了钉耙，为何还要还给他！岂不是，让他多了一分胜算！
你别管俺，先去救师傅！”
听到这儿，孙悟空浑身上下的毛都竖起来了，他完全看不出来究竟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他只知道，那黄皮子已经死了，现在妖怪只有一个。若是幻化成了师父，就不能再幻化成八戒了！
可两个八戒之中必定有一个是假的！
师父是真的，师父只能是真的！如果眼前的师父是假的，岂不是说明真正的师父已经死了？
他实在是无法接受，眼前的师父是披着人皮的鬼怪。他一直保护的师父怎么可能是披着人皮的鬼怪呢？如果是的话，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师父不能死！要是师父死了一切就全都完了！如果他的努力白费了，他的信仰会崩塌！
他已经为了这个师父害死了这么多人，这个师父必须是真的！”
恰好这时，手持钉耙的猪八戒僧帽被打落了下来，露出了头顶上碗大的伤疤，那是被钝器敲击所致。孙悟空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测。
他心一横，闭上眼睛怒喝道：“啊！妖怪，拿命来！”
说话的同时，他用尽全力将手中的金箍棒敲向了手持钉耙的猪八戒！这一棍，足以将磐石击打成碎片。这一棍，所有的怒火和悲痛都得以宣泄。
而手持钉耙的猪八戒正全神贯注地应对着眼前的敌人，万万没想到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会砸向自己。
只听见“砰”地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猪八戒的身体猛地僵直，肥硕的身躯如轰然倒塌的高塔般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几秒钟后，他艰难地转过头，双目赤红地盯着孙悟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无尽的绝望。
“猴哥……你……”他口中涌出一口鲜血，唯剩微弱吐息。但他还是坚持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不……相信俺？”他的目光越来越黯淡，嘴唇翕动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一个音也没能发出来。
随着手中的钉耙落地，他的瞳孔迅速扩散，不再对光线产生任何反应。
就在这时，手持石笋的猪八戒忽然发出了一阵得意的奸笑，“哈哈哈哈……大师兄你的眼睛好毒啊，你的心肠好狠啊！”
孙悟空心头一惊，忽然嗅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妖气。
先前他一直以为这股微弱的妖气是洞穴里残留的。没想到竟是从那手持石笋的猪八戒身上散发出来的。他这才惊觉，对方的头顶上也有一个碗大的伤疤。
奸计得逞后，黄皮子索性扒掉身上的黑猪皮，现出了原形。
“哈哈哈，想不到吧！他头顶上的伤疤是我用石笋敲的，比大腿还粗的石笋被我硬生生敲碎了！”说着，它踢了踢猪八戒的尸体。
“什么？这……这才是假的？那……那……那我打死的……”
孙悟空机械地将视线移向了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直视那双那至死都圆睁着的眼睛。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石笋上的唐玄奘，眼里充满了恨意。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而原本被捆绑着的“唐玄奘”竟然自己解开了身上的藤蔓，站起身来。脸上那副惊恐、可怜的表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而怨毒的微笑。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用手指抠住下颚的皮肤，用力一扯便露出了自己的真容。那张套着袈裟的人皮底下竟没有血肉，只有一团好似人形的黑烟。
即便已经提前一刻猜到了结局，亲眼看到这一幕的孙悟空还是感觉如遭雷击。
“那么，身边的师父究竟是何时被这孽障所替换的？”
他想，“大概是那日途经尸驼岭，师父被剥皮鬼捉走。自打自己大闹剥皮鬼的洞穴，将剥皮鬼打死，洞中的小鬼主动叫出被藏起来的师父后，师父就总是想方设法地将自己赶走！”
“你……究竟是何方妖怪？我竟嗅不到一丝妖气！”孙悟空强忍着想将对方碎尸万段的心情，咬牙切齿地问道。
黑烟发出尖锐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我既不是妖，也不是人，更不是仙！我是那些被你打死的妖怪残存的意识凝集成的怨念。我没有实体，也没有妖气！”
