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台商谢仪
自打从顺子那儿听了那“两百万美金”的风声,陈墨白心里就跟揣了二十五只小耗子,百爪挠心。那柄插在师叔心口的青铜短剑,仿佛也在他眼前晃悠,寒光闪闪,还带着血丝儿。
两百万!还是美金!这得是多少个五百万人民币?秦远山那老狐狸把自己摁在这儿打三年白工,图的可不仅仅是那五百万债,恐怕更深的水,就跟这剑、跟那神秘的琉璃盏有关。
可眼下,他陈墨白就是个光荣的“负翁”,兜里蹦子儿没有,还得看阿杰那张死人脸。想查点啥?没钱寸步难行。连给师父买点好药,都得掂量掂量食堂那点儿油水够不够刮。
这天下工,他耷拉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蔫头巴脑地往公交站溜达。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把师父藏的那几本笔记翻出来瞅瞅,看有没有啥来钱快的偏门,当然,违法乱纪的事儿不能干,他陈墨白可是有原则的社会主义好青年。
正走着,前头又是一阵吵吵把火,围着一圈人。陈墨白现在对这场景有点过敏,下意识就想绕道走。可一听那吵嚷声里夹杂着浓重的台湾腔普通话,带着几分焦急和无奈,他又忍不住放缓了脚步。
“哎呀,先生,我真的没有撞到你啦!是你自己突然冲过来的呀!”
挤进去一看,只见一个穿着体面、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略显富态的中年男人,正对着一个瘫坐在地上、抱着腿哎哟喂呀直叫唤的老头解释,急得额头冒汗。中年男人脚边还掉着一个锦盒,盒盖摔开了,露出里面一尊用软布包裹的铜佛。
那老头穿着旧棉袄,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一手捂着膝盖,一手指着台商:“就是你撞的!哎哟喂…我的腿…肯定折了!没五千块钱今天起不来!”
旁边还有两个一看就是托儿的壮汉,一左一右堵着路,嘴里不干不净地帮腔:“撞了人还想跑?”“一看就是有钱人,五千块便宜你了!”“赶紧拿钱,不然送你去派出所!”
典型的“碰瓷”局。那台商显然是头一回遇上这阵仗,又是解释又是想讲道理,可那仨人胡搅蛮缠,周围看热闹的多,出手管的没有。
陈墨白一看那台商的面相,不像奸猾之人,倒有几分儒商气质。再瞅瞅地上那锦盒里的铜佛,虽然隔着点距离,但那包浆、那形制,似乎有点意思。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没直接上前理论,反而掏出他那破手机,假装自拍,实则镜头对着那碰瓷老头和两个托儿,嘴里还大声嚷嚷着:“家人们谁懂啊!琉璃厂惊现影帝级碰瓷现场!这演技,这台词,秒杀小鲜肉啊!点赞过万我直接上去采访老爷子心得!”
他这一嗓子,带着股网络直播的咋呼劲儿,瞬间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连那台商和碰瓷三人组都愣了一下,齐刷刷看向他。
那老头一看有人要拍,有点慌,下意识想把脸扭开。一个托儿上前一步,恶狠狠地指着陈墨白:“小子!别多管闲事!拍什么拍!把手机收了!”
陈墨白把手机镜头对准他,笑嘻嘻地说:“大哥别急啊,露个脸呗?让网友们看看您这保驾护航的敬业精神!说不定还能火呢!”
那托儿被镜头怼着,有点怂,下意识后退半步,用手挡脸。
陈墨白趁机走到那台商身边,低声快速用普通话说了句:“先生别怕,专业的,碰瓷的。配合我。”
台商愣了一下,看到陈墨白眼神清明,不像坏人,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陈墨白这才蹲下身,凑到那哎哟喂呀的老头面前,手机镜头都快杵到人脸上了,一本正经地开始“采访”:“老爷子,伤哪儿了?左腿还是右腿?具体什么感觉?针扎似的疼还是钝痛?诶您这表情不到位啊,痛苦中得带点无助,无助里还得有点对生活的控诉…对对对!就这个味儿!保持住!”
老头被他搞得不会了,演也不是,不演也不是,表情扭曲得很滑稽。
陈墨白又转头对那两个托儿说:“两位大哥,别光站着啊,来,扶一下老爷子,展示一下兄弟情深!镜头跟着呢,表现好了下次有活儿还找你们!”
托儿:“…”
陈墨白站起身,对着手机(其实根本没开机)大声说:“感谢老铁们送的火箭!家人们要求看看伤情!老爷子,得罪了,我帮您看看腿哈?”
说着就伸手要去撩老头的裤腿。老头吓得一把捂住腿,尖叫:“你干嘛!别碰我!”
“哟,不让看?”陈墨白故作惊讶,“难道是内伤?内伤更得看看了!我学过两天中医,一摸就知道骨头断没断!”说着手又伸过去了。
老头吓得往后一缩,也顾不上疼了,手脚并用就往后退,动作利索得完全不像腿折了的人。
周围看热闹的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哈哈哈!露馅了吧!” “我就说是碰瓷的!” “这小伙子厉害啊!”
那两个托儿见势不妙,脸色铁青,互相对视一眼,撂下句“算你狠!”,扶起那假老头,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跑了。
台商这才长舒一口气,赶紧上前对陈墨白连连道谢:“小兄弟,真是太感谢你了!今天要不是你,我真是有理说不清啦!”
陈墨白摆摆手,嘿嘿一笑:“举手之劳,路见不平一声吼嘛。您没事就好。”
台商弯腰捡起地上的锦盒,小心地检查里面的铜佛,见完好无损,才彻底放下心。他看着陈墨白,越看越觉得这年轻人机灵又正气,便从名片夹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小兄弟,这是我的名片。我姓蔡,蔡明理,从台湾来的,做点小生意。这次来北京就是想淘换些老物件。真是太感谢你了!”
陈墨白接过名片一看,“宝岛珍艺有限公司董事长 蔡明理”。嚯,还是个董事长!
“蔡董事长,您好您好。我叫陈墨白,就是本地人,在这琉璃厂长大的。”陈墨白也自我介绍了一下。
蔡明理热情地握住他的手:“陈小兄弟,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我一定要表示一下感谢。这样,我知道前面有家不错的茶馆,赏光一起去坐坐?我正好有件东西,想请小兄弟你帮忙看看。”
陈墨白心里一动,正愁没地方搞点外快,这机会就送上门了?而且这蔡老板看起来是个正经生意人,不像秦远山那路货色。
“蔡董事长太客气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来到一家清雅的茶馆,要了个包间。泡上香茗,寒暄几句后,蔡明理小心翼翼地从随身包里取出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衬着明黄色的软缎,躺着一柄玉如意。如意首呈云叶形,柄身微曲,通体由一整块青白玉雕琢而成,玉质温润,包浆厚实,雕工精湛,看起来是件开门的清中期好东西。
“陈小兄弟,你帮我看看这件。”蔡明理将木盒推到陈墨白面前,“这是我前几天刚从一位朋友手里请来的,打算带回台湾送给我父亲做寿礼。我心里是喜欢的,但总有点不踏实,怕走了眼。你帮我掌掌眼?”
陈墨白一看这如意,心里就先喝了一声彩。这品相,这做工,确实不俗。他戴上手套,小心地拿起如意,入手沉甸,手感冰凉滑润。
他先是按照师父教的规矩,远观造型,近看玉质,细查雕工,再辨包浆。一切都符合老物特征,几乎挑不出毛病。
但既然人家请自己看,光说好听话没用。他集中精神,指尖细细拂过如意每一处纹路,尤其是柄身与首部连接的细微处。
起初,感知到的是一片祥和的温润之气,是匠人的精心雕琢,是历代主人的珍爱把玩…然而,当他的指尖滑到如意首部背面一处极其隐蔽的浅浮雕纹路深处时,一丝极其微弱、但截然不同的“触感”传来!
那感觉,像是一根极细的针,带着现代高速旋转工具特有的高频振动和热量,在玉石上轻轻划过!紧接着,是一股极淡的化学药剂气味,类似于某种现代粘合剂!
有诈!