说着，它猛地一吸。下一秒，黄皮子便灵魂出窍般地失去了意识。随着一缕黑烟从它体内散出，黄皮子的身体迅速汽化，消失不见。
黑烟骄傲地说道：“那黄皮子精早日死去多日，本体死了妖气也就淡了。是我分了它一丝精魄，利用它生前的怨念操控了它。
加之洞穴里狭窄、光线昏暗，这才成功地迷惑了你！”
“呃啊！我管你是什么意识还是怨念，我现在就要杀了你，为我死去的师兄弟报仇！”
话音未落，棍棒已至！可这一棍对那没有实体的东西丝毫不起作用，反而被对方周身萦绕的黑雾紧紧裹住。
那雾气黏腻如腐烂的肉，竟顺着金箍棒爬向孙悟空的手臂，所到之处猴毛瞬间燃烧成了灰。
孙悟空惊觉不对，猛地抽棒后退，指尖却已传来蚀骨般的疼痛，仿佛连骨髓都要被那阴邪至极之物吸收。
黑烟没有趁势追击，只是慢条斯理地说道：“先前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就连那实力远不如你的猪八戒都打不过。甚至与那沙和尚交手时，也只有从背后偷袭才有胜算。
可如今我已经假扮成猪八戒杀掉了沙和尚，又借你之手除掉了猪八戒。他们死前怨念太重，吸收了他们的怨念我灵力大增。
你已不是我的对手，又何必再浪费时间与我争斗？
再说，害死沙和尚和猪八戒的不是你吗？你早就察觉到你师父不对劲儿了吧！可你一直不愿意接受现实！一直盲目地保护他一个人！哪怕他是假的……”
闻听此言，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当啷”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无边的悔恨和常人难以忍受的精神折磨瞬间将他吞噬。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心口如同被万把钢刀同时剜搅，痛得他无法呼吸。
“沙师弟被自己害死了，八戒被自己打死了！自己煞费苦心保护的师父早就只剩下了一副皮囊！
如今就剩下自己，难道西天取经的路就要止步于此？”
可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师徒四人已经顺利取得真经，修成正果。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我去求阎王爷，去求玉皇大帝，去求如来佛祖，一定能让他们复活！
可在此之前，我得先为他们报仇！”想到这儿，孙悟空拾起地上的金箍棒，再次向黑烟发动了攻击。
黑烟却没有与之缠斗，只是迅速离开洞穴，向那农舍的方向逃去。逃至院中那口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孙悟空向井中望去，发现井水已经干涸见底。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一天之前这口井里还有许多水。
这其中必有蹊跷，想必那黑烟就是逃进了这口井中！
孙悟空没有犹豫，闭着眼睛跳了进去。下一秒，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死死地压住了井口，压住了整个农舍。
坠落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就像是被撕裂揉碎，又重新组合在了一起一般。这个过程相当痛苦又相当漫长，似乎比一生还要长。
孙悟空仿佛看见，他从大闹天宫到被压在五指山下；从被唐玄奘解救到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从取得真经到反抗佛祖。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了唐玄奘的声音：“悟空，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紧接着，传来了猪八戒的声音：“猴哥，你别犟了，你就跟佛祖认个错吧！”
然后，是沙和尚的声音：“大师兄，大师兄，师父和二师兄说得对啊！”
“沙师弟、八戒、师父，你们还活着？”孙悟空喜极而泣。
唐玄奘的声音又不知从何处传来，“上一世的我们的确还活着，但这一世的我们已经死了。”
孙悟空恍然大悟：原来师父、八戒、沙师弟早已位列仙班，只有他一个人因为反抗佛祖被打入轮回。
他现在经历的这一难上一世并未出现，这是为他一个人量身定制的第八十二难。
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过关！
“算了，也罢！大不了从头再来！”孙悟空释然地闭上了眼睛，任由时间倒流回他还是一块石头的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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