陈墨白心里一咯噔,但脸上不动声色。他再次仔细查看那处纹路,肉眼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衔接得天衣无缝。
他放下如意,沉吟了片刻,对蔡明理说:“蔡董事长,这如意…粗看之下,玉料、雕工、包浆,都没得挑,是件好东西。”
蔡明理面露喜色。
“但是…”陈墨白话锋一转。
蔡明理的心又提了起来:“但是什么?”
陈墨白指着如意首部:“我怀疑…这里是后工的,而且手法极高明。这如意首和柄身,可能原本不是一体,或者首部有伤残,被高手用现代技术修补过,几乎看不出来。”
他没法直接说自己是“感觉”到的,只能凭借观察推测:“您看这纹路,走到这里,气韵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滞涩。而且,这处的包浆光泽,与其他地方相比,略显‘浮’,不像自然形成的那么沉厚内敛。”
蔡明理赶紧拿起放大镜,对着陈墨白指的地方仔细看了半天,额头渐渐冒出冷汗。经这么一提醒,他似乎也看出了一点不对劲,但又不敢完全确定。
“陈小兄弟,你这眼力…也太毒了吧!”蔡明理放下放大镜,心有余悸,“这要是真的,我可就出大丑了!这如意…我花了这个数请来的。”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万?”陈墨白猜。
“三百万…新台币。”蔡明理苦笑,“折算成人民币,也差不多六十多万了。”
好家伙!怪不得这么紧张。
蔡明理对陈墨白是彻底服气了,他想了想,郑重地说:“陈小兄弟,大恩不言谢。你今天不仅帮我解了围,还避免了我一大笔损失。这样…”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陈墨白面前:“一点小小的谢意,务必收下。另外…”他又拿出一张名片,在背面写了个数字,“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以后但凡来台湾,或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打电话!”
陈墨白看着那厚厚的信封,估摸着得有两三万人民币。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久旱逢甘霖!但他还是推辞了一下:“蔡董事长,这太多了,我就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哎!一定要收下!”蔡明理态度坚决,“对你来说是几句话,对我可是避免了巨大的损失和尴尬!这是你应得的!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蔡某人!”
话说到这份上,陈墨白也不再矫情,道了声谢,将信封和名片小心收好。心里那叫一个美,这下给师父买药、自己日常花销,总算宽裕点了!更重要的是,这钱来得光明正大,是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蔡明理对内地古玩市场很感兴趣,问了不少问题,陈墨白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人相谈甚欢。
临走时,蔡明理还特意说:“陈小兄弟,以后要是再看到什么好东西,或者遇到什么难处,一定记得联系我!”
送走了蔡明理,陈墨白揣着那厚厚的信封,感觉走路都带风。他先去药店买了最好的进口营养神经的药物,又去熟食店切了半只师父最爱吃的酱肘子,准备晚点去医院探望。
看看时间还早,他心情大好,决定再去琉璃厂的地摊区逛逛,看看能不能捡个小漏,毕竟兜里有钱,心里不慌。
刚溜达到一个拐角,就听见一个摊主正唾沫横飞地跟人吹嘘:“…瞧瞧这罐子!元代青花!画的是萧何月下追韩信!这人物,这线条,这苏麻离青的铁锈斑!绝对到代!”
陈墨白一听“元代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耳朵就竖起来了。这可是元青花里的经典题材,要是真的,那可是国宝级的东西,能在这地摊上出现?
他凑过去一看,差点没笑出声。
那罐子倒是画着个人物故事,但那画工,粗糙得跟小孩涂鸦似的。那“苏麻离青”的颜色,蓝得发贼,明显是现代化学染料。那铁锈斑,更是用笔点点出来的,拙劣无比。
就这玩意儿,摊主还敢喊价八万!
旁边还真有个戴着眼镜、学生模样的小年轻,看得一脸痴迷,手里攥着钱包,似乎蠢蠢欲动。
陈墨白叹了口气,这年头,傻子太多,骗子都快不够用了。
他正准备上前,再用他那“嘉靖仿永乐”的套路忽悠一下,救救这个即将上当的学生娃。
忽然,他身后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哟,陈专家,又在这儿给人‘指点江山’呢?秦老板给你发薪水,是让你满世界砸同行饭碗的?”
陈墨白回头一看,心里叫苦不迭。
真是冤家路窄!
阿杰正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他身后,那双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冷得像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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